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程朱傳義折衷卷十
元趙采撰
程子曰:序卦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夫說豫之道,物所随也,随所以次豫也。為卦兑上震下,兑為說,震為動,說而動,動而說,皆随之義。女随人者也,以少女從長男,随之義也。又震為雷,兑為澤,雷震于澤中,澤随而動,随之象也。又以卦變言之,乾之上來居坤之下,坤之初往居乾之上,陽來下于隂也。以陽下隂,隂必說随,為随之義。凡成卦既取二體之義,又有取爻義者,復有更取卦變之義者。如随之取義,尤為詳備。
朱子曰:随,《程傳》說說而動,動而說。此說不是,不當說說而動。凡卦都從内說出去,盖是卦自内生,動而說却是。若說說而動,却是自家說他後他動,不成随了。我動彼說,此之謂随。
愚按:伊川說而動是歸妹,似不當引以訓随。又言女随人者也,以少女從長男,随之義也。随卦是長男随少女,不是女從男。兑說在外,震動在内,所以夫子言動而說随,則震動而兑方說。是動者為主,而說者為客也。
随:元亨利貞,无咎。
程子曰:随之道,可以致大亨也。君子之道,為衆所随,與已随於人,及臨事擇所随,皆随也。随得其道,則可以致大亨也。凡人君之從善,臣下之奉命,學者之徙義,臨事而從長,皆随也。随之道,利在于貞正。随得其正,然後能大亨而无咎。失其正,則有咎矣,豈能亨乎?
朱子曰:随,從也。以卦變言之,本自困卦九來居初,又自噬嗑九來居五,而自未濟來者,兼此二變,皆剛來随柔之義。以二體言之,為此動而彼說,亦随之義,故為随。已能随物,物來随已,彼此相從,其通易矣,故其占為元亨。然必利于正,乃得无咎。若所随不正,則雖大亨,而不免于有咎矣。春秋傳穆姜曰:有是四德,随而无咎,我皆无之,豈随也哉?今按:四德雖非
《本義》:然其下云云,深得占法之意。
愚按:伊川言君子為衆所随,與已随于人,臨事擇所随,人君從善,臣下奉命,學者徙義,臨事從長,皆随之義發明盡矣。但言随得其正,然後大亨而无咎,却似與本文倒了。盖随有大亨之理,利在于正,所亨在正,始得无咎。易中随與比相類,故聖人于比曰:吉,原筮,元永貞,无咎。於随曰:元亨,利貞,无咎。夫吉與亨大于无咎,舉其大則畧其細,易之通例。今二卦之辭,既言吉,言大亨,又以无咎終,豈非比、随不正,雖吉尤不免咎,必元永貞,利貞,然後至无咎而盡善焉。
彖曰:随,剛來而下柔,動而說,随。大亨貞无咎,而天下随時。随時之義大矣哉!
程子曰:卦所以為隨,以剛來而下柔,動而說也。謂乾之上九來居坤之下,坤之初六往居乾之上,以陽剛來下於隂柔,是以上下下,以貴下賤。能如是,物之所說随也。又下動而上說,動而可說也,所以随也。如是則可大亨而得正。能大亨而得正,則為无咎。不能亨,不得正,則非可随之道,豈能使天下随之乎?天下所随者時也,故云天下随時。君子之道,随時而動,從宜適變,不可為典要。非造道之深,知機能權者,不能與于此也。故贊之曰:随時之義大矣哉!凡贊之者,欲人知其義之大也,玩而識之也。此贊随時之義大,與豫等諸卦不同。諸卦時與義是兩事。
愚曰:剛來而下柔,謂否變為随也。成卦在初九,初九之剛來自上九,降而居此,陽往下于隂也。伊川言乾之上來居坤之下,坤之初往居乾之上,陽來下于隂,如此則又是男随女,不是女從男矣。文公謂剛來而下柔,乃是困卦九二來居初,噬嗑上九來居五,未濟兼此二變,這一卦是三卦變來,皆是陽來下柔。夫子彖辭包盡一卦之義,不容更過為之詞也。彼春秋穆姜時以随元亨利貞為四德,夫子作彖辭,然後明元亨利貞者大亨貞,非若乾之四德也,天下之随其正也。抑又有時焉,堯舜之揖遜不可從湯武之征伐,湯武之征伐不可從桓文之詛盟,然使桓文以仁義從湯武,湯武以韶夏從堯舜,何動而不說之有?此又随時之義有不可勝述者,故曰大矣哉。
象曰:澤中有雷,随;君子以嚮晦入宴息。
程子曰:雷震于澤中,澤随震而動,為随之象。君子觀象以随時而動,随時之宜,萬物皆然,取其最明且近者言之。君子以嚮晦入宴息,君子晝則自彊不息,及嚮昏晦則入居於内,宴息以安其身,起居随時,適其宜也。禮,君子晝不居内,夜不居外,随時之道也。
愚按:伊川言君子晝則自強不息,及嚮晦則入居于内,又引晝不居内,夜不居外為随,不知象只言向晦入宴息,不言晝底事。盖雷動于澤,是長男随少女,以剛随柔,以陽随隂,所以只言向晦之時休息其身則可,若非向晦之時而入宴息,非随之道矣。古之聖人宵衣旰食,親士大夫以圖天下之政,而近宦官女子之時。少宰予晝寢,夫子以朽木糞墻責之,俱是嚮晦入宴息之義。剛豈宜常下于柔?陽豈宜常随于隂?長男豈宜于随少女?學者豈容不朝夕孜孜問學,而不以逸肆為戒哉?
