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四庫全書*易經存疑卷一
明林希元撰
乾卦:䷀【乾下乾上】
乾:元亨利貞。
讀奇音,讀偶音。
是一畫,是二畫,奇偶是之稱呼,數是數目。凡物屬乎陽者,其質一而實,數目便是一箇,豈不是奇?屬乎隂者,其質二而虚,數目便是兩箇,豈不是偶?如天物之大者,其形包乎地之外,其氣則行乎地之中,只是渾淪一箇事物,可見其奇。地雖是一塊事物,然其氣却虛,能容受天之氣,生出物來,分明是兩箇,可見其偶。觀人之男女,物之牝牡雌雄,尤明白可見。凡單則為奇,雙則為偶。一三五七九皆是單數,故亦為奇;二四六八十皆是雙數,故亦為偶。朱子小註數是氣之分限節度,指一二三四至十之數言,不可將來解隂陽有奇偶,是集大全時混收在此耳。
以上解隂陽有奇偶之數。
如天陽也,天文則有晝夜上下,晝屬陽,夜屬隂,晝午前屬陽,午後又屬隂,夜子前屬隂,子後屬陽,午前午後夜半前後又各分隂陽,至一時亦分上下四刻,此可見一隂一陽有各生一隂一陽之象。如地隂也,地理則有南北,如南高屬陽,北下屬隂,南中之南又屬陽,北屬隂,北中之北又屬隂,南屬陽,高山流水亦分隂陽,如今山隂山陽縣,以山分隂陽也。湖廣有漢隂漢陽,以水分隂陽也,亦可見一隂一陽有各生一隂一陽之象。又如男陽女隂,然男女各有血氣,血隂而氣陽也,而血氣又各自分隂陽,此亦可見一隂一陽有各生一隂一陽之象。自人而推之物,無不如此,不能盡書。
以上解一隂一陽,各生一隂一陽之象。
本義,見一隂一陽,有各生一隂一陽之象,此不特兩儀之隂陽,兼指四象之隂陽,見兩儀之隂陽,有各生一隂一陽之象,故一倍而二,以畫四象,見四象之隂陽,有各生一隂一陽之象,故再倍而三,以畫八卦,一倍而二,初不成事物,必再倍而三,方成八卦,豈非三才並立,方成世界道理耶?觀大傳贊易,以三才立說可見。
聖人信手畫去,自下而上,再倍而三,則自一至八之八卦成矣。而乾、兑、離、震、巽、坎、艮、坤之名,則得於觀象之餘也。所謂三畫已具,八卦已成,見陽之性健,而成形之大者為天是也。餘倣此。
八卦已成,而又三倍其畫以成六畫者,為其生生之勢固未已而止於是,亦無以盡隂陽之消息,萬物之變化也。
蒙引曰:三畫已具,八卦已成,則又三倍其畫以成六畫,而於八卦之上各加八卦者,只是以象此隂陽之生生不已也。朱子曰:陽氣只是六層,只管上去,上盡後下面空缺處便是隂。愚謂此卦之所以有六畫也。三奇之卦固已名乾而象天矣,下文陽之純、健之至,故乾之名、天之象皆不易焉。是就六十四卦看,見得他卦皆奇偶間雜,惟此卦六畫皆奇,為陽之純;他卦不得上下皆乾,其健未至,惟此卦上下皆乾,為健之至。不然,三畫之奇名乾象天,已為陽之純、健之至,豈待至六畫始純陽至健耶?
