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程朱傳義折衷卷十一
元趙采撰
程子曰:序卦有事而後可大,故受之以臨。臨者,大也。蠱者,事也。有事則可大矣,故受之以臨也。韓康伯曰:可大之業,由事而生。二陽方長而盛大,故為臨也。為卦澤上有地,澤上之地,岸也,與水相際。臨近乎水,故為臨。天下之物,密邇相臨者,莫若地與水。故地上有水則為比,澤上有地則為臨也。臨者,臨民臨事,凡所臨皆是。在卦取自上臨下臨民之義。
臨:元亨利貞,至于八月有凶。
程子曰:以卦才言也。臨之道如卦之才,則大亨而正也。二陽方長於下,陽道嚮盛之時,聖人豫為之戒曰:陽雖方長,至于八月,則其道消矣,是有凶也。大率聖人為戒,必于方盛之時。方盛而慮衰,則可以防其滿極,而圖其永久。若既衰而後戒,亦無及矣。自古天下安治,未有久而不亂者,盖不能戒于盛也。方其盛而不知戒,故狃安富則驕侈生,樂舒肆則綱紀壞,忘禍亂則釁孽萌,是以浸淫不知亂之至也。
朱子曰:臨,進而凌逼于物也。二陽浸長,以逼於隂,故為臨,十二月之卦也。又其為卦,下兑說,上坤順,九二以剛居中,上應六五,故占者大亨而利于正。然至于八月,當有凶也。八月,謂自復卦一陽之月,至于遯卦二隂之月,隂長陽遯之時也。或曰:八月,謂夏正八月,於卦為觀,亦臨之反對也。又因占而戒之。
愚曰:臨不特是上臨下,凡進相逼近皆謂之臨。四隂下臨二陽,二陽自下進上臨四隂,皆為臨也。元亨利貞與乾不同,自屯、随以下言元亨利貞者,凡六卦,皆是大亨而利于正。陽雖浸長,而臨不以正,亦有不利者矣。至于八月有凶,謂乾九二為臨,歷九三、九四、上九至坤六三,每爻當一月,凡八月而成否,君子有凶矣。盖易之八月不以三正數月,如復言七日來,復言陽氣自姤消去,歷七爻為復,而一陽方來。此言八月有凶,言二陽自臨浸長,歷八爻至否,三隂成而有凶。自復而逆數于姤,從姤而來,故曰來。自臨而順數至否,故曰至。于於一陽生言日,日言來復,喜君子也。于三陽長言月,月言有凶,憂小人也。於二陽浸長而憂小人,辨之貴早也。先儒論八月各異,孔頴逹從建丑至建申,褚氏從建寅至建酉,何氏、王昭素、胡旦從建子至建未。若從建子是自復數,從建寅是自泰數,豈有聖人於臨卦發詞,而諸儒乃從他卦起數哉?然則孔氏之說為優。
彖曰:臨,剛浸而長,說而順,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道也。至于八月有凶,消不久也。
程子曰:浸,漸也。二陽長於下而漸進也。下兑上坤,和說而順也。剛得中道而有應助,是以能大亨而得正,合天之道。剛正而和順,天之道也。化育之功所以不息者,剛正和順而已。以此臨人、臨事、臨天下,莫不大亨而得正也。兑為說,說乃和也。臨二陽生,陽方漸盛之時,故聖人為之戒云:陽雖方長,然至于八月,則消而凶矣。八月,謂陽生之八月。陽始生於復,自復至遯凡八月,自建子至建未也。二隂長而陽消矣,故云消不久也。在隂陽之氣言之,則消長如循環,不可易也。以人事言之,則陽為君子,隂為小人。方君子道長之時,聖人為之誡,使知極則有凶之理,而虞備之常,不不至于滿極,則无凶也。
