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
《義》曰:此伏羲所畫,文王所重,純隂之卦也。上下六爻皆隂,以象地積諸隂氣而成也。坤者,順也。言坤柔順之德,上承于天,以生成萬物,猶臣以柔順之德,上奉于君,以生成萬民也。
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
《義》曰:此一節是文王所作卦下之彖辭也。
凡坤之四德,與乾之四德同也。但乾以剛健之德,資始萬物;坤以柔順之德,資生其形也。其言利牝馬之貞者,盖乾體至大,全用剛德,故于乾卦之下,直言元亨利貞,而不言所利也。今坤主臣道,故言利牝馬之貞者,盖馬取其服乘,有善行之才,而又牝馬順之至也。以言地之為道,能順承天之氣,以生成萬物,无有休息。若人臣順承于君,而能宣君之令,行君之事,皆不失其正道,故言利牝馬之貞也。
君子有攸往者,夫坤體之利,唯至順至正,然後不失其常道。人臣之分,亦當執其正,而濟之以順。若順而不正,則失于諂媚;若正而不順,則失于悍愎,而有先君之事。是故惟君子有全德,乃能循此道,始終不失其分。以此而往,无所不利,故曰君子有攸往也。
先迷後得主利者,夫乾者天道,坤者地道。言之人事,則乾為君、為父、為夫,坤為臣、為子、為婦。言其分,則君倡而臣和,父作而子述,夫行而婦從。若臣先君而倡,子先父而作,婦先夫而行,則是亂常道也。若能處其後而順行其事,不為事先則得其主守,而不失為臣、為子、為婦之道也。
西南得朋者,西南致養之地,隂之位也。今坤本隂,以隂之隂,是得其朋類而行。若君子未仕之時,必得明師賢友以相切磋。盖聖賢事業尤甚淵博,獨學則不能成,獨見則不能明,固須資于朋類而後有所至也。故伐木詩曰:自天子至庶人,未有不須友以成也。是言人必得朋類而事業可成也。
東北喪朋者,西南為隂位,東北為陽位,今離西南而反之東北,是以隂之陽喪失其朋類。如君子之人與師友講成道德,及其業已就,其性已明,務行其道而薦身於朝廷之間,以求致君澤民之事,是喪失其朋類者也。
安貞吉者,言地體安静而永守其正,若天氣降於地,地則承而發生,是不妄有所發也。如臣之輔君,當常守安静貞正之德,待君倡然後和之,是亦不妄有所動,故得獲其吉也。
彖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馬地類,行地无疆。柔順利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後順得常。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安貞之吉,應地无疆。
《義》曰:此以下先聖釋文王彖辭之辭。
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此三句釋坤元之德也,故先嘆美之。言至哉者,盖坤主承天之氣,而生萬物之形,必有所至也。
萬物資生者,言一元之氣降于地,為萬物之始也。承一元之氣,以生萬物之形,是天下萬品之物,莫不資取於坤元,而生其形質也。
乃順承天者,蓋地得天之降氣,然後順從而發生萬物也。坤厚載物,德合无疆。此二句釋坤之自然之德也。
坤厚載物者,言地道博厚于天下之物,高下洪纎,无不持載,无不包容也。德合无疆者,言地者形之名,坤者地之用,是地之形,則至廣至大,而無疆畔。若其德,則持載生育萬物,大无不周,遠无不及,是坤之德,亦合地形之无疆也。
含弘光大,品物咸亨者,此釋亨之德也。含,包也;弘,厚也;光,明也;大,盛也。謂之含者,言坤之為體,无所不包,无所不周。謂之弘者,言博厚而无所不載。謂之光者,言萬物由地而生,皆得亨通而光明。謂之大者,言其體至廣至大,謂坤之有此四德,然後萬物繁植,得其亨通也。
牝馬地類,行地无疆者,此釋利牝馬之貞,言地之為道,生成萬物,无有休息,馬為人所服乘,亦能行之不息,是為地之倫類,而行之无疆也。
柔順利貞,君子攸行者,此釋君子有攸往之義,言君子之人,能柔和謙順,以盡其為臣之節,而又不失其正,是所往无不獲其利也。
先迷失道,後順得常者,此釋先迷後得主利之義,言為人子,為人臣,為人婦,其為道必須待倡而後和,行而後隨,若首先而行,則迷惑錯亂,而失其道,若所行居人之後,而順承其上,乃得君子之常道也。
西南得朋,乃與類行者,已釋在前。
東北喪朋,乃終有慶者,此言君子已仕,進用朝廷,上以致君,下以澤民,以施已之素藴,是終獲其美慶之道也。
安貞之吉,應地无疆者,此言坤之所以安静守正而得吉者,蓋由承天之氣,以發育萬物,无所不得其生,是其德之无疆也。君子之人,上承於君,亦當安然守至正之德,而不為事始,不為物先,待君令而後行,此其所以獲吉也,是其德應地无疆也。
《象》曰: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義》曰:此先聖大象之辭,言地之形體固本柔順。
柔順者,地之勢也,故能生成萬物之形質也。君子以厚德載物者,言君子之人法地之道,以寛厚其德,使其器業廣大弘博,无所不容,以載萬物,使萬物无不得其所,皆如地之容載也。
【原文】初六:履霜,堅冰至。
【原文】象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