乾之卦,其數純陽,其性至健,其道則大通而至正,故文王繫辭只就此道理發揮。
乾德剛健,剛以體言,健兼用言。剛則有立,健則有為。人而有立有為,何事幹不得?若一舉事,則志至氣至,本立道生,事无不立,功无不成,不見艱難,无能阻止。如乾旋坤轉,如雷厲風行,何天之衢,殆不足以擬之。是不惟亨,而且大亨也。夫子之立斯立,道斯行,綏斯來,動斯和,可想見乾道大通氣象。
中者不偏不倚,正者无過不及,體用之分也。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可見乾之中正也。乾道大通而至正,在人容有不正者,故聖人因以為戒。元亨,天道之本然也;利貞,人事之當然也。
既曰元亨而又曰利貞者,此聖人以道義配禍福也。蓋乾之力量雖可以元亨,若恃吾力能為而妄為,終有不得元亨者矣。如漢高祖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使,入關秋毫无所犯,除秦苛禁,與民約法三章,為義帝發喪,率諸侯兵討項羽等事,皆是王者之師,故能誅秦蹙項而成帝業。項羽力拔山,氣蓋世,喑噁叱咤,千人自廢,其勇力豈不遠過漢高?然无帝王之度,又不善用人,所過殘㓕,如殺卿子冠軍,弑義帝,坑秦降卒,焚咸陽宫室,凡其所為,无非失人心之事,故終无成而死於烏江。可見乾雖元亨,然必利於正然後能亨,使不以正,元亨不可得也。故《本義》必利在正固,然後可保其終。此非謂漢高可當乾,姑即二人所為以發明乾元亨利貞之旨耳。
本義然後可保其終,要其終而言也。蓋乾有元亨之理,其所為之事,就當以正,則元亨可得。使不以正,則終不能亨,如項羽是也。故朱子要其終,而曰必利在正固,然後可保其終。蒙引謂元亨只是許他去做此事,言无所阻礙而已,未見有成功處,有何可保?似謂元亨都未做事,方是許他可做利貞,方是教他去做事一般。似是看本義可保其終一句未破,而為之說也。依此,則易卦只有元亨无利貞如大有者,只有吉亨无利貞如泰者,亦豈是方許他去做此事耶?有不通者矣。愚謂朱子當時只如咸本義感有必通之理,然不以貞則失其亨,而所為皆凶。恒本義然又必利於貞,乃為得所常久之道,而利有所往。不著然後可保其終一句,似无病,亦不起人疑。蓋乾有元亨之理,然必以貞然後得元亨,與咸不以貞則失其亨,恒必利於貞乃為得所常久之道,而利有所往,同一旨也。語録知其大通,却守其正以俟之。其說不可曉,恐記録之誤。
本義云:元,大也。亨,通也。利,宜也。貞,正而固也。如此分解卦辭,是為彖傳分四德設。
蒙引曰:事有未正,必欲其正;事之既正,必守其正。此正固二字之義也。
本義,筮得此卦,而六爻皆不變【云云】。蓋六爻不變,然後是箇乾,故能得乾之占。
蒙引曰:乾卦卦辭,只是要人如乾様;坤卦卦辭,只是要人如坤様。至如蒙蠱等卦,則又須反其象,此有隨時而順之之義,有隨時而制之之義。愚謂聖人畫卦,繫辭是為人占卜而設,其占得卦爻,則占卜之人當之。如占得乾卦,則占者當乾;占得坤卦,則占者當坤。若占者之德不能當得此卦,則用不得此卦之辭。如春秋傳云有忠信之德則可,不然必敗是也。至如蒙蠱等卦,須反其象,或隨時而順之,或隨時而制之,其說盡之矣。
初九,潛龍勿用。
初九者,卦下陽爻之名,此是諸卦下陽爻之通稱,不專指乾初九也。乾初九是陽爻之首,故於此發之。龍不止陽物,乃陽物之神靈不測者,故象乾之六爻。蓋乾卦六爻皆得乾道,不比他卦,故文言以聖人明之。比之於物,則是龍也。
