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四庫全書|仲氏易卷二十六
翰林院檢討毛奇齡撰
䷾【离下坎上】
三易卦。
易
泰䷊【二往五來】。
又易:咸䷞【四來初往】,
益䷩【上來三往】
既濟:亨(句)。小【虞翻本誤以此作句,朱本義遂謂亨小是小亨之誤,大謬】。
利貞,初吉終亂。
彖曰:既濟【朱本義謂此下脱小字】。
亨【郭京謂此下脱小字。俱大謬】。
小者亨也。利貞,剛柔正而位當【李鼎祚本作當位,則與亨、終、窮韻不協矣,非是】也。初吉,柔得中也。終止則亂,其道窮也。
上經終坎離,下經終既未濟。說者謂坎離為乾坤之用,既未濟又坎離之用。又謂轉易之卦至坎離而窮【坎離與乾坤皆無倒易之法】,兩互之卦至既未濟而窮【既未濟上下兩互俱仍是坎離而互卦以窮】。
實則文王推易以全經為首尾,乾坤者聚之始,既未濟者分之終,隂陽渾聚始于乾坤,隂陽等分極于既未濟。盖六十四卦中無有一隂一陽循次間析如二卦者也。故夫子闡易,于十翼之首倡曰:方以類聚,物以羣分。而于六十四卦之終,即以未濟一卦統之曰:君子以辨物,以居方。所謂方,即類聚之方也。居方者,陽與陽居,隂與隂居也。所謂物,即羣分之物也。辨物者,一陽分一隂,一隂又分一陽也。故以全經觀之,則乾坤為居方,既未濟為辨物。而以終卦言之,則隂陽相間為辨物,隂陽各見為居方。推易之法,實于繫辭開其始,于大象收其終焉。夫水火者,本相反而實相需者也。相反者,既見之火澤之睽,澤火之革。彼火上澤下,則火不及澤,澤不及火,睽而已耳。澤上火下,則火必及澤,澤必及火,而于是有更革之行。若相需則不然,火上水下,則炎上者益上,潤下者益下,火水不交,未有利益。而苟其坎在上而離在下,則水火互入,炎潤交契,于此不能無相資相助之用。若此者,所謂濟也,即春秋傳所謂寛以濟猛,猛以濟寛者也。第卦兼坎離,坎獨利涉,繫詞有云舟楫之利,以濟不通,則又以濟渡之名當利濟之目,是坎在外而離在内者,雖水火相交,原自有濟,然亦以坎水在外,則自此涉彼,濟之可盡,以盡于水也。盡者,既也。離在外而坎在内者,雖炎潤未接,本未有濟,然亦以坎水在内,則自此涉彼,濟之未可盡,以未能盡于水也。未盡者,未也。況卦合正互,皆具兩離兩坎之象,而坎上離下,則以二四之坎而接外之正坎,上下皆水而濟至于盡。離上坎下,則以内之正坎接三五之坎,上下雖皆水,然阻于上九而濟不至于盡。則雖同此濟,而既濟未濟分于其間,故曰既濟之亨,小者亨也,以隂皆藉陽以通也。三陽濟則三隂亦濟也,小利貞者,以隂皆藉陽以得其正也。三陽踞剛位【一三五】,則三隂自得踞柔位【二四六】,剛當位而正,則柔亦當位而正也【凡易剛柔正者一十六卦,若當位而正,則惟既濟一卦耳】。
特其間有初終焉。初之吉,以陽始也。陽在始則隂在次而得中,所謂柔得中也【初吉之初,俗指以為二中,誤甚】。
若夫終則止于柔也,止于柔則隂陽道窮【一隂一陽之謂道】。
隂陽道窮則易亂,以明周易言道未有得止以隂者也【此以既濟言】。
至若未濟而亦亨,以陽終也。陽在上則隂當在五,而亦得中,所謂柔得中也【俗以柔居五為得中而亨,非是】。
若夫終則止于剛也,止于剛則不可不續,不績則無攸利,以明周易言道亦未有僅止以陽者也【此指未濟言】。
盖易無終窮道,惡其盡其不終于既而終于未,以為窮則不通,不續則將終續耳。雜卦傳曰:既濟,定也。未濟,男之窮也。男之窮者,陽終也。惟終故窮,惟男之窮故續終。盖陽為剛為男,陽在上則為終為窮。宋人不善言易,妄以三陽失位為男窮之証,則三隂不失位乎?【宋人傳程頤講易成都,有桶匠過之,指未濟曰:三陽皆失位。頤遂有省。按未濟六爻皆不當位,何止三陽?且不當位,何可言窮?觀彖傳以終止為道窮,不當位為剛柔應,則其以終為窮可驗矣】。
既濟亨句,小利貞又句,與小利有攸往同。自虞仲翔誤以亨小作句,而朱元晦遂改作小亨,誤矣。張杉嘗曰:既濟亨小,未濟亦亨小,幸而狐汔濟,不可句耳。此雖諧語,然至當之言【既未濟亨字相對】。
