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象辭卷十九
餘姚黄宗炎撰。
繫辭下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
此八卦以乾父坤母、長中少男女三畫之卦而言。乾坤三索,八卦成列,父母、兄弟、夫婦、天地、雷風、水火、山澤之象已在其中。因一卦而各重以八卦,凡易之陽爻隂爻已在其中,剛柔往來,相推迭換,而无窮之變已在其中。卦有卦辭,爻有爻辭,繫而命之,无思无為,寂然不動也。然而有感即應,不息屢遷之動已在其中。在中者,含蓄未露而周旋无虧之意。
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吉凶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
吉凶悔吝,顯著于卦爻之辭,森森序列,孰知此之近吉,彼之鄰凶,誰當為悔,誰直為吝?蓋緣往來進退,上下内外,其地與位,或宜或否,唯動所生者也。奇剛偶柔,乃乾坤之定體,其本一立,六子八卦,莫不從兹而始。隂陽迭變,通行不窮,歲月遷流,風會因之有淳漓,世道因之有治亂,皆時之所為,趨而向之,則適當其可矣。吉凶两途,相去甚遠,君子擇善固執,不以趣吉失其守,不以避凶改其志,所履既貞,則我足以勝之也。卦爻之辭,貞非全吉,庸愚偏見,自是怙終不遷,乃為貞凶,則此貞似惡積滅身之類。玩下文三貞字,皆有善无惡,則此貞亦為美德居多。人事雖有吉凶,唯貞則勝。天地之道,雖有愆忒,其貞則為萬物之觀瞻。日月之道,雖有晦食,其貞則在光明而不冥。天下之動,襍亂棼擾,莫可窮盡,其貞則不二而唯一。一為至静,以静御動;一為主宰,以一運萬也。貞字可只作常字解。吉凶之在人世,平分各半,常相勝負。君子見于幾先則吉勝,愚不肖見于事後則凶勝。天地為人物之表帥,常觀;日月為人物之照臨,常明。動无涯際,變變化化,常純于一。
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爻象動乎内,吉凶見乎外,功業見乎變,聖人之情見乎辭。
天地不能外夫一,一即易簡。乾奇健,堅強不屈,故確然健,則一于知始,而示人以易。坤偶順,柔弱旡違,故隤然順,則一于作成,而示人以簡。凡易中所謂爻者,效此易簡而已;所謂象者,像此易簡而已。爻象有剛柔,其動于身之内者也;吉凶有徵應,其現乎事之外者也。舉錯施為之事業,現乎往來之變,而可決其成就矣。聖人與民同患之情,惟欲天下有吉无凶,則明明現乎所繫之辭矣。學者神明默成,察其動變,易不泥于方策,卦爻象辭,即身心意知也。
右一章。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人。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
自古帝王之興,各有造作,定為制度,因時以利民,萬世守其成憲,皆取則于象,象實本諸易。易始于天地,天地之氣化,運行不息,无在非生生之幾,无時非生生之用,莫大之德,曰生而已。聖人體天地之生,苟无崇高之富貴,豈能廣大其德業,以利及乎天下?其為大寶則曰位,有其位而无其人,與有其人而无其位等,均之不信,弗從也,必得人而位乃重。欲守位則曰人,一人未可孤立于上,賢以輔衆,衆以養賢。欲其聚而不散則曰財,財能聚人,不能自生,必有經理之道,始无困于用,而不病于下,既得所養,不可无教。正辭謂教以人倫,善其風俗,定為典章也。民貧則放辟邪侈无不為,飽煖則逸居近禽獸。定典章以禁民為非,富之教之則曰義,居天子之位,行聖人之道,盛德大業,盡備于易矣。
古者包犠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上古有德有位之聖人為包犧氏,其作易之始,仰而思則觀象于天,俯而察則觀法于地,觀龍虎鷄雉之屬為鳥獸之文,與四方高下之說為地之宜。在包犧雖未各顯其象,而實徧體庶品,涵融心目,悉具于畫中,近身遠物,取之咸肖。于是始作陽奇隂偶,三索而成四象,重之而列八卦。通健順動,入?麗止,說為神明之德;類天地雷風,水火山澤,為萬物之情。通則兼貫其往來,類則各審其向背,方能迭相摩盪,並育並行。
作結?而為網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
此下十三事,皆聖人觀象,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也。洪濛之世,人類少而鳥獸多。鳥獸有爪牙蹄角之利,往往害人。羲皇用麻枲而結為繩,用繩而為網罟。人心之智巧,足以伏鳥獸之悍猛,以之佃于陸,漁于水。民雖未知稼穡蠶桑,而食肉得飽,衣皮得煖,蓋似乎取諸離也。䷝之卦畫,外實中虚,兩相比合,網罟象之。離為火,火以熟犧牲,生民日用之
