兌女在内,震男在外,男動女說,以女說男,不得其正。六爻二四陰位而居陽,三五陽位而居陰。自二至五,位皆不正。初與上雖當陰陽之位,而陽下陰上,亦為失位。且三本柔而乘二之剛,四本剛而為五所乘。剛柔易位,内外倒置,故彖辭為「征凶,無攸利」。然歸妹雖為凶占,而歸亦有辨。所歸果賢女,歸即是男女大義。若非中非正之女,其害乃不可勝言。初九有陽剛之德,是處卑位而能盡其常職,故彖云征凶,而爻云征吉。二五得中,為歸之正。三不得位而乘剛,上為女歸之終而無應,故皆不吉。四雖震主,而不得位,故有愆。彖辭之皆為凶占者,乃防禁之辭。究言,其一失所歸,其害必至於此也。
按:咸與歸妹皆男女之說,止而說則為咸,動以說則為歸妹。情同而動止異,是以咸則取女吉,而歸妹則征凶也。
歸妹,征凶,无攸利。
此卦兌下震上,以兌少女而從震長男,男動而女說。又以說而動,皆有男說女,女從男之義,故名歸妹。卦辭言,男女之合不以正也。婦人謂嫁曰歸。妹,少女也。
文王繫歸妹彖辭曰:男女之交,人道所不能無,必求諸禮而允協,然後可以無敝。此卦以說而動,既非吉利之道矣。況自二至五,位皆不正,則是男不能肅倡導之綱,女不能遵柔順之範。正家之節,此其失矣。征其免於凶乎?三五兩爻皆以柔乘剛,則是陽不能制乎陰,而陰乃敢陵乎陽。尊卑之序,此其紊矣,又安往而利乎?
按:王者正天下之道,必托始於閨門。閨門之事,有取女,必有歸妹。取女固欲其吉,則歸妹豈聽其凶。而此卦既言征凶,又言无攸利者,正欲使人知其凶則思所以去凶而從吉,知其不利則思所以遠害而全利。恐懼脩省,以嚴制其說動之情,而漸漬於禮義之化,庶幾他日無女謁之禍。聖人繫辭之意切矣。
《彖》曰:歸妹,天地之大義也。天地不交而萬物不興,歸妹人之終始也。說以動,所歸妹也。征凶,位不當也。无攸利,柔乘剛也。
此《彖傳》,是釋歸妹彖辭,以明歸妹之義也。
孔子釋歸妹彖辭曰:歸妹之義,豈細故哉?蓋男女配合,古今不易之經,天地之大義也。何以見之?天地不相交感,則萬物不興。男女不相交感,則人道滅息。是歸妹雖為女道之終,而生育實為人道之始。歸妹所係之重如此,謂非天地之大義乎!然此卦之名歸妹者,非以男室女家之常理而言也。蓋以順為正者,固妾婦從夫之道;而有待後行者,又女子于歸之常。卦惟以說而動則牽於情欲之私,而不由於理義之合,男女皆為不正,而女尤為可醜,此所以為歸妹也。辭曰「征凶」者,蓋人之相與,正則吉,不正則凶。卦體自二至五,位皆不當,則男不能以正率乎女,女不能以正從乎男。而廉恥之閑,將至廢棄而不顧,此所以凶也。又曰「无攸利」者,蓋人之相與,得其分則利,失其分則不利。卦體三五兩爻皆以柔乘剛,則男不能制乎女,女反得制乎男,而尊卑之分,必致陵夷而莫救,此所以无攸利也。凡此皆失終始之道矣。夫豈天地之大義哉。
按:陰陽交感之常,男女配合之理,聖賢與凡庶,豈有二致。所重者發乎情,止乎禮義耳。有禮義以制其情,則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閨門肅而治化成;無禮義以制其情,則男牽欲而失其剛,女恃寵而忘其順,德業傷而身名壞。一念之分而是非成敗係焉,其可不為之深儆哉。
