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曰:序卦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賁。賁者飾也,物之合則必有文,文乃飾也。如人之合聚則有威儀上下,物之合聚則有次序行列,合則必有文也,賁所以次噬嗑也。為卦山下有火,山者草木百物之所聚也,下有火則照見其上,草木品彚皆被其光彩,有賁飾之象,故為賁也。
愚按:伊川謂合則必有文,賁所以次噬嗑也。蓋有物為間之時,正在憂患,如何興得文明之治?今既噬嗑而亨,則人情物意通達和會,可以興文明之治矣。便如時君世主,既已削平患難,可以立制度,興禮樂,備典章文物,便是不可苟合,故受之以賁之意。若既合了,更不理會禮樂教化,便是苟合而已。
賁:亨,小利有攸往。
程子曰:物有飾而後能亨,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行。有實而加飾,則可以亨矣。文飾之道,可增其光彩,故能小利于進也。
朱子曰:賁,飾也。卦自損來者,柔自三來而文二,剛自二上而文三。自既濟而來者,柔自上來而文五,剛自五上而文上。又内離而外艮,有文明而各得其分之象,故為賁。占者以其柔來文剛,陽得隂助,而離明于内,故為亨。以其剛上文柔,而艮止于外,故小利有所往。
彖曰: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
程子曰:卦為賁飾之象,以上下二體,剛柔相交,為文飾也。下體本乾,柔來文其中而為離。上體本坤,剛來文其上而為艮。乃為山下有火,止于文明而成賁也。天下之事,无飾不行,故賁則能亨也。柔來而文剛,故亨。柔來文于剛,而成文明之象,文明所以為賁也。賁之道能致亨,實由飾而能亨也。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分乾之中爻,往文于艮之上也。事由飾而加盛,由飾而能行,故小利有攸往。夫往而能利者,以有本也。賁飾之道,非能增其實也,但加之文彩耳。事由文而顯盛,故為小利有攸往。亨者,亨通也。往者,加進也。二卦之變,共成賁義,而彖分上下,各主一事者,蓋離明足以致亨,文柔又能小進也。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此承上文言。隂陽剛柔相文者,天之文也。止于文明者,人之文也。止,謂處于文明也。質必有文,自然之理。理必有對待,生生之本也。有上則有下,有此則有彼,有質則有文,一不獨立,二則為文,非知道者,孰能識之?天文,天之理也。人文,人之道也。
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程子曰:天文謂日月星辰之錯列,寒暑隂陽之代變,觀其運行,以察四時之遷改也。人文,人理之倫序,觀人文以教化天下,天下成其禮俗,乃聖人用賁之道也。賁之象取山下有火,又取卦變柔來文剛,剛上文柔。凡卦有以二體之義及二象而成者,如屯取動乎險中與雲雷,訟取上剛下險與天水違行是也。有取一爻者,成卦之由也。柔得位而上下應之曰小畜,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是也。有取二體又取消長之義者,雷在地中復,山附于地剥是也。有取二象兼二爻交變而為義者,風雷益兼取損上益下,山下有澤損兼取損下益上是也。有既以二象成卦,復取爻之義者,夬之剛決柔,姤之柔遇剛是也。有以用成卦者,巽乎水而上水井,木上有火鼎是也。鼎又以卦形為象,有以形為象者,山下有雷頤,頤中有物曰噬嗑是也。此成卦之義也。如剛上柔下,損上益下,謂剛居上,柔在下,損于上,益于下,據成卦而言,非謂就卦中升降也。如訟、无妄云剛來,豈自上體而來也?凡以柔居五者,皆云柔進而上行。柔居下者也,乃居尊位,是進而上也,非謂自下體而上也。卦之變皆自乾、坤,先儒不達,故謂賁本是泰卦,豈有乾、坤重而為泰,又由泰而變之理?下離本乾,中爻變而成離;上艮本坤,上爻變而成艮。離在内,故云柔來;艮在上,故云剛上,非自下體而上也。乾、坤變而為六子,八卦重而為六十四,皆由乾、坤之變也。
