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有取居尊得眾之義。六五一陰在上,五陽從之,所有者大,故曰大有。然而成其有之大者,實本於元后之德。君德不剛不足以制事,而過剛則失之嚴;不明不足以燭理,而過明或失之察。必離明乾健,順時而運,乃能制作盡善,治化大行,是德以全乎其勢也。彖故以元亨予之,又欲萬世君臣,膺豐亨豫大之慶,勵持盈保泰之修。是以諸爻多戒詞焉。初則惕以克艱,二則勗以任重。三則勸獻納之忠,嚴小人之辨。四則明分義之大,抑僭偪之嫌,所以儆夫臣者至矣。五必誠孚於下交,威飭乎无備。上必尊賢而不居其有,行順而昭格於天,所以儆夫君者至矣。君臣各有當盡之道,而操用人行政之權,辨是非邪正之實,其道又專屬乎君。故當大有之朝,含畜甚眾。小人雖未即為君子之害,而剛明之主,慮切履霜,不苐天秩天敘,昭典禮之雍容,尤以天命天討,嚴賢奸之進退,此大象所為以遏惡揚善,著應天時行之實歟。
大有,元亨。
此卦乾下離上。離居乾上,火在天上,無所不照,故名為大有。卦辭言,人君當大有之世,德足以致治,則治化四達而元亨也。
文王繫大有彖辭曰:卦象火在天上,萬國九州,皆在其照臨之下,所有為至大也。人主撫有天下,誠出其明健之德以運治,則天下之事各得其理,天下之民各得其所。海宇有熙皡之風,國家有苞桑之固,大有之業可以保之而無虞矣,豈不大善而亨乎。
按:大有之世,天下一統,治化四訖。雖致有,實本於德,而惟德為能治有,豈非王業之盛,必由於王道之隆歟。
《彖》曰: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
此《彖傳》,是釋大有彖辭,以明人君德足以治有,而致治化之盛也。柔,謂六五。上下,謂五陽。應天,指六五而言。
孔子釋大有彖辭曰:卦之名為大有者,蓋以卦辭六五一陰居尊,而有大中之道。當大有之時而居尊位,則中亦非尋常之中,而為大中也。惟大中而五陽應之,是上下五陽皆為六五一陰所有也。故彖辭繫之曰:大有。大有何以元亨?以其德實有以致亨耳。剛健則能勝私,文明則能燭理,故得天位而行天道,則天敘有典,而惇之以時;天秩有禮,而庸之以時。天命有德,而章之以時;天討有罪,而刑之以時。洵乎大善而亨也。
按:大有之所以亨者,不以勢而以德。蓋德之體則剛健文明,德之用則應天時行。盡善盡美如此,是以能成大一統之治耳。
《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
此《象傳》,是言君子治有之事也。遏,謂遏而絶之。揚,謂揚而顯之也。
孔子釋大有象曰:卦體上離下乾,有火在天上之象。蓋火雖明,若在下則明有所蔽,而不能以及遠。今在天上,則天下萬物,皆在所照之中,故為大有。然所有既大,而無以治之其間,保無釁孽之萌乎。故君子於惡者,小則鞭朴之,大則刑竄之,而惡者遏矣;其於善者,小則奬勸之,大則爵賞之,而善者揚矣。夫君子所以遏人之惡,而揚人之善者,豈一己之私哉!蓋天命本無惡,故五刑五用,天所以討有罪也,則奉天命以遏之;天命本善,故五服五章,天所以命有德也,則奉天命以揚之。遏其所本無,而揚其所固有,正以順天休美之命耳。蓋以賞罰二者,人君統御天下之大權,亦轉移人心之大用。君道既貴能明,又貴能斷,然後可以法天為治,而享大有之盛也歟。
初九,无交害,匪咎。艱則无咎。
《象》曰:大有初九,无交害也。
此一爻是言處盛滿之時,而能盡其道也。交,涉也。
周公繫大有初爻曰:初九當大有之時,以陽居下,則剛有守而好大之志不萌;上無係應,則私未感而有為之氣方銳。是未涉乎驕奢之害,本匪有咎者。然或以為无咎,而以易心處之,未必終於无咎也。蓋貴不期驕而自驕,富不期侈而自侈,既驕且侈,鮮不及矣。故必持盈守滿,而艱難以處之,然後可以无咎耳。
孔子釋初象曰:所有既大,似有涉害之理。今以大有之初,而以九居之,則剛毅之德足以有守,是以得免於害耳。甚矣!處有者之當慎也。蓋聖人作易,教人以戒謹恐懼之學,無有以為易而可忽者。故雖天下至易之事,亦必以至難之心處之。庶幾時時克念,不至以侈肆取咎也哉。
九二,大車以載,有攸往,无咎。
《象》曰:大車以載,積中不敗也。
此一爻是言,人臣才德之大,而能當重任也。剛中在下,故為大車。得應乎上,故為以載。
