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十翼】乾卦文言传[明]林希元撰《易经存疑•卷一》

[明]林希元| 易经注解| 2022-12-01 23:51:22| 0

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

仁義禮智皆善也,而仁則為衆善之長。仁所以為衆善之長者,以其天地生物之心,人得之最先,而兼統四者爾。何謂得之最先?蓋天地以生物為心,人之生,因得其心以為心。天地生物之心,仁也。人得此心,便有此生。是人之所以生,只是箇仁爾,所以說得之最先。問:上天生人,仁義禮智一時都賦了,如何仁獨最先?曰:此亦就仁道最切處看,見得有似於在先爾。蓋人之生,是得那仁,故曰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惻隱,人之生道也。可見仁是生道最切處。義禮智雖一時同賦,然比仁為人之生道差緩爾。何謂兼統四者?義在人為羞惡。凡人之見已之不善而愧羞,見人之不善而憎疾者,義也。禮在人為恭敬辭讓。人之見親賢賓客而恭敬揖讓者,禮也。智在人為是非之心。人之遇是非美惡而鑑别者,知也。乃若仁之在人,則是惻隱之心。蓋天地生物之心,人得之以為心者,惟其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為心,是以方寸之中,生意盎然,慈祥惻怛,莫非天地生物之心。義、禮、智雖並列為四德,仁則獨專心體而為之總管。故夫親親、仁民、愛物,仁也。聞過見惡而羞惡,亦生生仁愛之心之激發也;見親賢賓客而敬讓,亦生生仁愛之心之致隆也;見是非美惡而鑑别,亦生生仁愛之心之生明也。夫愛者必敬,愛者必明,禮知之管於仁是也。羞惡與仁乃相反者,謂管於仁,何也?蓋惡者愛之反,乃不愛也。人心有所愛,必有所不愛;所愛如此,不如此者必所不愛。仁者之心,慈祥惻怛,舉天下民物皆在其愛育之中。其一身自愛,不忍一毫置之不潔之地。彼見不善之人為民物之害,不潔之物為吾身之害,吾方以仁民、愛物、自好、自愛為心,見彼之傷人、害物與自傷、自害者,正傷吾之本心,豈不怵然痛絶之哉?故羞惡之心,實本於惻隱之所激發。自外而觀,惡與愛若相反;推本而論,惡與愛實相因。此義之所以統管於仁,有非強合而紐說也。

或問朱子仁兼四端,意思理會不透。朱子曰:上蔡見明道舉史文成誦,明道謂其玩物喪志。上蔡汗流浹背,面發赤色,明道言此便見得惻隱之心。且道上蔡聞得過失,恁地慚愧,自是羞惡之心,如何却說道見得惻隱之心?公試思久之,曰:惟有惻隱方會動,若无惻隱之心,却不會動。惟是先動了,方始有羞惡,方始有恭敬,方始有是非。動處便是惻隱。問:仁者有生意,如何?朱子曰:只此生意。心是活物,必有此心,乃能知辭讓;必有此心,乃能知羞惡;必有此心,乃能知是非。此心不生,又烏能辭讓、羞惡、是非?陳北溪曰:仁是心中箇生理,常流行,生生不息,徹終始无間斷。苟无這生理,則心便死了。其待人接賓,恭敬何自而發?必无所謂禮;處事之際,必不解裁制,而无所謂義;其於是非也,亦頑然无所知覺,而无所謂智。朱子又曰:程子謂四德之元,猶五常之仁,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須是統看仁如何却包得數者,又却分看義、禮、智如何亦謂之仁。

仁包四德,若以心之天理看,尤明白易見。蓋仁者心之天理,義則天理之所宜,禮則天理之節文,智則天理之别白,豈不明白?此理固然,但聖賢本意原不如此,乃是指愛言爾。

亨之在人,即禮也,乃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自一身達之萬事,自朝廷達之天下,燦然文物之盛,乃衆美之所聚也,故曰嘉之會。經禮三百,曲禮三千,可見嘉之會處。

