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衍義卷十六,元胡震撰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
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吉凶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
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爻象動乎內,吉凶見乎外,功業見乎變,聖人之情見乎辭。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
八卦成列,為乾、兌、離、震,為巽、坎、艮、坤,則天地、山澤、雷風、水火之象在是。八卦之上各加八卦,則初、二、三、四、五、上之爻在是。以剛推柔,以柔推剛,則象爻往來交錯之變在是。因象爻之變而命之吉凶,則占者所值當動之事理,不出於此矣。人事未動之先,得失未形,固无吉凶悔吝之可言。既動之後,有得有失,而吉凶悔吝於是乎生。凡繫辭所以辨吉凶,而示人以謹動也。象爻一剛一柔,各有定位,此易之本所以立也。其剛柔相推,随一時占變之所遇,此易之用所以随時也。係辭所命吉凶之生乎動,惟以正勝。盖正則致吉,不正則致凶。趨吉避凶之道以正勝,不正則人欲不能勝天理,而吉凶生大業矣。謂之立本,申象爻之義,以明隂陽之體。謂之趨時,申變動之義,以明隂陽之用。謂之貞勝,申明動之吉凶悔吝,而又以起下文也。天地之道以正,而示可觀之法象,故曰貞觀。日月之道以正,而垂久照之輝光,故曰貞明。以天地之貞觀、日月之貞明推之,則天下之動,貞乎一而已。盖吉凶生乎動,而正者皆主乎一。一則正而不雜之以邪,可以參天地日月之貞觀、貞明,而其動有吉無凶矣。一者何也?乾坤易簡之理,純乎正也。乾確然而剛健,示人以易知之理;坤隤然而柔順,示人以簡能之理。乾坤示人,莫非易簡之理。爻象之取法,亦惟易簡而已。爻象動乎蓍卦之内,故一吉一凶,因動而見乎蓍卦之外矣。功業因趨吉避凶,而見乎變通之中矣。聖人教人審吉凶,見功業之情,又見於訓辭之間矣。此章盖推爻象之動,而敎人以謹動,而爻象所法之簡易,真能得之於心,則德惟一,動罔不吉者以此。天地之德,以生為大,其四德曰元亨利貞,而一元之生意,貫乎四時而無不在。乾之始物,坤之成物,无非生生不息之機。聖人之參天地,亦有仁義而已矣。守位以仁,好生之心也;理財以義,養生之政也。天下之所貴者曰位,所以守位者則曰仁焉。盖勢出於人心之所同尊,故其親親仁民,仁民愛物,所以固結人心,皆位之道也。人心之所合者曰財,所以理財者則曰義焉。利出於人心之所同欲,故凡正辭以教其生養,禁其游惰,禁其貪侵,禁其侈費,所以裁制人心,皆理財之道也。盖曰位與財,物也;曰仁與義,理也。格物以窮仁義之理,則天地生生之心得矣。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繩而為罔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
包犧氏沒,神農氏作。斲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蓋取諸噬嗑。
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渙。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隨。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蓋取諸小過。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蓋取諸睽。
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无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蓋取諸大過。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