初九是乾卦之爻,備得乾道,故於象為龍。其在下而居初,則象龍之潛藏也。龍方潛藏,未能有及物之功,占者遇此,不可有為,故曰勿用,言不可出而施用。
蒙引曰:此爻在士之未仕者得之,則當隱約以待時;仕者得之,亦當隱身而退避;在庶民得之,則不利有所往;在商賈得之,則宜深藏而不市。若以天子之尊而得此爻,亦或時當主静,事當謹密也。
龍就爻德上取,潛就爻位上取。
蒙引曰:聖人繫辭,或取爻德,或取爻位,或取本卦之時與本爻時位,又或兼取應爻,有取所承所乘之爻,有兼取承乘應與時位兼全者,有僅取其一二節者,又有一爻為衆爻之主者,則兼及衆爻,大都不出此數端。
伏羲只設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不立文字,最盡得天地間事變。為只是虚象,初不局定是何物,隨甚麽事物都罩得著。如乾則如君父,如金玉,凡廣八卦所舉者,此一卦皆足以象之。如初九一爻,則如陽氣之潛伏于地中,日月寒暑之屈而未伸;在人如王公貴人,下至農工商賈之當隱微謹密;在物如龍蛇之蟄,尺蠖之屈,騏驥之未遇之類,此一畫皆足以象之。故曰最盡得事變者,此也。至後聖繫辭,則未免局定一事一物,其他事物有不能通者矣。如乾曰元亨利貞,初九曰潛龍勿用,則只是人說得,其餘如何說得!左傳所載諸人卜筮,與聖人所繫之辭不能盡同,可見聖人繫辭不足以盡之也。子作易蒙引序,謂易可象而不可言,可言而不可盡者,以此。
六爻盡事物之變,如初九一爻,豈止為一潛龍哉?而聖人以潛龍象之者,可見聖人特假潛龍以顯初九之義,使人以類求之。凡天下事物之制於時、格於勢而无其便者,皆初九之潛龍也。然則今之說易者,以一爻局定一人一事,恐非聖人之旨矣。
朱子嫌伊川說易不應局定。今之科舉程文,往往鑿定講,失易之本義矣。往嘗見江外人講易,多就象上發揮,於卦爻之義,特畧依傍他意思講,不坐定作何事,甚有理。且如此爻之占,自天子以至庶人,皆有其用,只作士之未遇講,如何可通!問:卦爻明有局定說者,如訟、家人、歸妹之類,則如何?曰:此在用之有活法耳。大抵卦爻以盡事物之變,固未始有定象,其間或有定象者,亦不可以定用。看易者要須看得洞洞流轉始得,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呂仲本殿元將會試,筮得夬之六三,其辭曰:臀无膚,其行次且。皆謂非吉兆矣,乃中狀頭。後始悟得臀无膚乃殿字也,豈復拘其辭哉!於是可以見占法矣。
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九二,龍就爻德上取,見就時位上取。蓋九為陽爻,以言其德,則剛健中正,於象為龍。在初之上,則出初之潛而離其隱,於龍為見,故曰見龍在田。夫大人不出則已,出則澤必及物,澤不及物則巳。澤既及物,物必利見之,此理勢之自然也。故占得此爻者,利見如是之大人。在訟者見之則獲伸,蹇者見之則獲濟,困者見之則獲通,升者見之則獲進,其利澤足以及人。故隨其人之所見,皆足以遂其所圖,而濟其事功。若占者有見龍之德,則為利見九五在上之大人矣。若天子之尊而得此爻,則當見在下之大人,如成湯之於伊尹,文王之於呂尚也。
蒙引曰:以九居二,亦非正也。但純乾之德,與他卦不同,故朱子獨自主張曰剛健中正。剛健從九字取,中正從二字取。出潛承潛龍言,離隱以出潛之義言。九二之大人,亦是得時位者,如伊、周之儔,故能德施普天下。文明其曰雖未得大人之位,言未得在上,如九五耳。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