利者義之和,此句與上下文俱不類,蓋利即人之義也。義之體嚴,似嫌於不利,故特變例為之說曰:利者非他,即義之和也。蓋自君臣父子以至萬事萬物,必合於義,然後各得其分而相安。安斯和矣,和則利孰大焉?故所謂利者,乃義之和處,而義之和即人之利也。

木有軀幹枝葉,方有所依以立;事必正固其事,方有所依以立。故曰:貞者,事之幹。

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

體仁極難看,當把體字作身體看。謂身體夫仁,蓋不身體其身體,而身體夫仁也。身體其身體者,以身體為身體;身體夫仁者,以仁為身體。以身體為身體,只是空一箇身體爾;以仁為身體,是一箇身體,都是仁也。故曰以仁為體。

君子克已復禮,使仁充乎中而見乎外。中之所存,无一念之非仁;外之所行,无一事之非仁。則君子之身渾是一箇仁,非體其體而體夫仁也。體仁,仁之至也。故無一物不在所愛之中,而足以長人安土。敦仁故能愛,正是如此。

體仁與中庸體物不同。體物是將鬼神為物之體,重在物上;體仁是將仁來為我之體,重在君子身上。體仁下面更有長人一節,體物下面更無作為,其不同可見。張子曰:體物體身,道之本也。身而體道,其為人也大矣。體物體身,即中庸體物意;身而體道,乃易體仁意。

朱子小註亦有兩說:一說體仁,如體物相似,人在那仁裏做骨子。仁是箇道理,須是有這箇人,方體得他做箇骨子。一說體仁,不是將仁來為我之體,我之體便都是仁。曰:以仁為體者,猶言自家一箇身體,元來都是仁。今前一說不是,當以後一說為主。曰:不是將仁來為我之體者,蓋若將仁來為我之體,猶與仁為二;我之體便都是仁,則我即仁,仁與我為一矣。畢竟是將仁來為我之體,第語意有輕重爾。

蒙引我其仁之體,仁無體,君子其體之說,即小註前說,乃中庸體物意,不可用。

體仁足以長人,即此亦可見仁之包四德處。若非包四德,如何一人便能長人?

禮本諸心,達諸身,施諸萬事,自朝廷以及天下國家,無一處無禮。其道理至為繁悉,其綱目有三千三百之多,故曰亨者嘉之會。使不嘉其所會,則有欠缺不備之處,不足以合禮;必嘉其所會,乃於禮無不合。

蒙引曰:嘉非難,嘉其所會為難。如得其一不得其二,非嘉會也;得於此不得於彼,非嘉會也;得者千百,不得猶一二,非嘉會也。必自其一動一靜、一語一默之際,以至於邇之事父,遠之事君,許多嘉美,一時輻輳得來,如此乃合乎禮。

又曰:嘉字做著力字,務必做恰好,方是嘉。

利物足以和義,乃是聖人為義字解釋。蓋義之體嚴,嫌於不和,故聖人為之解釋曰:義主裁制决斷,如人之尊卑内外,截然不可犯,似若稜角峭厲不和矣。不知義者,事物之所宜也。其尊卑内外,皆分之所當然,是事之宜,義之所在也。使不以義處物,則彼此皆越其分,卑踰尊,内犯外,互相侵奪,互相陵犯,其害不可勝言矣,不和孰甚焉?惟義以處物,使尊尊而卑卑,内内而外外,則尊卑内外,各止其所,各安其位,不相侵奪,不相陵犯。殆見尊有尊之利,卑有卑之利,内有内之利,外有外之利,何害之有哉?物物各得其所利,則衆情協順,欣歡交通,无違拂,无乖戾,何和如之?是義以方外,若嫌於不和。然義以利物,正所以為和。蓋必分守之嚴明,足以處天下之物,不使其相瀆;然後恩意之浹洽,足以通天下之志,不使其相戾。是利不生於和,而生於嚴也。孰謂義之嫌於不和乎?

