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程朱傳義折衷卷二十四
元趙采撰
程子曰:序卦姤者遇也,物相遇而後萃,故受之以萃。萃者聚也,物相會遇則成羣聚,萃所以次姤也。為卦兌上坤下,澤上於地,水之聚也,故為萃。不言澤在地上,而云澤上於地,言上於地,則為方聚之義也。
萃:亨,王假有廟。
程子曰:王者萃聚天下之道,至於有廟,極也。羣生至衆也,而可一其歸仰;人心莫知其鄉也,而能致其誠敬;鬼神之不可度也,而能致其來格。天下萃合人心、揔攝衆志之道非一,其至大莫過於宗廟,故王者萃天下之道,至於有廟,則萃道之至也。祭祀之報,本於人心,聖人制禮以成其德耳,故豺獺能祭,其性然也。萃下有亨字,羨文也。亨字自在下,與渙不同,渙則先言卦才,萃乃先言卦義,彖辭甚明。
利見大人,亨,利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
天下之萃,必得大人以治之。人聚則亂,物聚則爭,事聚則紊。非大人治之,則萃所以致爭亂也。萃以不正,則人聚為苟合,財聚為悖入,安得亨乎?故利貞。萃者,豐厚之時也。其用宜稱,故用大牲吉。事莫重於祭,故以祭享而言。上交鬼神,下接民物,百用莫不當然。當萃之時,而交物以厚,則是享豐富之吉也,天下莫不同其富樂矣。若時之厚,而交物以薄,乃不享其豐美,天下莫之與,而悔吝生矣。盖隨時之宜,順理而行,故彖云順天命也。夫不能有為者,力之不足也。當萃之時,故利有攸往。大凡興功立事,貴得可為之時。萃而後用,是以動而有裕,天理然也。
朱子曰:萃,聚也。坤順兌說,九五剛中而二應之,又為澤上於地,萬物萃聚之象,故為萃。亨字衍文。王假有廟,言王者可以至乎宗廟之中,王者卜祭之吉占也。祭義曰公假于太廟是也。廟所以聚祖考之精神,又人必能聚已之精神,則可以至于廟而承祖考也。物既聚,則必見大人而後可以得亨。然又必利於正,所聚不正,則亦不能亨也。大牲必聚而後有,聚則可以有所往,皆吉占而有戒之辭。
彖曰:萃,聚也。順以說,剛中而應,故聚也。王假有廟,致孝享也。利見大人亨,聚以正也。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順天命也。觀其所聚,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程子曰:萃之義,聚也。順以說,以卦才言也。上說而下順,為上以說道使民而順於人心,下說上之政令而順從於上。既上下順說,又陽剛處中正之位,而下有應助,如此故能聚也。欲天下之萃才,非如是不能也。王者萃人心之道,至於建立宗廟,所以致其孝享之誠也。祭祀,人心之所自盡也,故萃天下之心者,無如孝享。王者萃天下之道,至於有廟,則其極也。萃之時,見大人則能亨,盖聚以正道也。見大人則其聚以正道,得其正則亨矣。萃不以正,其能亨乎?用大牲,承上有廟之文,以享祀而言,凡事莫不如是。豐聚之時,交於物者當厚,稱其宜也。物聚而力贍,乃可以有為,故利有攸往,皆天理然也,故云順天命也。觀萃之理,可以見天地萬物之情也。天地之化育,萬物之生成,凡有者皆萃也。有無、動靜、終始之理,聚散而已。故觀其所聚,則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愚曰:萃自臨來,小過之三變五而為萃也。小過艮為門闕,巽為高,其上為宗廟,四爻震,長子也。