九三以九之陽爻,居三之陽位,是重剛也。不在上下二體之中,是不中也。重剛是性質過剛,不中則動輒失當,然使不當事任,猶未危也。不幸而居下卦之上,則是出乎羣臣之上,而當國家之重任,所謂赫赫師尹,民具爾瞻者。以若人而居若位,但見為謀一不審而禍亂隨之,舉事一不當而傾危立至,信乎其為危地也。夫九三之居危地,既當存乾乾惕厲之心,而性體剛健,又有能乾乾惕厲之象,故占九三之君子必也終。一日之間,健而又健,不少止息,至於日入之時,若可少休矣,猶惕然敬畏,如是則謀無不審,動无不臧,所以行之身、施之事者,皆得其道,雖處危地而不至於傾覆矣,故无咎。
乾,健也。乾乾,健而又健也,是不息意。夕惕若,是襯帖終日乾乾意,只在終日乾乾内。至夕猶惕,乃為終日。何為健?惕然敬畏,不為物欲所奪,便是健也,故曰自勝者強。
又曰:不以人欲害其天德之剛,則自強而不息。
蒙引曰:自勝者強,可見至健只是能勝其私。惕然敬畏,不為物欲所奪,只是中庸戒謹恐懼意。戒謹恐懼欲何為?只是恐物欲乘間以奪之,故總曰戒懼耳。觀中庸章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可見。
依此看,則爻詞曰乾乾,又曰惕若,
《本義》憂懼,俱可通矣。
九四,或躍在淵,无咎。
本義,進退未定之時,通承上文九陽四隂居上之下,改革之際三句說。蓋以爻與位言,九陽爻,四隂位,陽主進,隂主退,九陽欲進,四隂則又未必於進,是進退未定也。以上體言,四居上之下,居上欲進,居上之下,則又未必於進,亦進退未定也。以上下二體言,四初離下體入上體,是為改革之際,亦進退未定也。故總承之曰進退未定之時。
改革之際,决當依愚說。觀文言曰或躍在淵,乾道乃革可見。蓋文言只取改革之際一義,故爻本義則兼取九陽四隂居上之下二意也。蒙引以九陽四隂居上之下為改革之際,非是。
龍一躍于淵,則升于天矣。或則遲疑,而未必於躍也。故曰:或之者,疑之也。
或躍在淵,將進而未必於進也。未必於進,非不進也,審進退之時,必時可進,然後進也,是謂隨時進退。故《本義》占者隨時進退,則无咎。
人惟進退不隨時,故或先時而有為,則不免於躁進;或後時而不為,又不免於失時,皆咎也。隨時進退,既不先時有為而至於躁進,亦不後時不為而至於失時,何咎之有?
隨時進退,重在進一邊。退字輕,其未進便是退。
蒙引曰:龍在淵,一躍則升天,得水故也。若在田,則勢又有難者。西北方但可種穀之地,皆謂之田,不若南方人指有水種稻者為田。然此縱有水,亦甚淺。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本義剛健,就九字取中,就五字取正,兼九五二字取九。陽爻以體言,剛也;兼用言,健也;居上體之中,中也;以陽爻居陽位,正也。有此四德,故其象為龍。居五尊位,故為飛龍在天。此爻剛健中正,以居尊位,與他卦九五不同。蓋乾是純陽至健之卦,九五又得乾道之純,在人則聖人也。故本義特曰:如以聖人之德,居聖人之位,以别於他卦。
飛龍在天,則乘風雲,神變化,雷動八荒,霖雨四海,此其時也。聖人在天子之位,則議禮制,度考文,行三重之道,使人得以寡過,此其時也。故為人所利見,未仕者則宜興行道濟時之心,用賓于王,以備朝廷之任使;已仕者則宜舉朝覲會同之典,述職于王,以受天子之寵命。是其見之為利,不見則不利。若占者有其位,則利見九二在下之大人矣。
上九,亢龍有悔。
上九陽極於上,時已過矣,故為亢龍。物極則反,勢盈則傾,故動必有悔。順時知變,可以免災。堯老而舜攝,舜亦以命禹。伊尹復政厥辟,蔡澤歸相印於秦,知此道也。