《象》曰:澤上有雷,歸妹,君子以永終知敝。
此《象傳》,是言君子始合之當以正,而後能永其終也。
孔子釋歸妹象曰:澤上有雷,雷動則澤隨,如女子之隨男而動,歸妹之象也。君子體此,謹於夫婦之道,必正其始,而後可以善其終。苟始合不以正,知其終必有乖離之敝,是以重以為戒,而必謹始以善後也。
按:天下之事,莫不貴其有終,以為可久之道。然事之有終者,不於其終之日而見也,必有其所由始。惟始之得正,而不以不正繼之,則正其始而後無鮮終之憂矣。故曰:男女之合,不以正,以色幸者,色衰而愛必弛;君臣之合,不以正,以寵進者,寵盡而恩必竭。慎厥終,惟其始,豈不然哉。
初九,歸妹以娣,跛能履,征吉。
《象》曰:歸妹以娣,以恒也。跛能履,吉相承也。
此一爻是言,女子有賢正之德,雖不得位,而亦可以著承助之功也。娣,從嫡以適人者,所謂媵也。
周公繫歸妹初爻曰:女子從人,惟居上有應者,乃為正嫡。初九居下而無正應,則其歸於人也,不過為娣之賤而已。故徒有陽剛之德,亦止淑慎其身,以承助其嫡,而不能大有所為,猶跛能履而不足以行遠也。然雖止於承助其嫡,而於分之所當然,則已盡矣,故征而吉焉。
孔子釋初象曰:女德以恒為貴,初在歸妹之時,固為娣矣,然九為陽剛,則是女子之有恒德者也。其「跛能履吉」者,正惟有是恒久之德,則雖不得主其功,而亦可以著承助之效,此其所以吉也。
按:生人所稟,陽為淑,而陰為慝。故男子得陰必為柔媚之夫,女子得陽亦稱賢明之婦,此陽之所以為可尊也。聖人於陰陽之分,必為之著其貴賤美惡者,豈偶然哉。
九二,眇能視,利幽人之貞。
《象》曰:利幽人之貞,未變常也。
此一爻是言賢女不得所配,但當固守其正也。
周公繫歸妹二爻曰:初九女賢而非正嫡,僅能承助其上而已。九二陽剛得中,是女賢而為正室者也。乃所應之五,反陰柔不正,則刑家無主,而内助之功不能以大成矣。如眇而視,不及遠也,然豈可以所應非良,而遂易其賢正哉?亦如幽人,不偶於時,而抱道以守其貞可也。蓋幽人不以時之不偶而變其道,女子不以夫之不良而改其節,一也。
孔子釋二象曰:抱道守正而不改其常,此乃幽人之事。今二亦固守其賢正之德,而不改其常,與幽人之貞同也。若或少改其常,則亦何所取哉。
按:聖主賢臣,相得而彰。哲夫淑女,相資乃益。此皆古今盛事,所以讀二典之書,而愾慕乎都俞之風;頌《周南》之什,而企羨乎好逑之樂也。然遇有不齊,而節無可變,從一而終者,女子之常,故〈綠衣〉之詩曰:「我思古人,俾無訧兮。」席珍而處者,士人之常,故〈考槃〉之詩曰:「獨寐寤宿,永矢弗告。」亦盡其在我者而已。
六三,歸妹以須,反歸以娣。
《象》曰:歸妹以須,未當也。
此一爻是言女之不正而為人所賤也。須,待也。
周公繫歸妹三爻曰:女子之德,莫善於正,莫不善於不正。六三陰柔不中正,既非婦順之善,為說之主,又動情欲之私,是女德不貞,人莫之取,故未得所適,而姑待之。待之不得,而反歸為娣也。然則為女子者,豈可不出於正乎!