侯果謂此本泰卦,六五降二,九二升五,此推易法【楊廷秀云:泰者,既濟之純。既濟者,泰之雜。泰分三乾之中于三隂之中,遂為既濟】。
象曰:水在火上,既濟。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易或曰:既濟即是患。徐仲山曰:預防者,防濟後也,恐其終止則亂也】。
初九:曳其輪,濡其尾,无咎。象曰:曳其輪,義无咎也。
車輪所以濟行也。二四為互坎,坎為輪【說卦】而初迣輪後,是曳之也。坎為水,在前而初涉之。上為首,初為尾,是濡其尾也。夫車行而曳之,水行而濡之,其何以濟?然而无咎者,以既濟在初,則義未可以濟也。此既濟而嘗恐其不濟者也。
既、未二濟,皆取象于濟水。然而既之初,未歷坎也,而曰濡尾;未之終,踰坎矣,然仍曰濡首,以上下互坎皆水也。既濟濡首尾,未濟亦濡首尾者,以求濟則無論己未,無不濡也。祇未濟之彖,則僅濡尾而止耳,故謂之未,言此時猶未續耳。
六二:婦喪其茀【子夏傳作髴。苟爽作紱。堇遇作弗】勿逐,七日得。象曰:七日得,以中道也。
離為中女,而二當離之隂爻隂位,則又婦也。顧是婦本泰,乾之陽移入坤五為坎中,方在泰時,乾為首,互震為髮【俱見說卦】。
而今易為坎,而首髮已喪,是其喪之必有先為盜之者。盜之者,坎也【易乾二之首、震初之髮為坎,故坎盜之。王肅曰:坎為盜,離為婦,空其茀,隣于盗也】。
坎盜之,則當逐坎而勿逐也。夫二五皆中道也,以中易中,合二五而為七數,則七日當得之,所謂二五應而七日得者【王肅曰:勿逐自得,履中道也。二五相應,七日得也】。
雖不濟,不其濟乎?
茀、髴通,首飾也。虞仲翔曰:謂鬒髮也。乾為首,取乾二之坤為坎,坎為盜,故婦喪其髮。王輔嗣亦曰:茀,首飾也。故子夏傳直作髴字可驗。若荀氏作紱,此由茀誤芾。虞氏謂俗說以髮為婦人蔽膝之茀,非是。至他儒以車笰為解,則茀亦原可通。笰祇首飾,在婦身可專稱婦茀。若車茀,則凡巾車皆有之。如蒲笰、藻笰,類婦所乘者,獨翟笰耳。是當稱婦之車笰或翟笰為辭,豈可單單以茀之一字屬之婦者?況漢、晉前儒,從無以茀為車笰者也。或曰:笰與茀不同。爾雅:車前謂之鞎,車後謂之笰。笰即蔽也,故周禮作蔽。而毛晃增韻以茀通笰,則熊忠舉要即指為誤。此亦說之最可據者。若七日之解,則夫子象傳明言之。此與震六二勿逐,七日得,故自不同。
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象曰:三年克之,憊【陸績作備,云:當為憊】也。
三自益上之剛來為九三。夫上者高位,剛者君象也。方在益時,三在互坤之間,而當互艮之初,坤為方,艮則鬼冥門也【見鄭註】。
夫西北之戎,有云西落鬼方者,在殷武丁曾伐之。武丁,高宗也。以上剛之尊,下伐鬼方,豈曰無濟?然而自上至三,已經三年,三當坎間,坎為勞,則亦憊矣。第坎夾兩隂,自今伊始,寧無小人從而覬覦之者?此勿可用也。彖曰:小者亨,勿使亨也。漢匡衡疏云:成湯化夷俗而懷鬼方。西羌傳云:殷室中衰,諸侯皆叛,至高宗征西戎鬼方,三年乃克。此是實事。盖鬼方本商先王屬國,而高宗乃伐叛者,程傳云高宗必商之高宗,似乎設為其事以為象,非也。又九三以離三而當互坎之中,離為戈兵,而坎為寇盜,故有此象。若鬼方在北,而又稱西落西北者,正乾三位耳【高宗伐叛,此正中興賢主所為,而宋人動輒以好大喜功目之,致小人勿用,亦以為高宗誤用小人之言,故伐鬼方。夫小人勿用,此在克鬼方後,與師卦上六開國承家,小人勿用正同。乃以小人為興師之由,則必如宋之國破君亡,而必不興師,乃為君子乎?漢武自訟,尚以齊襄復九世之讎為辭,況西落本成湯所服,而中衰叛去,則非高宗聖主,必不能為之振興者。徒以拘儒黷武之說,横據胸臆,遂欲以此升降古王,何其妄也!此言濟世之難如此】。
六四,繻【釋文作襦。子夏、王廙本作襦,說文作需。王弼云:繻當作濡】。
有衣袽【說文作䋈。絜,緼也。京房本作䘫,子夏傳作茹】。