聖人作易之始,所觀所取,日月星辰,皆天之象也;山川草木,皆地之法也;鳥獸之文,如蒼龍白虎朱雀玄龜之類,皆屬乎天之象也;地之宜,如五土動物植物各有所宜之類,皆屬乎地之法也。内而一身首腹耳目之類,外而萬物洪纎高下之類,聖人俯仰遠近,並觀兼取,然後始畫八卦。通神明之德,如仰觀俯察之理,无不貫也;類萬物之情,如近取遠取之理,无不該也。聖人明尚象尚變之旨,而先明畫卦之始。其提挈綱領,開示藴奥者,深切而著明矣。網罟之設,或林陸以羅鳥獸,或水澤以網魚鱉也。盖取諸離者,離為虚中而麗物之象,網罟則虚中而麗物之具也。繼是而興農桑之利,斵則削也。耜,耒下耓也。揉,屈伸木也。耒,耜上曲木也。耨,耘除草也。盖取諸益,益者二體皆木,上入下動,故耒耜益民之教取焉。日中為市,取其明也。致民,招商旅也。聚貨,合財寶也。交易者,有无相換也。盖取諸噬嗑者,噬嗑之象,噬物而合之,上明如日中,下動如商旅,故市易之法取焉。繼是而盡變通之利,通其變者化之始,神而化者變之終。使民不倦,化之始所以作其機;使民宜之,變之極所以遂其生。凡此皆易道之無窮,而變通之可常也。天眷之不窮者,亦以此耳。此總言尚象尚變之條目,下九條則詳言三聖尚變尚象之條目也。衣居上,服之尊以貴者;裳居下,服之卑以賤者。乾坤有上下尊卑之象,聖人垂衣裳以辨貴賤者,取諸此。刳木者,用大木刳鑿其中以為舟也;剡木者,用小木剡削令纎長以為櫂楫也;渙之象,木乘水上,聖人制舟楫以濟道路之不通者,盖取諸此。服牛行大車以引重,駕馬引小車以致遠者,自後而随前之義;随之象,上說下動,震木内動而外隨兑澤,故服乘之象取焉。重門者,嚴防限以止寇暴也;撃柝者,震聲響以禁寇暴也;豫之象,震動於外而坤安於内,故待暴客之道取焉。杵動而臼止,所以脱糠粃也;小過之象,上動下止,故臼杵之利取焉。弧,木弓也;矢,箭也;暌之象,兑之剛中柔外,如弧之有弦,離之炎上而光射,如矢之直射,故矢之利取焉。古之生者穴居野處,而民困於病濕也,故聖人易之以宫室,上其棟舂以承上,下其宇椽以覆下,使之无上雨傍風之苦。大壯之象,二隂在上,有似宇覆,四陽在下,有似棟立,故取諸大壯,又取其堅壯之義也。古之送死者,葬之中野,不封土以為墳,不樹木以為標,喪期无日月之限數,故聖人易之以棺槨,而使之知送終之禮,則封樹期數之制因是而明。大過之象,上下二隂揜四陽於中,有似植物包動物之體,故取諸大過,又取其過厚之義也。上古結繩事簡,故大事大結其繩,小事小結其繩,无書契而亦治。後世俗變事煩,恐結䋲不足以防民之偽,故聖人易以書契,而後官民可治可察焉。夬之象,澤潤天下,有似於翰墨濡簡編之上,故取諸夬,又取其可以決疑而不容欺也。自離至夬十三卦,與本卦之義多不同,以見卦之象義皆不可一例窮盡,能變而通之,則其利不窮於天下矣。此數聖人之取諸易者,莫非守位理財之目,仁義之道也。
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彖者,材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
陽卦多陰,陰卦多陽,其故何也?陽卦奇,陰卦耦。其德行何也?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陰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易曰:「困于石,據于蒺蔾,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耶?
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屨校滅趾,无咎」,此之謂也。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无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无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揜,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滅耳,凶。」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易曰:「不遠復,无祇悔,元吉。」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脩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无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恆,凶。」
