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之為卦,總見陽當極盛之時,君子道亨,則小人自退。然必守正預防,乃可制於未亂也。說而順,剛中而應,君子進臨小人之道也。教思无窮,容保民无疆,大君臨蒞斯民之道也,臨小人正以為斯民也。夫以二陽而臨四陰,陽雖長,而陰猶盛,非協力不足以勝,故初、二皆曰「咸臨」。其上四陰以陰臨陽,宜與陽相應。三無應而近陽求媚,宜无攸利。四、五有應而當位履中。上雖去陽,獨遠而志應乎内,故有「吉无咎」之辭焉。蓋為君者,不能獨臨而委之賢宰相。五與二應,明君所以任賢,故稱「知臨」。為相者不能獨臨,而委之賢有司執事。四與初應,大臣所以親賢,故稱「至臨」。用咸臨者而君子長矣,去甘臨者而小人消矣。由是司牧有人,司教有人,而敦臨之治,可以垂衣而長享也。臨天下者,其亦深鑒於此乎。
臨,元亨利貞。至于八月有凶。
此卦兌下坤上,二陽浸長以逼於陰,故名為臨。卦辭言陽道之方行,而又戒其當慎始而慮終也。臨,進而凌逼於物也。八月,以爻數言,臨與遯反,自臨初爻至遯二爻,在卦經八爻,於月經八月也。
文王繫臨彖辭曰:臨之為卦,二陽方長於下,陽道嚮盛之時,已有可為之勢,而卦德兌說坤順,卦體二五相應,又有善為之道,則是羣陰可以盡去,吾道可以大行,當得元亨而又利於貞焉。蓋陽剛勢盛,固君子昌明之日。然所行不正,則德不合卦,而失自處之道矣,又安能得志哉?故不可恃己之盛,忽彼之衰。必以公道存心,正理處事,則无疵可議,无隙可乘,乃可以致亨也。然陽之長,固可喜,陽之消,又可憂。自臨之初爻至遯之二爻,凡八月。剛柔皆變,則陽消而陰又長,故有凶。君子貴未然之防,可不思守正以杜其漸哉。
按:臨當二陽浸盛,正君子道長之時,必惕之以凶者,蓋禍患之形,即伏於方盛之日。狃安富則驕侈生,樂舒肆則綱紀壞,忘變亂則釁蘖萌,是以浸滛而至於不可救也。惟及其盛而戒之,則開元之隆不變為天寶,慶曆之治不轉為熙寜矣。何患保泰之無術乎。
《彖》曰:臨,剛浸而長,說而順,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道也。至于八月有凶,消不久也。
此《彖傳》,是釋臨彖辭,言當臨之時,不可忘戒懼也。浸,漸也。說而順,以卦德言。剛中,指九二。應,謂六五應之,以卦體言。
孔子釋臨彖辭曰:卦名臨者,方剝盡復生,陽道甚微,至此二陽竝進,駸駸乎有不可禦之勢,自此而泰,而壯,而夬,以極於純乾,皆勢所必至。君子非有心於逼小人,而小人殆无容足之地矣。所以然者,卦德兌說坤順,是雖挾剛長之勢,而有和說柔順之德。卦體剛中而應,又有剛柔交濟之美,不同於恃壯用罔,而一歸於正。人事所至,與天道相符。以此臨人臨事,莫不大亨而得正也。又曰「至于八月有凶」者,一陽固當方長之日,然其退消,亦只在數月之間,不待于久。君子宜預為之戒,而思患預防,豈可諉之天運之自然哉?蓋陰陽之消長,係賢奸之進退,聖人深言消之不久者,以見君子難進而易退,小人難退而易進。故雖正類盈庭之日,而奸邪窺伺其旁,乘間抵隙,不久復熾。為君子者,但當嚴别邪正,固守其貞,勿使小人得混雜其間,則陽道常亨矣。唐虞之世,豈無四凶,惟投之遐荒,以禦魑魅,故四岳九官十二牧,得久安其位,而萬世皆頌。堯舜知人之明也,可不鑒哉。