此處與上文利者義之和當有辨。利者義之和,是把義之和與利對;利物足以和義,是把和與義對;利者義之和,是把和與義合說。利者義之和,這裏雖含義自然和意,然為此語時,方欲明利之即義,未重在義自然和意也。到利物足以和義,則言君子行義之德,始明義之自然和,謂義似嫌於不和,然使物各得其所,利本自无不和也。

聖人以利與義疑於相反也,故曰利者義之和,明利即義也。又以義疑於不和也,故曰利物足以和義,明義本无不和也。利者義之和之利,乃聖人天然之利,利物足以和義之利,乃人所以求乎天然之利也。義之和之和,乃在人天然之和,足以和義之和,乃人所以求乎天然之和也。

凡事惟知其正之所在而固守之,則其事依以立矣,故曰事之幹。

蒙引曰:朱子曰:欲為其事而非此之貞固,便植立不起,自然倒了。此說最明。

貞固是事事貞固,如嘉會利物,都要事事盡理也。非是只一件貞固,便事事都了。

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此章三節,自有三段意。第一段言人之四德,第二段言人之行四德,第三段言人之所以行四德。

此條君子字,只是上文君子。然上文且言行四德,未重在君子上,至此始歸重於君子,而提起君子字面。曰君子行此四德者,見惟君子之至健,然後能行此四德也。故引經文以實之,言君子體仁以長人,嘉會以合禮,利物以和義,貞固以幹事,是惟君子之至健,故能行此四德也。所以經文曰乾,元亨利貞,於元亨利貞而繫之乾,見四德之行,本於君子之至健也。本義非君子之至健,无以行此,就當貼本文君子行此四德者。蒙引君子行此四德下,方貼入本義意,似有疊牀架屋之病,亦失本文意,學者詳之。

蒙引曰:至健者,能勝乎人欲也。能勝乎人欲,然後能全乎天理。故曰非君子之至健,无以行此。不然,則至健與行四德意重疊矣。

又曰:自勝者強,可見至健只是能勝其私。

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悶,不見是而无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不易乎世,要見龍德而隱意。不易乎世,是高世之志,不為世變易也。漢嚴子陵亦近之。不成乎名,不出來立名於當世也。遯世,是避世之亂而不出。不見,是是一事不為人所知。遯世不見,是不難,无悶為難。无悶,是无些不平意。此何等胸懷,所以為龍德也。

雖重在憂則違之一邊說。時不可太抑揚,當畧放平說。常見往時說者多云:初九之志,豈偏於隱哉?使當樂時,則亦行之,惟憂則違之。此抑揚太過,不可用,不可拔,只就憂違一邊說。不易乎世以下六句,俱憂違也。六句作三節看,意思一節深似一節。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庸言是尋常不打緊底言語。信是言必有實,无空言也。庸行是尋常不打緊底所行。謹是行有常度,无輕忽也。如此是細微不忽,乃至誠无息處也,故曰盛德之至。信謹,誠也;不信不謹,邪也。閑邪存其誠,恐猶有不信不謹者害吾誠,故欲閑而存之也。庸言信,庸行謹,宜无邪之可閑矣,而猶閑邪存其誠者,此聖人之心不自滿假處,即文王望道如未見之心也,故曰无斁亦保之意。如此則其善足以蓋世矣,然猶不以為善世而自伐,其所信謹而閑邪存誠者,猶自若也。不伐不要說得粗。德博是德之及物者自週遍而廣博,蓋其風聲意氣自足以鼓動乎人心,即中庸之誠能動物處也。化是物從而化,天下被其所動,皆革面革心而從之,即中庸之變則化也。善世而不伐以上,皆是龍德意。德博而化一句屬正中,不是當正中之時,不能德博而化。凡此皆君德也,故舉爻辭而以是釋之曰: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者,正以九二雖未得君人之位,而已備君人之德也。

