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程朱傳義折衷卷二十六
元趙采撰
程子曰:序卦井道不可不革,故受之以革。井之為物,存之則穢敗,易之則潔清,不可不革者,故井之后受之以革也。為卦兌上離下,澤中有火也。革,變革也。水火相息之物,水滅火,火涸水,相變革者也。火之性上,水之性下,若相違行,則睽而已。乃火在下,水在上,相就而相克,相滅息者也,所以為革也。又二女同居,而其歸各異,其志不同,為不相得也,故為革也。
革:已日乃孚,元亨利貞,悔亡。
程子曰:革者,變其故也。變其故,則人未能遽信,故必已日,然後人心信從。元亨利貞悔亡,弊壞而後革之,革之所以致其通也。故革之而可以大亨,革之而利於正道,則可久而得去故之義。无變動之悔,乃悔亡也。革而无甚益,猶有可悔也,况反害乎?古人所以重改作也。
朱子曰:革,變革也。兌澤在上,離火在下,火然則水乾,水決則火滅。中少二女,合為一卦,而少上中下,志不相得,故其卦為革也。變革之初,人未之信,故必已日而後信。又以其内有文明之德,而外有和說之氣,故其占為有所更革,皆大亨而得其正。所革皆當,而所革之悔亡也。一有不正,則所革不信不通,而反有悔矣。
愚曰:革,變也,事不極不可以變。
董子曰: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革之為義,小則更化,三代百王之損益是也;大則革命,湯、武之事是也。然必極而後可革,不極則天命未改,人心未厭,不可遽革也,故曰已日乃孚。已日,朱漢上謂當作戊己之已。蓋革自遯來,一變无妄,二變家人,三變離,四變革。无妄之震納庚,革之離納已,自庚至已,十日浹矣。十者,數之極也,言待其極而後革,人斯信之矣。夫日未至而革,固不可也;日雖至矣,未至於極,亦未可也。已日乃孚,如桀之民曰時日曷喪,紂之民曰天曷不降威,而伊尹猶去亳適夏,武王猶觀政於商是也。革,有悔者也,然必具乾德者,革之而悔亡矣。乾德,天德也,无欲者也,故曰乾道乃革。離、兌皆乾體,故云。
彖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已日乃孚,革而信之。文明以說,大亨以正,革而當,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大矣哉!
程子曰:澤火相滅息,又二女志不相得,故為革息,為止息,又為生息。物止而後有生,故為生義。革之相息,謂止息也。事之變革,人心豈能便信?必終日而後孚。在上者於改為之際,當詳告申令,至於已日,使人信之。人心不信,雖強之行,不能成也。先王政令,人心始以為疑者有矣,然其久也必信,終不孚而成,善治者未之有也。文明以說,以卦才言,革之道也。離為文明,兌為說。文明則理无不盡,事无不察;說則人心和順。革而能照察事理,和順人心,可致大亨而得貞正。如是變革,得其至當,故悔亡也。天下之事,革之不得其道,則反致弊害,故革有悔之道。唯革之至當,則新舊之悔皆亡也。推革之道,極乎天地變易,時運終始也。天地隂陽,推遷改易而成四時,萬物於是生長成終,各得其宜,革而後四時成也。時運既終,必有革而新之者。王者之興,受命於天,故易世謂之革命。湯武之王,上順天命,下應人心,順乎天而應乎人也。天道變改,世故遷易,革之至大也。故贊之曰:革之時,大矣哉!
