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牛钮撰《御制日讲易经解义•卷二》【周易十翼】乾卦文言传

[清]牛钮| 易经注解| 2022-12-01 23:51:22| 0

《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

此一節書是申言元亨利貞之德,原於天而具於人也。文,釋也。言,指彖爻之辭。自此至末節,皆《文言》也。會,聚集也。和,謂無乖戾。幹,如木之有身也。孔子於六十四卦,分作《彖傳》、《象傳》,以釋卦爻之辭。又以乾坤二卦,其道至大,而其六爻之義為至廣也,復作《文言》釋之,以盡其藴。

釋乾彖辭曰:元亨利貞之義既詳,見于天道矣。試即天之賦於人,與人之全。夫天者觀之,所謂元者。天之所以始萬物也,而賦於人則為仁。人性之中,眾善悉備,而元則得之最先,統之最全。百行由此而出,蓋善之長也。所謂亨者,天之所以通萬物也,而賦於人則為禮,人性之中,眾美各殊而亨,則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品節百度於此會歸,蓋嘉之會也。利者天之所以遂萬物也,而賦於人則為義。義以定分,尊卑上下,制之極其嚴,而皆合乎人心之宜,無所矯强,是義之和也。貞者天之所以成萬物也,而賦於人則為智。智以察理,經權常變,辨之極其明,而預立夫萬事之基,無所摇奪,是事之幹也。大抵在天則有理氣,在人則有性情。元亨利貞,理也;生長收藏,氣也。有是理,即有是氣。仁義禮智,性也;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情也。有是性,即有是情,惟天之理氣全具於人,故人之性情無一不善。易書教人盡性而推本於天命,正以天人本無二理,而人不當以氣拘物蔽,自遠於天也。

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此二節書是言,君子之備德,在能體乾也。和義,謂得其宜。貞固,正而固也。

孔子曰:論天命之原,元亨利貞之四德,本人所同具,而論率性之學,則眾人能行之者鮮矣。惟君子以仁為心之德,凡其所存所發,莫非天理之流行,則雖倫類至眾,而度量之含弘,自足以怙冒天下,而有餘矣。以禮為身之範,凡其動容周旋,莫不萃集乎眾善,則雖經曲至繁,而一心之秩序,自足以節宣禮治而有餘矣。以義能利物,而後可以言和,於是因物付物,使各得其所利,而天下之人既以分相安,則自以恩相接,豈不足以和義而無乖戾乎。以智能有守,而後可以立幹,於是擇正理之所在,固守之而弗去,而天下之事既裁制之有方,自推行之有本,豈不足以幹事而無阻礙乎。君子之能行四德如此,夫人皆受天之德,而獨君子能行之者,何也?自人狃於氣質,蔽於物欲,而四德之運行,遂有時而息,惟君子法天行之健,以全天德之剛,由是本此健以體仁嘉會,則仁禮之德行矣。本此健以利物貞固,則義智之德行矣。卦辭不徒曰元亨利貞,而必首之以乾者,誠以天道惟乾,故四德屬於天,聖人之法天,亦惟乾,故四德歸於聖,天人合一之道,一乾之至健而已,故曰:「乾元亨利貞。」夫天德之所以至健者,不外靜專動直,而靜專者健之體,動直者健之用,是靜又主乎動者也。宋儒謂:聖人主靜立人極。又曰:無欲故靜。然則君子體乾之功,其必制私主靜,而後能配天行之健哉。

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悶,不見是而无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此一節書是申乾初九《象傳》之義也。易,謂變所守。樂,謂道行。憂,道不行也。

初九曰:「潛龍勿用。」其義何謂也?

孔子曰:初九有神明變化之德,而潛藏在下,是有龍德而隱於下位者也。蓋惟龍德剛健無欲,故外物不足以奪之。常人行履不篤,易為習俗所移。初則自守其德,不隨世而變易也。常人學力未堅,易為名譽所動,初則自晦其德,不枉道以求名也。惟不易乎世,則安於遯世矣。雖終身遺佚,而其心處之泰然,何所悶焉。惟不成乎名,則不求見是於人矣。雖舉世謗毁,而其心自信有素,又何所悶焉。是以道有可行之機,斯霖雨足以及物,此初之所甚樂者。樂則出其龍德以行於世,而無所矯强也。道無可行之機,斯庶物無由各正,此初之所甚憂者。憂則守其龍德,以違於世,而不敢輕試也。總之用舍之權在人,而行藏之道在我。身可隱而不可屈,道可潛而不可枉。知之既明,守之復固,確乎其不可拔,豈尋常隱遯之學所能及哉。信乎初之以龍德,而潛處於下位也。蓋聖人之學,吉凶與民同患。意本在於用世不欲獨善其身,但既欲行道於天下,則必審天時,度人事,實能有濟於世,然後一出而為人所利見,故六龍之德有隱顯而無淺深。初之潛與五之飛,總一靈變不測之用,其不同者,時位而已。所謂易地則皆然者也。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此一節書是申乾九二《象傳》之義也。正中,謂處潛躍之中。善世,善蓋一世也。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其義何謂也?