用九,見羣龍无首,吉。
用九本是百九十二陽爻之通例,然於乾卦六爻之後發之,便是指乾卦六爻用九人看差。本義把用九二字做百九十二陽爻,故下文見羣龍无首,吉勢不相接,中間不免添入乾六爻皆用九一句,故蒙引有氣勢隔絶之疑。依愚見,就把用九做乾六爻說,則見羣龍无首,吉句氣勢不相隔越,亦不待添入乾六爻皆用九一句,而百九十二陽爻皆可見矣。
本義凡筮得陽爻者皆用九而不用七三句,作先發明其意,當另托在本文用九二字之上。觀本義以此卦純陽而居首,故於此發之,而聖人因繫以辭,則其意已明矣。周公見得凡筮得陽爻者皆用九而不用七,故乾卦六爻既繫之後,總承而闡其例曰:陽數九為老,七為少,老變而少不變,故乾卦六爻皆用九而不用七焉。其例既闡,又從而繫其辭曰:乾是純陽至健之卦,龍是純陽至健之物。乾爻得乾道之純,故有龍象。乾象龍,六爻則羣龍也。用九剛變為柔,不純乎剛,則羣龍无首矣。夫一於剛則太鋭而取禍,一於柔則廢弛而取辱。剛而能柔,不鋭不弛,得中之道也。故往无不利,動罔不臧,而得吉。
因是用九推之,凡遇乾六爻皆不變者,當觀元亨利貞之辭;遇乾而一爻變者,當觀所變之辭;遇乾而六爻皆變者,當觀見羣龍无首吉之辭。
或疑无首之吉,剛而能柔則吉也;牝馬之利,順而能健則利也。剛而能柔與順而健者,性體自是不同。无首之吉无所不吉,牝馬之利有所不利,其得效亦自有異。而春秋傳曰:乾變之坤,曰見羣龍无首,吉。蓋即純坤卦辭【云云】。何也?曰:乾變之坤,雖為坤之所為,然本自剛來,與本是坤者不同;坤變之乾,雖為乾之所為,然本自柔來,與本是乾者不同。故乾无首之吉,終不可同於坤牝馬之貞;坤永貞之利,終不可同於乾之元亨。如此說,則坤用六,本義自坤而變,故不足於元亨可通。聖人不教人即所變之卦以考其占,而别著自此至彼之象占者,正以其間有不可同耳。伏羲作易,只是教人卜筮,以知吉凶。孔子見得上面有許多道理,因說出道理來教人。後人沿之,如王輔嗣、程伊川等,皆作道理說。至朱子始悟得伏羲作易不是如此,始作卜筮說。然當時人未之信,猶費許多辭說。愚惟以周公繫乾卦用九之辭斷之,可見伏羲作易,本是教人卜筮,惜當時朱子不曾以是折之。
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
伏羲所畫乾卦,其義所該者廣,不止天道。文王元亨利貞之繫,只是箇占辭,原无他意。夫子贊易,則專以天道來發明乾義,不復及其他。又將元亨利貞之辭分做四德,以發明乾義。以天道明乾義,他無所見,只在析元亨利貞為四德上,見得本義又字是因卦辭生。此字通指彖傳說,該到萬國咸寧,不專指大哉乾元一條,本義亦自明白。
語意謂大哉乾之元乎!萬物生天地間,必有箇始也,而皆取之以為始。蓋萬物生於造化,乾元,造化之始也。故乾元一動,萬物以之而始矣。是物之始者,取乾之元以始也,不特始物已也。乾之德有四,曰元亨利貞,是元則為之首而貫其終。蓋乾元一動,由是而亨而利而貞,亨利貞雖不同,要皆一元之所貫耳,故曰統天。
元亨利貞,也有理,也有氣。萬物資始,當兼理氣說。蓋不獨始其氣,其理亦從此始也。看下文各正性命,保合太和可見。
朱子曰:如春之生物,夏時是生物之盛,秋是生意漸漸收斂,冬是生意閉藏。
又曰:天只是一元之氣,春生時全見是生。到夏時長,也只是這底;到秋成遂,也只是這底;到冬天藏斂,也只是這底。此可體認統天意思。
蒙引曰:非以萬物之始處當元。始者,物之始也。物之所資以始者,元也。元自是天德。
