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下巽上】
中孚:豚魚吉,利涉大川,利貞。
雜卦曰:中孚,信也。夫信者,孚之一也。孚者,其道之大全也。以信不足以盡孚,故必曰中孚。然有信之而信者,有作也。有未嘗信之而信者,无作也。无作,中孚是也。故自人之為德論之,則曰信。又其小者,則信于言而已。自道論之,則曰孚。或未見于有為,而其道可孚。或无其人焉,而是道為可孚。皆曰有孚也。故孚之道,有无心于信天下,而天下信之之意。无不感也,无不通也,亦无不受而容之也。无作也,无止也,亦无損益盛衰之理。有孚于一身,于一家,于一國,于天下,遠近大小衆寡之不同,其孚一也。然易之卦皆道也,而爻則人也。在卦辭言之,則主道也。在爻辭言之,則言乎其人也。而中孚又以名卦者,以信不足以名卦也。且道有誠,有孚,有信,人或未之别。蓋信者,孚之一也。孚者,誠之一也。道之所至,誠亦至焉。故道大,誠亦大。而孚為道之信,信為人之德,是其别也。自二帝以來,言信者蓋寡。至成湯而後言彰信兆民。文王演易,復稱孚。詩人亦言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故道之盛者,後世莫若文王也。至武王而後,復言惇信明義。及乎世衰道微,人不知孚之為道,獨知信而已。孔子作易,所以曉天下萬世,欲其明而无惑,故為言曰:中孚,信也。是使後世由信而可得中孚之道也。學者于此,即以信為孚,以孚為信,不知孚之有别,斯失聖人釋經之旨矣。夫中孚之象,中虚也。虚已而對物,則无物在物先。來則應之,不來則无應,此中孚之為信,所以進乎誠也。苟實其中,則先物有物矣。先物有物,則不誠在物先,安得謂之孚乎?故子絶四曰:毋我。毋我則虚已矣,是无先物之物也。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亦不過如是而已。使有聲臭實其中,非天道也。有物以實其中,非聖人之道也。豚魚吉者,信及豚魚也。惟天地之道,可信及豚魚。蓋天地以生為德,而无私于豚魚。以生為德,故豚魚以是道而生,信及也。使有心于豚魚,則信及者微,而其不及者大,非天地也。聖人法之,亦如是而已。信及豚魚,則孚于天下可知也。利涉大川,中虚之有濟也。利貞者,中虚之德也。中虚之德,天德也。
彖曰:中孚,柔在内而剛得中,說而巽,孚乃化邦也。豚魚吉,信及豚魚也。利涉大川,乘木舟虚也。中孚以利貞,乃應乎天也。
中孚之象,二隂居内,而二五剛中,下說而上巽,故孚。聖人法此,所以化邦也。儀刑文王,萬邦作孚,豈非化邦之謂歟?豚魚,物之至微而无知者,信之難及者也。信及豚魚,況于有知者乎?又況于人乎?觀此則化邦可知矣。巽,木也,木而中虚,所以難可濟也。利貞,乾德也,虚中而利貞,其孚所以應天而大也。
象曰:澤上有風,中孚,君子以議獄緩死。
治獄聽訟,虚中為先,實其中則有閡,此中孚之卦,君子所以議獄緩死也。議獄亦舉一端言之也。凡天下之務當虚中者,皆如治獄用中孚之道也。且聖人之為治也,有道以為之本,刑罰助治而已,非聖人之所專任以治天下也。知此則知虚中之道矣,不知此則刑罰先實其中,道无自而入焉,是其為治无適而非刑也,安得議獄緩死之事哉?如書言宥過无大,又言罪疑惟輕,皆議獄之謂也。觀舜與臯陶之言,然後知聖人之刑。舜之戒臯陶曰: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則五刑者,正所以弼五教,故命臯陶于契之後,非五刑可獨任以致治也。曰:刑期于无刑,民協于中。則聖人之心,以无刑在刑之先,此蓋虚中之道也。其命臯陶,則先曰:蠻夷猾夏,宼賊姦宄。故知舜之刑,由蠻夷猾夏,寇賦姦宄而有之,非此則无用于刑也。臯陶稱帝之德曰:宥過无大,刑故无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則知聖人之刑,皆不得已而用也。不得已而用,則由天下有罪而後有刑,蓋聖人不先刑以制天下也。故至于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則盡孚天下之道矣。中孚之獄,如是而已。後世舍道德仁義,獨任刑以為治者,不患天下之不孚,而患網之不密;不患德之不洽,而患文之不峻。于是有刲屠夷族之禍,而人之有生,殆犬彘之不如矣,又安足與語中孚之道哉?秦漢是已。
初九,虞吉,有它不燕。象曰:初九虞吉,志未變也。
中孚之虚,无物閡其中,故其孚最為近誠。虞吉者,審度吉道而後行也。度吉而行,固善道也,然已為有物,非中孚之虚矣,故言有它。有它則中實,非安于中孚之道。象言志未變者,言虞吉有它之志,未能忘也,忘此則中孚矣。初九中孚之始,未能盡其道,故尚有虞吉之志。盡中孚之道者,无適而非吉,又何虞乎?
九二:鳴鶴在隂,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象曰:其子和之,中心願也。
中孚之道,與物无閡,況于交感之際,為感通之易者乎?是猶鶴鳴于幽隂之中,而其子和之,必至之理也。有好爵以與爾靡之,又其子之願也,是其所以和也。好爵猶美道也,吾與爾靡其道,虚已以容人也。蓋言中孚之美道,其能感人也,虚已而已。然中孚本應物之道,二得之而三失之。
六三,得敵,或鼔或罷,或泣或歌。象曰:或鼓或罷,位不當也。
自一卦論之,則三四為虚中。自爻言之,則六三之不當位,又不若六四之能虚己也。且中孚之道不立已,何得敵之有?得敵則有已,甚于虞吉。故物或怒之則鼔,或困之則罷,或悲之則泣,或樂之則歌,四者有感于外而動于中者也。感于外而動于中,不能忘敵也。不能忘敵,有我之過也。惟中孚虚己,无與為敵,外物之來,如投虚然。或怒之則无鼔也,或困之則无罷也,或悲之則无泣也,或樂之則无歌也,舉无得敵之理,則其道全矣。
六四,月幾望,馬匹亡,无咎。象曰:馬匹亡,絶類上也。六四處得其正,蓋有中孚之道者。月幾望,居盛位而不盈也。馬匹亡,舍衆志而獨上也。六四近君,有自盈之失。今月幾望,則虚己而不盈矣。馬匹不亡,則有鼔罷泣歌之累。今馬匹亡,則安行上道,終无得敵之理,是以无咎也。匹,亦敵之類也。得敵匹亡,其道相反也。象言柔在内,而爻則其道相反,蓋卦爻取義有不得而同者也。
九五:有孚攣如,无咎。象曰:有孚攣如,位正當也。
孚之道无不通,亦无不感,可以通天下之志,至于固結攣如,是以无咎。九五君位,足以感通天下,又无私應之累,故直曰有孚攣如,位正當而已。
上九,翰音登于天,貞凶。象曰:翰音登于天,何可長也?
中孚,虚己也。虛己者,道之虛也。道之虛,故足以應天下之實而无不通焉,是以聖人尚之也。翰音登于天,聲之虛也。聲之虚,不足以有為也,以是為貞則凶矣。虛聲无實,非可久之道也。九五知虚己而用道于中,故足以通天下之志。上九獨務虚聲而事于外,不知其道已喪于中矣,故凶而不可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