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郭雍撰
下經【豐,旅,巽,兑,渙,節,中孚,小過,既濟,未濟】
䷶【离下震上】
豐:亨,王假之;勿憂,宜日中。
豐者,盛大之名。盛大所以亨,極天下之盛大,惟王能至之。蓋王者,有道之主也。然物極太盛者,憂必將至。惟用中道自持,則可无憂。故欲勿憂,則宜如日之方中也。日過中則昃,豐過盛則憂,一道也。聖人欲持滿以中,故言宜日中。然噬嗑與豐,皆明動之卦。噬嗑先動而求明,得明而後可亨也。豐已明而後動,則不期而自亨矣。故噬嗑亨,繼以利用獄,利于求明故也。豐无不亨,故特曰王假之而已,亦猶乾之不言所利也。
彖曰:豐,大也。明以動,故豐。王假之,尚大也。勿憂,宜日中,宜照天下也。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虚,與時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非動則不能致豐,不明以動,又无自而豐,惟明以動,是以豐也。豐之為道,尚也,大也,非盡王之道者不至之也。日未中則不及,既中則過,皆偏照也。惟日中无偏照,故王者宜法是道以照天下,是以聖人貴夫持之而不失也。日中而後有昃,月盈而後有食,昃食皆有憂矣,蓋以其道失中故也。此再明勿憂,宜日中之義也,豈特日月而已乎?雖天地盈虚,尚與時為進退,如春為陽中,秋為隂中,過是皆隂陽之極矣,况在人與鬼神者乎?孔子作彖,畧及豐大,而言中為詳者,大其時也,中其道也。詳其道所以垂戒,亦見豐之時非易處者矣。
象曰:雷電皆至,豐;君子以折獄致刑。
噬嗑動以求明,故雖為雷電而未極其至。豐先明而後動,則動无不善,是以極其至也。故曰雷電皆至,蓋明之至而動亦至也。折獄,斷弊也。致刑,麗于刑也。方動而有明有不明,故明罰勑法以申戒之,求于明也。既明而後動,則无疑矣,是以斷弊而致之刑也。
初九:遇其配主,雖旬无咎,往有尚。象曰:雖旬无咎,過旬災也。
有為之世所莫先者,明動而已。豐者,有為之時也。明與動,相配之道也。初之遇四,以明遇動,故言配主。非遇配主,則不能有為矣。輔嗣曰:旬,均也。配主雖均,而可與有為,故雖均亦无咎。而往則有尚,是宜往配以有為也。過旬災者,才力既均,則當相資以有成,一欲偏勝,則為災矣。是以初以四為配主,四以初為夷主,迭自為賓,而莫適為主,斯无過旬之災矣。王氏以旬為均者,以初九、九四均陽爻也,非正應也。
六二,豐其蔀,日中見斗,往得疑疾,有孚發若,吉。象曰:有孚發若,信以發志也。
六二為離明之中,而有豐蔀之闇者,以隂居隂,才位不足,上非正應,所以有從闇之象也。蔀者,覆障而致闇之謂也。居明而豐于闇,自致之也,故至于日中見斗。蓋豐于闇,則闇必至焉。天下之理,明則无疑,闇則疑。六二用明投闇,往得疑疾,乃其宜也。然天下之无信者,生于不中不正,既中且正,斯為有孚矣。任其中正,有孚而發,則動无不吉。捨中正有孚之德,而從居隂從闇之義,則惑矣,是其所以疑也。信以發志者,由固有之明信發中正之志,則吉也。六二有中正離明之德,足以致吉,有居隂從闇之義,足以蔽明,是以聖人之辭兩及之。然有為則在人耳,故人守德不妄動則吉,舍德而妄動則疑,理之必然也。有孚,發若内也,主在己之德言也。豐其蔀,外也,主在外之事言也。是以君子不明則不動,終无豐蔀見斗之患,唯智者能之。然日中无見斗之理,是之謂疑疾,猶睽之載鬼一車也。
九三:豐其沛,日中見沬。折其右肱,无咎。象曰:豐其沛,不可大事也。折其右肱,終不可用也。