本義彖傳解及彖象字解,蒙引有說,初學不可不看。
雲行雨施,品物流形。
此承上文言乾之亨,謂乾之元如此。以乾之亨言之,乾道未通之時,氣機未至,雖有雲雨之功,品物亦不能有發生之盛也。逮夫乾道亨通,氣機一到,但見隂陽交通,雲行雨施,諸品之物,向之資始於元,資生於坤者,今則形質既呈,而生生不已,貌象既著,而出出不窮,旦異而夕不同,日異而月不同,蓋暢然各流其形,發榮滋長,暢茂條達,而不可遏矣,是乾之亨也。品物流形,全自乾之亨上來,雲行雨施,乃造物之功用耳。不然,物當閉藏時,非无雲雨,然亦不能流形,何也?變萬物言品物者,植物於雲雨為尤切耳。
蒙引曰:流字下得最好,有生生不已之意。品物露出形質,便從此迤生去,如一枝草,既有箇芽,便發枝發葉,抽心抽萼,自然接續出來,故曰流形。
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
上言天道之元亨,此以聖人配之。言天而必及聖人者,宇宙間惟天與聖人為最大,故聖賢言天必及聖人,乾彖傳與咸、恒諸卦是也。言聖人必及天,中庸言至誠無息之功用而及天地是也。乾道運行,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貞,貞而復元,是終而復始也。乾道終始,時焉而已。聖人大明乎此,因見得卦之六爻,潛、見、惕、躍、飛、亢,亦各以時而成。蓋時者,氣運之所推,理勢之所趨,幾會之所值也。當其未至不能先,當其既至不能後。大哉時乎!雖天地人物有不能違者,故舉一可知其二,明彼即曉乎此。聖人大明終始,是文理密察,足以有别,表裏精粗,无所不到。蓋必乾即我,我即乾,有默契之妙,无彼此之間,所謂至誠知天地之化育者,非但聞見之知而已也。故能因此識彼,而見卦之六位各以時成。
乾之六爻,以其所居而言則曰位,以人之乘用而言則曰龍。六陽之潛、見、惕、躍、飛、亢,各以其時,故聖人亦隨其時而乘之。時潛而潛,時見而見,時惕而終日以致謹;時躍而躍,時飛而飛,時亢而不與之俱亢。聖人一身駕馭六龍,不先不後,而適當其可,故曰時乘。天道之妙,時焉而已。時之所在,即天道之所在也。時乘六龍,就是御天。蓋動惟厥時,惟天之命,隱於萬幾之表者,自我而運用;行當其可,上天之載,妙於事物之内者,自我而張弛。聖人非天,聖人之所行即天也,故曰以御天。大有彖傳曰:應天而時行。可見時乘六龍即御天。
天下事物,乾六爻盡之矣。試觀天地間事物,有出於潛、見、惕、躍、飛、亢之外乎?故聖人時乘六龍御天,就能致道化大行,萬國咸寧。
時乘六龍以御天,是道化方亨之日,萬國咸寧之機也,故為聖人之元亨。
蒙引曰:乾道不止謂天也,凡萬物皆有箇終始,其中便有箇四德。此理天地間皆是,故不曰天道,而曰乾道。
又曰:不可以御字當行字,御以行之也,天道在其所御也。
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
此言乾之利貞也。細分之,各正性命是利,保合太和是貞。乾道變化是通管,若用之元亨,亦可言乾道運行,自變而化,天下之物,無所不利。向之資始於元,流形於亨者,今則變脆為堅,斂華就實,各效法象,各成形質,而性命於是乎各正。既而愈斂愈固,實堅實好,生意凝蓄而不滲漏,化機内藴而不外見,則太和於是保合矣。各正性命,是時非无太和之氣,然未保合也,其性命之理或未全,故於時為利。保合太和,是時亦有性命之理,然其理已全,不但如向之各正而已,故於時為貞。然聖人於利言性命而不言太和,於貞言太和而不言性命,蓋從利須言各正字,從各正須用性命字,從貞須言保合字,從保合須用太和字,而用性命於利,用太和於貞,亦因之互見爾,非利獨有理而无氣,貞獨有氣而无理也。
