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讀先儒之書,明白顯易,便以為聖道止是原其流弊,恒願讀容易解說之書,究其隱衷,多是厭倦心生,不肯深致其思耳。烏知聖道盡在周易,其中難可明言,不得已顯於圖象?正如聖人之一貫,難可明言,不得已舉出忠恕耳。忠恕二字,只在人已最親切處,言其流通無間之故。若論一貫,則細入至精,大周無外,修齊治平,參贊位育,盡在其中,豈一忠恕便能該括哉?一貫之說,學者捫心自問,猶不敢極力承當,易為天人合一之道,便容易領會乎?况周易之圖象,原自有畫不出、說不到者乎?
道合於器,則器亦為道;道違於器,則道亦為虛。
宋儒詳言學而畧言道,總為性即理也一語悞之耳。周子知之,所以有無極之說。若於性中添出氣質,已非孟子性善之旨。己未識中庸率性之妙,亦併不解周易長善之說。
周易,聖人傳道之書也。道率於性,原於天。孔子從乾之元亨利貞說起,便是說性命,便是賦畀之事。子思天命之謂性,孟子之性善,便從此節出來。文言說出仁義禮智,添出君子,說在人上,便是性中之德,便是秉受之事。然提出長善二字,子思率性之謂道,孟子性中之四端,便從此出。其必由乾元說到君子,見天人之一致也。然此兩節止說賦性之由來,與性中之藴蓄耳,尚未到已發地位。故下節又提君子,便說出行字。行字之下,緊以四德係之,以其出於一元之善故也。中庸之率字,便是此行字。子思謂已發為和,孟子於情字說出四端,皆本孔子乾卦說來。由此言之,則孔子之文言,固性學之宗主也。後之言性學者,未達易旨,而性學日以偽矣。宋儒上宗孔孟,然亦有到有不到處。如理字之不可以言性也,是從知覺後見出者也。孔子雖說出善字,觀後乾始美利一語,則善之一字,特美之云耳,非能言其中之所有也,止如以大贊乾元而已。及觀各正性命之下,說出保合太和,則所善者太和而已。又不欲直以太和說入元善中,以其絶無可據,故寧善之,而止謂為善耳。此後唯周子誠幾德,說得天人合一,而四德未甚分疏,則未若孟子四端之驗也。程子内外如一,顯微無間,是將大本達道說成一貫,却又遺天命一邊,則未若子思之本天為有據矣。朱子虛靈不昧,亦止說得秉受之性,天命一邊,仍未說明。張子由太虚有天之名一段分疏,道理可云盡致,然以聖賢之語較之,亦儘有不到處。如以太虚稱天,則不如孔子以善稱元之妙也。盖善之者,善其中之所有而已。此時萬物未生,全無朕兆,而孔子便善其所有,此豈可謂虚乎?孔子明知其中所藴大難測識,却又不能直言其所有,懼人之執有而言性耳。既不欲執虚以言性,又不欲執有以言性,故寧善之。今以太虚為天,固未悉孔子善之之旨。宋儒譏佛氏,薄為空宗。此一虚字,與周子之無字,幾何而不為空宗乎?即以朱子虚靈不昧之語較之,然已少却靈字矣。以氣化言天道固佳,以虚與氣合而為性,則不能無弊。盖虚而不靈,非性也。即令虚字中含有靈字,而氣字亦必不可言性,或得與聞氣質之性之說故也。然而仲舒繁露言之極詳。人之神性命於天,乾元之動用也;人之形體命於地,坤正之凝定也。以神氣分觀之,則神,性也;氣,體也。故孟子曰:氣,體之充也。豈充體者而可當虚靈之性乎?至云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性,體也;知覺,用也。性,静也;知覺,動也。是一在存處,一在發處。若渾大本達道而貫之,可也;合此二者以言心,則不可也。聖賢止言性情,原未添出心字。即孟子曰:仁,人心也。此亦直解性字耳,非另有心字,尚煩註釋。夫氣之不可以言性者,因孔子止於乾卦言性,不於坤卦言性,則性之源頭斷可識矣。故言性者,必當以孔、顔、思、孟為主。
方寸之地與天同大,唯其虛耳。但萌些子邪妄,便將與天同大之方寸全然占却,不唯正理無并立之勢,欲求絲路可容,了不可得。故聖人之學莫妙於虛,太極本體固如是也。要唯一無所有,然後能無所不有耳。
即實器而取之,器之所有既盡,則無復有可取者矣。唯取給於虚,而後能為不竭之府。兩儀、四象、八卦及六十四卦俱生於太極,則不竭之府可知。
至虚莫如天地,其資始資生,舒斂隱見於天地間者,亦曷有極耶?