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无咎矣。

忠信是此心真實為善,如孝則真實是孝,弟則真實是弟,大學所謂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是也。實心為善,則善心日以充長,善念日以彰著,此之謂進德。論語註:人不忠信,則事皆無實。為惡則易,為善則難,此不忠信,則德不進也。但彼兼内外說,此專主内一邊說。實心為善,孝實孝,弟實弟,乃誠也。若辭不修,語孝語弟,俱是空言無實事,則此誠終於消散,不聚集矣,何由立?又何績業可居?故工夫又在修治言辭上,先行其言而後從之。言必有物,凡吐口言語,皆是實事,無一句虚妄,乃修辭也。修辭則行成,孝成箇孝,弟成箇弟,吾心之誠,集聚而不消散,故曰立其誠。誠立則業就,修而可居,非立誠之外,又有居業工夫也。

言君子於善心之所發,苟誠實而不自欺,則善心日長,善念日生,其德進進不已矣,故曰忠信所以進德。忠信存於内者誠矣,又從而修治言辭,語孝語弟,都是實事,無一句虚妄,則行成乎外,誠之存於内者,集聚而不消散矣,故曰立其誠。誠立則績業成就,而可終身守之矣,故曰所以居業。

忠信,心之誠也;德,道之得於心者也。修辭,身行乎道也;業,得於心者著於身也。忠信則心誠,得於心者日益進;修辭則誠立,得於心者著於身而可居。德者業之基,業者德之著。

忠信進德,誠心存而心之所得日以進也。修辭則身體之而有成,而言無不實,故誠無不立,而業自可居。忠信進德,都未有事。修辭是方有事,而忠信進德者已見之躬行也。

忠信求諸心者也,修辭求諸身者也,而皆不外乎一誠。求誠於心則德崇,求誠於身則業廣。故君子之道,誠而已矣。

修辭工夫全在力行,到修辭處又不止。力行乃行之成功也,故不言力行而曰修辭。不然,恁得言辭修治,都無一句虛妄。忠信方去進德,修辭則業自居,故曰忠信。進德是去底字,修辭是住底字。

常時說忠信,俱作求道實心說,把德字作義理之滋味有得於己。依愚見,若作求道實心,則忠信方是立心向慕爾,初未著道,尚是皮膚工夫。德若只是義理滋味有得於己,則亦膚淺,何足為終身事業而居之?且正經道理,又在何處用工?其所謂德業,有何實地可據?予自知學,反覆深思,其說不可通,故特自為之說。然舊說膠於人心,雖老師宿儒,或有不曉其意者。學者宜深玩,不可以愚說為新異而驚駭之也。蒙引說忠信,謂應一件事俱著箇心為主;說修辭,謂於事處置得好,是以主事為誠,以處置事好為誠立。依此,則忠信立誠另有箇事,事是事,忠信立誠乃是應事處,不知所應之事又將何屬?似乎未通,蓋即常時求道實心之說也。

又謂忠信重在知上,又謂德以心言,未說到事上,大抵是從知上來。又引朱子小註道理須是實見得之言,謂可見進德所重在知上。愚俱未敢從。原來文言說乾卦六爻,俱以聖人明之。其言學,俱除致知工夫就力行上說起,故忠信即大學之誠意,是格物致知後面事。謂忠信屬知,如何說得?且以進德為知,自古未有此說。小註道理須是實見得,乃躬行心得之見,非聞見之見也。

:忠信進德,在朱子小註原有二說:如沈舟破釡甑,示士卒必死無還心,一說也。以忠信作求道實心說者,實本於此。但此朱子未定之見,不必從。且如孝須實是孝,方始孝之德日進一日;悌須實是悌,方始悌之德日進一日,此一說也。愚之說實本此,人多不察爾。