小過之三自門闕外高至五,五上宗廟,有長子奉祀之象。萃之為卦,四隂團結於二陽,所以成萃。萃,聚也,聚必有主,五是也。萃之時必建邦設都,宗廟為先,宫室次之。盖天地鬼神,宗廟是第一件事,聖人先立其大者,其他可次第舉也。故繇詞首言王假有廟,廟者所以聚祖宗之精神,人須聚一已之精神,至于廟而享祖考。然渙卦散而不聚,亦言王假有廟,何也?此是聖人因卦名渙,思祖考之精神既散,當立廟以聚之,故二卦皆言有廟也。利見大人,此以二五相易而言萃也。天下既聚,未見大人,其萃必不正,不正必有爭,爭則安得亨乎?九五以剛德居中正,大人也。六二又以中正而往聚之,君臣之聚既正,則民志定而亨矣。五二相易成離,目見也,故曰利見大人亨,聚以正也。用大牲吉,利有攸往,此以小過之九三變五而言萃也。坤為牛,兌為刑殺,殺牛以奉宗廟,用大牲也。物聚則力贍而有成,何往不利哉?伊川云:豐萃之時,若不用大牲,便是以天下儉其親,此時不比得利用禴。朱文公云:也有此理。但彖辭是散漫說,言王假有廟,又言利見大人,又言用大牲吉,是聖人觀象,節節見有許多道理,見這一象便說這一句,見那一象便說那一句,看得最好。繇彖不是一串說,如大象,夫子見得萃卦中有此一象,彖未說着,所以於象中說出來。
象曰:澤上於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
程子曰:澤上於地,為萃聚之象。君子觀萃象,以除治戎器,用戒備於不虞。凡物之萃,則有不虞度之事,故衆聚則有爭,物聚則有奪,大率既聚則多故矣,故觀萃象而戒也。除,謂簡治也,去弊惡也。除而聚之,所以戒不虞也。
初六,有孚不終,乃亂乃萃。若號,一握為笑,勿恤,往无咎。象曰:乃亂乃萃,其志亂也。
程子曰:初與四為正應,本有孚以相從者也。然當萃之時,三隂聚處,柔無守正之節,若捨正應而從其類,乃有孚而不終也。乃亂,惑亂其心也。乃萃,與其同類萃也。初若守正不從,號呼以求正應,則一握笑之矣。一握,俗語一團也,謂衆聚以為笑也。若能勿恤,而往從剛陽之正應,則無過咎。不然,則入小人之羣矣。其心志為同類所惑亂,故乃萃於羣隂也。不能固其守,則為小人所惑亂,而失其正矣。
朱子曰:初六上應九四,而隔於二隂,當萃之時,不能自守,是有孚而不終,志亂而妄聚也。若呼號正應,則衆以為笑,但勿恤而往從正應,則無咎矣。戒占者當如是也。
愚曰:初與四為正應,四有巽體,巽為進退,故有孚不終,乃亂乃萃。兌為口,巽為號,故若號。艮為手,故一握其手。兌為口,為說,有笑象。夫鳥之聚也擇木,民之聚也擇主。萃之所謂大人者,四五二剛是也。二陽固四隂之主,二剛固四柔所萃,然當萃之初,擇主未定之時,四又初之應,初當始終,信四而主之可也。今初柔而不正,處三隂之下,雖信四為吾之主,欲與萃,又疑四非君位,恐不足為主也,於是所以信四者不克終焉。信四不終,進退疑貳,或退而雜亂於三隂之中,或進而又欲與四相萃,其志惑亂,莫知適從。若四在上而號召之,則又為同類握手而笑。聖人見初之情如此,遂教以勿恤人之笑也。往從四則無咎矣,何者?四我應也,我從四則得主而志一,志一則不亂,勸之往,使之一其志也。
六二,引吉,无咎。孚乃利用禴。