天地之化育,無能出天地之外,故河圖生成之數會於一圖。而先天大圖雖具六十四象之繁,要皆太極中之造化所含,故止以為先天。
乾見其亨,不見其所以亨,而藏其妙於元。日見其西,不見其東,而藏其妙於夜。月見其生,不見其所以生,而藏其妙於晦。故復者,天地之一大轉機也。
五行之有旬空,萬事萬物莫不由虚中起也。虚而實,實而虚,循環不息之理也。日則常盈者,陽之饒也。月有盈虧者,隂之乏也。天干每旬皆實,地支每旬皆虚,隂陽之義也。
虚者,五周而遍歷乎天干。實者,六周而遍歷乎地支。五,天之中數。六,地之中數也。體隂用陽,體陽用隂之義也。五實而復歸於中者,一行之周流。五虚而各効其能者,五行之迭運也。
一無而四有者,四正四維之大用;四動而一静者,五十歸中之大體也。天之氣自上而下,順也;干之運乎支也,先甲乙,次丙丁,從陽而順也。地之氣自下而上,逆也;支之運於干也,先戌亥,後申酉,從隂而逆也。上古之五行寓義於圖書,中古之五行寄義於卦爻,後世之五行乃顯義於支干。及夫支干既起,而壬乙禽遁星命之說紛然各出矣,然皆推本於日月。故日月者,隂陽之迹,太極流動之妙機也。聖人之慎動,聖人之明盡,人合天之道也。
十二、生肖皆出於周易【周易十二支,火珠林傳之,如丑肖牛、未肖羊之類,皆自卦爻經驗者也】。
隂陽但從無極中轉換,陽根隂,隂根陽,根於無也。妙於神而無者陽也,滯於形而有者隂也。今有窮凶極惡之人,忽轉一念曰莫,莫者無之謂也。從前無窮惡趣,盡向莫字中掃除,後面無窮善機,俱向莫字中根生,故大易善悔而惡吝。
隂陽之體,各不相干。陽之分無隂,隂之分無陽,此之充則彼之盡矣。善之分無凶咎,惡之分無福徵,亦如芝蘭之室無臭,鮑魏之室無馨也。孫叔敖之埋蛇,和氣之充,戾氣之盡也。若但以應感之理推之,而歸為福報,則未明於隂陽之分、天人之故矣。
今日必非昨日,故改過遷善,須日日有新機。
書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此聖人打通天人之故,鑿鑿見其所以然,故決斷其詞而莫之易也。然亦有不盡然者,必偶然微細之事,而非其久遠盛大者也。故孔子於易,便曰積善積不善。然亦有善惡之形,既已盛大,仍不能盡如聖人所言。盖此非特一身一時之事也,故曰積善積不善之家,而又曰餘慶餘殃也。無首者,首之潛也。此流行之太極,即含生之倫,而各正性命者也。所以有保合之太和,如追遡太和之始,安得竟目為有乎?人之形體外具,而性命則不可得而窺矣。首而无也,安可窺乎?
統天者,乾德之静,見廣大莫測之天,皆其所藴涵者也,故說入元字。御天者,乾德之動,見化育不息之天,皆其所運量者也,故說入亨字。
坎惟心亨,則其流也,不盈也,行險也,皆是之故也。然而行之有尚,亦惟心亨之故。今觀山頂之泉,下流而為川溪,萬物固被其澤,然亦有限者耳。惟鬱蒸之氣,上行而為雨膏,斯萬物罔不被其潤。所以謂行尚者,為往有功也。
坎由坤來,坤以形成,故有兩坎之可見,而謂為習坎,以下坎之不殊於上坎也。離由乾來,乾以氣化,氣與氣渾合而無間,兩火相合,豈有異光?兩燈同室,豈有異照?故重離不謂為習離。
人之心無時不動,其動也則其發也;天地之化無時不行,其行也皆其動也。坎之陽動於坎中,故曰心亨。知動處為天地之靈,故復之初陽方動,便曰見天地之心。周易本聖人傳道之書,然未經孔子纂修以前,卜筮者傳而習之,周易一書幾淪於術,將不知有聖人之道矣。孔子曰易有聖人之道,然後得反而歸之於經。
讀周易者,本無字義可訓,本無文義可求,但有比量卦爻參互考究之法,旁通其義例之同異,而一卦一爻之情始定,故解易最難。孔子聖人,猶且假年學之,况庸愚乎?若到得一以貫之,自然通曉無滯。
語道,則周易為傳道之書,充滿洋溢,有大用矣。語性,則周易為言性之書,兩儀以前,有切指矣。語物,則周易為格物之書,龍馬金玉,日月風雷,不一而足矣。語理,則周易為窮理之書,剛健實大,柔順虛小,隨人解會矣。語一氣之渾同,則周易為天人合一之書,元亨利貞,盖同源也。語聖人之經濟,則周易為參贊位育之書,範圍曲成,裁成輔相,有妙旨矣。大哉易乎!非韋編三絶者,烏得而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