上章言尚象之事,故又言易象以起此章也。故象者,見天下之頤而象之也。彖者,取一卦之才而斷之也。爻者,見天下之動而效之也。觀象彖而明六爻之動,則知吉凶之生,而悔吝之微者著矣。陽卦宜多陽,而震坎艮反多隂。隂卦宜多隂,而巽離兑反多陽。聖人於是自問其故,而答之曰:陽卦一奇,為二隂之主,而其數五,故奇。隂卦一耦,為二陽之主,而其數四,故耦。又自問其德行,而答之曰:陽為君,隂為民。陽卦一君而統二民,則上下分正,隂陽理順,君子之道也。隂卦二君而共一民,則上下分亂,隂陽理逆,小人之道也。此下十一爻之說,皆所以雜君子小人之吉凶也。其釋咸之九四,盖謂理一分殊,莫非自然,何以思慮為哉?往來屈伸,皆感應之常理,不容雜之以憧憧之思想也。推而言學,則内外感發,亦有自然之理。精研其義,入於神妙,静之機也,乃所以感發其動而致用之端。利於施用,无適不安,動之機也,乃所以感發其静而崇德之功。此交養互發之機,不可雜之以憧憧之機也。自下學而上逹,則知識亦無所容矣。於静而窮天地神明之德,於動而知天地變化之功,盛德聰明聖智之極,非思勉所能及者。所謂正者不越乎是,又可雜之以憧憧之思乎?此明君子之德之事也。其釋困之六三也,謂困之六三履非其位,欲上承四,而四自應初而不納已,是困於九四之石,困非所困也。欲下乘乎二,二為剛陽,非柔可乘,是據於九二之蒺藜,而據非所據也。是名辱身危,而不見其妻也。此明小人喪德之事也。其釋解之上六也,謂小人之鷙害,无異於鷙害之隼。君子之去害,猶以弓矢之器而射高墉之隼也。其藏器待時,既素能蓄去害之具,其用器以時,故能收除害之功。以弓矢之成器而動,其獲之无不利者,以此明君子去小人之事也。其釋噬嗑之初九也,謂小人不耻不仁,懲之於初,戒其大不仁也。不畏不義,懲之於初,戒其大不義也。不見利不勸,懲之於初,戒其趨功利而大悖仁義也。是屨校㓕趾之小刑,所以小懲大戒,而成小人无咎之福也。此明君子戒小人之事也。其釋噬嗑之上九也,謂善惡以積累而成,不為小善,不去小惡,是以惡積罪大,而受㓕耳之刑。此明小人受刑之凶也。其釋否之九五也,謂危亂以恃治安而成,不忘危、不忘亂而常存其亡之戒,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如係于苞桑之固,此明君子否之吉也。其釋鼎之九四也,謂其德不足以稱位,知不能以立謀,是以力小而不能任重,所以如鼎之傾覆而有不勝任之愧,此明小人敗事之凶也。其釋豫之六二也,謂知幾之神雖驗於交際之時,而幾微之理實萌於交際之先,君子能豫見此理於交際之時,其豫見之明固為天下之望,此明君子先物之吉也。其釋復之初九也,謂顔氏之近道而不善未嘗不知,至明足以察其幾也,知之未嘗復行,至健足以贊其決也,此即其失不遠而復善也,此明君子反善之吉也。其釋損之六三也,謂天地絪緼而萬物以氣化,以隂陽之一也,男女搆精而萬物以形生,以隂陽之一也,此三人行則損其一,而必欲以一人而友一人焉,此明君子致一之吉也。其釋益之上九也,謂君子内而言行,外而求友,必立心有常然後為之,是以全善而民皆益之矣,反是而立心不恒,則其善不全而民不益之,而或傷擊之矣,此明小人不常之凶也。觀十一爻之辭,則所謂吉凶生而悔吝著者,存乎六爻之動矣。
子曰:乾坤其易之門邪!乾,陽物也;坤,陰物也。陰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其稱名也雜而不越,於稽其類,其衰世之意邪!夫易,彰往而察來,而微顯闡幽,開而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因貳以濟民行,以明失得之報。
乾坤為易之門者,一動一静,闔闢之象也。故孔子又曰:闔戶謂之坤,闢戶謂之乾。散於諸卦,皆乾坤之隂陽,故為易之門戶。夫乾坤者,隂陽之理也;隂陽者,乾坤之象也。以陽釋乾,以隂釋坤者,即象以明理,而理不外象也。諸卦之隂陽合德,以乾坤之理一;諸卦之剛柔有體,以乾坤之分殊。謂之體天地之撰,以乾坤而體造化,至費之用也;謂之通神明之德,以乾坤而通造化,至隱之理也。自六子至六十四卦,其陽卦陽爻皆屬乎乾,其隂卦隂爻皆屬乎坤。卦爻之稱名雖雜,亦不過考察乾坤之象而已。此言易之該造化者如此。聖人意衰世而作易,以開人心也。故易之作,考諸千古而不謬,是彰往也;垂萬世而不惑,是察來也。使天下因其顯著而求其原,故顯者則微之;使天下於其幽微者而知其故,故幽者則闡之。而所開示者,各當其名,以辨其隂陽之物;各正其言,以斷其卦爻之辭。自乾坤而下,卦爻之名雖不出於人事之成,皆取象乎乾坤之廣大,稱名小而取類大也。卦爻之旨,意義无窮;卦爻之辭,文明不掩,旨遠而辭文也。其言委曲而中,理變而不離乎常也;其事肆陳而隱微,用之廣者不外乎體之微也。凡如此者,皆所以憂衰世,決民疑,而辨其是非也。此言易之開人心者如此。
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是故,履,德之基也。謙,德之柄也。復,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損,德之脩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履,和而至。謙,尊而光。復,小而辨於物。恒,雜而不厭。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困,窮而通。井,居其所而遷。巽,稱而隱。履以和行,謙以制禮,復以自知,恒以一德,損以遠害,益以興利,困以寡怨,井以辨義,巽以行權。