程子曰:初隂柔,又非中正,恐不能終其孚,故因其才而為之戒。二雖隂柔,而得中正,故雖戒而其辭微。凡爻之辭,關得失二端者,為法為戒,亦各隨其才而設也。引吉無咎,引者,相牽也。人之交,相求則合,相待則離。二與五為正應,當萃者也。而相遠,又在羣隂之間,必相牽引,則得其萃矣。五居尊位,有中正之德,二亦以中正之道,往與之萃,乃君臣和合也。其所共致,豈可量也?是以吉而無咎也。無咎者,善補過也。二與五不相引,則過矣。孚乃利用禴,孚,信之在中,誠之謂也。禴,祭之簡薄者也。菲薄而祭,不尚備物,直以誠意交於神明也。孚乃者,謂有其孚,則可不用文飾,專以至誠交於上也。以禴言者,謂薦其誠而已。上下相聚,而尚飾焉,是未誠也。盖其中實者,不假飾於外,用禴之義也。孚信者,萃之本也。不獨君臣之聚,凡天下之聚,在誠而已。
朱子曰:二應五而雜於二隂之間,必牽引以萃,乃吉而無咎。又二中正柔順,虚中以上應,九五剛健中正,誠實而下交,故卜祭者有其孚誠,則雖薄物亦可以祭矣。
象曰:引吉无咎,中未變也。
萃之時,以得萃為吉,故九四為得上下之萃。二與五雖正應,然異處有間,乃當萃而未合者也,故能相引而萃,則吉而無咎。以其有中正之德,未遽至改變也,變則不相引矣。或曰:二既有中正之德,而象云未變,辭若不足,何也?曰:羣隂比處,乃其類聚。方萃之時,居其間能自守不變,遠須正應,剛立者能之。二隂柔之才,以有中正之德,可覬其未至於變耳,故象含其意以存戒也。
愚曰:二至四,五有艮、巽象,艮為手,巽為繩,引也。二居中得正,為羣隂之長,使二止於受羣隂之歸,而安於下,是植黨而割據也。惟六二居中而應五,又引三隂以從五,引者,引其類而往之謂也。迷於道者,不引則不得其所之,三隂方迷,而二引以同升,故吉且無咎也。誠之至者,不外飾六二之孚於五,利用夫簡約之禮。禴者,禮之至簡者也。二之中誠確然未變,禴祭之薄,可以交於神明,以是從五,固三隂之所藉而往哉!
六三,萃如嗟如,无攸利。往无咎,小吝。象曰:往无咎,上巽也。
程子曰:三隂柔而不中正之人也,求萃於人而人莫與。求四則非其正應,又非其類,是以不正為四所棄也。與二則二以中正應五,是以不正為二所不與也。故欲萃如,則為人棄絶而嗟如,不獲萃而嗟恨也。上下皆不與,無所利也。唯往而從上六,則得其萃為無咎也。三與上雖非隂陽正應,然萃之時以類相從,皆以柔居一體之上,又皆無與居相應之地,上復處說順之極,故得其萃而無咎也。易道變動無常,在人識之,然而小吝,何也?三始求萃於四與二,不獲而後往從上六,人之動為如此,雖得所求,亦可小羞吝也。
朱子曰:六三隂柔,不中不正,上無應與,欲求萃於近而不得,故嗟如而無所利。唯往從於上,可以無咎。然不得其萃,困然後往,復得隂極無位之爻,亦小可羞矣。戒占者當近捨不正之強援,而遠結正應之窮交,則無咎矣。
愚曰:三隂而不正,無應於上。欲萃於四,四應初;欲萃於二,二應五。莫知所萃,故曰萃如嗟如。巽為號,兌為口,嗟也。在萃而嗟,何事可成?故曰無攸利。聖人曰:上與三雖無隂陽相求之情,而究是爻位相匹之應。三若往而從之,可以免咎,不過有小吝而已。象曰:上巽,上乃反體巽卦。巽則不亢,三往,上必納之矣。
九四:大吉,无咎。象曰:大吉,无咎,位不當也。
程子曰:四當萃之時,上比九五之君,得君臣之聚也。下比下體羣隂,得下民之聚也。得上下之聚,可謂善矣。然四以陽居隂,非正也。雖得上下之聚,必得大吉,然後為無咎也。大為周遍之義,無所不周,然後為大。無所不正,則為大吉。大吉,則無咎也。夫上下之聚,固有不由正道而得者,非理枉道而得君者,自古多矣。非理枉道而得民者,盖亦有焉。如齊之陳恒,魯之季氏是也。然得為大吉乎?得為無咎乎?故九四必能大吉,然後為無咎也。以其位之不當,疑其所為未能盡善,故云必得大吉,然後能無咎也。非盡善,安得為大吉乎?