包犧氏沒,神農氏作,斲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
包犧氏沒,神農氏繼興,人類漸廣,鳥獸差減,不足以供天下之饔飱。乃斵木使鋭以為耜,則可起土;揉木使曲以為耒,則可鉤土。教民耒耕耨耘,盡力于稼穡。自上益下,孰有大于此者?蓋似乎取諸益也。䷩之卦畫,中含坤土,下一奇象木入土下以起墢,上兩奇象兩人偶耕地上也。震巽二木,一耜一耒也。巽風震雷,風雷交作,土膏萌動,耕田之時也。
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蓋取諸噬嗑。
既有佃漁,復有耒耨,鮮薨皮角之所積,與黍稷粟麥之所藏,其多寡盈縮,不无偏勝。于是日中為市,使四方遠近,皆可如期致民聚貨,以有易无,退歸于家,有餘不至廢棄,不足未嘗窘乏,各均平而得其所,蓋似乎取諸噬嗑也。䷔之卦畫,離象網罟,震象升斗。網罟以綑載鳥獸而至,凡筐莒之屬皆是;升斗以校量五穀,市所必用者。離為日,日中之象;震為雷,喧襍之象。離明貨物,民情无所隱;震動來往,貿易無所阻也。
神農氏沒,黄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
羲、農之位大寶,以食貨聚人,理財之道亦甚樸畧,風氣漸開,世運日就。夫昌明其所以教民,豈止一端,故先舉隨時利用之大道,天下始可錯諸經綸也。神農氏沒,黄帝、堯、舜三聖人作,去渾噩稍遠,其疎濶之制度于此將窮,通其不可行而變其舊俗,使民欣喜,不至厭倦,神明其理義而化裁其事物,使民相宜,无所拂逆。易之為道,不可終窮,窮則革其宿弊而必變,變則徹其閉塞而可通,通則合乎天時而可久。聖人與天同用,故自天祐,吉无不利。黄帝、堯、舜捐皮毛草木之蔽,體制服物采章以明等級,但垂衣裳,端拱无為,天下已治矣,蓋似乎取諸乾、坤也。䷀䷁之卦畫,六陽為神明之寓,視聽臭味思慮是也;六隂為骨肉之質,手足身體百骸是也。衣兼冠冕而言,裳兼屨履而言,衣天裳地,名分截然,臣民貴賤亦以是為法式,不敢紊也。聖人始患民无衣食,衣食既足,患民之无禮義。黄帝、堯、舜之時,教養咸得矣。
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渙。
聖人垂衣裳而治四方,來享來王者,阻于江河。刳木使空其中,為舟以有容;剡木使薄其端,為楫以運轉。舟揖之利,以濟水所阻隔不通之處,致遠人之來,以利天下,蓋佀乎取諸渙也。䷺之卦畫,二爻一奇,象舟底;三四兩偶,象虛中;五上兩奇,象乘舟之人。初爻一偶,象雙楫在後而進舟。坎為水,在下;巽為木,在上。彖傳乘木有功,正指此。巽又為風,行虚舟,遇順風也。
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隨。
行水莫如舟,行地莫如車。軶加于項以服牛,衡加于背以乘馬,引人所不勝之重,致足所難行之遠,以利天下,蓋似乎取諸隨也。䷐之卦畫,初一奇象車,二三兩偶象馬足,四五兩奇象左右乘車之人,上一偶象牛角。震動在下,牛馬之行也。兌說在上。乘車者,免行役之勞苦也。隨則隨其所之也。
重門擊柝,以待?客,蓋取諸豫。
水陸既通,窺伺者亦因而至。重門以固于外,擊柝以警于内,以待奸宄強?之客,蓋似乎取諸豫也。䷏之卦畫,上五兩偶,象重門;四一奇震動,象擊柝;三偶在下,象民得安土,无有侵犯者。動體在上,為國者振作嚴厲;順體在下,小民畏法,莫敢為非,上下豫樂也。
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蓋取諸小過。烝民乃粒,未知脱粟之法,取木以斷之使為杵,相地以掘之使為臼,臼杵之事雖細,而利濟萬民實普也,蓋似乎取諸小過也。
䷽之卦畫,從其旁而横視之,上下四偶象,米象,臼中二奇象,兩杵對舂,彖傳飛鳥之象,亦横觀而取身翼也。舂之為事,上動下止。舂之為器,震木斷杵,艮小石掘臼,人生食用之侈俱大過。杵臼精鑿,其過尚小。
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蓋取諸睽。屈木而弦之為弧,斬木而剡之為矢,以近窮遠,兵之最利者也。天下親附者懷以德,不寧者畏以威,蓋似乎取諸睽也。
䷥之卦畫,象兩弧兩矢。三五兩偶,象兩弓弰。四上兩奇,象兩弦以來其往體。初二兩奇,象矢離目,隔于兑澤,不能詳察。聖人始以弧矢算術代目揆度,正其疆界,既以弧矢兵器守其封域,用雖異,名則同也。仁勝不仁,猶澤勝火。日明照天下,澤衆水來歸,所謂威服,實心服也。
