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2)-[清]胡煦撰《周易函書•别集•卷十二》

胡煦| 易经注解| 2023-02-20 15:27:22| 0

一動一静,互為其根。隂陽者,二儀之體也;動静者,二儀之用也。隂陽實而動静虚,動静因隂陽而有者也。其在周易,凡卦爻之隂陽皆有動静,謂隂陽互根可矣,謂動静互根能乎?比之中庸,静則未發之候,動則已發之候也。謂未發為已發之根猶可,謂已發為未發之根,則已發之為言,己在闢而散之之列矣。藉令既已發矣,猶可以返而為未發也,則既亨以後,仍可返而歸元矣,安得有各正之性命、貞固之事幹哉?

前以隂陽動静俱生於太極,而此又以静為未發,動為已發,豈不與静極復動,動極復静之說同乎?不知周子之言動静,配隂陽而言,是說太極以下事。此言動静,只人身之動静耳。隂陽二者皆有之,既以畀賦於人,便在流行之太極一邊,故動静不必同時。若方從太極而出,有陽便有隂,有動便有静。隂也者,由陽而形出者也;静也者,由動而形出者也。

前曰幾善惡,後曰剛善剛惡、柔善柔惡,何自相戾也?既以無為為性,則幾乃性之所發,據孟子性善之說而較之,必有一差。周子本意,亦知幾中本不可以言惡,故特於後文舉出剛柔以代幾字,然後於剛柔說出善惡,以實前文幾善惡之義。不知剛柔已在氣質一邊,是隂陽成形之事,非太極初亨形上之道也。程子氣質之性,便從此剛柔二字看出者也。無為者,太極也。幾也者,太極之動也。此時安得有質而可以剛柔言乎?剛柔既不可言,安有善惡?如謂剛柔見而始有善惡,則已成四象,而不得謂之幾。如謂幾中便有善惡,則又不得謂為剛柔皆有善惡,且與孟子、子思大悖。如謂剛柔便是善惡,則又不得謂剛善剛惡、柔善柔惡。後之學者,還當以孔、孟為正。其在周易曰: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言吉而不言凶,則惡之不可以言幾明矣。

今曰幾非兩岐之名,然則孔子所謂太極生隂陽者,非乎?如以隂陽必生於太極,為一時同生者乎?為異時各生者乎?曰:一氣而自具隂陽之理耳。張子曰:一物兩體是也。今即一物觀之,未有不隂陽之兩具者也。植物如草木,其可見者形也,而漸長漸大者氣也。是形氣之合一,未有能分者也。動物如人,其四肢百骸形也,而情性之具於中者神也。是形神之合一,未有能分者也。又如一物,有上則必有下,有内則必有外,皆隂陽也。盖此一氣出於太極,全是太和,則至柔者也。而其充塞天地,曾無一毫阻滯,則至剛矣。文王之釋乾坤,以此為利。孔子之文言,便以為利者義之和,和便是至柔之義。和出於利,利如利刃,便是至剛之義。利而和,和而利,此剛柔之合一而不分者也。龍戰於野,便是柔而剛。亢龍有悔,便是剛而柔。未有能分者也。周子謂静極而動,動極而静,此皆說在流行之際,非敦化之時也。若敦化之太極,則一理而動静具矣。噫!難言矣。

動而無動,静而無静,此則其見解最密處。

周子之誠言性也,其善惡言幾也,謂性中有惡,恐與告子湍水、揚子善惡混之說同見。若謂性中止有剛柔,剛柔始分善惡,則剛柔善惡便是隂陽之上復加隂陽,便成四象,又不得謂之為幾,總緣將幾字認作兩岐之名,故誤耳。不知幾字雖具有兩儀,不可直以幾字便認作兩儀。孔子之言曰幾者動之微,此正乾之亨、坤之亨處,尚未屬在事上,尚未有形質可言,安得有善惡可分哉?其在人,則發而中節之發字是也。其下曰吉之先見者也,不曰吉凶之先見者也,此便是性善的確實妙義。子思親承孔子之教,所以曰發而中節謂之和。夫人情之發,不能中節亦已多矣,乃不曰發而不中節者,以其率之於性,由太和長善之理而出故也。率之於性而即謂為中節者,性善故也。此便是孔子於幾之初動,言吉不言凶之的旨。孟子私淑諸人,所以直謂為性善,其原皆由孔子乾彖及文言而出。乾彖言性之賦於天者,即天命之謂性也。至於利貞,其性已賦,則曰各正性命,保合太和。夫既謂為太和,曾有些子戾氣乎?曾有惡之可得言乎?如有些子戾氣,則必有阻塞不通者,安得有各正之性命乎?其文言言性之命於人者,即率性之謂道也。開口便曰元者善之長也,曾有惡之可得言乎?盖人所秉之性,全由保合之太和而出,全是一片藴籍之生機,故下曰嘉之會。嘉,美也,亦即善也。下又曰利者義之和,和即太和之和。子思中節之和,即由此兩和字而出,以其胸中全是太和,雖未到成事之時,而立事之幹全在於此,故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子思直謂為中節,直謂為和,而孟子亦遂直謂為性善也。今以子思之語,証以常人之日用。喜樂,和氣也;哀怒,戾氣也。然哀痛之事,或數歲不一見矣,如作哀矜之哀,則又惻怛之心,仁慈之本,太和之發也。怒為戾氣,雖極暴厲,人未必日日有之,而喜樂二者,則因景因事,隨時可見。由此言之,則和氣之中存,而性之無有不善,概可知矣。孟子之乍見孺子、赤子、知愛,皆不必聖賢,自然而然者也。今觀人與人甫一相接,皆各有藹然相合之情,未有甫與人接,便詬詈不己者也,是皆和氣之充也。和也者,善之繼,性之成也。後人未達彖與文言之旨,又欲牽扯周易以釋天性,故將幾字兼說善惡,竟與告子、荀、揚同為異見。乃程、朱宗之,亦遂兼說氣質之性。夫性何事也,而可以氣質言乎?不知幾字只是性之方動,率之則有善而無惡,不率則必為襲取,盡成惡趣矣。是外感也,非性也。此解自具於顔淵問仁章,及孟子乃若其情章。今欲明性字實義,不盡去從前之異解,不恪遵孔子、子思、孟子之言,則性命之學難言矣。