初九:官有渝,貞吉。出門交有功。象曰:官有渝,從正吉也。出門交有功,不失也。
程子曰:九居随時而震體,且動之主,有所随者也。官,主守也。既有所随,是其所主守有變易也。故曰:官有渝,貞吉。所随得正,則吉也。有渝而不得正,乃過動也。出門交有功,人心所從,多所親愛者也。常人之情,愛之則見其是,惡之則見其非。故妻孥之言,雖失而多從;所憎之言,雖善而為惡也。苟以親愛而随之,則是私情所與,豈合正理?故出門而交,則有功也。出門,謂非私暱。交不以私,故其随當而有功。既有随而變,必所從得正,則吉也。所從不正,則有悔吝。出門而交,非牽于私,其交必正矣。正則无失而有功。
朱子曰:卦以物随為義,爻以随物為義。初九以陽居下,為震之主,卦之所以為随者也。既有所随,則有所偏主,而變其常矣。唯得其正則吉,又當出門以交,不私其随,則有功也。故其象占如此,亦因以戒之。
愚曰:物有正主,一之謂官。渝,變也,謂改事也。初内卦本坤也,今分一隂以上變乎乾,為兑。外卦本乾也,今割一陽以下變乎坤,為震。是官之改事者也。官而改事,將以随時也。然時有可否,事有得失,在動之初,不可妄随,須要得正方吉,不正便凶。出門交有功,盖初九以陽居陽,其才健,其位剛,可以有為。然无應于四,拒戶而處,何以見随時經濟之功?内外两卦之限謂之門,又四艮為門,今初越四而從五,故曰出門。然出而交五,不失其正,何往而无功?故曰不失也。
六二:係小子,失丈夫。象曰:係小子,弗兼與也。
程子曰:二應五而比初,随先于近柔,不能固守,故為之戒云。若係小子,則失丈夫也。初陽在下,小子也。五正應在上,丈夫也。二若志係于初,則失九五之正應,是失丈夫也。係小子而失丈夫,捨正應而從不正,其咎大矣。二有中正之德,非必至于是也。在随之時,當為之戒也。人之所随,得正則遠邪,從非則失是,无兩從之理。二苟係初,則失五矣,弗能兼與也。所以戒人從正,當專一也。
愚按:程、朱二先生皆以初為小子,五為丈夫,不知卦中第四爻艮為少男,又二體本乾父坤母,四小子也。初震為長男,三至五互巽婦,則初丈夫也。随利于正,初九正也,九四不正也,二與四同功,以情言之,柔必随剛,隂必從陽,初九、九四皆陽也,其能兼與之乎?言无兩從之理,四雖在上,不正也,初雖在已下,正也。六二係情於四,與初雖相比而情不親,是二雖有中正之德,而所随非其人矣。然爻不言吉凶,但三言有得,則此爻无得可知。
六三:係丈夫,失小子。随有求得,利居貞。象曰:係丈夫,志舍下也。
程子曰:丈夫,九四也。小子,初也。陽之在上者,丈夫也。居下者,小子也。三雖與初同體,而切近于四,故係于四也。大抵隂柔不能自立,常親係于所近者。上係于四,故下失于初。舍初從上,得随之宜也。上随則善也,如昏之随明,事之從善,上随也。背是從非,舍明逐暗,下随也。四亦无應,无随之者也。近得三之随,必與之親善,故三之随四,有求必得也。人之随于上,而上與之,是得所求也。又凡所求者,可得也。雖然,固不可非理枉道以随于上,苟取愛說以遂所求,如此乃小人邪諂趋利之為也,故云利居正。自處于正,則所謂有求而必得者,乃正事君子之随也。既随于上,則是其志舍下而不從也。舍下而從上,舍卑而從高也,于随為善矣。
朱子曰:丈夫謂九四,小子亦謂初也。三近係四而失于初,其象與六二正相反。四陽當任而已,随之有求必得,然非正應,故有不正而為邪媚之嫌,故其占如此,而又戒以居貞也。
愚曰:四三相比,宜相親也。以隂承陽,以下随上,順也。三寜失其親,比而順者,而係情於初,以初正而四不正也。二之所係,三不求而任失之。二之所失,三則求而欲係之。是三之随初正,而所求得矣。兹非三之利乎?三之利,非以其居正乎?象又發之曰:係丈夫,志舍下也。按張弼讀舍字,與乾九二時舍也之舍同音,訓居也。弼讀為長,三之係丈夫,其志居下,謂係初也。巽為繩,故為係。