愚曰:彖釋革而曰水火相息,二女不相得者何?此言凡物不合則變生,是以革也。水火二女,此以上下卦體而言革也。
或曰:坎為水,兌為澤,今彖以兌為水,何也?曰:坎、兌一也。坎為陽水,兌為隂水,故屯、需之坎為雲,小畜之兌亦為雲;坎為川,大畜之兌亦為川;坎為水,革、兌亦為水。又兌為金,金者水之母,此兌所以言水也。釋已日乃孚曰革而信之者何?言革者非常之事,事不極而革,人豈遽信哉?必待十日數極而後革,革則人乃信之矣。此以卦變震、離納甲而言革之不可輕也。釋元亨利貞而曰文明以說,大亨以正者何?此言有乾德而後可革,革則四德不全,不可同乾矣。故但曰文明以說,大亨以正,不曰利者,革則天下以為利,非聖人之利,故不言也。文明以說,謂離變六五而為兌成革也。大亨以正,謂九五當位而正,正則大亨也。釋悔亡而曰革而當者何?言離六五之上五與上革而得其當。此以離變革而言革之道所以悔亡也。離、兌皆乾體,坤來革之,天地革也。天地革則寒暑相代而四時成,寒暑亦水火也。湯、武之革,亦天地之革也,故曰順乎天而應乎人。易之有革,其為湯、武設乎?聖人贊之曰:革之時,大矣哉!蓋更革之時,非常時比也。
象曰:澤中有火,革;君子以治歷明時。
程子曰:水火相息為革。革,變也。君子觀變革之象,推日月星辰之遷易,以治歷數,明四時之序也。夫變易之道,事之至大,理之至明,跡之至著,莫如四時。觀四時而順變革,則與天地合其序矣。
愚曰:天地間寒暑相代謝,只是水火相變革。至變莫如水火,知變莫如治歷。君子治歷之變,以四時之變,則千歲之日可坐而致矣。堯之歷象,箕子之歷數是也。
初九,鞏用黃牛之革。象曰:鞏用黃牛,不可以有為也。
程子曰:變革,事之大也。必有其時,有其位,有其才,審慮而慎動,而後可以无悔。九以時,則初也。動於事初,則无審慎之意,而有易之象。以位,則下也。无時无援而動於下,則有僭妄之咎,而无體勢之重。以才,則離體而陽也。離性上而剛體健,皆速於動也。其才如此,有為則凶咎至矣。蓋剛不中而體躁,所不足者,中與順也。當以中順自固,而无妄動,則可也。鞏,局束也。革所以包束。黄,中色。牛,順物。鞏用黄牛之革,謂以中順之道自固,不妄動也。不云吉凶,何也?曰:妄動則有凶咎,以中順自固,則不革而已,安得便有吉凶乎?
朱子曰:雖當革時,居初无應,未可有為,故為此象。鞏,固也。黄,中色。牛,順物。革所以固物,亦取卦名而義不同也。其占為當堅確固守,而不可以有為。聖人之於變革,其謹如此。
愚曰:以陽居陽,雖有剛正之才;在下无應,未有變更之時。此宜固守其中順之節,不可以有為也。黄者,中之色也;牛者,順之德也。離,六二之象也。初九宜體六二之中順,固守如革之堅而後可。夫革於他爻,義皆取改;於初九,義又取堅。象又言不可有為,夫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他日能革,皆基
於此
六二:已日乃革之,征吉,无咎。象曰:已日革之,行有嘉也。
程子曰:以六居二,柔順而得中正。又文明之主,上有剛陽之君,同德相應。中正則无偏蔽,文明則盡事理,應上則得權勢,體順則无違悖。時可矣,位得矣,才足矣,處革之至善者也。然臣道不當為革之先,又必待上下之信,故已日乃革之也。如二之才德,所居之地,所逢之時,足以革天下之弊,新天下之治。當進而上輔於君,以行其道,則吉而无咎也。不進則失可為之時,為有咎也。以二體柔而處當位,體柔則其進緩,當位則其處固。變革者,事之大,故有此戒。二得中而應剛,未至失於柔也。聖人因其有可戒之疑,而明其義耳。使賢才不失可為之時也,已日而革之,征則吉而无咎者,行則有嘉慶也。謂可以革天下之弊,新天下之事,處而不行,是无救弊濟世之心,失時而有咎也。
朱子曰:六二柔順中正,而為文明之主,有應於上,於是可以革矣。然必已日然後革之,則征吉而无咎,戒占者猶未可遽變也。
愚曰:離之六二納已,故曰已日乃革之。乃者,難之也。已日則時久而事極矣,猶難之而後動,湯、武是也。以是而往,故吉且无咎。道亨而時會謂之嘉,六二居中處順,又已日而後革之,此其行所以有嘉也。
九三:征凶,貞厲。革言三就,有孚。象曰:革言三就,又何之矣?