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壮。
上古拙直,棲身託宿,不過于地之高燥者,穿穴以居,藉草依木,即野以處,為巢為營窟而已。後世聖人憂民生之病困,易以垣堵戶牖為宮為室,上有棟梁之高舉,下有檐宇之垂繞,足以待夫風雨,不苦飄颻,不愁濡濕,蓋似乎取諸大壮也。䷡之卦畫,下四奇象棟,剛強隆起,足以支持;上兩偶象榱桷,苫茅以為覆蔽。雷在天上,風雨即至,綢繆牖戶,不可稍緩,動健相合,拮据于經營之時,勤劬于安寧之日也。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无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蓋取諸大過。
古未有送死之禮,不忍遺骸之暴露,下藉以薪,上覆以薪,如木葉草枝,堆積壅護,令其厚,無使土親膚也。葬之中野,免城郭犂鋤溝渠崩決之患,不封土以表,不樹木以識,无取觀美也。哭泣盡哀,哀盡則止,无卒哭祔練祥禫之喪期也。後世聖人,知仁人孝子用心,雖簡質无文,誠悃莫既,易以棺槨,堅固于内,重圍于外,足以杇骨肉,盡人心,蓋似乎取諸大過也。䷛之卦畫,四奇在内,三四象棺附身,二五象槨附棺,初上兩偶象土,初藉槨,上揜槨也。上澤下木,木入泉下。葬埋之事,大過者所作所為,俱已過而无可留,為人生前言行,皆屬既往也。
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
上古民无欺偽,事尤簡省,但結繩以備遺忘,存記數而天下已治。後世智巧日生,聖人易以竹冊木版,用刀筆書文字,刻畫于其上,中判而兩分之,合視刻畫,相當不爽,以為契信。百官不敢上下其文法而事治,萬民莫能誣罔其成蹟而情察,蓋似乎取諸夬也。䷛之卦畫,下連五奇,象記數,始一終五。其上一偶,象五窮而變,左半當五,右半當五,如今算子每行列數十五也。六書,一指事,二象形。夬與史兩字相因,夬持者玦,一面缺而不屬;史操者環,四圍周而不虧。夬乃已折之結繩,史乃未解之結繩乎?史記事,夬記數,在指事、象形之間者也。羲皇畫卦,文字肇端,後聖書契,盡闡卦義,縱横顛倒,離合增减,亦髣髴乎奇偶進退、上下交錯之大概。夫子于此始終序述,見萬世文明之運,更重乎他器他象也。
○十三卦制器,非謂後聖必因此象乃制此器,不過謂後聖既制此器,從學易者觀之,此象已先現于易中。易範圍天地,器能出天地之外否?卦止八八,器溢千萬,非可執定者。就此十三卦移易十三器,何嘗不可通變?未若天地雷風水火山澤无容轉徙,故皆曰蓋取,亦摹擬之辭。
○十三象,取震動過半。象之動者易現,振起者有興造制作之義。長子主器,亦在其中。
是故易也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彖者,材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
易不必離象,即象以見易;道未嘗遺器,即器以見象。故易以象示人。象非真也,像其佀是而已。真即一物,无所靈變;佀則近是,含畜遷轉,化裁莫殚。古聖後聖,俱以此開物成務也。彖者,全卦之象,體質悉具,如枝幹之材,隨匠氏所用,未有專主。爻則倣效天下之動,為隂陽剛柔之交錯者也。動則有得有失而吉凶生,有憂有虞而悔吝著也。學易觀象,天地之至理大道,時勢之質文升降,帝王之德業事功,瞭然心目矣。右二章。
陽卦多隂,隂卦多陽,其故何也?陽卦奇,隂卦偶。其德行何也?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隂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六子,震坎艮為陽卦,陽止一畫,隂反二畫,陽卦偏多隂。巽離兌為隂卦,隂止一畫,陽反二畫,隂卦偏多陽。其所以然之故,佀未可曉。陽卦重奇,二隂附之,奇偶相倚而數五,奇數也。隂卦重偶,二陽比之,奇偶相倚而數四,偶數也。一三五為陽,即參天,二四為偶,即兩地,是參天兩地之數也。其德行則又何所取義?陽大隂小,陽貴隂賤,寡者為主,多者為輔,寡能御多,主能役輔,古今之常經也。陽奇一偶二奇,君而偶民,大小貴賤,主輔多寡,盡合乎正,義理宜然,在上位者亦然,蓋君子之道也。隂偶一奇二偶,君而奇民,以主輔多寡為用,則盡失其大小貴賤之恒度,趣時利用固如是,在下位者亦如是,蓋小人之道也。此君子小人與泰否相類,故皆曰道,實兼德位而言者。富貴君子,賢能者逸,治人食于人,以一令衆,一君二民之象。田野小人,才力者勞,一夫耕耘,八口仰其衣食,二君一氏之象也。此君此民但以安居,事事為分别,非南面聼命比也,不然天下豈有二君之國哉?