九四:随有獲,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象曰:随有獲,其義凶也。有孚在道,明功也。
程子曰:九四以陽剛之才,處臣位之極,若于随有獲,則雖正亦凶。有獲,謂得天下之心随於已。為臣之道,當使恩威一出于上,衆心皆歸于君。若人心從已,危疑之道也,故凶。居此地者奈何?唯孚誠積于中,動為合於道,以明哲處之,則又何咎?古之人有行之者,伊尹、周公、孔明是也。皆德及于民,而民随之。其得民之随,所以成其君之功,致其國之安。其志誠存乎中,是有孚也。其所施為无不中,道在道也。唯其明哲,故能如是以明也,復何過咎之有?是以下信而上不疑,位極而无逼上之嫌,勢重而无專權之過,非聖人大賢則不能也。其次如唐之郭子儀,威震主而主不疑,亦由中有誠孚,而處无甚失也,非明哲能如是乎?
愚曰:二當随五,今二係情于四,四據而有之,獲也。凡得出於意外曰獲。二之從四,非其主也,時也。四于是而有獲焉,亦時也。四之所獲,非四求之。非求而獲,未必不正。但以義言之,以近臣而得人心,損君之柄,義則不可,故雖正亦凶。然時事適爾,特四不能權之以義之過也。今使五有孚,信不疑于四,則有君臣之正道在。倘君臣之道以明,必能推其有獲者而致之君,何咎之可言?象曰:明功也。戒九四明于君臣之道也。
九五:孚于嘉,吉。象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
程子曰:九五居尊得正而中實,是其中誠在于隨善,其吉可知。嘉,善也。自人君至于庶人,随道之吉,唯在随善而已。下應二之正中,為随善之義。處正中之位,由正中之道,孚誠所随者,正中也。所謂嘉也,其吉可知。所孚之嘉,謂六二也。随以得中為善,随之所防者,過也。盖心所說随,則不知其過矣。
愚曰:配之正者曰嘉。在禮,婚禮為嘉,九五之配則二也。随之世,衆爻各親其鄰,獨九五位乎中正,而有應乎二,此配之嘉者也。然二嘗為四所有,則既處可疑之地矣。爻進乎五,則二知其從四之非正也,返而求歸焉。五以其配之嘉也,而開誠以納之,則夫衆爻之无所附麗者,未必不悔泣而皆來也。二、五皆中正,故曰孚、曰嘉、曰吉。
上六:拘係之,乃從維之,王用亨于西山。象曰:拘係之,上窮也。
程子曰:上六以柔順而居随之極,極乎随者也。拘係之,謂随之極,如拘持縻係之,乃從維之,又從而維係之也。謂随之固結如此。王用亨于西山,随之極如是。昔者太王用此道亨王業于西山,太王避狄之難,去豳來岐,豳人老稚扶以隨之如歸市。盖其人心之隨固結如此,用此故能亨盛其王業于西山。西山,岐山也。周之王業盖興于此。上居隨極,固為太過,然在得民之随與随善之固如此,乃為善也,施于他則過矣。随之固,如拘係維持随道之窮極也。
愚曰:三與上相應,三有艮,巽體。艮手,拘之也;巽繩,係之也。上窮反三成巽,乃從而係維之也。上六,随之極也。極則變,變則不随。然而随者,非誠意之極。如大王之亨于西山,則斯民之心安能固結而不可解?如有物拘之使不動,係之使相屬,維之使不得去乎?且看大王避狄去邠,分明别其民,使自求主而徙居,未嘗維係他民,自随之不忍離。今讀大王不以養人者害人等語,其誠意惻怛,便有感動民心處,民安得不懷附?有似那拘係縶維之者。象曰:上窮是随之極功,更无去處了。或言卦爻辭不是周公作,觀此爻便見得是周公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