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過
學如顔子,夫子以不貳過稱之,則顔子之有過可知。過何損于人乎?過而不改,是為過矣。
凡人學力未到,邪妄偽欲,無日無之,要在換了種子,培植嘉禾,斯為得耳。桃仁不能生杏,杏仁不能生桃,皆自其中之含藴者定之,逮及發生,遂不可易矣。人生絶大事業,俱從人心而起,而善惡不能均一,皆由其含藴者殊也。且心體至靈,耳聞目見,最易染著,故人生不能無過。若朝培暮養,不知剗除,不知換了種子,流為桀、跖,亦復何難?故人遷善改過,必追㝷到無極中,戒懼愼獨,換過種子,方始得益。若使剗除不盡,見聞觸動,終須有萌蘖發生之時,故程子有見獵心喜之說。
今人憚于改過,謂從前之積累已多,聖賢未必許我,此甚非也。善惡無兩立之勢,譬如行路人,差了路途,一向直去,便至差錯到底;忽然覺得,纔回轉一步,便絶非從前差錯之路。
善分大小,無兩善也;惡分大小,無兩惡也。故善惡二端,必無并立之勢。
換過種子之法,必如顔子非禮勿視四語,方是履實工夫。
既知換了種子,又須知有涵養之說,則孟子之集義是也。
物之善變者,皆在形質未成之先,打從無極中走過一遍,如已死復生,然後舊習方盡,始能變化新機。如螟蛉之土窠,蠶蛹之作繭,神龍之潛淵,道人之煉已,蓋此皆渾沌時也,故孔子于習說不移。若既習矣,將欲移之,必且拖泥帶水,故有見獵心喜之事,根本未盡,剗除故耳。未言習遠,先言性近,蒙以養正作聖之功,正在此時。故人之改過遷善,必追㝷到無極中,換了種子,與蒙童之渾沌相似,所由謂道為率之于性也。夫無極中何能轉換?必如孟子集義之說,逐漸集去,集之既久,滿腔中全是太和充溢,到不知不覺發出來,絶非舊種,全是新機,庶幾可耳。
論語曰:過則勿憚改。
又曰:過而不改,是為過矣。
又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小人之過也,必文。若不為君子之見,而為小人之文,耻于師人,而不耻不若人,究為小人之歸也。悲乎!
人之有過,或幼失教誨而誤于不知,或隨俗委靡而失于不察,或交不擇人而漬而漸深,或心未熟思而率爾任意。逮其既覺,則必將善悔。悔而改,斯善;悔而不改,是吝也。故周易善悔而惡吝。悔則改過之先資,吝則遂惡之胎媒也。
過有不知其為過者,曾子之受杖是也。過有不得不自任者,孔子之于昭公是也。過有知為過而即改者,顔子之不貳是也。過有知為過而不即改者,此以待來年然後己之說也。然知而能改者為過,知而不改則為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