蒙引曰:或據先儒謂性命以理言,而氣在其中;太和以氣言,而理在其中,遂介言謂各正為得其理,保合為全其氣,此於理氣之辨亦疎矣。蓋實未曉得性命以理言,而氣在其中;太和以氣言,而理在其中者矣。太抵從各正言,須用性命字;從保合言,須用太和字。而各正必居於保合之先,太和必置於性命之後,則確乎其有不可易者矣。愚即其意推之曰:各正性命雖是以理言,然這裏不可謂无氣在,但從利上須用各正字。從各正不可曰太和須用性命字。雖是說各正性命,然當知這裏有氣在,不可謂專是說得其理也。保合太和雖是以氣言,然這裏不可謂无理在,但從貞字須說保合字。從保合不可說性命須用太和字。雖是說保合太和,然當知這裏有理在,不可謂專是說保合其氣也。
《本義》:萬物各得其理以自全。蓋有以得其意矣,是豈少了太和兩字哉!
本義云:乾道變化,无所不利,各正性命,保合太和,皆乾之所利也。此利字即文言美利天下之利。
《本義》:變者化之漸,化者變之成。蓋變是潛運默移,以漸而推行,有迹者也。化是頓更倏改,消冺而不見,无迹者也。如一日之間,自卯而辰而申至酉,以漸而進,這是變。到得酉時日入,便一日都消冺无迹了,這便是化。
性命,物所受之理也。萬物生天地間,各有形色性味,如黍粒圓,稻粒長,柑紅橘緑,各自不同,此是各物所受之性命也。方其資始流形時,纔生枝生葉,吐花吐萼,安見黍稻柑橘是如何?待到利遂時節,都斂華就實,收花結子,方見得黍形是如此,稻形是如彼,柑形是如此,橘形是如彼,都是他本來面目,此是各得其所受之理也。本義所謂物各得宜,不相妨害,正是如此,故曰各正性命。然曰各正,方是得其本然之理未全也。如黍稻柑橘,實未飽滿,色未紅緑,味未香甜,其食不美,是其理未全也。待到愈收斂,愈堅實,則黍稻柑橘一箇成一箇,實皆飽滿,色皆紅緑,味皆香甜,食之甘美,是其理至是巳全矣。太和曰:隂陽會合沖和之氣。蓋萬物必須隂陽二氣交合始生,隂陽交合便是沖和,故曰太和。保合是和氣斂蓄韜藏于内。保是如保赤子之保,有調養覆護意。合是聨合合縫之合,有韜藏秘密意。萬物之生,方其資始流形之時,是氣方發生流行,固未見得保合也。至各正之時,雖是各成形質,然未堅實,其氣尚行未結聚,亦未見得保合也。待至物成以後,黍是箇黍,稻是箇稻,柑是箇柑,橘是箇橘,這時氣不復行,皆斂聚歸藏於内始足,而保合生意,閉固不滲漏,有調養覆護意,故曰保。生意在内,不見於外,有韜藏秘密意,故曰合。
得於有生之初,得其理也;全於有生之後,全其理也。故曰:萬物各得其理以自全。不可把全字當保合看。保合以氣言,其氣保合,其理始全也。
利、貞相去不遠,分有生之初之後者。利去貞雖不遠,在先一步,則為有生之初矣。
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此言聖人之利貞也。謂聖人在上,高出於物,時乘六龍以御天,其道化覃敷,萬國之民,各遂其生,各復其性,而咸寧焉。此聖人之利貞也。萬國咸寧,即上文乘龍御天功效之所成就耳。合而言之,時乘六龍以御天,萬國咸寧,聖人之元亨利貞昭然矣。
首出庶物,從蒙引主位說:
元亨利貞,本旨在卦辭者,與諸卦一般。至吾夫子分為四德,而後世之言天道者因之,此夫子所以為道德之宗也。又如仁字,首見於尚書,只作愛人說,至夫子始作心德說。以此立教,仁道始行於世。
