（清）胡煦撰《周易函書•約存》序•胡煦

周易函書約存序

方今詩、書大備，聖道昭明，漢、唐、宋、明，諸儒蔚起，宜無復有遺文賸義，俟諸後學考稽詮釋矣。然日新而不巳者，文之運；日出而不窮者，道之理。一狐之腋，不以成裘；南山竹箭，加之以鏃，入且更深也。安見芻蕘工瞽，千慮之一得，不足供採擇，益高深乎？譬彼古鑑，雖復沾塵，揩磨之以澒錫之礬；譬彼干將，雖復埋獄，淬礪之以華隂之土。彼其質于古無加，而光彩鋭利，焕乎維新矣。古聖人遺六經教後世，固欲學者繼起，有以抉其藴，發其光，使無至如古鑑、干將，塵埋韜晦已耳。然六經皆載道之書，而周易實具天人性命之理；周易止卦爻之設，而圖象實括始終本末之全。會圖徵象，而至理斯存，未有棄圖置象，而孤標至理者也。夫圖象猶形也，理猶影也，影即形而存，無形而影于何起？圖象猶日月也，理猶光明也，光明即日月而具，无日月而光明何生？乃自王弼掃象，一歸諸理，宋儒因之，象失其傳，由來久矣。來矣鮮生諸儒之後，獨能上追虞、荀，廣搜博覽，益其未備，訂其舛訛，務使理由象出，亦可謂好學深思，不為理障者矣。第于本源有所未探，則顧小而遺大，拘末而棄本者，猶不免焉【煦】。

復，從而斟之酌之，損之益之，其有未備未當者，又復合諸卦彖，揆諸小象，証以先天諸圖，及繫說雜序諸傳，總折衷經文，以求至當，斷不敢狥傳而棄經，溺理而遺象，故于其中謬誤滲漏者，又復得十之二三，以此徵象，庶云備乎？獨思來氏錯綜之說，本欲矯卦變之非，而不知其愈離而愈遠也。今執所綜之兩卦，以一覆而為往來，是未知往來之的旨也。夫來則必出于内，而往則必行于外者也，故卦稱内為來而外為往。謂内為來，是原其所生之有自；謂外為往，是究其發舒之有漸也。如謂上之覆也即為初，二之往也即為五，不唯垂盡之末，不可稱為方生之初，即二覆為五，越三四而超然以往，亦未知卦氣之升，逐爻漸進之旨矣。即謂隂陽互根，皆由窮極而返，亦是陽極生隂，隂極生陽，安有陽之盡也復生陽，隂之盡也復生隂乎？夫剥之與復，理應相綜，來氏于此何不云剥之上九為復初九之往，復之初九為剥上九之來乎？明知其中尚隔純坤一卦故也。若由復而剥，彼其所隔尚有十卦，安在其一覆而即至乎？夫彼所謂錯，即古所謂伏也；彼所謂綜，即古所謂覆也。伏有伏象，覆有覆象，緣有是象，乃為是辭，故欲達辭，必先明象。易中之象，錯互皆有之，伊綜獨無，安有是理？第以綜論象可也，以綜論往來則不可也。夫來往之理，莫備于先天四圖，故【煦】更訂為循環太極圖，又復變化卦象等七圖，以發明先天之義，非臆之也，亦即先天四圖探玩既久，而有以得其旨趣。知夫太極一圖，即先天圓圖之變化，而先天圓圖，又即河圖之變化。凡夫周易彖傳中上下始終、内外往來之妙用，靡不于此凝聚而會歸焉。今觀此圖，乾南坤北，天地之所以定位也，而乾坤之首易者擬之。離東坎西，天地往來之交也，而水火之始終于易者擬之。三男附坤而成形，三女附乾而成象，天氣所由下交，地氣所由上躋也，而泰否復始之交不交者擬之。附坤者，首一陽之震，上行而為二陽之離兌，又上行而為三陽之乾，而陽始極。附乾者，首一隂之巽，下行而為二隂之坎艮，又下行而為三隂之坤，而隂始極。而復臨泰姤遯否之由微而盛、由盛而衰者擬之。其隂陽之生也，皆由于内，迨夫盛而極也，始往于外而就消，而先三爻之來于下而稱内卦，後三爻之往于上而稱外卦者擬之。東南為陽，而離之中虚者居焉，則陽中有隂也。西北為隂，而坎之中實者居焉，則隂中有陽也。艮震之陽夾坤而居，則大明終始，得朋喪朋之義也。巽兌之隂夾乾而居，則先甲後甲，終則有始之義也。卦有内外，則先三後三所由分。卦歷六爻，則七日來復所自起也。其在乾而言坤，在坤而言乾，所以有卦之伏。其二之辭同于五，三之辭同于四，所以有卦之覆。其非水而言水，非火而言火，所以有卦之互也。推之而為卦象，則由初至上，由上返初，莫非此圓轉不息之機，而往來之說定矣。衍之而為歲令，則隂極而陽，陽極而隂，莫非此上下流通之故，而升降之機寓矣。循之而為月窟，而出震之三候見于昏，出巽之三候見于晨，莫非此隂陽更迭之運，而坎離之用行矣。返之而為天根，而先庚之先奚自來，後庚之後何所往，莫非此由中之妙，無極之理，而大化之肆應不窮者出矣。凡皆先天一圖之妙也。第以隂陽二氣環而抱之，則為太極圖。以八卦之象分而布之，則為先天圖耳。其實太極圖止是先天圖規而圓之，聨而屬之而成者。先天圖止是太極圖三分内外，截為八段而成者。而循環太極與先天八卦，又止是河圖中奇偶之數，聨屬而成者。是三圖之設，非有殊旨也。夫邵子所得先天四圖，其横圖圓圖，總以明小圓一圖之妙耳，特鮮有沉潛玩索，識其旨歸者，宜乎來氏止認為對待不移，而未知其為流行不息者也。【煦】自髫齡篤嗜周易，研精四十餘年，近緣安學清閒，氊寒況冷，益得肆志于兹，訂訛辨誤，别異剖紛，寧謂潔浄精微之藴，遂盡是乎？然而醬翁蔑叟，率爾縱談，皆能洞達閫奥，固不必專一經以名家，守羲經而世業者，為能發四聖之心于微言未絶後也。夫子雲之太元，劉歆訾其覆瓿，而桓譚、侯芭謂其必傳。堯夫先天之學，見疾于秦玠、鄭夬，而司馬君實且以兄事之于洛也。六宇之廣，容有起而質証是非，指瑕摘謬，號稱同嗜者乎？至其詮釋，或于傳義不必盡合，亦期據經引傳，无悖經旨而已。觀于主司命題，百人百致，安必文字之悉相倣，乃矩度而繩糾之，而所以主是文字者，固无勿同也。觀于生人之面，萬形萬貌，安必耳目之悉相肖，乃約求而精察之，而所以運是形貌者，固无弗類也。四聖之易，或以象告，或以辭顯，豈有殊致哉？亦要諸理之一耳，規規焉文字形貌之合无當也。

時康熙四十九年八月，光山胡煦滄曉氏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