右三章。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咸為感應之卦,四當上下之衝,乃此感彼應,往來交錯之道路也。所以憧憧朋從,心思棼襍也。心之用處為思,思之用到為慮。思則得之,慮而後得。思慮未可盡云惡德,但參以己見,則與順應者違,而思慮徒擾。隨事逐物而生思慮,則襍出无序,而淆亂靡寧。天下事物本有一定之理,彼所自具,无待勉強,吾亦何所用夫思,何所用夫慮也?天下同此欲歸之處,而取塗有東西南北之殊。人心推極之致惟一,而其發念之多,乃有百慮之參錯。及夫同歸相見,豈不笑殊塗者費此馳驟?一致自得,豈不覺百慮者增斯迷惑乎?天下究亦何思何慮也?知其同歸,雖車塵馬跡,向背萬端,不礙其為同;知其一致,雖真妄對立,各分門戶,不爽其為一也。非曰莫往莫來也,往來乃天道之常。日月運行不息,日月相推,明生无翳,寒暑相推,歲功以成。往者氣消,消則屈,即以兆夫來;來者氣息,息則信,即以萌夫往。彼此屈信,互相感動,利從此生。日月寒暑,曾何思慮?而往來屈信,自然徵應。往之將來,屈之必信,可觀諸物情矣。尺蠖微蟲,非曲以自抑,不能前進。屈于尾,乃求信于首也。龍蛇之飛躍,非屏氣内藏,无以自養。蟄于冬,乃存身以待春和之奮發也。天運也,人事物情也,往來屈信,同歸一致。惟得其時錯之宜而為義,變通不測而為神。且精乎義,无所駁襍;入乎神,无所間隔。以此致用,有用皆利。利用于外,无足以攖其内。寧静安身,本然之天德,日上達而崇高也。過此致用,崇德以往,其功其學,非人可知識者。夫神不可測,又且窮極其神;知莫可量,又且知與融化。德至盛矣,无復能加也。以崇德者,吾崇其德,人猶與德二也。德之盛者,吾德已盛,人與德合,但見其盛,无可分辨也。是豈思慮所可至?亦何所用其思慮哉?
易曰: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邪?
此正與利用安身相反。夫石不能困人,石困于前,可郤行而避,石困于後,可進趨而免,非所當困而為其所困,名必汚辱矣。蒺藜之為物,刺膚及骨,苟或相遇,將遠之恐不暇,乃偏據之以求安,非所宜據而往據之,身必危殆矣。名既辱而身且危,生无所容于天地間,就死之期,將自此至,何能見其妻也?
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古今功業,皆人之所為,然必因乎時。時至而无其才,庸衆則褏手,小人則僨事,唯謀畧預備,乘時應用,鮮不克濟者矣。隼本可禽之物,必資于弓矢之器,持弓矢而射,非人不能。君子身藏素畜之器,以待天時,當動而動,有利无害,故其動也,一往而无結括,出而有所禽獲,蓋言先成其器而後可動也。苟不待時,或无其器,好事喜功,身名俱喪,小人哉!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屨校滅趾,无咎。此之謂也。
君子唯知仁義,利不能動,威不能屈。小人反是。人而不仁,最可恥者,彼不以此為恥。人而不義,最可畏者,彼不以此為畏。見利則欲動于中,而後相勸以從事,无利則不勸勉也。威加則恐懼廹切,有所懲創而不敢不威,則不知懲創也。小有所懲創,使大有所警誡,不至遂非怙終,此小人因禍以致福也。?身屨校之罪,乃云无咎者,其此之謂與?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无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无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滅耳,凶。
改過貴早,成惡在終。故噬嗑之初,可懲誡而為福。及乎上而為日已久,罪惡已重,莫能補救矣。夫一端之善,豈能彰顯,唯積之不倦,始足以成名;一事之惡,未至敗壞,唯積之不顧,乃足以滅身。小人見小善為細微之美,何有于利益,恒棄而弗為也;視小惡為纎芥之累,何有于傷害,常忍而弗去也。習之既久,心亦相安,并不知何者為善,何者為惡矣。加以日時歲月,其惡積而復積,雖巧于遮蔽,亦發露而不可掩;其罪由漸而大,雖工于飾說,亦膠錮而不可解。此窮極不悛,何校之所以終凶也。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聖人憂患作易,欲人常存戒慎恐懼之心,圖未來之事變,不欲人溺于恀泰,竟以當前為可恃,莫知惕厲也。天下安存,治之日少;危亡,亂之日多。知其危,則凡去危之道,无不盡其力,危既去,始得安其位;知其亡,則凡致亡之事,无不戒于心,遠于亡,始得保其存;知其亂,則凡弭亂之法,无不謹其防,亂既弭,方可有其治。君子審夫盈虚消息,兩相倚伏。安之日,危萌于内矣,曾謂既安可以忘危乎?存之時,亡兆于此矣,曾謂已存可以忘亡乎?治之世,亂生于是矣,曾謂已治可以忘亂乎?唯戒謹于安存治,庶不至于危亡亂,是以身獲長安,國家可常保也。否之念亡而警苞桑者,所以為休否,大人與。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德尊者宜在高位,德位相稱也,如德薄位高何?智大者圖謀可大,智謀相當也,如智小謀大何?力大者負任可重,力任无違也,如力小任重何?鮮有不及于敗者矣。鼎之折足覆餗,不量已之才能,妄希過分之事,安能勝其任哉?