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知變化之道二句,本顯道神德行來,全指蓍策而言,謂四營十有八變,其中變化實有不測之妙,非人臆計可窮,故曰知變化之道,必知神之所為,見變化之難知也。此章前曰有聖人之道,後曰有聖人之道,故雖言易,便不宜忘了聖人。今于尚辭尚變四句之下,仍曰四者皆變化之道,皆神之所為,則是全言蓍策了。則是以知變化之道二句,為此章章首之語,錯簡于前章之下,竟忘此章一起一結,皆云聖人之道矣,與古易舊分之章句異矣。
十一章:神以知來,知以藏往。神本圓神之神來,知本方知之知來。向來先儒之說,皆謂往為己往,來為方來,盡將知來作前知說。不知來之為言,指所從來之地,即卦爻之所由以成。知為大明之著見,乾見天則,復見天心,即此知也。此句是方揲蓍時事,尚無定著,故上文以為圓神。往謂卦爻已定,由此而往。藏謂後此之吉凶得失,悔吝憂虞,尚未形見者,悉藏其中。此句在卦體已成時說,因後此之行止動静,悉不能違,故此以為藏,而上文以為方知,是即以所藏者而知之也。孔子之彖多言往來,凡來皆說方成未成之時,凡往皆說已成之後。不達先聖之旨,將往來顛倒說去,又且說作卦變,與孔子異矣。太極之說,是孔子于兩儀四象之前,推求來歷,知其不可名言,不可思議,故以太極二字贊之。太者尊上之稱,極者无以復加之謂。尊上而无以復加,固非圖之所可畫者,亦非孔子說此二字便作此圖也。孔子而有此圖,則先儒之傳授,當亦有逓相授受者矣。不知太極二字,止如孔子之釋乾,无可稱說,特以大哉二字贊之。下文曰萬物資始,不過元之真妙處,不可名言。爰以亨而利貞之後,所生之萬物,仰而上遡之,以為資其始于此耳。此後惟子思之說中,其文法類此。蓋中之虚涵,難可名言,不得已從己發之。後既有喜怒之可名矣,因而上遡之,以為此其未發者耳。太極而可圖也,將中亦可圖乎?周子立為無極圖,其上一圈,則太極之位也。其下隂陽分列,則兩儀之位也。其下五行分布,則四象之位。其下兩圈,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及化生萬物,乃三男三女,雷風山澤之定分,則八卦也。至通書說無極而太極,竟說出兩箇極來。無極而謂極,太極而猶得謂之極乎?先儒主張太極圖說,以為確不可易。恐翼易之孔子,不應秘而不言,亦異于孔子稱太稱極,有贊无圖之旨矣。古傳太極圖為隂陽兩形,自煦而論,業有隂陽兩象,則兩儀之事矣。止以糾繆迴旋,象太極中絪緼渾淪之妙。此亦因太極不可圖畫,故以太極所生之隂陽兩象,從而圖之。亦如乾元便說所生之萬物,子思之未發便說已發之喜怒哀樂耳。故其道理猶可意會,然已不若河洛二圖及先天四圖之妙也。【煦】以河洛二圖及先天四圖合而為一,共成一圖,名曰循環太極圖。虚其中以存太極之真,仍以隂陽兩象布之于外。其隂陽之生而盛而終也,各有其位。其隂陽之初微中盛而末衰也,又各得其理。其由隂陽而四象而八卦而六十四卦,又各得其分。故可從而三分論之,又可從而六分論之,庶于孔子之說,有可相符者矣。乃後儒執太極以為圖,亦異于孔子有贊无圖之旨矣。
太極在萬物未生之先,性命未正之始,乾元未亨之際,有何理之可言?故周子以無極解之。孔子之在易中,亦有言理者矣,窮理盡性以至于命是也。窮理者,下學之事,盡性至命,則上達矣。夫性命之上,有何理之可言?今曰太極者理也,與孔子異矣。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在十一章註云:此聖人作易之所由。此說甚當。蓋孔子既以洛書句說在周易中,下又云聖人則之,則河圖、洛書均為作易之具可知。下又云:河圖、洛書詳見啟蒙。及觀啟蒙,又引向、歆、孔安國之說,以為大禹時神龜負書出于洛,大禹叙之而作範。夫洛書果出于禹時,孔子顧兼圖、書二者說入周易,非孔子之誤乎?且先儒以為作範之具,而孔子以為作易之具,不尤誤乎?夫孔子既在諸儒之前,又處詩、書大備之日,其必有所考據明矣。顧今以為作範之具,則是孔子錯簡入周易者也,與孔子異矣。
形而上,形而下。《或問》朱子曰:上下何以形言?曰:此言最當。若以有形无形言之,則物與理相間斷矣。器亦道,道亦器,有分别而不相離也。如有天地,便有太極之理在裏面。如人有此身體,就有五性之理在此身體之中。所以孔子分形上形下,不離形字也。卦爻隂陽皆形而下者,其理則道也。此段解說,只是形下之器,便有形上之道寓于其中。所以形上之道亦說形字,謂有所附麗而見耳。是道器兩不相離之說,其言未嘗不是。然細檢點將來,止說得形而下者一句耳。其于形上之道,仍未之有解也。孔子明將兩句并列,曰:此則謂為道,彼則謂為器也。今謂器中有道可也,謂道即為器,則萬不可也。盖形而上者謂之道,即一隂一陽為道之說。隂陽生于太極,有形有器之物又生于隂陽。太極立于形器之先,其不可以形求,不可以象覩,斷然矣。萬物生于化醇搆精之後,其必各成一形,各成一象,又斷然矣。第太極之生物,非自生也。物之受生于太極,非直由太極生也。其間自無而有,自隱而顯,斡旋太極之能,發揮太極之用,實有將形而尚未有形之一候,而太極之大用遂能兼綜有形無形而无乎不至,此隂陽之為也,故曰一隂一陽之謂道。因其在將欲有形之際,故曰形而上者謂之道也。若使其體已定,其象已定,則形而下者謂之器矣。周易為聖人傳道之書,凡有形有象之器與有形有象之卦,俱要推求到無形無象之時所以能然之故,此聖人傳心之妙旨也。今曰器亦道,道亦器,縱能使形下之器說得固有着落,然亦止合說道器,而形上之道則未知落處矣,與孔子分說道器之旨異矣。其曰卦爻隂陽皆形而下者,其理則道也,則其說自相牴牾矣。今將卦爻隂陽說作形下之器,試問揲蓍求卦當分二掛一、揲四歸奇之候,所得止單四重四之數耳,此時隂陽老少畢竟有何形象可指而謂之為器乎?隂陽之體段不明,自難曉然形上之道也。