忠信所以進德,是忠信所以至之也。何也?凡有所進,將必有所至。如人往長安,進進不已,將必至長安也。人之進德亦然,進進不已,固將至之也。忠信進德,是忠信所以至之也。知得忠信所以至之,即便去忠信以至之,則善心日長,神智日開,道之壼奥,理之玄妙,為吾所當至者,一時雖未能遽至,固已先得之矣。故可與幾,先知為幾;可與幾,許其能知幾也。

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是修辭立誠所以終之也。何也?居是居止,終是終身居止而不移。如人建屋而居,將為子孫百世之計,是居之即所以終之也。居業亦然。知得修辭立誠所以終之,即便去修辭立誠以終之,則踐履篤實,持守堅固,事理之宜,在心為德,在身為業,吾所當守者,可與能存之而不失矣。義者,事理之宜,吾所當守者也,可與存義,許其能守也。

進是至之漸,至是進之極,用至字貼進字。居是身之止,終是止之久,用終字貼居字。必進了方可至,至了方可居。蓋德業本一串,故其功程亦一串也。

朱子小註曰:進德只管進去,便是要至之。未到那裏,先知得如此,所以說可與幾。進字貼著那幾字,至字又貼著那進字。終則止是要守業,今日如此,明日又如此,所以下箇居字。終者只是這裏終,居字貼著那存字,終字又貼著那居字。

可與幾下當貼德斯進字,可與存義下當貼業斯居字。

常時說知至至之,謂知理之所在而心必之焉,以是為知至。蓋緣本義知至至之,進德之事一句,故為此說。認忠信作知者,亦緣此爾。

愚按:依此,則知終終之獨不可作忠信說乎?其窒碍可見矣。

知至知終之知,俱輕說是。孟子如知其非義之知,非大學致知之知。通典把知至至之作致知誠意,知終終之作明善誠身,此亦好聽耳。蓋中庸之明善誠身,即大學之格致誠正修,原非二事。

九四曰或躍在淵,无咎,何謂也?子曰:上下无常,非為邪也;進退无恒,非離羣也。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无咎。

上下无常,進退无恒,如何為邪離羣?大底此處主在上進一邊,是可上進時了。可上而不上,疑於以隱為高;可進而不進,疑於遯世離羣。及時之時,上進之時也。欲及時,是應非為邪離羣句。无咎,得時也。

蒙引曰:上下者,進退之已成;進退者,上下之未定。蒙引說為邪離羣,作嗜進說。愚不然者,以本義可以進而不必進句知之。可以進而猶不必進,是謹於進退者,豈可以嗜進疑之?其待聖人亦淺矣。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自同聲相應至萬物覩,且泛舉物類相從處,逓說到人從聖人處,未及其所以然也。本乎天者親上以下,則推物類所以相從處。蓋物類所以相從者,以其類之同耳。本乎天,天之類也,故親上;本乎地,地之類也,故親下:蓋其類之同也。由是推之,水,濕之類也,故流濕;火,燥之類也,故就燥;雲,龍之類也,故從龍;風,虎之類也,故從虎:皆以類之同也。各從其類一句,承上二句說,而包聖作物覩意在其中。故本義云:聖人,人類之首也,故興起於上,則人皆見之。

同聲相應二句,泛言人物。同氣相求一句,包下文水流濕四句。

同聲相應,鶴鳴子和是也。同氣相求,德不孤,必有隣是也。吳氏取火取水之說太深,然亦是氣求之理。水性下濕,下地,水所濡也,故流之。火性乾燥,乾物,火所利也,故就之。雲,水氣,龍,水物也,故龍興則雲從。風,隂氣,虎,隂物也,故虎嘯而風生。

蒙引曰:子細尋求,乃是龍感雲水之氣而興,虎感隂風之將至而嘯爾。龍興便有雲在,故從來以為雲從龍。虎嘯而風隨至,故從來以為風從虎也。

愚按:雲從龍,風從虎,當以此說為是。如蒙引後說,恐非正意。此亦天將大雨,商羊鼔舞之類爾。必以雲為龍之雲,風為虎之風,亦將以雨為商羊之雨乎?劉季雲氣乃是天子之氣,上升勒兵,屋瓦俱震,盛言兵威所震,非兵有風也。渦口暴風,乃兵兆也,非烏珠有風。