孔子曰:九二有剛健中正之龍德,而正當不潛未躍之時,位雖未尊,而德則已眾著。試於其言行觀之,言在人倫日用之間者,庸言也。庸言,人所易忽而二必加信焉。行在人倫日用之間者,庸行也。庸行,人所易懈而二必加謹焉。信謹如此,則邪已無自入,而誠已無不存矣。乃其德愈盛,其心愈敬。凡私欲之易乘者,必閑之又閑,使不至於或萌。實理之在心者,必存之又存,使不至於或間。由是備德在身,言皆可師,行皆可法,善蓋乎一世矣。而虛受之至,又謙卑自牧,而不伐焉。由是乘時利物,上格君心,下正民俗,德施於極博矣。而功用之神,又遷善不知,而幾於化焉。此雖未居人君之位,而君臨天下之德,已早見於出潛離隱之時。易所謂見龍在田,利見大人者,正以其德為君德。故直與九五同稱為大人也。大抵誠敬者,聖學之源。而存誠之功,又必先之。以主敬二之閑邪,即主敬之學也。邪有自外入者,有自内出者。不邇聲色,不殖貨利,所以閑其外也。不顯亦臨,無斁亦保,所以閑其内也。内外交養,顯微無間,帝王心學相傳,孰有踰於此乎。

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无咎矣。」

此一節書是申乾九三《象傳》之義也,至理之極致也。終,理之歸宿也。

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其義何謂也?

孔子曰:君子處危疑憂懼之地,惟恃德業以為自全之道,故九三之乾乾惕若,非徒憂而已,實欲其德之進而業之修也。德何以進?凡人無真實之心,則私偽日萌而德日損。惟三内主忠信,存於心者,無一念之欺;動於慮者,無一事之妄。所由進德,於光大也。業何以修?凡人無篤行之學,則虛辭日盛而業日荒。惟三修省言辭,一言之發必有一行以應之,是其出言之時,即為誠所植立之地。言無虛罔,行有實效,所由居業,於不遷也。若其所以用力則何?如德之極致謂之至,而其微渺則為幾。君子知至之所在,而本忠信之心以至之,心與理相洽,則理之幾微,皆為吾心所默識,可與幾也。既有知幾之智,復有決幾之勇,而德不益進乎!業之歸宿謂之終,而其裁制則為義,君子知終之所在,而本立誠之心以終之,身與理相安,則事之經權,皆為吾心所默運,可與存義也。既有見義之明,復有守義之實,而業不益修乎!三之終日乾乾夕惕若者,其事如此。是故德愈盛,而禮愈恭;業愈大,而心愈小。居上位以臨下,則持盈而不驕,忘乎其為上也。居下位以事上,則勝任而不憂,安乎其為下也。故其身處危地,宜若有咎,而終日乾乾,無時不惕,則上安下和,處无不當,雖危无咎矣。三之得免於咎也,豈倖致哉。蓋知至知終,即格物致知之事。忠信立誠,即正心誠意之事。其進修不已,則日新又新之功而乾乾惕若,則緝熙敬止之心也。詳繹九三一爻,而内聖外王之學無不畢具已。

九四曰:「或躍在淵,无咎。」何謂也?子曰:「上下无常,非為邪也。進退无恒,非離羣也。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无咎。」

此一節書是申乾九四《象傳》之義也。邪,枉道而冒進也。羣,謂在下位之羣。九四曰:「或躍在淵,无咎。」其義何謂也?