孔子釋三象曰:歸妹以須者,以三陰柔而處位不當,急於待人而字,失女子之正道,故人亦莫之取也。蓋貴賤之權操乎人,而可貴可賤之理則實操於己。是以天爵在我,則予奪不能以外加;人爵在人,斯榮辱不能以自主。六三本非賤者,而急於從人,則先自賤矣。自賤而人不賤之者,未之有也。彼欲速而好進,甘於卑下,而卒為人所鄙者,亦何異於反歸為娣者歟。
九四,歸妹愆期,遲歸有時。
《象》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
此一爻是言,女之賢者不輕於從人,而終得所配也。愆期,謂過期。
周公繫歸妹四爻曰:九四陽剛有賢正之德,居上體有貴重之義,而無正應,未獲佳配,故不輕於從人,而寧愆其婚姻之期也。然其所以如是者,蓋在遲歸以待所歸之時,庶幾可得良偶,不負夙昔之志而已。
孔子釋四象曰:九四所以愆期者,豈終於不行乎?蓋天下無無偶之物,時至有必行之理。窺其隱志,蓋欲有待而後行也。有待而行,決不至有輕身之悔矣。
按:女子守貞而後字,士人抱道以待時,其理一也。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得君行道,豈不切於中懷!而兢兢出處之際者,正恐枉尺未必能直尋,脩之數十年而壞之一旦也。故曰:君擇臣,臣亦擇君。惟其不輕於致身,方能盡忠於所事。古之人,當拜爵之始,而預卜其畢生建豎大過人者,殆以此已。
六五,帝乙歸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幾望,吉。
《象》曰:帝乙歸妹,不如其娣之袂良也,其位在中,以貴行也。
此一爻是美女德之盛而能宜家也。君,女君也。
周公繫歸妹五爻曰:六五柔中居尊,下應九二,是尚德而不貴飾者,為帝女下嫁而服不盛之象。夫女子貴飾,人情所同,乃其君服飾之盛,反不如其娣之盛者,是但知謙降以從禮,而不事乎容飾也。夫以至尊貴之女,尚禮而不事乎容飾,則女德之盛,無美不備。如月之幾望,而蔑以加矣。宜家正位,何吉如之!
孔子釋五象曰:富貴崇高之家,莫不為驕奢美麗之飾。而六五帝乙歸妹,反不如其娣之袂良,何也?蓋内既重則視外必輕,五居上卦之中,是其中德,自有可貴者。以其可貴之德而行,則不文之文,足以賁其躬矣,又何貴於飾乎。
按:女之所貴者在德而不在飾,惟所貴在德,則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於動靜。《詩》美南國之夫人曰「被之僮僮」,王姬之下嫁曰「曷不肅雝」,皆所以言其德之盛也。推而言之,人君屈己下賢,以誠不以文者,其意實同於此。蓋九二具剛中之德,本有素絲之風。六五有柔中之德,克盡緇衣之好。誠意交孚,賢者未有不樂為之用者矣。
上六,女承筐无實,士刲羊无血。无攸利。
《象》曰:上六无實,承虛筐也。
此一爻是言,婚道之未成者,大倫所由廢也。筐,竹器。承筐,謂約婚之禮。刲羊,謂約娶之禮。
周公繫歸妹上爻曰:上六以陰柔居歸妹之終而無應,陰柔則非賢正之女,無應則過桃夭之時,而莫有以之為家者矣。夫婚姻之禮,女子之嫁,篚筐以廟見;男子之娶,刲羊以告廟。今女之承筐是將,而无幣帛為之實;士之宴其新婚,而刲羊未見其血焉。是則女不成嫁,士不成娶,違室家之願,而廢天地之大義矣。何所利乎?
孔子釋上象曰:上六承筐而无實,則所承者虛筐而已。虛筐足以成女之嫁乎?此所以為約婚而不終者也,其无攸利宜矣。
按:先儒言:「曰士曰女,未成為夫婦也。先女而後士,罪在女也。」其實出身從人,責專在己。陰險輕躁之夫,但知進而不知退。一旦為人所棄,其不蒙玷而召辱者幾希矣。然使終於見棄,不過其人之恥。倘或誤售於世,譬諸鮮節之女,忽操家政,必至踰閑蕩檢,不貽中冓之羞,必啟司晨之禍,其害可勝道哉?上六占辭「无攸利」與彖同,是歸妹之不利,上六獨當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