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謟,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能知將形未形之幾,其不測之神乎?夫人之阿附權勢,輕忽卑近,是徒見已然之蹟,求託身于顯著,不能朗鍳于幽隱者也。君子自立,視有位者豈足重我,上交不以謟媚說彼;視无位者未必非賢,下交不以?瀆臨之,其知幾而然乎?幾也者,雖中有欲動之端,俔微之至,而渺茫莫察,得其條理,但覺祥和瑞靄,獨有吉之先現者也。君子見其幾而有作為,不先不後,无俟乎終日也。易不云乎:介于石,不終日,貞吉。嚴静堅確,介然如石焉,則明辨自生,洞徹无阻,寧用終日,其决斷可察識矣。彰也,剛也,疇不知之?唯君子知事之微,知其必彰;知物之柔,知其必剛。故萬夫望其舉止,亦可以獲吉也。
子曰: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易曰:不遠復,无祇悔,元吉。
知幾為神,顔氏之子,其庶幾或近于此乎?神无動静,有觸即靈。顔子或有不善之微萌,已獨知之,不使復見于行事也,斯易所謂不遠之復也。心有幾微不善,在聖人已為過,知之而復見于言行,是為貳過。知不善不復行,則不貳過矣。復行即貳之謂。
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男女搆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
天氣自上而降下,地氣自下而升上,充滿彌布,絪緼之象也。凝結不散,萬物得之,氣化醇厚,无可窮竭。此男女,凡物之雌雄牝牡,皆在其中。隂陽交結,搆合其精,萬物各以體相禪,化生有形,繼續不息。易之三損一,一得友,蓋言三則偏重而不可合,一則孤獨而无所合。三損一,則兩情專而可致一;一得友,則兩願從而可致一也。未有不合兩為一,而能生化者也。損少男少女,男上女下,有搆精之象。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无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凶。
君子内无躁妄,則身安矣,安其身而後可有動作。志正和平,則心易矣,易其心而後可發言語。先施于下,固結其情,則交定矣,定其交而後可求其報畣。修此三者,无有遺失,彼相應者,亦全而不缺也。身危不定,動將自仆,民孰與之興起事業也?心懼多艱,語亦自戾,民孰應之聼其告戒也?吾未嘗有孚心以及人,无所交往,即求其趨事赴功,親愛歸向,民孰與之急公緩私也?人情非恩則怨,民莫之與,則將有因其孤立无助,傷害之者至矣。益之上九,居上而不能益下,出爾反爾,何足異焉?
右四章。
子曰:乾坤,其易之門邪?乾,陽物也;坤,隂物也。隂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譔,以通神明之德。其稱名也,雜而不越,于稽其類,其衰世之意邪?
凡乾為奇,凡坤為偶,一一之畫既立六子,八八皆從此出,乾坤其易所由以出之門邪?隂陽不可見,未成為物。乾畫成奇,已有陽之形象,乃陽之物也;坤畫成偶,已有隂之形象,乃隂之物也。隂德必順,陽德必健,隂陽合其健順之德,健質成剛,順質成柔,其剛柔遂有可據之體。以此而體天地之所具備,譔猶具備也。以此而通各卦神明之德,言乎體,則雷風水火山澤皆天地之譔也;言乎通,剛動入?麗止說皆健順神明之德也。三畫之卦,自成一體,稱舉其名,純粹无他。已重之後,則反覆錯亂,悉揉雜而无定形。然乾健坤順,雷動風散,日烜雨潤,山止澤說,隨所湊泊,各遂其性,斷无有越夫本職而失乎常度者。于此而稽考其類,若訟若師,若否若蠱,若剥若遯,若明夷若睽,若蹇若夬,若困若革若旅,已非羲皇上古之氣運,其皆衰世憂危之意邪?夫有隂陽往來,剛柔進退,其理數己具,所謂盈虚消息,天且弗違。羲皇示以卦畫,引而不發。文、周身逢衰世憂患,演易左右逢原,羲皇如閉門造車,文、周如驅車當道也。
夫易彰往而察來,而微顯闡幽,開而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因貳以濟民行,以明失得之報。
易之為道,往來不息,幽顯相因。往者雖已去,不復現前,有以彰之,使常在而不遯;來者尚未至,不可得見,有以察之,使先幾而不匿。顯者,事物已相交接,人共知也,然事物不始于顯,必追而推極夫微;幽者,事物不露朕兆,衆所昧也,然事物不終于幽,必窮而發揚曰闡。蓋原其所自,究其所歸之謂。凡此皆所以開明易理,各當其名,如乾坤震巽之屬;各辨其物,如天地雷風之屬。有名有物,則正其善惡是非之言,斷其從違得失之辭,悉備而无遺憾矣。夫稱名豈止雜而不越,其所舉或一端之理,或一象之細,抑何小也!所取之類,涵畜衆理,該括萬象,又何大也!其旨則含容造化,遠莫可極;其辭則經緯天地,文莫能掩;其言則宛轉旁通,不直指一節,乃委曲而各中;其事則敷陳盡著,又非一洩无餘,乃肆列而偏隱。因人疑貳,向背難決。聖人以此濟民,使果于行,明示以或失或得,報荅無誤也。
右五章。
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
易自包犧畫為卦象,雖有所發端,天下之人未能鼔舞而振作,舉而興起之,其在中古乎?逮文王蒙大難以演易,周公因避罪以繼之,皆身親憂患而明易理,故能作易以拯生民之憂患也。夫子亦從後推原想象,有若疑辭者。