孔子曰:乾之九四,不果於上,而又不安於下,遲疑於上下之間,而无常位者,迹似有冒進之邪,而其實非為邪也。不決於進,而又不安於退,躊躇於進退之間,而无恒處者,迹似離在下之羣,而其實非離羣也。蓋龍德之君子,德已進矣,業已修矣,其意本期有為於天下,特患時,未可為,則不敢躁動以取咎耳。今及此可進之時,正欲以忠信之德,發為濟世之德,以立誠之業,著為配天之業,而又何敢避无常无恒之嫌,以致坐失事機也哉。四之无輕進之咎,職此故也。蓋天下躁進者有咎,失時者亦有咎,躁進而至於僨事失時而至於廢事,其咎不同,而其為害則一也。聖人既不欲人倖進而又恐人借持重為口實,悞幾務於目前,故於乾之九四特申其說云。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此一節書是申乾九五《象傳》之義也。同聲同氣,俱泛指物類言。親上,指動物。親下,指植物。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其義何謂也?

孔子曰:九五之大人,尊居天位,勢分迥絶於人,而天下皆利見之者,惟其性情同也。試以物類推之,凡聲之同者,彼倡此和,無不相應。凡氣之同者,彼感此應,無不相求。水之行必流濕,水性趨於濕也。火之炎,必就燥,火性趨於燥也。龍興而雲集,雲自從夫龍也;虎嘯而風生,風自從夫虎也。惟此六者,皆同類相感召,而況人為萬物之靈。聖人為人類之首乎!所以聖人作而在上,則凡萬物之在下者,莫不近光利見,一如聲氣之相孚,水火之相就,而風雲之相感焉。此豈聖人有意於天下之丕應哉!蓋聖人之於民,亦類也。本乎天者為動物,動物則同親乎上;本乎地者為植物,植物則同親乎下。天為純陽,而動物亦屬乎陽,故從陽之類也。地為純陰,而植物亦屬乎陰,故從陰之類也。萬物之於聖人,戴之如天,依之如地,孰非以類相從,而自動於其所不容已哉。所以古帝王有見于此,因人心之同,施推恩之政,教思無窮,正民德也。容保無疆,厚民生也。對時以育物,敬民時也。養賢以及民,重民牧也。而推其本原,必盡己性,乃以盡人物之性。一喜一怒,惟恐拂乎人情;一賞一罰,惟恐違乎眾志。聲色貨利之欲,既不使溺於中,而巧令孔壬之徒,復不使蔽於外。則人主之於天下,常如呼吸之相通,而一體之相恤也。此所以為利見之大人也與。

上九曰:「亢龍有悔。」何謂也?子曰:「貴而无位,高而无民。賢人在下位而无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此一節書是申乾上九《象傳》之義也。四以下皆從五而不從上,故曰无輔。

上九曰:「亢龍有悔。」其義何謂也?

孔子曰:從來滿招損,謙受益,天之道也。今當盈滿之地,而一以亢處之,則其悔有不可勝言者。如居卦之上,可謂貴矣,而亢則非常守貴之道,是雖貴而无位也。居卦之上,可謂高矣,而亢則不能得羣下之心,是雖高而无民也。下位之賢,未嘗無人,而亢則高,賢晦跡,不樂為我用,是雖有賢,而无輔也。无位則無以安其身,无民則無以率其下,无輔則無以自立於上,動而有悔,固亢所必致。履斯地者,可不思所以慎處之哉。蓋履亢者,天時;致悔者,人事。易書以道義配禍福,故不以禍福之至,諉之於天,而必歸咎於人事之不善。如乾之上貴而知懼則有位矣。高而善下,則有民矣。屈己以求賢,則有輔矣。窮上反下,何悔之有。所謂古今有不能盡之人事,而無不可挽之天時者此也。

潛龍勿用,下也。見龍在田,時舍也。終日乾乾,行事也。或躍在淵,自試也。飛龍在天,上治也。亢龍有悔,窮之災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此七節書是再申《象傳》之義也。行事,謂進德修業之事。試,審度也。窮,亢極也。

孔子既詳釋乾爻之義,復約其辭,而申言之曰:所謂潛龍勿用者,非其德不足以利用,因位處於下,故退而安於潛也。所謂見龍在田者,非其德不足以居尊,因暫為時舍,故見而止於田也。所謂終日乾乾者,非徒為無益之憂,實進德修業,力行其所當行之事也。所謂或躍在淵者,非故示遲疑之迹,實審時察勢,自試其所可進之機也。飛龍在天者,身居上位,得施雲雨之澤,故治功成而物皆利見也。亢龍有悔者,時處窮極,不免盈滿之虞,故災悔生而動輙得咎也。至於乾爻皆陽,而繫以用九,蓋以乾之元德,包舉眾善,不專恃乎,陽剛而能以柔濟之,故其用人行政,悉合乎大中至正之道,而天下自無不治也。乾爻之義,約而言之,又有如此者。大抵乾六爻各有用九之義,潛見惕躍,皆相時而進,不敢自恃其剛。至於五則德位時俱得其中矣。上稍過乎中,因以亢悔示戒。聖人之意,恐後世不知以柔濟剛,故特繫以用九。又恐不知所以用九,故特冠以乾元,明於乾元之義,而諸爻之克當其位者,有一不本于剛柔之相濟者乎。