程子曰:九三以剛陽為下之上,又居離之上而不得中,躁動於革者也。在下而躁於變革,以是而行,則有凶也。然居下之上,事苟當革,豈可不為也?在乎守貞正而懷危懼,順從公論,則可行之不疑。革言,謂當革之論。就,成也,合也。審察當革之言,至於三而皆合,則可信也。言重慎之至,能如是,則必得至當,乃有孚也。已可信而衆所信也,如此則可以革矣。在革之時,居下之上,事有當革,若畏懼而不為,則失時為害。唯當慎重之至,不自任其剛明,審稽公論,至於三就而後革之,則无過矣,又何之矣?乃俗語更何往也。
朱子曰:過剛不中,居離之極,躁動於革者也,故其占有征凶貞厲之戒。然其時則當革,故至於革言三就,則亦有孚而可革也。
愚曰:九三剛正而明,居下卦之上,可進而革者也。聖人曰:往則必凶,雖正亦危。何也?以九三剛明過中,又離體務上,故戒之。然與上應,其時則當革。革言,謂以當革之說言之於衆也。三就,謂三番商量,方結果成就。易於革道,可謂慮之周,謀之悉。兌為口,革言也。九三爻歷三位,三就也。三就,人斯信之矣。伊尹五就桀,既醜有夏,復歸於亳,所與汝鳩、汝方言者,何言哉?必當革之言也。武王三誓而後陳於商郊,亦皆當革之言也。革言三就,又何之矣?言必至於革也。
九四,悔亡,有孚改命,吉。象曰:改命之吉,信志也。
程子曰:九四,革之盛也。陽剛,革之才也。離下體而進上體,革之時也。居水火之際,革之勢也。得近君之位,革之任也。下无繫應,革之志也。以九居四,剛柔相際,革之用也。四既具此,可謂當革之時也。事之可悔,而後革之,革之而當,其悔乃亡也。革之既當,唯在處之以至誠,故有孚則改命吉。改命,改為也,謂革之也。既事當而弊革,行之以誠,上信而下順,其吉可知。四非中正而至善,何也?唯其處柔也,故剛而不過,近而不逼,順承中正之君,乃中正之人也。易之取義无常也,隨時而已。改命而吉,以上下信其志也。誠既至,則上下信矣。革之道,以上下之信為本,不當不孚則不信,當而不信,猶不可行也,况不當乎?
朱子曰:以陽居隂,故有悔。然卦已過中,水火之際,乃革之時,而剛柔不偏,又革之用也,是以悔亡。然又必有孚然後革,乃可獲吉,明占者有其德而當其時,又必有信,乃悔亡而得吉也。
愚曰:進而至於四,其卦為兌,革而說者也。革而當矣,悔可亡矣,不惟吾自信吾之志,而天下亦皆信吾之志矣,此改命之所以為吉也。改命,大事也,天下不信其事而信其志,无湯、武之志則簒也,故必曰悔亡,有孚而後曰改命吉。然則易之有革,所以重湯、武之事,而憂後世亂臣賊子之為哉!