上九曰亢龍有悔,何謂也?子曰:貴而无位,高而无民,賢人在下位而无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此條只據上九居卦之上說道理,不主進退盛衰說。无位則无以行其志,无民則无以戴於下,无輔則无以匡其不逮,是以動而有悔也。曰貴,曰高,皆以居卦之上,言无位不居五也。无民,由於无位无輔以居高而亢也。

潛龍勿用,下也。

蒙引曰:文言前節龍德而隱以下,既詳言六爻之義,以申象傳之意。至此又約其旨而申之曰:初九所謂潛龍勿用者,蓋以其位下也。其位下,故為龍為潛。此與陽在下也,陽氣潛藏,槩无異旨,只是反覆申言之意。

見龍在田,時舍也。

舍字讀上聲,言暫為時所舍也。夫九二有君人之德,宜乎居九五之位,君臨天下。今見龍在田,亦暫為時所舍爾。周公之不有天下,猶益之於夏,伊尹之於殷,皆若九二之時舍也。

終日乾乾,行事也。

事,所當為之事也,前章之進德修業是也。終日乾乾,日行其當為之事而不止息也。

或躍在淵,自試也。

言所謂或躍在淵者,未遽有為,且自試其可否而未能决也。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禹避舜之子於陽城是也。

飛龍在天,上治也。

言所謂飛龍在天者,是居上位以治下也。

亢龍有悔,窮之災也。

言上九之亢龍有悔,是居卦之上,勢窮而生災也。

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乾元當君道說用九,剛而能柔也。君人之道,一於剛則威過民,不見其可愛,秦人之專任刑法是也;一於柔則恩過民,不見其可畏,漢元帝之優柔不斷是也。故皆有弊而不能治天下。君道剛而能柔,則恩足以結天下,使民有愛戴之心,不忍離散以背其君上;威足以肅天下,使民有畏懼之心,不敢玩弛以犯其君上。天下之民,皆遵道遵路,會極歸極,而无不治矣。

潛龍勿用,陽氣潛藏。

陽氣潛藏,只就爻位上說,明其為潛龍也。

見龍在田,天下文明。

謂天下被其化而文明也。周公相成王,制禮作樂,而成周有雍熙泰和之治,是天下文明也,不可以臣位而少之。

終日乾乾,與時偕行。

三處危地,時當乾乾而乾乾也,故曰與時偕行。

或躍在淵,乾道乃革。

此道字輕看,猶云陽道隂道。九四離下體而入上體,是乾道改革之時也,故或躍而未果。爻下本義改革之際,正是取此。人都不察,妄為之說。

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

蒙引曰:乃字似亦有意,言九五之位,乃是位乎天德者,非无德而據尊位者也。

亢龍有悔,與時偕極。

此釋有悔意。言上九居卦之上,已過高亢,是時已極也。不能知時,引退而與之偕極,所以悔也。便是後章知進而不知退意。

乾元用九,乃見天則。

天之則剛而能柔,君道剛而能柔,可見聖人之所為即天也,故曰乃見天則。

乃見天則,言聖人之道即天道也,猶云聖人同天爾。不是天之法於聖人之剛而能柔上見得,亦不是聖人之剛而能柔,便是那天之法則。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

此是即物之生長收藏以釋四德,與彖傳不同。言所謂乾元者,何處見得物之始而亨者是也?夫凡物在天地間,受隂陽之氣,即露其機緘;稟造化之和,即開其朕兆。是其始也,始不徒始,始則必亨。機緘一露,即暢茂條達;朕兆一開,即發榮滋長。物之始而亨如此,乾之元不可見,即物可以知之矣。故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所謂利貞者,何處見得物之得其性情者是也?夫何萬物之始亨也?生意方形,形象未立,雖有性情而未見。逮夫生意收斂,形象各成,其生理完具而无虧欠,化機伏藏而不止息,物之性情於是始見。物之性情如此,乾之利貞不可見,即物可以見之矣。故曰:利貞者,性情也。此是於始亨處見乾元,性情處見利貞。