朱子曰:《程傳》說乾坤變為六子,非是。卦不是逐一卦畫了旋變去,這話難說。伊川說兩儀四象,自下分明。卦不是旋取象後方畫,須是都畫了這卦,方只就已成底卦上面取象,所以有剛柔、往來、上下。
愚按:伊川文剛文柔之說,本王輔嗣,而以先儒賁本是泰為非。善乎文公云:彖言剛柔往來上下,皆是就已畫成底卦上面取象說出。所以《本義》既說賁自損來,自既濟來,又說是節卦變,則先儒云賁本泰,亦自說得。蓋泰上坤下乾,隂陽正交,今賁于泰交,中又交焉。坤之柔下來六二,以文乾之剛,則下卦陽質而隂章也。乾之剛往升上九,以文坤之柔,則上卦隂質而陽章也。以文下逮,居中得正,故極亨通。以文上升,無位失正,故止獲小利。内體文明,故可以攸往。外體艮止,不可尚往,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一句無來歷,先儒言上有剛柔相錯四字,今缺,義亦有。然卦之六畫,剛柔等而位序錯,如日月之運行,隂陽之代謝,天文露焉。卦之二體,内離明而外艮止,如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内合交感之情,外列森嚴之分,人文露焉。觀乎天文,觀乎人文,當看兩觀字。此理在天,人常昭然,未嘗滅没。人唯不加考察,則不見其為文爾。倘能觀察此理,則在天者可以知時變,在人者可以化成天下也。
象曰:山下有火,賁。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獄。
程子曰:山者,草木百物所聚生也。火在其下而上照,庶類皆被其光明,為賁飾之象也。君子觀山下有火明照之象,以修明其庶政,成文明之治,而无果敢於折獄也。折獄者,人君之所致慎也,豈可恃其明而輕自用乎?乃聖人之用心也,為戒深矣。象之所取,唯以山下有火明照庶物,以用明為戒,而賁亦自有無敢折獄之義。折獄者,專用情實,有文飾則没其情矣,故无敢用文以折獄也。
愚曰:古人謂草木之文為賁。湯誥曰:賁若草木。山有草木,固已為文,而下又有火照燭之,則其文著明。庶政,離明也,无敢折獄;艮止也,庶政雖明,猶无敢折獄,何也?蓋噬嗑之後,王化方新,亦不宜果敢用刑,只當修明庶政,寛恤刑罰。周禮刑新國,用輕典,便是此意。
初九:賁其趾,舍車而徒。象曰:舍車而徒,義弗乘也。
程子曰:初九以陽剛居明體而處下,君子有剛明之德而在下者也。君子在无位之地,无所施于天下,唯自賁飾其所行而已。趾取在下,而所以行也。君子修飾之道,正其所行,守節處義,其行不苟。義或不當,則舍車輿而寜徒行,衆人之所羞,而君子以為賁也。舍車而徒之義,兼于比應取之。初比二而應四,應四正也,與二非正也。九之剛明守義,不近與于二,而遠應于四,舍易而從難,如舍車而徒行也。守節義,君子之賁也。是故君子所賁,世俗所羞;世俗所貴,君子所賤。以車徒為言者,因趾與行為義也。舍車而徒行者,于義不可以乘也。
愚曰:初九陽也,居一卦之下,有趾之象焉。二以其隂施賁于趾,乘車賁之至也。然義有弗可,則寜舍車徒行以從義,蓋初之應四,義也。舍六二之車徒行,以從五之正應,所以賁吾趾者,在此而不在彼也,是之謂義。初以徒步為賁,上以白賁為无咎,始終懼其文飾而喪其實也。
六二:賁其須。象曰:賁其須,與上興也。
程子曰:卦之為賁,雖由兩爻之變,而文明之義為重。二實賁之主也,故主言賁之道。飾于物者,不能大變其質也,因其質而加飾耳,故取須義。須,隨頤而動者也。動止唯繫所附,猶善惡不由于賁也。二之文明唯為賁飾,善惡則繫其質也。以須為象者,謂其與上同興也。隨上而動,動止唯係所附也,猶加飾于物,因其質而賁之,善惡在其質也。
愚曰:此爻先儒以須為髭,非也。易以上為首,初為尾,正例也。唯三居下卦之上,亦得為角;唯四居上卦之下,亦得為尾,變例也。二在咸、艮為腓,在明夷為股,非鬚之位。若以賁趾為並,則何不並濡如皤如哉?須只當作須待之義。賁之六爻以剛柔相錯為文,初九、六四相應而為文,二與三、五與六相近而為文也。今二以柔中之德與五无應,須待九三與之俱起,故曰與上興。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其須之義乎?
