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而上之謂升。坤巽為和柔巽順之卦,宜乎退斂有餘,進取不足。然而際方升之時,有能升之德,處可升之地,而升以名。猶之柔嘉君子,恬靜自持而身名俱泰,天下之大美歸焉,與夫躁進以干時者異矣。《彖傳》「柔以時升」專指六四言,「剛中而應」專指二五言。而爻辭則六爻皆利於升。蓋眾正彙征,無乎不吉也。二固剛中,而三亦剛正。四固以時升,而初以信,五以正,皆柔德之善者。惟上居升之極,則戒其昏冥而誨之精進,所以善升之終。諸爻言人材之登進,而六五言治化之升隆,又所以正升之主。審乎此而升庸之道得矣。
升,元亨。用見大人,勿恤,南征吉。
此卦巽下坤上,卦變自解而來。柔進居四,有自下升上之義,故名為升。卦辭言君子乘時進用,有得君行道之樂也。南征,前進也。
文王繫升彖辭曰:升以自下進上為義,時本當升。且其卦内巽外順,有能進之德。二剛中而五應,又有與進之君。士君子幼學壯行,乘時奮庸,凡有所為,功成名立,無不通利而元亨矣。自其方升之始,用此以見大人,則君臣道合,自可以必推心委任之隆,而無堂高廉遠之患。明良交會,惟此時為然,無庸恤其不遇也。自其既升之後,因此以南征,則前進有為,遂可以建經綸斯世之猷,而成匡濟生民之業。大道為公,惟此時為然,吉無有不得也,所謂元亨者蓋如此。從來賢才之升降,關乎時運之盛衰。顧賢如巽木,升賢者如坤地,地之栽培者厚,則木之發榮者方盛,故曰百年樹人。其德足以輔世,材足以匡時,而成國家棟梁之用,豈偶然哉!
《彖》曰:柔以時升,巽而順,剛中而應,是以大亨。用見大人,勿恤,有慶也。南征吉,志行也。
此《彖傳》,是釋升彖辭。言柔能因時而進,深與其善而無不利也。柔,指六四。大亨,應作元亨。
孔子釋升彖辭曰:卦名升者,以卦變言,自解而來,柔本居三,今進居乎四,升於二陽之上,是以柔嘉之士,遇明盛之時,而升聞於朝,有必然者,故為升也。夫升何以得元亨哉?以卦德言,内巽而外順,内既沈潛慎密,不至欲速以躁進,外又從容審圖,不肯冒昧以干時,是有可升之德也。以卦體言,九二剛中,而六五應之,剛毅中直在我,有致君之具,而虛中善任在上,又有下賢之誠。是有可升之會也。德與會逢,升無不利,所以元亨者以此。夫亨莫大於得君。辭曰「用見大人,勿恤」者,謂本此善以利見,一德交孚,恩禮隆洽而泰交成,朝夕論思而美利溥。都俞吁咈之風,邦家攸頼,非徒一身之慶矣。亨又莫大於行道,辭曰「南征吉」者,謂本此善以前進,乘時布治,大猷升而功在社稷,嘉謀入而福被蒼生,致主澤民之志,施為暢達,至是而無不行矣。君臣相得,吾道大行,升之元亨,聖人所為深與之乎。此見人材之升,在於知時,而又妙於用柔,柔則從容和緩。退處之心,恒勝於上人之心,故能量可而進,不失其時。剛中而應,有慶志行,孰非時升之元亨乎!而本於巽順,則皆以柔道行之也。若時未至而求進,必剛躁者也。豈知時升之義哉!
《象》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順德,積小以高大。
此《象傳》,是言君子崇德之學,由積漸而至於大成也。順,作慎。
孔子釋升象曰:坤地之中而生巽木,漸長而上,有升之象也。君子以為山木人心,其理本一。養木養心,其機本同。體之以慎脩其德。必敬以直内,由一念以至於念念,曲而致之,無不善;義以方外,自一事以至於事事,擴而充之,無不宜。蓋德本高大,而必於細微處發端。如以為小而忽之,一息少懈,前此之功必隳。猶木之在地,一日不長,生生之機必息。惟由積小以謹始敬終,則德脩罔覺,日新月異而不能已。自馴至於高明廣大,不猶木之以漸升乎?可見聖功王道,不必遠求,祗在敬小慎微,日進不已,則幾希之存,得危微精一之傳;慎獨之功,致中和位育之效。體用一原,天人一致,下學即可以上達,升之義大矣哉。
初六,允升,大吉。
《象》曰:允升大吉,上合志也。
此一爻是言,信友可以獲上,得遂其進之由也。上,指九二、九三。合志,是初合二陽之志。
周公繫升初爻曰:初六巽體而順德,當升之時,不務躁進。以柔順而巽於二陽,則是溫恭自處,有以動人之誠。謙讓不爭,足以起人之慕。故二陽重而信之,能使志行孚於同類,名譽著於當時。聲應氣求,援以同升。由是建大功而立大業,所謂用見南征,吉孰大焉?
孔子釋初象曰:初之允升大吉,何哉?蓋上之二陽,或以剛中為君所倚任,或以剛正為世所仰瞻。其志奮發有為,皆欲上進者。今初巽於二陽,而上與之合。志合則道同,得藉所援,相引而升,其大吉也,不亦宜乎!夫賢者在下,非有特達之知,不能自奮而升。然養之䆳者,其孚必速。不黨同以求合,不務名而尚志,是相信在未升之前,雖欲弗升,而不可得也。信以同升,志以成信,與世之逐虛聲而求汲引者,殆不可同日語矣。
九二,孚乃利用禴,无咎。
《象》曰:九二之孚,有喜也。
此一爻是言,事君者當以至誠,乃有得君之喜也。
周公繫升二爻曰:當升之時,人臣不患其不升,但患感孚之未至耳。今九二以中實上孚於五,六五以中虛下應於二。是為臣者不求寵利,惟本一念之精誠,足以感孚其君,自然情投誼合,有以致君之孚契也。惟既孚矣,則上下之間,一以至誠相格,乃可脫略儀文,而任吾樸忠。猶祭者,以誠敬享神,即用禴而亦利也。如是則臣道盡而不欺,君心感而無忌,何咎之有?