《象》曰: 澤上有地,臨,君子以教思无窮,容保民无疆。
此《象傳》,是言君子法臨之道,而克盡教養之功也。教思容保,皆臨下之事。教思无窮者,兌也;容保无疆者,坤也。
孔子釋臨象曰:兌下坤上,是澤上有地而地臨于澤,有臨之象,君子觀此而得居上臨下之道焉。臨下不可無教,而教思有窮非教之至也,君子於是設之庠序。未已也,而申之孝弟,尤諄諄焉,為之輔翼。未已也,而加之振德,尤亹亹焉。其教人之心,無所不盡,不與兌澤同其深乎?臨下不可無養,而容保有限,非養之至也,君子於是澤及畿甸。未已也,外而海隅亦弗遺焉,惠我四方。未已也,遠而要荒,亦勿棄焉。其養人之心,無有弗届,不與坤地同其廣乎?如是則教施而無一人不安其性,養周而無一人不遂其生。作君作師之道,盡此矣。
按:彖言君子臨逼小人,而象以教民養民為言者,蓋小人之害民,不啻蟊賊之害稼。君子欲逼而去之,皆為斯民計也。故聖人養賢以及萬民,而蕭何則云養民以致賢人。言在上能盡教養之道,則在下之賢人必多。世皆君子而無小人,道其可以大行矣。不可以証《彖》、《象》相發之旨乎。
初九,咸臨,貞吉。
《象》曰: 咸臨貞吉,志行正也。
此一爻是見臨人者必先自正其身也。咸,皆也。
周公繫臨初爻曰:卦惟二陽,遍臨四陰。凡陰柔小人,皆在所臨者也,故為咸臨。然君子於小人,不恃吾有常勝之勢,而恃我有必勝之理。初九剛而得正,有貞之義,其所以為臨者,循乎義理之安,而非發於意氣之私。自治謹而慮事周,則動出萬全,在我無可議之疵,在彼無可乘之隙,小人可去而獲吉矣。
孔子釋初象曰:咸臨以正而得吉者,無他,蓋自治之嚴,慮事之密,君子之正也。誠能以正自持,固不亂於小人之羣,而亦不至為已甚之行。如是而吉,又何疑哉!
按:臨一也,而義不同。有臨逼之臨,初、二爻是也。有臨涖之臨,三、五、上爻是也。有親臨之臨,六四一爻是也。要之,皆歸於正,則臨之道得矣。然獨於初云貞吉,而諸爻不言者,蓋二之咸臨與初同,不必復言正。三既憂之,則反甘臨之不正,而歸於正矣。四、五、上曰至,曰知,曰敦,則正亦在其中矣。獨初居臨之始,小人眾而君子獨,非行之以正,無以成制邪之功。故卦既戒以利貞,而又於此發之也歟。
九二,咸臨,吉无不利。
《象》曰: 咸臨吉无不利,未順命也。
此一爻是言陽道得勢上進,而臨人之功益盛也。未順命,謂所臨之小人未順天命。
周公繫臨二爻曰:初二皆有咸臨之象,初剛得正,二剛得中,而二之勢又上進,則加盛矣。舉動合宜,所以臨之者有其道。權勢在我,所以臨之者有其機。以是而臨小人,則義足以服其心,力足以制其暴。陰邪可盡去,而吾道靡不伸。吉无不利宜也。
孔子釋二象曰:二之「咸臨,吉无不利」者,何哉?蓋君子以正道命令天下,人無不順而從之。彼小人於君子,心術不侔,趨向各異,獨以陰僻之私,排沮撓抑於其間。邪類不詘,則正道不伸。君子之臨小人,正為其未順命而不得不去之耳。
按:未順命,或以為未順天命,或以為未順君子之命。要之,君子之命全乎天理,即天命也。邪正不兩立,故小人不順於君子,而君子必欲屏絶之,正以其悖乎天理耳,豈從一己之同異起見乎。
六三,甘臨,无攸利。既憂之,无咎。
《象》曰: 甘臨,位不當也。既憂之,咎不長也。
此一爻是見無德者不可以臨人也。