愚曰:剛浸而長,說而順,剛中而應,此三句言臨之卦爻有此三善也。剛長是二陽浸臨四隂,剛自一而二,長必以浸,則進不驟矣。說而順是兑上臨坤,坤下臨兑,内體和說,外體柔順,則行不暴矣。剛中而應則單說九二、六五之相臨,二居中以剛而應乎五,五居中以柔而應乎二,則德不偏矣。大亨以正,緫說二陽為臨之道,此便是天之道也。至于八月有凶,消不久也。夫以六陽言之,其長至二猶有四也,推至八月則四爻之外又歷三隂,可謂久矣。而曰不久者,言臨二陽浸長,切道長之時,進逼治安之際,雖未是泰而踐開泰之機,雖未丕平而接丕平之際,正當隂陽消長之會,泰之與否只反掌間事耳,故曰消不久也。君子當思消不久之戒,他日臨事必不失枝落節,若持八月尚久之心,事到面前必无措置。
象曰:澤上有地,臨。君子以教思无窮,容保民无疆。
程子曰:澤之上有地。澤,岸也,水之際也。物之相臨與含容,无若水之在地,故澤上有地為臨也。君子觀親臨之象,則教思无窮。親臨于民,則有教導之意思也。无窮,至誠无斁也。觀含容之象,則有容保民之心。无疆,廣大无疆限也。含容有廣大之意,故為无窮无疆之義。
愚曰:澤上有地,臨是地澤相接得逼近。君子以教思无窮,是日日與民相親,相接處正好。教導訓廸无窮,是無日不臨。无日不教,便是教不倦底意。周禮地官掌教得臨之義。自鄊大夫至州閭族黨,皆以教民為職,為他日日與民相接,臨得親切故也。容保民无疆,非立城郭、繕甲兵以保衛之,教之即是保之。教民而知仁義禮智、忠信孝悌,便能保身保家,无往而不安也。教思无窮,即保民无疆。教有所止,則保民亦有限。止无疆,是无有限域。
初九,咸臨,貞吉。象曰:咸臨貞吉,志行正也。
程子曰:咸,感也。陽長之時,感動于隂,四應于初,感之者也,比他卦相應尤重。四近君之位,初得正位,與四感應,是以正道為當位所信任,得行其志,獲乎上而得行其正道,是以吉也。他卦初上爻不言得位失位,盖初終之義為重也。臨則以初得位居正為重,凡言貞吉,有既正且吉者,有得正則吉者,有貞固守之則吉者,各随其時也。所謂貞吉,九之志在於行正也。以九居陽,又應四之正,其志正也。
愚曰:臨有應者為咸。咸,感之无心者也。初以說而感乎四,四以順而應乎初,剛柔感而相臨,故曰咸臨。然初與四處兑、坤之下,俱不中正,故言貞吉,戒其感或不以正也。
九二:咸臨,吉,无不利。象曰:咸臨,吉,无不利,未順命也。
程子曰:二方陽長而漸盛,感動于六五中順之君,其交之親,故見信任,得行其志,所臨吉而无不利也。吉者,已然如是,故吉也。无不利者,將然於所施為无所不利也。未者,非遽之辭。孟子:或問:勸齊伐燕,有諸?曰:未也。又云:仲子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歟?抑亦盗蹠之所樹歟?是未可知也。史記:侯嬴曰:人固未易知。古人用字之意皆如此。今人大率用對已字,故意似異,然實不殊也。九二與五感應以臨下,蓋以剛德之長而又得中,至誠相感,非由順上之命也,是以吉而无不利。五順體而二說體,又隂陽相應,故象特明其非由說順也。
愚曰:此爻便不言貞吉,而直言吉者為是。九二以剛居中,六五以柔居中,二不過乎剛,五不偏于柔,相感相臨,皆得其正,故吉而无不利矣。然象詞乃曰未順命,何也?言正臣感柔君,必有䋲愆糾繆之事,非但委已聼命而已。孟子曰唯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是之謂歟?要之,以跡而論,曰未順命;以道而觀,實順之至。
六三:甘臨,无攸利。既憂之,无咎。象曰:甘臨,位不當也。既憂之,咎不長也。