貞,成也。謂一元之理,由亨而利而貞,而物斯成矣。其物既成,則遂端端正正,定位于此,而他物不得而勝之,故又有正字定字之義。程子于乾卦之貞,已有成字之訓,是謂其從一元來也,豈一常字可以了之?此節之貞,以成字為義,而正定自在其中者也。今但謂之為常,非其旨矣,異矣。
周易六十四卦,莫非象也。其中包涵實理,非言可盡。故文王之卦辭,周公之爻辭,非舉物理以象之,則舉人事以象之,亦謂舉其形似者而已耳。盖因實理難可明言,又因據其實而言之,止能發明此一事一物之理,終不能高視遠寄,旁引而曲達也。故舉其形似者而言之,使人知此為形之似,則此外必當有理之真矣。如象以此等物理,便云此卦此爻實有此等物理;如象以此等人事,便云此卦此爻實有此等人事。但據所似者而即以為真,不知真者之必非似也,則亦與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之義異矣。
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此處果應有凶字,則孔子已先言之矣。蓋幾字止言元之將亨而未顯,故曰動之微,亦非謂此為兩岐之名也。自周子有幾善惡之說,後儒宗之,竟不深察孟子性善之說,竟不深察中庸發皆中節之旨,竟不深察周易中乾道變化、保合太和、元善長人之義,失聖人傳心之真諦,遺誤後學不少。當知周易全是明性之書,四聖相傳之道盡在其中,故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又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又曰易冒天下之道,又曰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又曰窮理盡性,以至于命。盖人物之性,資于乾元,當賦畀之初,全是太和之各正,故其率之而動,一太和之自動,全是天理,全是吉徵。若使此處但有些微不和,便為戾氣所阻塞,安有生育?子思之所謂率,率之于天命者也,即文言中元為善長之義也。本無一物可雜,烏有凶之可言?今取漢書,謂吉下有凶字,與孔子專言吉者異矣。吉凶之說,始于漢書,再倡于周書。幾善惡之說,後儒不察,遂謂易為卜筮之書,專明吉凶已耳。夫易固明性之書也,性量之大,何所不包?况其大原本出于天,雖吉凶禍福无不盡在其中,而要其發源之初,全是太和,全是善機,全是生氣。子思以為發而中節,為其率于天之命也。孟子以為性善,以其保合之太和,藴而為善之長也。然此最初之太和,極靈極妙,實能開闢天地,創立人物。逮于人物既繁,並行並育,乃始有吉凶禍福之可言。即孔子之言圖也,亦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是吉凶在生八卦之後,亦非謂太極生兩儀時便生吉凶也。且卜筮之說,原非聖人作易本意。聖人懼性道之真,難可名言,故借卜筮之理而表之。又懼性道之精微,未易解會,恐傳之不永,或至厭苦而棄去之,故寓前知之理于卜筮之中。其道淺而易求,又為趨吉避凶者所必不可廢,故可永其傳以俟其人也。至于生人所性之靈妙,得于天命,斂之而涵萬有于寂,擴之而彌綸天地,可以自无而造有,可以自有而造无,可以使靈蠢易質,可以使虚實易用,其靈无比,其妙无涯,故參贊位育,直任之而不辭。其以吉凶之可見,昭于卦爻而示之者,謂非斯人所共曉,難于共喻耳。緣是遂寄卜之理于龜,寄筮之理于蓍,亦非謂天下之有形有質者,止此二物靈也。謂朽骨猶靈,則靈于朽骨者可知;腐草猶靈,則靈于腐草者可知。凡欲使人知天地之間皆此天命,皆此一元之太和,故无有一物不具此天命,則必無有一物不具此太和者。豈天命之一元為至靈,乃分而給之,顧有不靈者乎?特淺者得淺,則但以為卜筮之書;深者得深,則自逹于性命之真矣。甚矣!吉之先見一語,非静會而達原者,未易言也。
下繫第六章乾坤其易之門耶一節,是謂伏羲所畫先天之圖,便足以傳聖人之道,非泛論卦爻所自始也。觀後節以開卦稱名為衰世可知矣,但謂泛論卦爻,與孔子異矣。
下繫第六章其稱名也,雜而不越。不越,謂與伏羲所畫先天圖中至微極精之理與之相合而無違也。蓋伏羲所畫先天大圖有六十四種之象,則即有六十四種之義存焉。名雖後聖所立,然既將伏羲之圖開而為卦,則其命名既不違乎六十四種之象,自不違乎六十四種之義,故云不越,謂不違乎圖中之義也。觀下文彰往八字,何等深奥,何等秘密,便知圖中之藴。今謂萬物雖多,无不出于隂陽之變,止于泛論卦爻,不知此節止是辨卦名之所自始,見羲圖之義藴无窮,以完上節體撰通德之義,與孔子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