蒙引口講一條,是一直說下,視本題頗差,故不用,學者詳之。

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

上既即物之生長收藏以釋四德,此則歸其功於乾始而贊其大,即彖傳統天之說也。謂乾雖四德之流行,要亦一元之所統耳。為何乾既始物,由是而亨,就能以美利徧利乎天下,又收斂神功於内,不言其所利?是皆乾始之所為也,不其大與?不言所利者,乾也。乾如何不言天下之物既蒙其利?形者形,色者色,大成大,小成小,而神功收斂於内,冺然无形可見,有似於不言也。蓋萬物歸根復命之時,造化生物之功不復可見,似不言也。韓琦詩云:須臾慰滿三農望,斂却神功寂若无。亦是此意。

依愚見,乾始另作乾元說。美字當亨看。亨者,嘉之會也。美利即亨利。利,天下通指。亨利似有理,但本義不主此說。

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

上既分合釋四德了,因就見得四德之流行,即乾之所為爾。其流行之間,剛健中正純粹精之德可見,故從而贊之曰: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謂由上文觀之,大矣哉!乾之道乎!元亨利貞,四者運行,不可屈撓,无少間斷,一何剛也!其靜也專,其動也直,一何健也!四序順行,无過不及,一何中也!各自為德,无所偏倚,一何正也!剛健又極其純,而不少雜於隂柔;中正又極其粹,而不少雜於邪惡;而純粹又極其精焉。一言不足,又再言之;再言不足,又再言之。贊乾之德,至是无以加矣。非至誠知天地之化育,又安能洞契至此哉!

剛以體言,是體段如此,非體用之體。蒙引云是他本質如此,與愚說亦同。健兼用字,則對體用之體說。此條舊說四德之運,實一乾之統,不是。蓋四德即是乾,此外更无乾也。

六爻發揮,旁通情也。

此句舊說六爻備乾道,今看不然。蓋此只是起下文時乘六龍以御天意。緣文言此節申彖傳之意,彖傳說乾四德以聖人配之,此申其意,亦言乾四德以聖人配之也。如何此條又添箇乾卦備乾道意?況時乘六龍以御天句,實承此句說,舊說之差无疑也。若單出此題,仍用舊說,蓋命題者不主此說也。發揮不著力,只是布列爾。情是事物之情,天下事情,潛、見、惕、躍、飛、亢盡之矣。此卦六爻布列,有潛,有見,有惕,有躍,有飛,有亢,便是盡此情也。

時乘六龍,以御天也。雲行雨施,天下平也。

承上文言六爻發揮旁通情,則六爻即六龍也。聖人以時而乘六龍以御天道,則道化覃敷,德澤廣被,如雲行雨施,而天下平寧矣。雲行雨施天下平,此聖人之元亨利貞也。

此節若搭大哉乾乎一條出,當依舊說作一頭兩脚說。

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蒙引曰:君子之所以為行者,以成德為行也。夫既以成德為行,初九德已成矣,不日之間,就可以見之行也。夫既可見之行矣,而又何以曰勿用?蓋初九時乎潛也,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隱而未見,則欲行猶未成,是以君子亦當如之而勿用也。