是故履,德之基也;謙,德之柄也;復,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
憂患降于天,生于人,非身所造,君子但當反身以問夫德之何如。然德有名實,始可依據。人生踐履,自下達上,秩序不紊,凡一言一動,從兹而起,是為德之基址。敬慎謙恭,卑以自牧,居已與人,俱以此為執持,是為德之把柄。遷于事物,循于利害,日趨而日遠,倏爾反覆其初心,是為德之根本。无恒則雖得必失,推守而不變,常久不易,是為德之堅固。忿欲吾心所本无,疾病吾身所本无,損之以去其身心之累,則德以此修。聖學非但除其本无而已,必欲益其所當有,使長養而寛大,則德以此裕。裕者,充長之謂。心不動則智慧不生,性不忍則靈明不徹,學問功業不經磨鍊屈抑,則造詣未能精詳,唯困乃為德之辨别。井以養人濟世為用,而耕獲菑畬必有所,淵泉井冽必有原,得其地則生生不窮,故曰德之地。柔順深入,无所違逆,為風則披拂者廣而制命令,為木則利用者多而制器物,故曰德之制。或問:命令、器物,恐與憂患不切。曰:憂患豈專在庶民?王侯之憂患,布告天下,如盤庚、誓、誥之類;預備戒嚴,如築城鑿池、弓矢干戈之類,非有制度,何能成事?此言九卦之各有專主。
履和而至,謙尊而光,復小而辨于物,恒雜而不厭,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困窮而通,井居其所而遷,巽稱而隱。
喜怒哀樂,發皆中節為和。履以行路,和為達道。禮和為貴,小大由之亦達道。和則彼此樂從,所期必至。謙自處卑下,若不貴矣,人乃敬而貴之,不伐不德,若晦若闇矣,而偏彰顯,發為光華,不可掩抑。復初陽甚微,其象小而未大,羣隂雖竊據于上,自將退而聼命,則此小者已異于他物,早可辨識矣。震動巽入,交相襍亂,而吾心常一,立不易方,恒者自如,何厭之有?忿欲在人,塵埃野馬,點染虚空,然蟠據既久,則賊邪為主,克之反難,損之又損,還其本然之質,固易易爾,故有先後之分也。益之善,為吾心所固有,不加遏滅,日就充足,自然長大寛裕,豈待設施造作,求外來之益乎?困而不失其所,亨,身雖拂抑,道不可屈,窮則必變,變則復通,天下未有極而不反者。井有定分,不改其舊,是居其所也。旱乾以資灌溉,耔耘以隨時候,是遷轉不定也。人有堅確之操,始能應用无方也。巽非徑行直情,有委曲成就之義,其揣度測量,必相稱不差,然潜藏未露,隱而不著顯者也。此言九卦之用,各有攸當。
履以和行,謙以制禮,復以自知,恒以一德,損以遠害,益以興利,困以寡怨,井以辨義,巽以行權。
以用也,謂人用之也。君子體履之道,與世无乖睽,以和說而行之,行豈有不得于心者乎?體謙之道,允恭克讓,以明制禮之當然,非工為謟媚也。復之端俔甚微,人所不見,已獨知之,存養保護,自治之功密矣。德唯一,勿貳以二,勿参以三,終始如一,恒久之道也。多一念則害從念生,增一事則害從事起。損之極,不欲其有餘,長安其不足,日與害遠矣。德日新,業日盛,其利大矣。君子觀于益而興起之,非云作為以興利也。遭際阨窮,怨天尤人,豈樂天知命者哉?君子素位,夭夀不二,當困而以寡怨處之,在外之境遇,无足撓其天性者。資深濟物,静安明潔,莫如井。物來隨應,各肖其分量,无不合宜。以之詳審辨别,親親、仁民、愛物,義何如之有?一定不易之理,經也;有變通无拘之道,權也。確乎不拔,剛方正直,守經者也。審時用中,途轍未嘗循,意見未嘗執,巽順宛展,等其輕重而取乎平,行權之謂也。此言人法九卦之道。三申九卦,皆聖賢之德業,不專于處憂患。然處憂患以求多福,豈能踰此?
右六章。
易之為書也不可遠,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无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
易雖列于方策而為書,然皆人生之言行,一動一静,无能踰乎其限,須臾不可離者,而可遠乎?易之為道,屢為遷徙,忽變忽動,不定居一處,周旋流行于六畫虚位之間。奇之初九,倏上而為上九;偶之上六,倏下而為初六。以至二、三、四、五,莫不盡然,何常之有?初本剛也,易而成柔;二本柔也,易而成剛。三、四、五、上,亦如此相易,不可視為典則之常,不可期為要約之信,唯其變所適從爾,豈可執一而論乎?
其出入以度,外内使知懼,又明于憂患與故,无有師保,如臨父母。
易之遷變如此,豈襍亂无紀者乎?其出其入,則有至理為之主宰,尺寸度數,毫釐不假,而往來外内之介正幾微先動者,得失將從兹以判,使學易者于此知畏懼焉。尚不顯諸形蹟,補過在是,猶可挽回。既明憂患,且察其所以致憂患之故。君子不徒戒慎于易,必戒慎于身心。暗室屋漏,雖无師保之訓誨,直如父母臨之在上,承以?敬,度乎體易不遠者矣。外内以卦言,自内適外曰出,自外適内曰入。觀外内出入之際,其得失憂虞所由分也,故能使人知所戒懼。
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然其知出入,明憂患,亦必有道矣。聖人之情現乎辭,舍辭何所鉤索?初也循率其辭,揆度其方向,神雖无方,繫辭焉必露夫微旨,不中不遠矣。既也揆之精熟,亦有典則,亦有常道焉,從不可為典要中得其一定不易之理也。此學易之人所以行易之道,乃能昭昭如是。苟非其人,易道豈能虚空自行于天地之間乎?先聖後聖,其望學易者至矣。不然,木方竹簡,何能重哉?