商末易道中微,文王拘於羑里而繫辭,故易道復興。此蓋承上章衰世之意,所以明處憂患之道,此以下九德是已。履以行禮,有實踐之意,故為德之基。謙以執恭,有操持之意,故為德之柄。復乃自反之初,故為德之本。恒有不變之守,故為德之固。損懲窒以脩身,故為德之脩。益遷改以長善,故為德之裕。困以慮患而能逹,故為德之辨。井有定而不變其所,故為德之地。巽運轉而能齊乎物,故為德之制。此九德之名義也。履之行於已者,至於和說而能周至,則非媚說。謙之順乎物者,主于尊敬而有輝光,則非苟賤。復雖陽剛之微小,而羣隂不容雜亂。恒雖剛柔之雜處,而應與不厭。損之遏惡,雖加克治之功,而終於簡易。益之進善,雖有充長之功,而實不造作。困之時雖未顯,而道則亨。井之體雖不同,而用則周。巽雖運動稱物,而潜隱不露。此九德之體段也。履禮,故能和行而无所乖戾。謙卑,故能明禮而不至陵節。復為覺悟之始,故足以致其知。恒為不變之義,故足以一其德。損人欲,故足以遠害。益天理,故足以興利。困而能亨,則不怨天,不尤人,故足以寡怨。井之能定,大小多寡,所濟各得其宜,故足以辨義。巽之能入,優柔宛轉,所應能通其變,故足以行權。此九德之功用也。六十四卦皆係於身之德,而此三陳九德者,則大槩舉其處憂患之道而明之也。
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无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其出入以度,外內使知懼,又明於憂患與故,无有師保,如臨父母。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虛行。
易之道存乎變,易之變存乎常,易之行存乎人。易之為書,乃人道之當然,不可須臾離,不可以定體。拘隂陽流行於六虚之位,卦之上下无常,爻之剛柔相易,此易之道所以存乎變也。夫易道雖變動不窮,而義理之正實一定而不變也。其出以度其外,使民知懼而不敢違;其入以度其内,亦使民知懼而不敢違。此道也,使民知戒懼矣,又使之明憂患;使民明憂患矣,又使之明吉凶之故。使之不待師保之教訓而恭敬,常如臨之以嚴君之尊,足以見其使知懼之實矣。聖人設戒,備見於辭。始由辭以度其理,則見其盡有典常之所當敬守焉,此易之變存乎常也。易之變動而有典常,必得其人乃能行之,非其人則不能行也。中庸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此之謂也。此易之行存乎人也。方,道也。率辭揆方,合書與道為言也。學易者體此意而反之於身,是宜静而戒懼乎已之所不覩不聞,動而戒懼乎人之所不覩不聞,則脩德以凝道,而易在我矣。
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也。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若夫雜物撰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二與四同功而異位,其善不同,二多譽,四多懼,近也。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无咎,其用柔中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凶,五多功,貴賤之等也。其柔危,其剛勝邪。
質,謂卦體。卦必舉始終而後成體,爻則惟随其時之事而已。初者,事之未形,故難知。上者,事之已著,故易知。難知者,其本始也。易知者,其末終也。其本難知,故爻辭擬之於其初。其末易知,故爻辭成之於其終。如一事之終始,始則得失未形而難見,終則易見。一人之終始,始則賢否未形而難見,終則易見。此明初、上兩爻也。初、上无位,而中四爻有位,故雜陳隂陽之物,論撰剛柔之德,而别其是非,則非中爻不詳備。此明中間四爻也。噫者,發聲之辭,要其失得之報,則可以見居位之得失也。彖者,統論一卦之全體,觀彖之辭,則一卦之大意可知也。此統明一卦六爻也。二、四同功,謂皆居隂。異位,謂遠近不同。四近君,故多懼。柔不利遠,而二多譽者,以其柔中也。此統明二、四兩爻也。五、三皆居剛,故同功。貴賤不同,故異位。三不中,故多凶。五得中,故多功。若隂柔處之,則失正而傾危。陽剛處之,則得正而克勝其任。此統明三、五兩爻也。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兩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凶生焉。