王氏謂沛為幡幔之屬,然凡偏蔽之象,皆謂之沛,非必幡幔之類也。沬,昧也,隱昧不明之象也。自蔽其明,至于隱昧不明之地,則傷其明矣。人之有為也,目有所見,而後手足可為。今自傷其明,至于幽昧无所見焉,是不能有為也,故有折其右肱之象。无咎者,猶雖凶无咎之義。蓋言折其右肱,疑于凶而无咎也。
案:自无咎者以下,原本脱去二十字,今據大易粹言校補】。且豐居盛大之際,最為大有為之時,非天下之至明,不足以盡其道。今自損其明,如豐沛見沬,則其才不可以有為也。自知其才不可以有為而彊為之,則其為過甚矣。知其才不可以有為而不為,亦可謂自知之明矣。是所以折其右肱,无咎也。象言不可大事者,既失其明,不可有為故也。必言折者,蓋絶其有為之資,示終不可用也。九三過中而從隂,故有是象。右肱,偏體也。
九四:豐其蔀,日中見斗,遇其夷主,吉。象曰:豐其蔀,位不當也。日中見斗,幽不明也。遇其夷主,吉行也。
二之豐蔀見斗,以重隂而非正應也,而有孚發若吉者,中正也。四之豐蔀見斗,非中正也,而遇其夷主吉者,應初之求而有遇也。反復參考之,則二爻之義實相類,故其辭同,而皆終之以吉。有為之時,明動必相濟,然後有成,故初謂四為配主,四謂初為夷主。夷,等也,等亦匹配之義。迭稱主者,均為陽剛,特明動相須,不能專任以有為,莫適賓主。惟足于明者,知求動以為主;居于動者,知求明以為主故也。象言位不當者,非中正也,遇其夷主則行,斯吉矣。
六五:來章,有慶譽,吉。象曰:六五之吉,有慶也。
觀豐之世,以无所豐為大,不知此而徒欲務豐于外,是蔽于豐者也。蔽于豐,故惟見斗見沬而已,非處豐之道也。猶為之君者,居豐盛之世,上欲豐于朝廷,下欲豐于民物,或欲豐其貨財,或欲豐其土地、城邑、宫室、車徒之類,是不知豐之世盛大无以加,又求豐之,是无厭也。故必有一偏之蔽,然後從而損其明,則向之欲豐,今反損矣。聖人貴夫持盈守成,而不以豐大為務,故書有滿招損之戒,而易著豐蔀豐沛之失。且卦辭言王假之,又言勿憂,宜日中,則知能行道者,乃能極其至,而持之以中道者,又所以无憂也。是以六爻之中,稱豐者皆无善道,而六五不言豐,獨為可尚也。來章,章之也,所以章豐之盛大也。豐在彼者也,豐之來,我能章之而已,苟豐之來,我亦豐之,是二三見斗見沬之不明也。章之之道,何如持之守之,保而弗失,使豐之道久亨于世,无加損焉,是為章之之道也。此五所以獨能至之也。不知出此,而有一偏之蔽,則所豐者小道,而損豐之大,所豐者末務,而忘豐之本,是日中而求昃,月盈而求食,非聖人章豐之道也。來章如是,則其慶其譽,何時而已耶?是為六五之吉也。不然,苟務豐而不知善終之道,聖人无取焉。故豐其屋,蔀其家,固非有期于闚其戶,閴其无人,而其為應,必至是而後已,可不戒哉!
上六,豐其屋,蔀其家,闚其戶,闃其无人,三歲不覿,凶。象曰:豐其屋,天際翔也。闚其戶,闃其无人,自藏也。
屋之覆障,非特蔀沛而已。而豐其屋,蔀其家,又為自厚于一身一家之事者也。于豐之道,豈不小哉?然天下之理,有謙盈之異效,雖欲自厚,其如天地鬼神何?故豐屋蔀家者,固非有期于窺其戶,闃其无人,而其為應,必至是而後已也。久而无所見,其凶甚矣。見斗見沬,猶有見焉。上六既極,故不覿而凶也。天際翔者,天際之高不可極也。高不可極,猶欲至而翔焉,是不知豐大之无以加,遂窮无厭之欲者也。故為豐其屋之象自藏者,其无人也,非由人致之,實自致之耳。
序卦曰:窮大者必失其居。其是之謂歟?班固言:許、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將,窮貴極富,見其位矣,未見其人也。豈闃其无人之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