右七章。
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也。六爻相襍,唯其時物也。
易之為書,隂陽自然之理而已。理不可見,聖人設立卦爻以顯著之。卦有始終,聖人追原其始,窮極夫有生之幾,要歸其終,究竟夫所止之地,形象具矣,以此為易之質也。爻有六位,或剛襍于柔,柔襍于剛,或剛與剛襍,柔與柔襍,唯因其時而呈其物也。剛為陽之物,柔為隂之物,皆時所成也,故統謂之時物。
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若夫襍物譔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
爻之六位,其初兆端俱蒙昧而未顯,事理悉逆,故難知。其上則事理已彰,不過順以成之,无所隐晦,故易知。初為本,上為末也。窮本,其末自舉矣。初之爻辭,揣摩臆度,觀時與物比擬之,然後可得。上不過究竟此義,卒完而成之,以為終也。若夫初既往,終未來,錯雜剛柔之物,譔具隂陽之德,辨理義之是非,則非中二、三、四、五爻,不能詳備其變化也。噫!凡若此者,蓋欲要求其存亡吉凶爾。君子居而觀玩,亦可知矣。苟為智者,安事此更僕哉?但觀其彖辭,若乾、坤、屯、蒙之類,一卦之全體,六爻之一節,心契而默會,可思過半矣。
二與四同功而異位,其善不同,二多譽,四多懼,近也。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无咎,其用柔中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凶,五多功,貴賤之等也。其柔危,其剛勝邪?
此申明中爻備德與物之意。二與四皆六虚之隂位,同夫功用,二在下體之中,四在上體之下,其地位則異矣,其所善亦不同也。大約二多名譽,四多憂懼,蓋四逼近于君故也。夫以剛爻處之,則嫌其逼近,使以柔爻處之,則二之遠者反為不利,而二之要歸或得无咎者,何歟?豈非其用柔得中道也?三與五皆六虚之陽位,同夫功用,三在下體之上,五在上體之中,其地位固異矣。大約在三多凶,在五多功,五貴三賤,各有差等。然其位皆陽,以柔處之,則才不足以相稱,將危而不安,以剛居之,乃能勝其任邪?易中未必盡然,亦不過約畧而言爾。中四爻先儒多取互體,夫子未有明訓,要皆穿鑿,近于隂陽家言,不必增此一重障蔽。
右八章。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也。
易書廣大,非徒廣大也,且纎悉具備于其中。其始為三畫,上象天道,中象人道,下象地道。三才雖備矣,皆孤陽獨隂,豈生生之謂?因兼並三才而各兩其一,故重為六畫。六豈有他義乎?即此三才之道,天地人各有隂陽,三才之道乃完而无頗矣。
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襍,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凶生焉。
道即三才之道。天地人各有變動,或上下互易,或往來迭更,以畫交加于位,則謂之爻。爻分内外,象成貴賤,相並則有差等。剛畫為陽之物,柔畫為隂之物,皆謂之物。二物共相間襍,采章煥發,則謂之文。如宜剛而柔,宜柔而剛,是不得其當矣,故吉凶因此而生焉。天上、人中、地下,即爻之等也。星辰、雲霞、山河、草木、
損益經綸,即物之文也。凌犯氛祲,崩決枯槁,因革失宜,為野為史,即文不當也。
右九章。
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其要无咎。此之謂易之道也。
易作自羲皇,闡發而興起之。其當殷之末世,周方盛德之時邪?唯遭末世,其情偽變態,日煩日險。唯有盛德,其至理大道,始能辨析精詳。雖聖人不明言何事,以意揆度,蓋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文王蒙難,小心服事,其繫諸辭者,不敢直遂,不忍遺棄,故揣摩擬議,多艱難危殆。危則憂慮深長,防患未然者,无所不至,故能使之平夷而无險阻。苟視事為易,易則祸每生于所忽,反能使之傾覆,即躓山躓垤之說也。其處憂患之道,窮極天地而甚大,然又取類于細物,百物咸備,无所廢遺。唯有戒懼存心,以此終始,則要歸于无咎。此則文王之道,此則易之道也。先儒疑彖辭未見其危,危者多在爻辭,遂謂爻辭亦文王所繫。不知文王彖辭,含藏不露,尚存天王聖明之意。至于周公繫爻,已當誅紂之後,雖暗指殷、周,辭亦稍稍顯著。但周公以文考之心為心,每存謙讓哀惻于其間。若以為文王,則登天入地,虎變革面,无號求王,殺牛禴祭,諸如此辭,皆革命以往之實證,焉得漫加至德之聖人乎?則爻辭為周公所繫无疑。夫子曰:當文王與紂之事,非曰文王自為其辭也。唯其文王與紂之事,文王斷无自述其事之理,益信為周公所追述矣。
右十章。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