易之廣大悉備,以三極之道无不該也。分三才言之,三畫之卦已該三才之道,重卦總之,六畫之卦亦惟兩其三才之道,故六爻之動,三極之道也。三極之道周流迭變,而爻效之。分而言之,則或貴或賤,或遠或近,二四同功而異位,或三五同功而異位,其等級不同,以其高下之相形也,故有等而曰物焉。合而言之,一不獨立,二則為文,隂陽交則為隂陽之相文,尊卑之相文,以其間雜相接也。尊卑貴賤之交,其為善者合乎三極之道,故吉;其不善者悖乎三極之道,故凶。易之所以廣大悉備者如此。或謂爻有交雜之義,則疑侵物相雜之文。彼其謂易之未重三才,各處其一時,則大而未廣;易之既重三才,皆合而兩,於是大且廣矣。恐穿鑿之太甚,適以晦經也。
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其要无咎,此之謂易之道也。
文王幽於羑里而演易,以其有憂患也,是故多危懼之辭。以其辭觀之,危懼者使得平安,慢易者使之傾覆,此易辭之所以垂規戒也。其道甚大,則語大而天下莫能載焉;百物不廢,則語小而天下莫能破焉,此易辭之兼小大也。敬以終始之,而歸於无失道之咎,此則易辭之關要也。易之為道,如此而已。聖人於此多言危懼之意,非謂使人畏縮驚惶也,欲天下持敬以為一心之主宰,以為萬事之本根也。中庸所謂戒謹其所不覩,恐懼其所不聞,與夫謹獨者,此也。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來。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
乾坤之易簡,一理而已。上繫首章,則言天地之易簡以及人道;下繫首章,則原天地之易簡以闡爻象;至此章,則直以乾坤一卦之所示言人道矣。盖言人能全具此健順之德,故其德行常易簡而知險阻也。天下之事,其出於天理之自然而致吉利者,易簡也;其出於人為之使然而致凶害者,險阻也。盖循天理者,背其所至難,而去其所至擾。以至健言之,則確然為仁,斯仁矣;確然為禮,斯禮矣。因其心之固有,甚平易,而非難知也。若反是而不仁,則為忍刻,為傾覆,而不仁則辱之,禍至矣。反是而無禮,則為勞葸,為亂絞,而無禮則危之,災至矣。是乃艱險之事,實為坑䧟坎穽之不可向者,德行之常易者,知險而不由也。以至順言之,知義之為利而當從,從乎義而已;知智之為正而當從,從乎智而已。因其事之所當為,甚簡要,而非有難從也。反是而從不義之事,貪昧交端,惟見其失宜而不可行。又反是而為不智之事,則巧詐百出,惟見其亂正而不可行。是乃紛擾之事,實為阻隔障碍之不可通行者,德行之常簡者,知阻而不為也。乾坤易簡以立本,常簡易,故能說諸心;知險阻,故能研諸慮。凶之可避也,定趨吉避凶之塗,所以能成天下之亹亹者。大易辨天下趨避之端而勉其誠,故能變化其云為,皆吉事之祥,而无凶事之不祥也。其知器知來,无非吉也。天地以易簡而設位,而聖人作易,以易簡而成其功。尚象事以盡人謀,尚占事以盡鬼謀,故百姓之愚,皆得與其趨吉之能也。八卦成列,所以示天下之象;爻、彖、繫辭,所以見聖人之情。剛柔雜居六位,所居中正,而比應得宜,則吉可見,反是則凶可見。此因八卦、象、彖而以位辨吉凶也。變動之義,變邪為正,足以盡正道之利;變亂為治,足以盡治道之利。善惡異情,其情之善遷而吉,其情之不善遷而凶。惟其情善,則其事利。此因變通之利以辨吉凶也。人之交接,同則相愛,異則相惡,有是有非,故吉凶於此而生。遠則相應,近則相比,互相資取,不以其理,故悔吝於此而生。情以感物則得利,偽以感物則致害,故利害於此而生。悔吝隱於心,吉凶之小者;利害見於事,吉凶之大者。既言吉凶、悔吝、利害所由生,故又總言凶害、悔吝之由以明之。盖情之相得,則吉无不利;情之不相得,則凶害、悔吝也。此以交際之情而辨吉凶也。易之情見於人之辭矣,人情既異,故其辭亦異。將叛者其辭愧怍,故其辭慙;疑者其情惑亂,故其辭枝;吉人其情易簡,故其辭寡;躁人其辭浮露,故其辭多;誣善之人其情虚偽,故其辭游;失守之人其情不直,故其辭屈。六等之人,一吉五凶,學易者從吉違凶,亦惟尚易之辭而已。此以交際之辭而辨吉凶也。
易簡之善,聖人三天地而立象分爻也,故首章因剛柔變動以推作易之本原。仁義之道,聖人三天地而守位理財也,次章即十三卦以明用易之事業。因象分爻,聖人參隂陽以辨君子小人也,故次章又即十一爻以辨體易之德行。卦爻之發諸事業,形諸德行者,皆出乾坤之藴也,故又發揮乾坤以見其濟民行者焉。民行之濟,皆因憂患之道焉,憂患所以應變也,故次章因通變以明典常焉。道之可常者,非私邪也,故次章即爻位以明中正焉。中正之道,不外乎三極也,故次章統明三才之道焉。三才之道,合之則吉,悖之則凶,故次章以危懼慢易辨吉凶焉。吉凶之辨,莫要於乾坤,故於末章因乾坤以示簡易之安平,險阻之傾覆,以詳吉凶之判焉。其自始至終,无非欲使斯人以天地之心為心也。
周易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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