成德者道德,行者功業也。以成德為行,言以道德為功業也。道德不見於功業者有之,未有功業不本於道德也。功業不本於道德,管、晏之事功,君子不貴也。

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寛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天下之義理無窮,弗聚則孤陋寡聞而無以盡之,而其聚也,非學不可。師之先覺以求多見多聞,學于古訓以識前言往行,皆學也。學聚則天下之理無所遺矣,然不詳加辨析,則是非得失無以識其歸,吾身莫知其所從,而其辨也,非問不可。上問於師,下問於友,詢于卿士,詢于芻蕘,皆問也。問辨則天下之理,是非得失識其所歸,吾身知所從矣。欲此理融會浹洽於心,無強探力索之勞,有居安資深之妙,則非可以急迫旦夕求也。必大著胸襟,寛著意思,把此理時加體認玩味,勿忘勿助,日就月將,如杜預所謂優而求之,使自得之,厭而飫之,使自趨之,則此理融會於心,浹洽於中,有居安資深之妙,左右逢原之機矣。居安是理,固與心為一矣,然知易而行難,靜易而動難。人多居常見得道理分分曉曉,到得行時又錯了,都與理不相干,蓋以行之難也,正以私欲奪之也,故必仁以行之。仁者,去其私欲之謂也。論語仁不能守之,註云:智足以知此理,而私欲間之,亦無以有諸己。可見仁只是去私欲爾,克己復禮,懲忿窒欲,皆其功也。學聚問辨是知工夫,寛居是把義理放在胸中,詳玩深味,使透徹貫串,乃居安資深時也,故亦屬之行。

九三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无咎矣。

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即爻下本義居下之上意。天五位,田二位也。在天則其道大行於上,為人利見而不用惕;在田則其道大行於下,為人利見而不用惕。九三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所以惕也。

九四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

九四以爻言,則九為剛;以位言,則四為不中。

九五飛龍在天,則進而居於君位。九二見龍在田,則未進而安於臣位。九三方是吾人進修之地,則安於人位,故皆不用疑。九四不在天,不在田,不在人,所以可疑也。疑是九四自疑。本義:隨時而未定,言欲隨時進退而未定也,此便是疑。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天地之道,無不持載,無不覆幬。大人博厚所以載物,高明所以覆物,是與天地合其德也。日月有明,容光必照。大人智周萬物,旁燭無疆,是與日月合其明也。四時運行,各以其序。大人德禮政刑,先後緩急,各有次第,是與四時合其序也。鬼神福善禍淫,害盈福謙。大人賞以勸善,罰以懲惡,恩以彰德,威以防奸,是與鬼神合其吉凶也。

凡天地間未有之物,如井田、城郭、宫室、舟車、弧矢之類,皆天地所未有,聖人起而制作之,此先天也。然為之而可行,井田可以養民,城郭可以衛民,舟車以濟不通,宫室以避風雨,弧矢以威天下,此天不違也。

蒙引曰:雖先乎天,而實合乎天。既合乎天,便是行得去。行得去,便是天不違。天所已為者,如天叙有典,天秩有禮,天命有德,天討有罪是也。故曰:時者,天理之當然也。

蒙引曰:凡聖人之行權處,非先王之成法,非經綸之所有,而於理無悖者,先天事也。三重之道,建諸天地而不悖,亦是先天而天不違之理。愚謂天下事物各有當然之理,聖人因物付物,隨事處事,是後天而奉天時也。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亦奉行也。

況於人乎,言人亦不違也。況於鬼神乎,言鬼神亦不違也。此皆以明利見之意也,不可以況於人乎為解利見之意。

況於人乎?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也,況於鬼神乎?天地鬼神亦呵護之。舜之烈風雷雨弗迷,漢高之敗於彭城而以大風免,光武之逼於王郎而以氷堅渡也。

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

上九,亢龍有悔,何也?蓋亢之為言也,時有進退,徒知進而不知退;位有存亡,徒知存而不知亡;物有得喪,徒知得而不知喪。與時俱亢矣,此所以動而有悔也。

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知進極有退之理,遂退而不進;存極有亡之理,遂懼亡以圖存:是為不失其正。

文言申彖傳,雖前後詞語重見疊出,而意義各有所當,不為散亂無統。蒙引說得好,宜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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