《義》曰:言履霜者,隂氣始凝結之時也。
堅氷者,隂氣極盛之時也。夫坤之六爻皆隂,而初六居其最下,是隂氣始凝之時也。大凡隂之為氣,至柔至微,不可得而見。故自建午之月,則一隂之氣始萌於地下,以至于秋。人但見其物之衰剥,時之愴慘,且不知其隂之所由來。然于履霜之時,則是其迹已見,故可以推測其必至于堅氷也。以人事言之,則人君御臣之法,此其始也。夫人之深情厚意,不易外測,故大姦若忠是也。然為臣而佐君,必有行事之迹於其始,善善惡惡可得而度之,故在人君早見之也。見其人臣之間,始有能竭節報効,則知終必有黄裳之吉,乃任而用之,使之由小官至于大官,則為國家之福。若姦邪小人,其有諂佞之狀一露,則知積日累久,必至於龍戰之時,故當早辨而黜退之,則其惡不能萌漸也。若使至于大位,以僭竊侵陵,則惡亦不易解矣。是由履霜之積,積而不已,終至堅氷,是宜辨之在始也。
《象》曰:履霜堅氷,隂始凝也者,言隂之至于履霜,是隂氣始凝之時也。堅氷二字當為羨文,盖下文已有至堅氷也。馴至其道,至堅氷也者,盖馴者馴狎之義,謂臣之積惡有漸,久而不已,則至大患也。
【原文】六二:直方大,不習无不利。
【原文】象曰:六二之動,直以方也。不習无不利,地道光也。
《義》曰:直,正也。待夫陽之至,然後發而生成萬物,是其體安静守正,而不為物之先也。方,義也。義,宜也。言生物无私,使各得其宜也。大者,言地體至大,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也。
不習无不利者,言坤有三德,自然而物生,故不待修習而後能。以人事言之,則君子之人,其德素藴,其行素著,聖賢之事,業已習之于始,至此用之朝廷之上,隨時而行之,且非臨事而乃營習,故无所不利。是以孟子四十不動心者,此也。於卦則二為地之上,是萬物發生之時也。故三德之備,地道之美,盡於此矣。
《象》曰:六二之動,直以方也。不習无不利,地道光也者,言六二以直、方、大之三德,發動而生物,无不得其宜。盖以自然之質,不勞而生,不為而成,光大之至也。
【原文】六三:含章可貞,或從王事,无成有終。
【原文】象曰:含章可貞,以時發也;或從王事,知光大也。
《義》曰:含,畜也。章,美也。貞,正也。言六三陽位,今以隂居之,是能執謙,不敢為事之倡始,故内畜聖賢之事,章美之道,待君之所令,及謀議之所至,則從而發其章美之道,以進于君,如此是得臣子之正。或從王事,无成有終者,言六三之君子,執臣子之分,不敢先倡,待君有命,然後從而行之,既行之,又歸美于君,而不敢居其成功,但竭節盡忠,而終于為臣之分也。
《象》曰:含章可貞,以時發也者,言人臣含畜章美之道,若謀議未及而先發之,非其時而宣行之,使天下之人,但知臣之所為,而不知君之所命,則失所以為臣之分也。今含畜章美,俟可發而發之,然後功成于己,即歸之于君,而不失臣子之分也。或從王事,知光大也者,此言君子待君之命而從之,則是君子之智,益光明而盛大也。
【原文】六四:括囊,无咎无譽。
【原文】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
《義》曰:括,結也。囊所以盛物也,坤是隂卦,六四本隂位,又以隂居之,則是隂陽之道不交,而君臣之間不相接也。然六四既當此否塞之時,則必括結其囊,藏其德,卷而懷之,以待其時。
无咎者,言六四有聖賢之才,若非時而進,則為小人所害,今既能韜光晦迹,故得无咎也。
无譽者,言六四既括結其囊,所以歛其才德,則天下之美譽何由而至哉?故曰无咎无譽也。
《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者,言六四當君臣不交之時,而能慎密而不出,則小人雖有殘賊之心,而欲害之,必不能及也。
【原文】六五:黃裳,元吉。
【原文】象曰:黃裳元吉,文在中也。
《義》曰:黄者中之色,裳者下之飾。盖衣譬其君,裳喻其臣。以六五居上卦之中,而當公卿之位,是能執中道,施美利,而暢於四方,故獲元大之吉也。
《象》曰:黄裳元吉,文在中也者,大凡五色備具謂之文。今六五能居中而施其美利,自内及外,自朝廷及天下,是得黄中之色,而可以見四方之色也。
【原文】上六: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原文】象曰:龍戰于野,其道窮也。
《義》曰:龍者陽之氣,戰者戰敵之稱,野者非龍之所處。言隂之為物,至微至柔,積而不已,至于彰著,必成堅氷。盖自履霜,若能積其善,杜其惡,及其終,則有黄裳之大吉。若不能杜其惡,以至害于而家,凶于而國,終有龍戰之災也。夫姦臣賊子之為心,其禍亂之萌,包藏之久,至此既不可遽滅之,則必有賢明之君起而誅討之。然而以陽來勝隂,不无相傷,故血玄黄也。玄者天之色,黄者地之色,言上下相傷之甚也。
《象》曰:“龍戰于野,其道窮也”者,言自細惡而不辨,至于盛大,以及于戰,是其道之窮極也。
【原文】用六:利永貞。
【原文】象曰:用六永貞,以大終也。
《義》曰:此言六者隂之位,自初至終皆有柔順之德,故曰用六。然既柔順而不守其正,則為邪為惡,故純用柔順則利在永長,守其貞正則不失臣子之道也。
《象》曰:用六永貞,以大終也者,言既能用其柔順,又能永守貞正之道,則是臣子能以大義而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