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曰:序卦有大而能謙必豫,故受之以豫,承二卦之義而為次也。有既大而能謙,則有豫樂也。豫者,安和說樂之義。為卦震上坤下,順動之象。動而和順,是以豫也。九四為動之主,上下羣隂所共應也。坤又承之以順,是以動而上下順應,故為和豫之義。以二象言之,雷出於地上,陽始閉潜於地中,及其動而出地,奮發其聲,通暢和豫,故為豫也。
豫:利建侯行師。
程子曰:豫,順而動也。豫之義,所利在于建侯行師。夫建侯樹屏,所以共安天下。諸侯和順,則萬民說服。兵師之興,衆心和說,則順從而有功。故說豫之道,利于建侯行師也。又上動而下順,諸侯從王師,衆順令之象。君萬邦,聚大衆,非和說不能使之服從也。
彖曰:豫,剛應而志行。順以動,豫。豫順以動,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師乎?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聖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豫之時義大矣哉!
程子曰:剛應,謂四為羣隂所應,剛得衆應也。志行,謂陽志上行,動而上下順從,其志得行也。順以動,豫。震動而坤順,為動而順理。順理而動,又為動而衆順,所以豫也。以豫順而動,則天地如之而弗違,况建侯行師,豈有不順乎?天地之道,萬物之理,唯至順而已。大人所以先天後天而不違者,亦順乎理而已。復詳言順動之道,天地之運以其順動,所以日月之度不過差,四時之行不愆忒。聖人以順動,故經正而民興於善,刑罰清簡而萬民服也。既言豫順之道矣,然其旨味淵永,言盡而意有餘也。故復贊之云:豫之時義大矣哉!欲人研味其理,優柔涵泳而識之也。時義,謂豫之時義。諸卦之時與義用大者,皆贊其大矣哉!豫以下十一卦是也。豫、遯、旅言時義,坎、睽、蹇言時用,頤、大過、解、革言時,各以其大者也。
愚曰:豫,和也。然和極則流,故亦為逸。卦美和,爻戒逸,互備也。此卦下五爻有比之體,故曰利建侯。又謙九三在三公之位,自二以上有師體,反而為豫,則三升四,四為諸侯,三公出封之象,故利建侯。行師,動而往行師之象,故利行師。彖辭主九四,合坤、震二體而言豫也。九四一陽為豫之主,上下五隂應之,和樂之至也,故志行。四爻辭亦曰:豫,大有得,志大行也。順以動豫,豫順以動,此兩句義各不同。順以動豫,是能順理而動,則衆心和說,此是順動後方和說。豫順以動,是人心雖和說,必順理而動,此是和說後尤當順動。天地如之,是天地亦如其理而動,而况建侯行師乎?下文就實天地如之之事,天地惟以順動,故在日月四時者皆无過差;聖人唯以順動,故在刑罰者皆清直不撓而民自服。豫之時義,其大有如此者,孔子因繇詞而廣之也。彖凡言時義時用及時之大矣哉者十一,皆因而大之也,故多言天地以及聖人王公云。
象曰: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
程子曰:雷者,陽氣奮發,隂陽相薄而成聲也。陽始潜閉地中,及其動,則出地奮震也。始閉鬰,及奮發,則通暢和豫,故為豫也。坤順震發,和順積中,而發于聲樂之象也。先王觀雷出地而奮,和暢發于聲之象,作聲樂以褒崇功德,其殷盛至於薦之上帝,推配之以祖考。殷,盛也。禮有殷奠,謂盛也。薦上帝,配祖考,盛之至也。
愚曰:作樂崇德,必言先王,盖是昔之先王功成,然後作樂。中庸言:苟无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禮樂。雷之聲皆至陽充積而後宣暢,樂之聲皆至德盛大而後發越,皆順動之極功。古先聖王有德有位,然後作樂,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殷者,德極盛而樂極和也。薦之上帝則郊焉,而天神假;以配祖考則廟焉,而人鬼享。先王之樂,无所不用。此但言薦上帝,配祖考,亦舉其大者言耳。
初六:鳴豫,凶。象曰:初六鳴豫,志窮凶也。
程子曰:初六以隂柔居下,四,豫之主也,而應之,是不中正之小人。處豫而為上所寵,其志意滿極,不勝其豫,至發于聲音,輕淺如是,必至于凶也。鳴,發于聲也。云初六,謂其以隂柔處下,而志意窮極,不勝其豫,至於鳴也,必驕肆而致凶矣。
朱子自隂柔小人,上有彊援,得時主事,故不勝其豫而以自鳴,凶之道也,故其占如此。卦之得名,本為和樂,然卦辭為衆樂之義,爻詞除九四與卦同外,皆為自樂,所以有吉凶之異。
愚曰:九四為豫之主,卦爻上下所由以為豫者也,亦不專應于初六。但初六以隂柔小人,既不中正,自以九四為與已得時主事,倡為逸豫之說,以謟說九四,矜誇張大,發于聲音,如蔡京倡豐亨豫大是已。始若未害,志窮慾肆,必成大凶。聖人于此,安得不逆折其萌芽哉?