終日戒。象曰:終日戒,有所疑也。
咸為大坎,而三剛連比,如舟之濟水者。然自九四來,初一陽中虚,而舟之罅漏生矣。舟漏則濡,此四之所以為繻也。繻者,濡也【見王氏註】。
特衣有敝䋈可塞舟漏,故敝䋈名袽。而四在咸時,所云居三剛之中而連比若舟者,即互乾也。乾為衣,而去乾中畫而示以罅,則衣已敝破。乃即此敝破之衣,而填之互乾之中,一如敝䋈之塞舟漏者,則雖濡而有衣袽矣。顧衣袽可恃乎?釁舟用臭,䋈一釁再三顧,雖幸濟,亦安可不戒也?繫曰:四多懼。懼即戒也。象傳曰:有所疑也。疑亦有懼意。盖離為日,四處互離中,而又當下離之盡,故曰終日。其又曰疑,則以四居咸互巽之三,巽固有疑象耳。繻,繒采也,即漢制以帛邊繻頭為關門符信者,故舊說以終日戒為關防戒嚴之意,則是以漢制解周易矣。若直釋作衣,則衣又有衣,無理,且與濟義不合。虞氏易謂伐鬼方三年,旅人愬勞,衣服皆敗,鬼方之民猶或寇竊,故終日戒之。則以振旅之際,而猶慮敵人竊其敗衣,非笑話乎?按說文引易作需有衣䋈,需濡便文,而王輔嗣註直曰繻當作濡,則猶是漢、晉人師承有據之言。若夫袽、䋈、帤同音,同是敗絮塞舟漏之物,故徐鍇云:帛臭,臭者敗也。黄庭經云:人間紛紛臭如帤。亦指臭敗。而尚書盤庚篇有云:若乘舟,汝勿濟,臭厥載。則竟以臭為敗漏之義。似乎帛臭之名,原以治臭為臭者,此正與濡舟之說更相發明,學者審之。
九五: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漢書作瀹】。
祭實受其福。象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時也。實受其福,吉大來也。九五以泰乾中陽推之,填坤之中,隂隂陽易,而東西分焉。坎為水,與西金伍,曰西鄰。離為火,與東木伍,曰東鄰【虞氏易以震為東,兑為西,震動五殺坤,兑動二體離,是以五為東鄰,二為西鄰,大謬】。
雖既濟之世,國無兩大,而第以水火敵應觀之,儼隣比之相分峙者。彼夫百物俱濟,各主饗祀,而其在東者,變乾畜而為離牛,且加之坎刑之刃【坎為刑律】。是殺牛也。在西者,移坤牲而作坎豕,且承之夏離之禮,是禴祭也【禴夏祭名,離為夏,為禮】。
奢不如儉,衰不如盛,冬烝之用牛,不如夏禴之用豕,所謂時也。得其時,則吉之來且大矣,豈止小者亨而已哉!【按:坊記云:君子不以菲廢禮,不以美没禮。苟非禮,雖美不食焉。《易》曰東鄰云云。又應邵有云:泰山不受季氏之享,而易美西鄰之禴。此但以不如立說,非解易義】。
李氏易解載崔憬說,以有周受命之日為言,且云:按尚書克殷之歲,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丁未,祀于周廟。四月,殷之三月,春也。則明西鄰之禴,得其時而受祉福也。繹其意,似謂此四月克商之後,來祭周廟。向使在商,則時尚三月為春,春當郊祀,殺牛以祭。而今為周之四月,四月惟夏則禴祭矣。商之殺牛不如周之禴祭者,一失時,一得時也。其說甚巧。但崔氏原文則以上坎為月,月出西方,謂之西鄰;下離為日,日出東方,謂之東鄰。此本康成舊說。即以東鄰為紂國中,西鄰為文王國中,亦係康成坊記之註。朱氏既祖鄭氏說,以東為坎,以西為離,反謂九五居尊,不如六二之得時,其于卦義、爻義全不可解。乃又曰當文王與紂之事,則是以九五為紂,六二為文王,與康成舊註又不合矣。且驗之象傳吉大來句,周章難明,未有吉在二爻而五大來者。若程傳于大來之註曰亨小,初吉是也,則以亨小為吉大,其可通乎?且六二喪茀,猶吉大乎?【東海世子母病,郭璞筮得明夷之既濟曰:不宜封國,坤為國,坎折之。即此爻也】。
上六:濡其首,厲。象曰:濡其首,厲,何可久也!
上易益巽之首而為坎窞,勿謂既濟也。首濡矣,吉且厲矣,故曰柔不可止也,濟亦不可久也,所謂終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