程子曰:三居下之上,臨人者也。隂柔而說體,又處不中正,以甘說臨人者也。在上而以甘說臨下,失德之甚,无所利也。兑性既說,又乘二陽之上,陽方長而上進,故不安而益甘。既知危懼而安之,若能持謙守正,至誠以自處,則无咎也。邪說由已,能憂而改之,復何咎乎?隂柔之人,處不中正,而居下之上,復乘二陽,是處不當位也。既能知懼而憂之,則必勉強自改,故其過咎不長也。
愚曰:六三以邪柔之德,據二陽剛之上,處兑之口,恐不見容于君子,遂甘言軟語以臨浸長之君子。二陽剛非邪媚所能說,故无所利也。既而三自覺其不正,而憂已之,得罪君子。憂則必自反而改修其道,故終无咎。君子小人无定分,只在一念之間;禍福无定理,只在自求之際。易闢小人實化小人,其化小人實福小人,此聖人如天之心。
六四:至臨,无咎。象曰:至臨无咎,位當也。
程子曰:四居上之下,與下體相比,是切臨于下,臨之至也。臨道尚近,故以比為至。四居正位,而下應于剛陽之初,處近君之位,守正而任賢,以親臨于下,是以无咎,所處當也。居近君之位,為得其任,以隂處四,為得其正,與初相應,為下賢,所以无咎,盖由位之當也。
愚曰:事凡盡情曰至,所謂仁之至、義之至是也。四以隂柔,小人居君子之上,本當有咎,然以隂居隂,純任柔順,有應在前,凡所以承君子者,无所不用其至。是質雖小人,實與君子同心者,與君子同心,何咎之有?象曰:位,當也。言位正,德亦化而正焉。
六五:知臨,大君之宜,吉。象曰:大君之宜,行中之謂也。
程子曰:五以柔中順體居尊位,而下應于二剛中之臣,是能倚任于二,不勞而治,以知臨下者也。夫以一人之身,臨乎天下之廣,若區區自任,豈能周于萬事?故自任其知者,適足為不知。唯能取天下之善,任天下之聦明,則无所不周,是不自任其知,則其知大矣。五順應于九二剛中之賢,任之以臨下乃已,以明知臨天下,大君之所宜也,其吉可知。君臣道合,盖以氣類相求。五有中德,故能倚任剛中之賢,得大君之宜,成知臨之功,盖由行其中德也。人君之于賢才,非道同德合,豈能用也?
愚曰:知非知巧之知,乃明知之知。六五之知,足以明見九二之賢,不忌剛長,感以相臨,委而任之。以此為知,非中才常主之知,而大君之知也。以此為治,非中才常主之所宜,而大君之宜也。大君者,豈有求過于人哉?行中而已矣。中庸曰:舜其大知也與?
又曰: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是之謂與?
上六:敦臨,吉,无咎。象曰:敦臨之吉,志在内也。
程子曰:上六坤之極,順之至也。而居臨之終,敦厚於臨也。與初、二雖非正應,然大率隂求於陽,又其至順,故志在從乎二陽。尊而應卑,高而從下,尊賢取善,敦厚之至也。故曰敦臨,所以吉而无咎。隂柔在上,非能臨者,宜有咎也。以其敦厚於順剛,是以吉而无咎。六居臨之終,而不取極義。臨无過極,故止為厚義。上无位之地,止以在上,言志在内,應乎初與二也。志順剛陽而敦篤,其吉可知。
愚曰:上六居一卦之上,二陽浸長,本不應上,而上之志常在於内之二陽,此所謂敦臨也。大率彼應我而我厚之者,常也;彼不應我而我猶厚之,非常也,敦也。敦有過厚之義,上與三正應,本當相厚,未足為敦。唯初與二非相應而厚之,所以為敦。吉而无咎,莫大于斯。象曰志在内,内謂内卦二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