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卦:䷄【乾下坎上】
周易經傳集解卷三
宋林栗撰
序卦曰:蒙者,蒙也,物之穉也。物穉不可不養,故受之以需。需者,飲食之道也。
自蒙而需,艮變為乾,坎反居上,險在前也。夫物之生,動乎險謂之屯,險而止謂之蒙。既止而健矣,雖險在前,不能陷也。乾坎之中,有離兌之象焉。坎為酒,離為食,兑為口,乾為人。酒食者,生人所須,而口之所仰也,是故謂之需也。或白:坎為酒,離為食,何也?曰:坎為水,離為火,坎為陽,離為隂。水所以為酒,而火所以為食也。酒所以養陽,而食所以養隂也。水火備,隂陽足,然後物得其宜,人得其養。是故離坎合,而後酒食之象著矣。困之九二曰:困於酒食。漸之六二曰:飲食衎衎。皆離坎之象也。
需:有孚,光亨,貞吉,利涉大川。
彖曰:需,須也,險在前也。剛健而不䧟,其義不困窮矣。需有孚,光亨,貞吉,位乎天位,以正中也。利涉大川,往有功也。
下乾上坎成卦曰需者,乾為健,兌為說,離為麗,坎為險。夫以剛健之才,而當險難之衝,可以遂濟矣。為其有說麗之象焉,是以未濟而需也。夫乾之志,未嘗不欲出乎險也。以出險之志,又有濟險之才,其不濟則䧟矣。為其有說麗之象焉,是以不䧟而需也。需者,須也。需之時,上之有以須乎下,下之有以須乎上,上下相需以濟者也。既不可䧟,又不可速濟,須其時而已。聖人不能為先時,亦不失時。時之未至,不可以需;時之既至,无所須需。惟其將至,是以需也。是故需以涉川為喻。乾為人,兑為澤,離為舟,坎為川。澤,止水也;川,流水也。舟楫其人力所至,雖大澤可踰也,至井而止矣。川之為水,其來有時,其去也不旋踵,苟不須焉,則失之矣。故曰:需,須也,險在前也。剛健而不䧟,其義不困窮矣。
需,有孚,光亨,貞吉,利涉大川,何謂也?曰:需必有孚,无孚則不利需矣。需有四陽,九五以離居坎中,光亨之象也,三陽之所需也。三陽以乾居坎下,利涉之象也,九五之所需也。惟其有孚,是以相須而不釋也。然五在險中,有所需而未施;三陽在坎下,有所須而不進,是以未能相遇而謂之需也。迨夫險難既平,君臣相遇,飲食宴樂,行慶施惠,光被四表,品物咸亨,斯為貞吉矣。貞者,正也。有其德而无其位,其施不行;有其位而无其德,其養不給。故子曰:位乎天位,以正中也。謂九五也。利涉大川,往有功也。謂三陽也。高宗之命說曰: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又曰:若作酒醴,汝惟麴蘖;若作和羮,汝為䀋梅。其須之也如此,此則需之義也。或曰:乾為人,離為舟,何也?曰:乾健而離中虚也。易之取象,皆如是矣。
象曰:雲上於天,需;君子以飲食宴樂。
雲者,坎也。天者,乾也。坎不曰雨,而田雲者,雨在天上,雲之象也。雲上而麗於天,其為澤也,可企而須矣。故太平之君子,以之飲食宴樂。飲食宴樂者,所以待群臣嘉賓之道也。群臣嘉賓得盡其心,而四海之内,飢食渇飲,含哺鼔腹,无不得其所矣。此鹿鳴、嘉魚、蓼蕭、湛露、既醉之詩所為作也。夫豈君臣相與從事於醉飽而已乎?程氏、歐陽氏以為君子之待時,飲食以養其體,宴樂以養其志,失之遠矣。
雜卦曰:需,不進也。
不進也者,非進非止,有所須而不進也。是故需之諸爻以上相須為義,其所以須之,何也?需之所以為需者,二五非其應也。以六居二,則離坎而為既濟;以六居五,則乾坤而為泰矣。其所以為需者,乾下遇坤而坎不逢離,是以須而不進也。在卦四陽二隂,其三陽君子之象,其一陽小人之象,而九五之陽則人君之象也。九五之君方在難中,而需三陽之來;三陽在下未及於難,而需九五之施。相需之情如此其急,其可以不進乎?曰:需之象則涉川是也,其遲速視水而以相需,甚急而水未至,雖欲進也,其將能乎?自三以往乃有離坎既濟之象,初需於郊,二需於沙,三需於泥,致寇至潮平而後舟可進,故曰不進也者,非退非止,有所須也。
初九:需於郊,利用怕,无咎。象曰:需於郊,不犯難行也。利用怕,无咎,未失常也。
初九,乾也。以陽居剛,而在一卦之下,應乎六四之坎,而求乎九二之兌,故曰需於郊。郊,邑外也。平曠之地,遠於險矣。坎為水,說為郊,兌為澤,故有需於郊之象。夫乾,天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其肯犯難而行乎?是則水之未濟至,宜其需而不進矣,故曰利用行,无咎。恒之言久也。方潮汐之未至于川郊,而需焉不能待,莫志至而去焉者,未有能濟者也。知其必至,需而不去,又何咎之有哉?方需之初,未可以濟。君子居於下位,安常守静,而无忿躁之心,斯可以无咎矣。子曰:需於郊,不犯難行也。利用恆,无咎,未失常也。夫待之終日而不至,去之瞬息而不及者,皆不知其會而未得其常者也。知其會者,燕安食息,恬然若无所需焉,雖久而不去矣。迨其將至,則卷衣接淅而從之,惟恐不及,恆如平地,得為无咎乎?孟子之稱夫子曰: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此之謂也。
九二:需于沙,小有言,終吉。象曰:須于沙,衍在中也。雖小有言,以吉終也。
九二,兌也。以陽居柔,而在下卦之中,上无其應,而連於六四之坎,故曰需于沙。坎為水,兌為澤,為剛鹵,故有沙象。沙在水濱,水盛則漫,水殺則固,於險為漸進之象。欲涉川者,需之于郊,水至舟行,則有時而失之。需之於沙,則不失之矣。然水方大,至舟未乘,苟无濡首之灾,必有褰裳之患,故曰小有言。小謂四也。隂為小,兌為口舌,小人有言之象也。君子之進,小人懼其害,已不免於有言。然九五在上,三陽同心,小人終當退聼矣,故曰終吉,與鴻漸于干,險易之勢同矣。子曰:需于沙,衍在中也。謂其以陽居柔,寛衍而居中,故其需之近也。雖小有言,以吉終也。說而麗乎明,其終吉也宜哉!