乾坤為易之門。舉乾坤,凡易中奇陽偶隂,俱已包括无遺。至健之德行,專一而已,何易如之?然天下險巇,隱而未形者,知之未嘗不早也。至順之德行,承天而已,何簡如之?然天下阻塞,晦而莫辨者,知之未嘗不先也。恒易恒簡為其常,知險知阻達其變。唯其前知,則不為險阻所困,能安和說樂于吾心。雖有封疆方域之不同,能研究諸侯所慮之險阻,定其吉凶,使无疑貳,成其亹亹而无厭倦也。
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來。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
天地變化莫測,人物云為不齊,將何從而逆覩之乎?德一動罔不吉,幾微吉之先見。事果吉也,則有貞祥之朕兆。形而下者謂之器,事方欲動,條理可見,斯為象。事觀其象,則知其成法,如蓍龜器也。觀天數五、地數五之象,則知蓍龜田畮宮室器也。龍見而知于耜,舉趾定中而知營宮室,如鳥火虛昴象也。東作南訛,西成朔易,皆知其器也。君親亦器也,人有愛敬之象,則知君親也。静藏之時,此理湛然,无容窺探,占事所以測其未形,逆知將來者也,皆易簡之知也。自天地設位,易行乎中,聖人以易簡完成天地之能事。朕志先定,謀及卿士庶人,已審是非得失之正道,人謀盡矣。復謀協于卜筮,而決之鬼謀,雖百姓之智愚賢不肖,相去甚遠,亦皆得與于聖人之所能也。故曰:易簡而天下之能事畢矣。
右十一章。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柔襍居而吉凶可見矣。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
天地、雷風、水火、山澤,相重相遇,各有其象以告人。如重天則告以不息,重地則告以厚載,雲雷則告以草昧,水山則告以蒙養之類。卦成而爻彖具,就其象以測其情。情生于象,立言以示人。如乾健,其情資始。乾初情潜,乾上情亢。坤順,其情資生。坤初情履霜,坤上情龍戰之類。畫有剛柔,剛與剛襍居,剛與柔襍居,柔與柔襍居,柔與剛襍居,相宜則得,不宜則失,吉凶可因之而見矣。卦之變動,窮于此而動,變于彼而通,各以其所利言。如乾不言所利,而美利利天下,坤利牝馬、利西南,屯利建侯,需利涉川之類。凡在一卦,即是人在一時,自有此時之利。雖否、剥、蹇、困、大過、明夷,亦必有利于此時者。老氏所云至人无死地,此之謂也。其間吉凶,或有移易而不可執。彖既云吉而爻偏凶,彖既云凶而爻偏吉,蓋全體一節,其情不同,因其情則遷改隨之。如否、蠱之卦,世運唯艱,六爻无凶。同人、恒、豐,佀乎極善,六爻无一全美之類。當以情求之,斯得其故。
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
情也者,愛惡、遠近、情偽是也。攻,推極之謂;取,求索資給之謂;感,發此而交彼之謂。人情或愛或惡,相攻不止,吉凶從此而生;或遠或近,相取不已,悔吝從此而生;或情或偽,相為交感,利害從此而生。相感者,事物之始,相取則又深矣,至于相攻則極矣。感之情偽在已,无分遠近;取之遠近在位,未有愛惡;攻之則有勝負之勢。故吉凶重于悔吝,利害乃其發端,猶言宜然不宜然也。凡易之情,近不相得,則惡相攻而生凶,偽相感而生害,不但以近相取而生悔吝矣。苟相得,則愛攻而生吉,情感而生利,近取而悔亡无咎矣。遠不相得,亦惡攻生凶,偽感生害,不但以遠取而生悔吝。苟相得,則愛吉、情利、遠取、悔亡、无咎亦如之。偏舉近者,謂近而易明也。雖人有千百世同心,聞聲相思,而骨肉寇讐,同室操戈者,此皆情之乖異,非其正也。夫子曰:千里之外應違,况其邇乎?未可以不相得專屬諸近,遺其遠也。
將叛者其辭慙,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
聖人之情現乎辭。辭也者,所以達其辭,明其象也。叛謂背去,往來將變,上下將反,繫辭必有愧負不安之意,因其慙,知其叛也。疑謂心无定見,昧于所從,繫辭必具兩端,左右其說,因其枝,知其中心疑也。?默寧静,吉之先幾,吉人之辭必寡。喧嘵輕率,躁之形現,躁人之辭必多。心本不善,欲矯誣自飾以為善,其辭藏匿閃鑠,浮游而不實,陽失專一之守,隂失承順之守,其辭不能自遂,必屈抑而不申,内无執持,外難勁直也。此六者本發明卦爻之辭,而生人之言无可遯,生人之行亦无能掩矣。易者,象、辭、變、占而已。四者雖並列,然皆附于辭而行,故辭為獨重。羲皇之奇偶,辭之發端也。三畫,辭之接續也。重之,辭之具體也。至于彖爻,則引申觸類,辭之大成也。非辭无以見象、變、占,并无以見奇偶。故夫子一則曰繫辭,再則曰繫辭,及此而反覆丁寧,盡其情狀,欲學易者因辭以知易,因辭以見聖人,以見天地也。為陳穆之說者,偏舍辭而求諸圖,亦異乎夫子之譔矣。
右十二章。
周易象辭卷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