潛龍勿用,陽氣潛藏。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終日乾乾,與時偕行。或躍在淵,乾道乃革。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龍有悔,與時偕極。乾元用九,乃見天則。

此七節書是又申《象傳》之義也。潛藏指造化言,革謂變革。

孔子以乾爻之義無窮,又從而申其說曰:潛龍勿用者,謂當陽氣未通之時,生意潛藏于下,故君子以陽德之伏處,法造化之收斂也。見龍在田者,謂龍德出潛之始,功用未顯於時,而天下被大人之德化者,已成文明之俗也。終日乾乾者,謂九三處危疑之時,行競惕之事,是時當戒懼而能與之偕行者也。或躍在淵者,謂九四離下位而上升,乾道至此,適當變革,是進而不輕於進者也。飛龍在天,豈徒據尊位而已,惟其有天德,故宜居天位,是乃位乎天德者也。亢龍有悔,豈徒逞才勢而已,惟其任天時之窮,故不能通人事之變,是殆與時偕極者也。乾元用九,豈徒事渾厚而已,惟其能體天之道,故能同天之化,是乃見天之法則者也。乾爻之義,更端言之,又有如此者。蓋易書之義理無窮,聖人之學易亦引伸無盡,以乾居六十四卦之首,故特取其象,反復申明之,或以時言,或以位言,或以造化言,或以人事言,正所謂廣大悉備,變動不居者。至於乾坤而外,雖無《文言》,而《繫辭傳》錯舉諸爻以發其義,是即《文言》之旨也。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

此以下是《文言》第五節,申釋首章之意。此四節是即物理明乾之四德,而歸本於乾之大也。乾始即乾元,而亨寓其中。不言所利,即貞也。剛,指體。健,兼體用。中,謂所行得中。正,謂所立得正。純粹,是四者之至極。精,是純粹之至極也。

孔子復申彖傳之義曰:道之運於天者無形,而化之形於物者可見。所謂乾元者,蓋氣機初動,萬物皆資以為始,而其自無而有,自微而著,發榮滋長,遂有不可遏之勢,非即物之始而亨者乎。所謂利貞者,蓋當元亨之時,萬物之性情已畢露於外,而其性情之收斂歸藏,實理充足,必至利貞時始見,則乾之利貞,非即物之性情乎。夫析之,雖有四德之名,而合之,總屬一元之貫。所以乾元資始,不止於始而已,為能長養亨通,以嘉美之利,利濟天下之物,而且使生物之理,保合於既生之後,而莫能名言其所以然。統天之德,不其大矣哉。然而元之德,又乾之所統也。大哉乾乎。專言其體,則四德之運行,無所屈撓,何其剛也。兼言其用,則四德之通,復無所止息,何其健也。言其行,則四德之遞嬗,無過不及,可謂至中。言其立,則四德之分屬,無少偏倚,可謂至正,且剛健,不雜於陰柔,而極其純。中正不雜於邪惡,而極其粹純。粹之至,無迹可指,而又極其精。乾之大,不可一言盡者如此,所以四德畢該,而及物之功,無所不備也。夫孔子形容乾德,至此已極,而其本則不外一誠。宋儒周敦頤曰: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蓋天地之内,無非實理,流行在天為命,在人為性,自性而發則為情。情之善由於性之善,性之善由於天命之無不善,是以剛健中正之德,全具於人,而元亨利貞之理,無物不有。惟視人能法乾而已矣。