九三,賁如濡如,永貞吉。象曰:永貞之吉,終莫之陵也。
程子曰:三處文明之極,與二、四二隂間處相賁,賁之盛者也,故云賁如。如,辭助也。賁飾之盛,光彩潤澤,故云濡如。光彩之盛,則有潤澤。詩云:麀鹿濯濯,永貞吉。三與二、四非正應,相比而成相賁,故戒以常永貞。正賁者,飾也。賁飾之事,難乎常也,故永貞則吉。三與四相賁,又下比于二,二柔文一剛,上下交賁,為賁之盛也。飾而不常,且非正,則人所陵侮也,故戒能永貞則吉也。其賁既常而正,誰能陵之乎?
愚曰:九三居離之上,文極矣。又以陽居陽,立乎二隂之間,伏坎,故賁而至于濡潤,此文之潤色者。然必曰永貞吉,何也?蓋文之賁,須當守以正大。大凡有文之人,自為人所重,而象乃曰終莫之陵者,蓋文士雖為人所愛,亦為所薄。若唐之王、楊、盧、駱,雖有文彩,終為人所薄者,以不正故也。此爻教以永貞之吉者,欲其文明以正,正則文不勝質,文質彬彬,人莫之陵矣。
六四,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象曰:六四當位,疑也。匪寇婚媾,終无尤也。
程子曰:四與初為正應,相賁者也。本當賁如,而為三所隔,故不獲相賁而皤如。皤,白也,未獲賁也。馬在下而動者也,未獲相賁,故云白馬。其從正應之志如飛,故云翰如。匪為九三之寇讐所隔,則婚媾遂其相親矣。已之所乘,與動于下者,馬之象也。初、四正應,終必獲親,第始為其間隔耳。四與初相遠,而三介于其間,是所當之位為可疑也。雖為三寇讎所隔,未得親其婚媾,然其正應,理直義勝,終必得合,故云終无尤也。尤,怨也,終得相賁,故无怨尤也。
朱子曰:皤,白也。馬,人所乘,人白則馬亦白矣。四與初相賁者,乃為九三所隔而不得遂,故皤如。而其往來之心,如飛翰之疾也。然九三剛正,非為寇者也,乃求婚媾耳,故其象如此。
愚曰:皤,素貌。四當位,又與初為正應而疑初,何也?慮夫初之誘於車之飾以從二,而初乃舍車而徒,則非四之寇,乃四之婚媾也。此所以質素以交初,其從正應之志,如馬之翰飛,始雖遲疑,終用其迅決矣,尚何尤焉?嗟夫!挽士以信不以疑,以實不以文,苟徒相與致飾于外,而情實虧焉,安能保其終合而无尤哉?
六五,賁于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象曰:六五之吉,有喜也。
朱子曰:六五柔中,為賁之主。敦本尚實,得賁之道,故有丘園之象。然隂性吝嗇,故有束帛戔戔之象。束帛,薄物。戔戔,淺小之意。人而如此,雖可羞吝,然禮奢寜儉,故得終吉。
又曰:賁于丘園,是箇務實底。束帛戔戔,是賁得不甚大,所以說吝。兩句是兩意。
愚曰:丘園,清高自樂之地,謂上九也。五无應于下,而施賁于上,故束帛戔戔。束帛者,五匹為一端,三玄二纁。戔戔者,委積之象,此賁賢之禮也。然徒賁賢以致其文,而弗與共天位,治天職,食天禄,則賁賢之道有所未充,故不免于吝。然事當人心,天下聞之,得不有喜,故雖吝終吉。賁之世,上下相交,以成賁治。四以大臣挽士,所挽者初九,舍車從義之賢也。五以大君而聘賢,所聘上九,潔白守道之賢也。以不苟合之賢,遇樂得賢之君,此所以成賁治歟!
上九:白賁,无咎。象曰:白賁无咎,上得志也。
程子曰:上九,賁之極也。賁飾之極,則失于華偽。唯能質白其賁,則无過失之咎。白,素也。尚質素,則不失其本真。所謂尚質素者,非无飾也,不使華没實耳。
朱子曰:賁極反本,復于无色,善補過矣。故其象占如此。
愚曰:白賁,是所謂丘園之賢也。居六爻之上而自得其志,白吾之白,乃所以為吾之賁也。尚文之世,非質无以救之,故无咎。昔孔子自占得此卦而不懌,門人問之,孔子不答。蓋孔子欲為東周興起文治,而此卦文明以止,又小利有攸往,又六爻如舍車賁須、皤如白馬白賁,皆反于質,此夫子所以不懌也。然夫子不能賁于一時,而刪詩、定書、繫易、作春秋,卒能賁于萬世。要之,斯文興喪,皆天也,非人所能為也。故曰: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周易程朱傳義折衷卷十二
<經部,易類,周易程朱傳義折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