朱子曰:上比九五,下比衆隂,得其萃矣。然以陽居隂不正,故戒占者必大吉,然後得無咎也。
愚曰:坤為國邑,羣隂萃於五,正也。九四乃以剛而不正之德當其前,受三隂之聚,據有國邑,豈所宜乎?苟非有大德足以得天下者,寧免於咎乎?大吉,如詩豈弟君子,福禄攸降,大有自天祐之,吉無不利者也。盖世亦有非理枉道而得民者,決無非理枉道而得天者。今曰大吉,則其有大德而得天可知。必有大德者,則可以受羣隂之聚而無咎。象曰:位不當也。言九四不當聚人之位,苟有大吉之德,亦可免咎。不然,無聚人之位,又無聚人之德,是程子所謂陳恒、季氏之為矣,得為無咎乎?
九五:萃有位,无咎。匪孚,元永貞,悔亡。象曰:萃有位,志未光也。
程子曰:九五居天下之尊,萃天下之衆,而君臨之,當正其位,修其德。以陽剛居尊位,稱其位矣,為有其位矣,得中正之道,無過咎也。如是而有不信而未歸者,則當自反,以修其元永貞之德,則無思不服,而悔亡矣。元永貞者,君之德,民所歸也。故比天下之道,與萃天下之道,皆在此三者。王者既有其位,又有其德,中正無過咎,而天下尚有未信服歸附者,盖其道未光大也。元永貞之道未至也,在修德以來之。如苗民逆命,帝乃誕敷文德。舜德非不至也,盖有遠近昏明之異,故其歸有先後。既有未歸,則當修德也。所謂德,元永貞之道也。元,首也,長也。為君德,首出庶物,君長羣生,有尊大之義焉,有主統之義焉。而又恒永貞固,則通於神明,光于四海,無思不服矣。乃無匪孚,而其悔亡也。所謂悔,志之未光,心之未慊也。象舉爻上句。王者之志,必欲誠信著於天下,有感必通,含生之類,莫不懷歸。若尚有匪孚,是其志之未光大也。
朱子曰:九五剛陽中正,當萃之時而居尊,固無咎矣。若有未信,則亦修其元永貞之德,而悔亡矣。戒占者當如是也。
愚曰:以剛居尊,為萃之主,其曰有位無咎,匪孚者何?盖九四受羣隂之歸,五獨尸位而已,僅能免咎,非能大孚於天下也。聖人曰:萃之九五具比體,比之繇詞曰元永貞,使五有比之三德,天下自捨四而比五矣,悔可亡焉。四、五二爻,萃之成卦也,聖人於四則止曰無咎,於五則止曰悔亡,何也?盖萃卦是合豫、比兩卦而成者也,萃九四即豫九四,萃九五即比九五,但萃九四爻詞不若豫九四,萃九五爻詞不若比九五者,豫九四上無剛君,故使天下由豫而無疑,今萃九四上有剛君,而已受天下之萃位,豈當哉?比九五下無強臣,故以一人顯比道於天下而獲吉,今萃九五下有強臣,而已徒有其位志,則未光大也,此二爻所以僅無咎,悔亡也與?
上六:齎咨涕洟,无咎。象曰:齎咨涕洟,未安上也。
程子曰:六說之主隂柔,小人說高位而處之,天下孰肯與也?求萃而人莫之與,其窮至於齎咨而涕洟也。齎咨,咨嗟也。人之絶之,由己自取,又將誰咎?為人惡絶,不知所為,則隕穫而至嗟涕,真小人之情狀也。小人所處,常失其宜,既貪而從欲,不能自擇安地,至於困窮,則顛沛不知所為。六之涕洟,盖不安於處上也。君子慎其所處,非義不居,不幸而有危困,則泰然自安,不以累其心。小人居不擇安,常履非據,及其窮迫,則隕穫躁撓,甚至涕泣,為可羞也。未者,非遽之辭,猶俗云未便也,未便能安於上也。隂而居上,孤處無與,既非其據,豈能安乎?
朱子曰:處萃之終,隂柔無位,求萃不得,故戒占者必如此,然後可以無咎也。
愚曰:齎,持也。咨,歎息也。艮為手,上與三相持歎息也。艮為鼻,兌澤下流,在目曰涕,在鼻曰洟。上六以柔乘剛,處上獨立。夫處上則必危,獨立則無助,當萃之極。六三隂柔不正,不足以為之援,但與上相持歎息,出涕洟而無所歸咎。上既如是,其能久安上位乎?六既不安,上則必反,反則成巽,六三所謂上巽是也。上體巽德,則三上相應,未安者必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