六爻發揮,旁通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雲行雨施,天下平也。

此二節書,是言天道具於易,而聖人能體易以法天也。發揮,陳示布列之意。情,即乾之情。旁通,謂曲盡。

孔子曰:乾之德,至微難名,而能闡之使顯者,莫如易。今觀乾卦六爻,布列潛見惕躍飛亢,位既不同,時亦各異。凡天道顯藏動靜之情,變化不測者,皆於六位時成中曲盡其義,則易道一天道也。惟聖人知天道備於易,而乾之六爻具有神龍變化之德。於是因時建事,乘此六龍之德,以運於政事之間。其治洽化流,直與天之雲行雨施無異。而天下之被其澤者,遂生復性,翕然和平,亦與物之各正保合無異。觀聖人法乾之功用如此,而乾德之大,從可知已。夫元亨利貞者,乾之德,而《文言》以屬之君子,天人同一體也。雲行雨施者,乾之功,而《文言》以屬之聖人,天人同一用也。約言其義,則一乾元,足以盡之矣。體乾者,法天之所以立命。體元者,法天之所以為心。全體大用,直一以貫之耳。

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此以下七節,是復申《象傳》之義。此一節是釋潛龍所以勿用也。成德,已成之德。日可見之行,謂指日可待也。

孔子復釋乾初爻曰:從來德為行之本,行為德之用。二者相因,不容偏廢。君子修身體道,德已成矣。以成德而措為事功,宜乎旦夕之間,即可見於實用,乃乾之初九,剛德既成,而猶以勿用自守,何哉?蓋德以行彰,而行以時顯。初九居卦之下,時方處潛,所以謂之潛者。機會未逢,身隱而未見於世。勳業有待行立,而未底於成。雖夙負大有為之才,而時位不足以濟之,則終不可枉道以求用,是以君子上觀天時,下度人事,寧斂其德以自守,而不敢急於用以失身,此其所以為龍德也。不然聖人志在用世,豈其樂於隱遯而不欲使大業之成立哉。以此見聖賢用世之學,與豪傑之士踴躍功名者不同。名欲自我立,功欲自我成,時未至而迫於自見,豪傑之士有之,而聖賢不然。或出或處,惟其時之當然而已。初之弗用,所謂宜潛而潛,適當其可者也。其終於不用,則為簞瓢之顔子,其處下位以待用,則為居莘之伊尹耳。

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此一節是釋乾二所以為大人也。寬,優游漸進之意。仁行,謂不為私欲所奪也。

孔子復釋乾二爻曰:九二未居大人之位,而天下皆以大人尊之,此非以其位,以其德也。夫成德之功,必由學入。君子知天下之理,散寄於物,非遜志以典學,無以會其全於一心也。學焉而多聞多見,研索夫古今事物之變,而散者無弗聚。己所學既博,不能無疑,非虛己以下問,無以晰此理於一心也。問焉而親師質友,窮極夫是非得失之歸,而疑者無弗辨已。辨論既明,可以坦然居之矣。而君子又戒其欲速也。養之以寬,使優游涵泳,心與理洽,而後德之積於内者,融會而貫通焉。蓄積既裕,可以毅然行之矣。而君子又慮其易雜也。守之以仁,使踐履真純,心與理一,而後德之見於事者,周流而無間焉。聚與辨,入德之始事也。居與行,進德之終事也。聖學至此,粲然大備矣。

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正以君子積學成德,雖未陟尊位,而君臨天下之德已具,此大人之所由稱,而萬物之所以利見也。以此知聖學之成,知行合一,而究其極,知易而行難。仁以行之,即所謂法天行健,自强不息也。體於心以制私為仁,及於物以利濟為仁。制私者其體,利濟者其用。體立用行,而大人之德成矣。

九三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无咎矣。

此一節是釋乾乾競惕,所以无咎也。九陽爻,三陽位,故曰重剛。

孔子復釋乾三爻曰:乾之九三,必乾乾惕若,乃得无咎者,何也?九三以陽居陽,是為重剛。質性既傷于過銳,而又居下之上,不得其中。言乎上,與九五居天位者不同,勢近崇高,則嫌於偪主也。言乎下,與九二居田野者不同,位隆朝宁,則慮其驕人也。君子處此,物望難副,讒謗易生,是時之可危,未有過于此者,所以因時順處,乾乾競惕。有德而不敢自恃,有業而不敢自矜。力去其過剛任質之偏,而實行其進德修業之事,如是則雖身處危地,而得免于咎矣。從來事變無窮,所以處之之道,剛與柔而已。剛柔無定位,所以善其用者中焉而已。易之言中與不中,有就其位言者,有就其德言者。乾之三四,皆所處之位失中,而所行一有不當,則其咎即在人事。故三四之憂疑,皆能隨時修德以善處其位,此君子持危之學也。