孔子釋二象曰:二能以孚誠事上,豈惟為臣之道无咎而已哉?孚本於剛中,誠實所感,明良會合,則信任必至,而無疑貳之嫌。寵遇永綏,而有拜颺之盛;明其有喜,可見用孚之利。感通若此,无咎不足言矣!自古臣之事主,涉於疏略,固失之慢;過於繁縟,又失之偽。慢與偽,皆非純臣之道也。故必精白一心,以承休德。昔周公之訓曰:「至治馨香,感於神明。」此即孚之義也。三代盛時,君臣交勉,惟一誠相通。事君者,當知所兢兢云。
九三,升虛邑。
《象》曰:升虛邑,无所疑也。
此一爻是言,德與時會,當進而無所阻也。虛邑,無所阻碍之象。
周公繫升三爻曰:九三當升時,而有陽剛之德。既備能升之具,進臨於坤。坤德順而體虛,以推賢進能為尚,而無猜疑傾䧟之風。乘此以升,是以謀斷之才,際雍熙之會。王道蕩蕩,無反無側,可以致身堂陛,利見而得乎君。奮跡亨衢,前進而行乎道,其升之易,象猶虛邑無人,可進而無所阻碍矣。
孔子釋三象曰:人當升時,雖有其時而無其德,未免有疑於己。雖有其德而無其時,未免有疑於人。今三以能升之德,値可升之時,既非短於材而見抑,又非泥於勢而不通,豁然上進而莫之違距,復何所疑乎!
按:巽為進退,為不果。苟稍有以沮之,則必疑滯而不能進矣。今三之不疑如此,正見坤之虛中善受,能接引賢才,故一往得通。如木之生於地中者,無不成廊廟之材。此聖人樂得而與之也。
六四,王用亨于岐山,吉,无咎。
《象》曰:王用亨于岐山,順事也。
此一爻是言,推誠以格君,可見忠順之至也。亨,當作享。王用享于岐山,用誠以事君之象。
周公繫升四爻曰:六四體坤居柔,以至順之德,守純臣之節,恪恭盡瘁,無貳爾心,是積誠以上升,感格乎君,有王用享于岐山之象。如是則可以輔君,躋斯世於雍和,錫生民以多福。得臣道之純,而鮮隕越之失矣。不亦吉而无咎乎!
孔子釋四象曰:四之能格君,猶王用享岐山者。蓋四有柔順之德,以順事其君。精白居衷,常恐有僭偪之失。靖共無忝,不徒飾服事之名。上則順承乎君,下則順處其義,恪守臣職而無遺憾焉。是順之至者,即誠之至也,宜吉且无咎矣!
按:升卦二四兩爻不言升,何也?蓋五為君位,二應五而四承五,皆得時行道,親近乎君者,其位不可復升也。升則疑於五,有偪上之嫌矣。故在四言順,與在二言孚,聖人明臣道之極,安分守節,為萬世訓也。其義深矣。
六五,貞吉,升階。
《象》曰:貞吉升階,大得志也。
此一爻是言,人君以正道治天下,可以遂致治之願也。升階,治化易成之意。
周公繫升五爻曰:六五當升而居尊位,然以陰居陽,未免有不正之嫌,故必能勉而貞,反其不正以歸於正。使經緯於一心,張弛乎萬化者,内則黜功利之私,外則崇蕩平之軌。則天德純而王道溥。治理之升於大猷,將不勞而自致。其得吉也,不猶升階之至易乎。
孔子釋五象曰:大君志在天下,有一夫不獲,一物未安,欲其志之得也,蓋亦難矣。今言貞吉升階,是以純王之心,行純王之政,則治定功成,化行俗美,仰嫓於帝王,參贊於天地,有以悉副其匡濟之初心,其志乃可大得也。先儒有言:天下之事,變化無窮,無一不本於人主之心。貞則正心,可以正朝廷,可以正天下。四方萬里,一歸於至正。風動神速,而知王道之易易焉。故人君貴大居正也。若後世用名法,尚功利,以為王道不可行,而治流於雜霸,不亦謬乎!
上六,冥升,利于不息之貞。
《象》曰:冥升在上,消不富也。
此一爻是言,徇欲者理日亡,敎人以轉移之法也。冥升,言昏冥於升也。
周公繫升上爻曰:上六以陰柔之質,居升之極,是貪進無厭,求升不已,而陷於昏冥者也。患得患失,無適而利矣。必也反其求升之心,用以進德,使理之根柢於吾心者,存養而不已。理之流行於事物者,日新而無窮。則不息之貞,積小以高大,乃所為利。蓋於貞而不息,自於升必不冥也。
孔子釋上象曰:冥升在上,其心豈不欲長保富盛哉?然升極當降,長極當消。揆之於理,有固然者。今上居升極,自可以已,乃知進而不知退,將立見其消亡,不復保其富有,是則所謂冥而已矣,何利之有哉?
按:豫上六曰冥豫,躭樂而不知反也。升上六曰冥升,求進而不知止也。顧豫之上體震,欲動其悔過之心,使終變其豫,故以成有渝勉之。升之上體坤,欲順其不已之心,使反移於貞,故以利于不息誘之。聖人敎人,總於理欲消長之關,設一變化之術,是變易以從道也。《書》云:「惟狂克念作聖。」其此爻之義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