九五:大人虎變,未占有孚。象曰:大人虎變,其文炳也。
程子曰:九五以陽剛之才、中正之德居尊位,大人也。以大人之道革天下之事,无不當也,无不時也,所過變化,事理炳著,如虎之文采,故曰虎變。龍虎,大人之象也。變者,事物之變。曰:虎何也?曰:大人變之,乃大人之變也。以大人中正之道變革之,炳然昭著,不待占決,知其至當,而天下必信也。天下蒙大人之革,不待占決,知其至當,而信之也。事理明著,若虎文之炳煥明盛也,天下有不孚乎?
朱子曰:虎,大人之象。變,謂希革而毛毨也。在大人則自新,新民之極,順天應人之時也。九五以陽剛中正為革之主,故有此象。占而得此,則有此應。然亦必自其未占之時,人已信其如此,乃足以當之耳。
愚曰:夫革一物,易一物,未足以盡革也。變凡為聖,變臣為君,變亂世為文明,革道大矣。革至九五,大人以天德宅天位,煥乎其有文章,赫然其有威德,无可云喻。如虎之變焉,則其精神之所感召,不待占卜,必有孚信之者矣。乾五為大人,兌為虎,二離為龜,兌為決占。決,龜也。二五未易而應,未占有孚也。乾稱龍,取其飛;革稱虎,取其變。非九五至變,安能不言而信如是乎?
上六,君子豹變,小人革面,征凶,居貞吉。
程子曰:革之終,革道之成也。君子謂善人良善,則已從革而變,其著見若豹之彬蔚也。小人昏愚難遷者,雖未能心化,亦革其面以從上之教令也。龍虎,大人之象,故大人云虎,君子云豹也。人性本善,皆可以變化,然有下愚,雖聖人不能移者。以堯舜為君,以聖繼聖,百有餘年,天下被化,可謂深且久矣,而有苗有象,其來格烝,又蓋亦革面而已。小人既革其外,革道可以為成也,苟便從而深治之,則為已甚。已甚非道也,故至革之終而又征,則凶也。當貞固以自守,革至於極而不守以貞,則所革隨復變矣。天下之事,始則患乎難革,已革則患乎不能守也,故革之終,戒以居貞則吉也。居貞非為六戒乎?曰:為革終言也,莫不在其中矣。人性本善,有不可革者,何也?曰:語其性則皆善也,語其才則有下愚之不移。所謂下愚有二焉:自暴也,自棄也。人苟以善自治,則无不可移者,雖昏愚之至,皆可漸磨而進也。唯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絶之以不為,雖聖人與居,不能化而入也,仲尼之所謂下愚也。然天下自棄自暴者,非必皆昏愚也,往往強戾而才力有過人者,商辛是也。聖人以其自絶於善,謂之下愚,然考其歸,則誠愚也。既曰下愚,其能革面,何也?曰:心雖絶於善道,其畏威而寡罪,則與人同也。唯其有與人同,所以知其非性之罪也。
朱子曰:革道已成,君子如豹之變,小人亦革面以聽從矣。不可以往,而居正則吉。變革之事,非得已者不可以過,而上六之才亦不可以有行也,故占者如之。
象曰:君子豹變,其文蔚也。小人革面,順以從君也。
程子曰:君子從化,遷善成文,彬蔚見於外也。中人以上,莫不變革,雖不移之小人,則亦不敢肆其惡。革易其外,以順從君上之教令,是革面也。至此革道成矣。小人勉而假善,君子所容也。更往而治之,則凶矣。
愚曰:上六革道已成,大人以炳然之文,君子以蔚然之文,相與揭一世於離明之治。當是時也,小人亦知改容以事其上矣。離二,文之中也,故二交五,其文炳。離三,文已過,故三交上,其文蔚。蔚者茂蔚,文之過也。君子文而蔚,小人說而順,為上者宜如何哉?无為守正斯可矣,故曰征凶,居貞吉。武王既革商命,即歸馬放牛,包干戈而不用,列爵分土以處君子,重民五教,惟食喪祭以安小人,垂拱而天下治,得此道也。革道已成,而又革焉,是紛更也,故以征凶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