資始是生意方動處,流形是生意長進處,各正是生意收斂處,保合是生意充滿處。
利者,生物之遂;貞者,生物之成。遂與成如何分别?論語:遂事不說。註云:遂,謂事雖未成,而勢不能已也。則知遂是方向成之勢,而貞則成矣。故曰:利則向于實也,貞則實之成也。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君子體乾,全在不息。蓋天行内有不息意,君子不息,所以法天行也。是何物不息?心之天理流行不息,中庸所謂至誠無息是也。如何方能不息?自強方能不息。如何是自強?傳曰:自勝者強。
又曰:能勝物之謂剛。是知所謂自強者,能勝物欲而已。故《本義》不以人欲害其天德之剛,則自強而不息。不以人欲害其天德之剛解自強。蓋人心天理本自流行不息,惟為私欲所勝而不能自強,則天理遂壅塞而不行矣,不行則止息矣。人能勝其人欲之私而自強,則天理无所壅遏,常流行而不止息。
夫子贊易,既釋卦名、卦辭,而有彖傳、文言諸作矣。見得易理无窮,又合二體之象作傳以發明之,謂之大象傳。此首言乾也,謂乾之象為天。此卦下體乾也,重之又乾,其象為天之運行也。夫天之運行也,一日一周,明日又一周,反覆其道,代行不息,亦惟至健故然也。君子體之謂天,惟健故能運行不息。人不能健,則天理奪于人欲,不能運行不息矣。于是克去巳私,弗履非禮,挺然自強,毅然自健,使吾心天理常運行于日用動靜之間而不止息,本然德性恒周流于人倫庶物之表而不間斷。體仁以長人,嘉會以合禮,利物以和義,貞固以幹事,皆君子之不息而本于自強也。自強不息,此君子所以法天行之健也。
味本義非至健不能句,是惟至健,故能運行不息。如人有力,方能舉百鈞;牛馬有力,方能任重致遠:其理甚明。故愚以此明自強不息。蓋君子惟自強,故能不息也。舊時說者俱云自強又不息,蒙引不主,極是。然蒙引作一串說,謂猶云至公無私,健而不息,亦未見明白。愚此說與蒙引頗異,學者詳之。
蒙引曰:凡大象君子以等,皆以見成者言,而時文所謂君子法之當如何哉,皆失其旨。愚謂當云果何如哉,則其旨不失矣。
潛龍勿用,陽在下也。
陽以爻言,下以位言。
見龍在田,德施普也。
德施普,即本義澤及於物意,明為人所利見也。施讀去聲,程傳、本義俱无音。
終日乾乾,反復道也。
道字輕,言九三終日乾乾,只是箇反復底道理。反復者,行而復行,故曰重復。踐行之意,即乾乾意。
愚按:本義條謂健而又健,是也。
或躍在淵,進无咎也。
曰:進无咎,許其可進也。
《本義》可以進而不必進,所以釋進无咎之義也。可以進而猶不必進,處之可謂審矣,所以進无咎。若未可進而不必於進,猶是本分事,未見詳審處,安得无咎?
飛龍在天,大人造也。
言大人作起於上,故其象為飛龍在天。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盈不可久,故有悔。物極則變,勢盈則傾。天地人物,其理皆然。
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
本義陽剛不可為物先,言不可以陽剛去先物也,猶云不以賢智先人。
蒙引曰:如與衆人共處,而獨任剛自遂,是謂物先。意頗欠切。
蒙引曰:天德不可為首,偏言之,天德也。偏言者,對柔順而言,只是一邊道理耳,故不可為物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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