周公繫臨三爻曰:三居下卦之上,臨人者也。陰柔不中正,又居說體。無實德以臨人,惟虛示甘美之情,以臨在下之二陽,而不知君子易事難說,知其巧偽無實,誰則信之?宜乎无攸利矣。若能知甘臨之難以感人,憂之而改行從善焉,則可見容於君子,而何咎之有哉。
孔子釋三象曰:三之甘臨,以其陰柔不中正,而位不當也。己無其德,而善柔成性,邪媚存心,是則小人之咎耳。既知其無益而憂之,則悔悟之下,必能去偽存誠,而甘臨之咎,自不長也。
按:六三以甘媚臨人而无攸利,見君子之難說也。「既憂之,无咎」,又見君子之易事也。處己嚴,故不受不正之說;與人寬,故不治既憂之人。爻辭為六三開遷善之門,然亦可見二陽之用心矣。
六四,至臨,无咎。
《象》曰: 至臨无咎,位當也。
此一爻是見相臨之切至而靡間也。
周公繫臨四爻曰:四以柔順得正,下應初九,陰陽相得,其情密矣。處近君之位,守正而任賢,以親臨於下,情意懇到,自無交疏間隙之咎,宜其為臨之至者也。
孔子釋四象曰:四之「至臨无咎」者,由其以柔居柔,處位得當,故能與初情投而意洽也。否則貌厚而情疏,烏能切至如此乎。
按:六四坤兌之交,地與澤相臨之至。在人事則以順正之人得正應而與之,宜其相親愛如琴瑟之和,塤箎之應矣。然止曰无咎者,蓋取其情意切至而不能大有所為,大約柔爻原未易得吉,但以无咎為幸耳。
六五,知臨,大君之宜,吉。
《象》曰: 大君之宜,行中之謂也。
此一爻是言,臨天下者,不自用而任人,所以成其為大知也。知臨是有任賢以臨下之智。
周公繫臨五爻曰:五以柔中順體居尊位,而下應於二剛中之臣,倚任以成治功。蓋知天下之大,非一人心思所能周,而屈己下賢,資其聰明,以廣吾之所不及,誠得執簡御煩之要者。此其為臨,乃知者之事,而大君之所宜也。如是將見不用其聰而聰無不通,不用其明而明無不照,君道得而治可成矣,吉何如之。
孔子釋五象曰:人君勞於求賢,而逸於任人,乃天理當然之極,即中道也。世主或聰明自用,而不肯下賢,則失之過;或昏昧自安,而不知下賢,則失之不及。五以柔中應二之剛中,是能任用賢人,不偏不倚,乃行中之謂也。
按:知以高明為德,六五本柔,何以知稱?蓋人君,沾沾自用,豈能周於萬事?故自任其知者,適以成其不知。《中庸》稱舜大智,惟其好問好察,而約之用中,其得知臨之道者歟。又言,聰明睿知,足以有臨。則知自古臨天下者,未有不要之於知,而又非一人自用之謂也。可以悟為君之道矣。
上六,敦臨,吉无咎。
《象》曰: 敦臨之吉,志在内也。
此一爻是言上六之能下賢,始終相與而無間也。敦,厚也。内,指下二陽言。
周公繫臨上爻曰:上六居卦之上,處臨之終,與初二雖非正應,而陰求於陽,乃為至順,故志在乎從二陽。尊而應卑,高而從下,敦厚之至也。夫親賢取善,常患其不克終。惟敦臨者,好德之心出於至誠,始終如一,其為吉而无咎,又奚疑乎。
孔子釋上象曰:内卦二陽,咸臨之君子也。上九志於順陽,念茲釋兹,專在於是,愈久而愈不忘,是以敦臨吉也。臨之為道,蔑以加已。
按:上居坤體,坤厚載物,即法坤之厚以為臨。坤,土也,故於臨之上曰敦臨吉。艮亦土也,故於艮之上曰敦艮吉。可見厚於終者,未有不吉,而用之以待賢人,尤為得其正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