周公繫大有二爻曰:人臣遇君,非才德無以致用,非柄用無以見能。九二剛中在下,而得應乎上,是才德獨茂,而為君所委任者,為大車以載之象。則既有是德,而又得是君,如是往而任天下之事,自能成功而免責矣。无咎之道也。
孔子釋二象曰:所謂大車以載者,豈徒負載之多乎!以其有積中之實德,足以任重,而不致於敗事也。
按:二剛健居中而應五,才德兼隆,得君行道,乃僅得无咎,僅得不敗,而不曰吉亨者,以見處大有之難,而人臣任事之不易也。古之當此者,伊傳周召其人乎。
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
《象》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害也。
此一爻是美公侯之君子以勸忠,而戒公侯之小人以垂訓也。亨,謂朝獻也。
周公繫大有三爻曰:九三居下之上,有剛正之德,公侯之賢者也。上有六五之君虛中以下之,是以公而朝獻於天子。或先事而為治有之規,或後事而陳保有之道。隨其所有以為貢獻,而被晉接之榮,為用亨于天子之象。夫三為人君所賢,而得朝獻於君者,以有剛正之德也。若公侯中之小人,則無剛正之德,不能如九三之用亨矣。
孔子釋三象曰:公之用亨于天子者,以君子則有嘉謨嘉猷之告,論思獻納之誠,故能用亨于天子。若小人則貢諛容悅,惑君志而禍國家,必至于害也。自古諸侯能守臣節而忠順奉上者,則蕃養其眾以為王之屏翰,豐殖其財以待上之徵賦。若小人處之,則不知為臣奉上之道至民眾財豐則反擅其富强而益為不順故聖人於君子小人之防嚴為分别如此
九四,匪其彭,无咎。
《象》曰:匪其彭无咎,明辨晢也。
此一爻是為人臣處極盛之時,而訓之以自全之道也。彭,盛貌。晢,明也。
周公繫大有四爻曰:大臣當極盛之時,不可無善全之識。九四以剛而近柔中之君,權勢既盛,似有僭偪之嫌。幸其處柔而能深自抑損,權重而不以權自恣,勢盛而不以勢自矜,是盛而不敢極其盛,為匪其彭焉,如是可免於咎矣。
孔子釋四象曰:所謂匪其彭无咎者,四之所處,已挾震主之威,今乃得免於咎者,深知君尊臣卑之義,虧盈益謙之理,由明辨之晢而能然耳。使明或稍昧,矜功挾權以陵轢其上,能無凶乎!為大臣者不可不知此義也。蓋人臣位高權隆,苟非於利害之幾。盈謙之理,辨之甚晢,鮮有不侈。然自大以至凶於家、害於國者,此在為臣者固不可不戒,而人君亦當深思豫防,使上下無相偪之嫌。如漢光武不令功臣預政,宋藝祖之解諸將兵權,則損抑之正所以保全之耳。
六五,厥孚交如,威如,吉。
《象》曰:厥孚交如,信以發志也。威如之吉,易而无備也。
此一爻是明君道當恩威並用,始能保其所有也。孚,謂以誠任人。交如,謂人以誠歸我。
周公繫大有五爻曰:六五當大有之世,虛己以應九二之賢,是上以誠信孚於下也。上孚於下,則下孚於上,由是上下歸之,為厥孚交如之象。然君道貴剛,太柔則廢,故又當濟之以威,使恩威兼盡,可以保其所有而不墜則吉也。
孔子釋五象曰:所謂厥孚交如者,蓋上下皆有孚信之志,而推原其本,惟六五在上之孚信有以發之,故能使上下之交孚耳。所謂威如之吉者,以君道太柔,則人將玩易而無畏備之心。以威濟之,則寬厚之中仍有剛制之用,庶上下交孚,而無慢易之失也。大抵帝王之治,恩威並濟。漢史臣贊宣帝信賞必罰,吏稱其職,民安其業。元帝牽制文義,優柔不斷,孝宣之業衰焉。此足以見帝王之所尚矣。
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
此一爻是明尚賢致治,而蒙天祐也。
周公繫大有上爻曰:上九當大有之世,以剛居上,而能下從六五,信之極篤而用之極專。其謙退如此,是以滿而不溢,合乎天而自天祐之也。既得天祐,則吉無不利,而得以享其大有之慶矣。
孔子釋上爻曰:大有在上而得吉者,豈倖致與!蓋賢者,天之所生,惟尚賢之盛德,有以格天,故能合於天而得天之眷祐也。天豈私祐上九者哉!
按:大有之世,萬國皆已來王,四海皆已無虞,正當盈滿之時。人主處此,必至以泰寜自負,而來簡賢慢士之失者。今乃能尚賢如此,誠人主之盛德,帝王之極則也。此爻所以獨盡善其辭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