九四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

此一節是釋或躍在淵所以无咎也。四非陽位,重字疑衍文。

孔子復釋乾四爻曰:乾之九四所以得无咎者何也?九陽當四陰之位,雖質稟剛强,而居上之下,不及乎中。言乎上則分屈於至尊而不在天,言乎下則望隆於百職而不在田,言乎中則進修之學已終。乘時之事方始,而不在人。此進退未定之幾,行藏可疑之地也。君子處此,欲進而恐失於躁動,欲退而又恐失於後時。故或之。或之者,正其熟思審處,疑而未決,務求天時人事之歸,以為樹功立業之本者也。慮善而動,所往合宜,何咎之有。夫天下事,率意徑行者,動而多悔。遲回却顧者,績用弗成,故始貴乎能疑,繼貴乎能斷。乾之九四,獨利於用疑者。為其負陽剛之才,居得為之位,不難於遇事勇決,而難其觀變,審而識時豫也。不然,聖人豈欲人積疑生玩,而致阻其任事之心也哉。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此一節是詳指九五之德,以明天下所以利見也。先天,謂創舉未有之事。後天,謂效法已然之理。

孔子復釋乾五爻曰:乾之九五為天下所利見者,惟其以道為體,故咸尊之為大人也。夫大人者,以剛健中正之德,君臨萬民,舉一世之大,皆在其覆載之内,以視天地之覆載,萬物生成無私者,同一自然之功化也。而不與天地合德耶。附麗於天地而貞明者,日月也。大人之德,以誠明為體,以光被為用,與日月之無私照臨者合焉。錯運於天地而成序者,四時也。大人之德,有陰陽不測之施,有因革自然之理,與四時之無私,運行者合焉。天地之功用見於惠吉逆凶者,鬼神也。大人之德有好善惡惡之誠,有彰善癉惡之政,與鬼神之無私禍福者合焉。德之同於造化如此,所以大人行事,無一不與天相通。凡天下有其理而無其事者,是天之所未為者也。大人則先天而為之,如敘五行以厚民生,備百物以前民用,極其思慮之所至,默與道契而行之,無不當理,即天之不違於大人矣。凡天下有其理而並著其迹者,是天之所已為者也。大人則後天而為之,如天有典禮而我惇之庸之,天有命討而我刑之賞之,酌乎事勢之所宜,順時而動,而行之無不中節,即大人之與天為一矣。夫天體高遠,若不能遽格而道之,所在則人定而天從之,天且不違,而況人得天之道以生者乎,況鬼神承天之道以行者乎,其不能違於大人,固無疑矣。所謂聖人首出而天下皆利見之者,此也。大抵天之從違不可見,可見者,人事之順逆耳。人事順則天心亦順,人事拂則天心亦拂。大人但求其事之有順無拂,而幽明上下自無不應。其修德也,盡人以合天;其出政也,奉天以治人。總不外此大中至正之道而已。道者萬化之本,原天人之樞紐也。

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惟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

此二節是釋亢龍所以致悔,而又申言處亢之道也。進退以身言,存亡以位言,得喪以物言。

孔子復釋乾上爻曰:凡人履極盛之地,惟守正,則不失中。亢之為言,蓋與時俱亢而失其正者也。即人身而論,有進必有退者,理也。乃徒知有進而不知有退,其究也必不免于退也。即居位而論,有存必有亡者,理也。乃徒知有存而不知有亡,其究也必不免于亡也。即物理而論,有得必有喪者,理也。乃徒知有得而不知有喪,其究也必不免于喪也。蓋天下數窮理極,不能已於通變者,雖造物亦無如之何而處窮極之時,思變通之道,非與造物為徒者,不克幾于此矣。其惟聖人乎。聖人知進之極必有退之幾,則進不忘退,而不失乎進之正焉。存之極必有亡之幾,則存不忘亡而不失乎存之正焉。或警于未然。先時而預防,或戒于將然。臨事而加謹,彼眾人蔽于欲而不能前知。賢人知其理而不能即決,皆不得其正者也。其惟聖人,能明于處亢之道,斯潛見惕躍,無不乘時而合于天則乎。要而言之,聖人行事,惟義是從。義之所應為者,聖人必不逆計其難而畏避以謝責;義之所不可為者,聖人亦必不姑試其可而徼倖以漫嘗。所謂不失其正者,擇是非,非擇禍福也。計順逆,非計利害也。卒之所行合義,而福與利無不歸之。全易之理,所為教人以趨避者,孰有外於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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