九三:需于泥,致寇至。象曰:需于泥,烖在外也。自我致寇,敬慎不敗也。
九三上體為離,下體為乾,以陽居剛,而在下卦之上,應乎上六,而接於六四,二爻皆坎,而四又巽也,故曰需於泥。坎為水,離於麗,巽為入,故有需于泥之象。泥在水中,水至則沒,水落則見於險,為切近之矣。夫涉川者,未有需於泥者也。需于泥者,其在舟乎?乾為人,離為舟,而在下卦之上,乘舟之象也。需至於三,其勢已極,不可以不進矣。然須需也,非以進為義者也。水近而未至,未可盪而行之也,故曰致寇至。離為兵,乾為健,坎為盗,故有致寇之象。孫武曰:善用兵者,致人而不致於人。我需如泥,寇將自至。以逸待勞,以整待亂,勝之必矣。故子曰:需于泥,灾在外也。外謂四也。自我致寇,敬慎不敗也。乾為健,離為明,故有敬慎之象。以其需而不進,是以知其為敬慎也。或曰: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而僥倖。今需君子,至於在泥,不幾於冒險而行乎?曰:不然。險難之時,上无明君,下无同志,進而无益,將及於禍。是以君子退藏,惟恐不密。今九五之君,體乎離明,須我於上。三陽同志,體乎乾健,與我共需。時已極而將亨,難已甚而將解。若猶全身而遠害,則是楊朱之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三之在泥,不亦宜乎?
六四:需于血,出自穴。象曰:需於血,順以聽也。
六四上體為坎,下體為巽,以隂居柔而在上卦之下,應乎初九而介於九三、九五之中。三與五為離,而初與三為乾,故曰需於血。坎為血,卦為憂傷,巽為順伏,故有需于血之象。下卦三陽進而上行,四閉其塗,勢必交戰。然以一隂而拒三陽,知其不敵,逡巡退聽,是需于血雖在必争之地,无敢闘之心矣,故曰出自穴。坎為隂陷,故有穴象。六四退聽,然後三陽進而並行,出自穴也。君子進為而小人退聼,尚何求哉?故子曰:需于血,順以聽也。順者巽也,聽者坎也。
九五:需於酒食,貞吉。象曰:酒食貞吉,以中正也。
九五,離也。以陽居剛,而在上卦之中,下无其德,而介於四上之間,二爻皆坎,而四爻巽也,故曰需于酒食。坎為酒,離為食,酒食者,所以養人也。九五之君,虽在險難之中,而有養人之,其所以於未行者,有所須故也。離為舟,坎為水,水之來也有時,舟之至也斯行。需于沙泥者,需水之來也;需于酒食者,需舟之至也。有君而无臣,有臣而无君,皆不可為也。五在難中,知三陽之將至,為酒食以須之。險難既平,君臣相遇,飲食宴樂,不出乎樽俎之間,而匹夫匹婦,无不被其澤矣。此所謂養賢以及萬民者也,故曰貞吉。以九居五,位乎天位,君聖臣賢,相與以濟,吉可知矣。子曰:酒食貞吉,以中正也。无偏无陂,无反无側,中正之謂矣。
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象曰:不速之客來,敬之終吉,雖不當位,未大失也。
上六坎也,以隂居柔而在一卦之上,應乎九三而乘九五,二爻皆離而三又乾也,故曰入於穴。穴,坡也。六四之謂出,上六之謂入,何也?四居必争之地,三陽方來,出自穴者,所以聽命也。上居不争之地,三陽既至,入于穴者,所以勞還也。故曰: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我為主,彼為客,客謂下卦,三謂三陽也。三陽之來,非上六之所願,故謂之不速之客。若九五需於酒食,則速之矣。然上六知其勢窮而入于穴,既見君子,致恭盡禮,是以終吉也。或曰:于需之險難者,二隂也,君子之進也,豈為其敬已而不治之歟?曰:需之言待也,君子之所以待者,以時之未至而險難之未平也。六四當三陽之衝,知其不敵而出穴以聽之矣。上六居一卦之上,知其勢窮而入穴以待之矣。君臣相遇,飲食宴樂,小人退聼,不敢為非,若是足矣。而君子猶將念其舊惡而不與之維新,不已甚乎?向若律於邪慝,欺君賊民,則必无退聼之事矣。故子曰:不速之客來,敬之終吉。雖不當位,未大失也。六居一卦之上而乘九五之尊,可謂不當位矣。居坎之終,不為難首,不拒賢路,客雖非速至而能敬,可謂无大失矣。或曰:三陽之來,既非所願,烏知其敬之乎?曰:四應在初,是以知其順以聼也。二應在三,是以知其入而敬之也。豈苟云乎哉?言易者以剛得位為貞,不居其位謂之不當,觀此象辭,然後知易之為書,惟變所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