六二:介于石,不終日,貞吉。象曰: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
程子曰:逸豫之道,放則失正,故豫之諸爻多不得正,才與時合也。惟六二一爻處中正,又无應,為自守之象。當豫之時,獨能以中正自守,可謂特立之操,是其節介如石之堅也。介于石,其介如石也。人之于豫,樂心說之,故遲遲遂至於耽戀不能已也。二以中正自守,其介如石,其去之速,不使終日,故貞正而吉也。處豫不可安且久也,久則溺矣。如二可謂見幾而作者也。
朱子曰:豫雖主樂,然易以溺人,溺則反而憂矣。卦獨此爻中而得正,是上下皆溺於豫,而獨能以中正自守,其介如石也。其德安静而堅確,故其思慮明審,不俟終日而見凡事之幾微也。大學曰: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意正如此。占者如是,則正而吉矣。
愚曰:六二上應乎隂柔逸豫之君,下立乎鳴旴兩佞臣之間,苟无操守,鮮不耽於逸豫矣。二也中正自持,其處豫也,介然如石,不可撼揺;其去豫也,見幾便作,不待終日之頃。此其所以為貞也,吉孰大焉?此吾夫子許之以知幾其神之事。
六三:盱豫,悔。遲有悔。象曰:盱豫有悔,位不當也。
程子曰:六三隂而居陽,不中不正之人也。以不中而處豫,動皆有悔。盱,上視也。上瞻望于四,則以不中正,不為四所取,故有悔也。盖處身不正,進退皆有悔吝,當如之何?在身正而已。君子處已有道,以禮制心,雖處豫時,不失中正,故无悔。自處不當,失中正也,是以進退有悔。
朱子曰:盱,上視也。隂不中正而近于四,四為卦主,故六三上視于四,而下溺于豫,宜有悔者也。故其象如此,而其占為事當速悔。若悔之遅,則必有悔也。
又曰:盱豫悔,言覷着九四之豫,便當速悔,遅時便有悔。
愚曰:睢盱視,不審貌。三陽位而隂居之,且當豫之時,見之不明,冒居其位,宜其有悔。然速悔則可,若悔遅,必然有悔。當其時,非六二介然于逸豫之外,與九四獨能兼制于羣豫之聚者,何以自免于悔吝哉?
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象曰: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
程子曰:豫之所以為豫者,由九四也。為動之主,動而衆隂說順,為豫之義。四大臣之位,六五之君順從之,以陽剛而任上之事,豫之所由也,故云由豫。大有得,言得大行其志,以致天下之豫也。勿疑,朋盍簪,四居大臣之位,承柔弱之君,而當天下之任,危疑之地也。獨當上之倚任,而下无同德之助,所以疑也。唯當盡其至誠,勿有疑慮,則其朋類自當合聚。夫欲上下之信,唯至誠而已。苟盡其至誠,則何患其无助也?簪,聚也,簪之名簪,取聚髪也。或曰:卦唯一陽,安得同德之助?曰:居上位而至誠求助,理必得之。姤之九五曰有隕自天是也。四以陽剛迫近君位,而專主乎豫,聖人宜為之戒。而不然者,豫,和順之道也。由和順之道,不失為臣之正也。如此而專主于豫,乃是任天下之事,而致時於豫者也。故唯戒以至誠勿疑,由已而致天下於樂豫,故為大有得,謂志得大行也。
愚曰:九四,一卦之所由豫也。簪,聚髪之物。盍簪,聚首之象也。九居四為動之主,雷出地而鼔動萬物,大臣得位而鼓動萬化。大有得陽為大,以九四之陽而得位、得君、得衆隂之歸,皆大有得也。然四以近君之位,承柔弱之君,處多懼之地,危疑之時也。斯時也,天下視吾身以為安危輕重,自非陽剛之君子,至誠盡已,勿用疑慮,有以合天下之同志,相與左右扶持,以適于豫,則利害之相反,間不容髪,此周公所以不恤流言之變,終于制禮作樂,以興太平也。
六五:貞疾,恒不死。象曰:六五貞疾,乘剛也;恒不死,中未亡也。
程子曰:六五以隂柔居君位,當豫之時,沈溺于豫,不能自立者也。權之所主,衆之所歸,皆在于四。四之陽剛得衆,非耽惑柔弱之君所能制也,乃柔弱不能自立之君,受制于專權之臣也。居得君位,貞也;受制于下,有疾苦也。六五尊位,權雖失而位未亡也,故曰貞疾恒不死,言貞而有疾,常疾而不死,如漢、魏末世之君也。
愚按:伊川謂權之所主,衆之所歸,皆在于四。四陽剛得衆,非柔弱耽惑之主所能制,乃受制于專權之臣,是貞疾也。不思九四以剛居柔,為順動之主,恐非專權而侵逼于上者。然夫子于六五言貞疾,恒不死者,謂五以柔德居尊位,當逸豫而在動體,不能不動心于逸樂。然九四陽剛之臣,切近在旁,五欲動于逸而不能反,貞正守已而不自縱,如疾之痼已而不自安,故曰貞疾。然外體不縱,則内心不失,此其所以為恒不死之道也。象曰:貞疾,乘剛也。言剛為之疾也。恒不死,中未亡也。中謂樂豫得中,不至耽迷,是以无可亡之道也。此成王畏相事,吾然後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長也?
程子曰:上六隂柔,非有中正之德,以隂居上,不正也。而當豫極之時,以君子居斯時,亦當戒懼,况隂柔乎?乃耽肆于豫,昏迷不知反者也。在豫之終,故為昏冥已成也。若能有渝變,則可以无咎矣。在豫之終,有變之義,人之失,苟能自變,皆可以无咎。故冥豫雖已成,能變則善也。聖人發此義,所以勸遷善也,故更不言冥之凶,專言渝之无咎。昏冥于豫,至于終極,災咎行及矣,其可長然乎?當速渝也。
愚曰:以隂居亢,昏冥之豫,于此而成,禍敗之來,勢不能久。然居震動之終,故聖人曰:若有渝變,可得免咎。所謂許人改過也。漢武輪臺之詔,有此意象,言何可長?若不速變,危亡至矣。秦始皇寔似之。
周易程朱傳義折衷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