周子無極圖,實本於先天八卦。盖周子之無極,即八卦圖之虚中。其左似坎,右似離,即先天之左陽右隂。特陽中有隂,隂中有陽,以寓根隂根陽之義。此周子之心得,知隂陽兩不相離,又有相須互用之妙。觀他下變合二字,便是乾重元亨,坤重利貞之理。然四象已在其中,故下遂列以五行。要當知周子所授,斷有种穆之傳。至無極圖,則周子之另作者,何也?伏羲之先天,非取則於河洛者乎?無河洛,有先天乎?誰謂周子無所倣乎?

朱子曰:周子所謂無極而太極,只是說無形而有理。太極是五行隂陽之理皆有,不是空底物事。

【煦】按:既云太極是隂陽五行之理皆有,至與陸子論辨,如何又偏主無極?當知周子全是說流行之太極,必如易中方是說敦化之太極。然太極必竟非圖可畫,所以周子特添出無極一圖來。及細玩周子之無極,便在太極圖中,正是伏羲先天八卦耳。止就其圖說,又與所畫之八卦圖絶不相合,為其所說隂陽動静是相連而生,與周易太極生兩儀之說總不相合。何也?隂陽同生於太極,是一生俱生者也。

問:孟子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而周子有五性感動而善惡分,以善惡於動處並言,不同如何?

朱子曰:情未必皆善,然本則可以為善,而不可以為惡,惟反其情故為惡。孟子言其正,周子則兼其正與反者而言也。

【煦】按:此論總與孟子性善之說不合,故與周易相違,孟子則深知周易者也。言性者當分别内外,須知那件是本來的,那件非本來有的,然後知孟子立言之意,然後能合周易之旨。盖周易一書全言性情,不實能洞明周易,其違孟而信周者宜也。

問:心本是箇動物,不審未發之前,全是寂然静,還是静中有動意?

朱子曰:不是静中有動意。周子謂静無而動有,不是無,以其未形而謂之無;非因動而後有,以其可見而謂之有耳。方其静時,動之理只在。伊川謂當中時,耳無聞,目無見,但見聞之理在始得。及至動時,又是這静底耳。

【煦】按:此段極粹。

又曰周子論幾字,如復之初九幾善也,姤之初六幾惡也,

【煦】按:復姤皆象人身中事,非天地也。姤破乾體而成巽,是由渾然至善中而生此惡幾,誠惡乎其後之長也。復破坤體而成震,是由端然静正中而動此善機,正喜其元善之動而來。若太極初生之隂陽,仍當於乾坤二卦求之,斷不可曰陽善而隂惡。

又曰:幾字自周子發明,尤親切耳。

【煦】按:周子之幾善惡,只是誤信漢儒吉之先見一語,添出凶字,總由未知性善二字耳。予己辨正於繫辭註中。

羅整菴曰:通書四十章,義精詞確。至於五殊二實,一實萬分數語,反覆推明造化之妙,本末兼盡。然語意渾然,即氣即理,絶無罅縫,深有合乎易傳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之旨矣。

【煦】按:既知一實,則不可止言二實。然以二說實,固亦無不可者。乃既以為一實矣,而又加無極於太極之上,非自言而自背乎?

又曰周子誠上章,誠即太極也。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誠之源也,即陽動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誠斯立焉,即隂静也。純粹至善者,即太極之理,有善而無惡也。故曰一隂一陽之謂道,隂陽即動静也,道即太極也。繼之者善,即誠之源也。成之者性,即誠斯立焉。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即太極静而隂也。大哉易也,其性命之源乎!易即隂陽互根,動静循環,而性命之源即隂陽動静之理,太極是也。圖與書相表裏如此。

【煦】按:道即太極也,是看道作所以然之說。既知為誠之源,便在大本一邊,如何說得陽之動?各正性命,上本乾道變化來,如何說得隂之静?又曰隂陽即動静也,便已是太極之發用,如何又曰道即太極也?反說回大本裏面去了。觀一隂一陽之謂,止說隂陽即是道耳,如何將隂陽說在用邊,道字又說在體邊?至於幾善惡,則未明吉之先見一語,聖人止言吉而不言凶,必有故也。盖水之清濁必有本源,末有源頭既清,逮其流出,尚雜些須泥滓者也。可惜後學止向宋儒口頭一句半句搜求道理,絶不向孔子周易破費死工夫,恐終不免趨易避難之弊。

×关闭
微信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