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卦-贲卦䷕山火贲卦(离下艮上)-[清]黄宗炎撰《周易象辞•卷七》

[清]黄宗炎| 易经注解| | 0

䷕【火下山上】贲

噬嗑用獄,以刑為治,非盛世事也;以文為治,庶幾乎王者之道也。利欲既開,上焉者所以消其爭奪之原,非教之禮讓不可。夫直情而行,近于禽獸,其合雖易,是為苟合。苟合无文,其離亦易。故必以禮飾情,相與為敬,而後合可久,此賁所以次噬嗑也。卦取山火而成象,山固草木禽獸、金玉貨財之所自出,而得火氣之温和以涵養薰炙之,則其光華歷歷而潤飾于外。如人之氣質即美,復加之學問,自然粹面盎背,神采煥發而不能揜。其為文也,豈繪畫所可施,色莊所可襲乎?故大傳云:賁,无色也。无色之色,乃為至文。至于爻之六象,則皆取求賢下士之義。蓋國家之禮文,莫重于聘賢人;人生之際會,莫大于君臣之契合。而其為貴,則良馬安車,束帛加璧,又佀乎情文盛而誠意衰。故彖辭僅云小利有攸往,爻辭則俱有不就徵之象。賢人君子,懷才抱德,隱于山林,弓旌所至,于日光之照,文明烜爛,豈不可出而有為,何以甘老死于巖壑耶?不知君子出處,雖内信于己,又必外度其君,時不可用,而徒以文飾之盛,勇于信任,未有不身名俱敗者,聖人于此三致意焉。四、五為君相之位,皆有求賢之象,以陽剛為賢,君相隂柔,必當濟以陽剛之德,方可言得人也。初九賢而居下,當賁之始,未即應君相之幣聘,舍徵車而安徒步。六二以柔居柔,不足以輔弼斯世,特在二陽之間,亦為顧問所及。九三日之將升,欲陟乎山,有出而應用之象。上九處山之最高,文飾所不能加,有遯世自得之象。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說賢而徒見其玄黃圭璧之文,胡足以動賁然來思者乎?窮巖邃谷,日月之所不照,避世君子,甘與木石鹿豕為伍而居之,乃煌煌璧帛,一朝臨莅,此山下有火之所取象也。山指隱居之地,火指聘錫之光輝,此賁之義也。而賁之文義,又為組繢花卉于玄纁幣帛之上,而加以珍貴之物,則圭璧重寶也。合此二者以聘賢人,即束帛加璧之禮也。郝仲輿譌以為虎賁之賁同,而牽強其說以合之,實逕庭矣。

賁:亨,小利有攸往。

人情直遂則鹵莾,鹵莾則多所窒礙而不能亨。賁則文飾而有禮讓,禮讓相親,何患不亨?遘其時者,亦可姑試其德藝,而小有攸往之利矣。夫人君能好賢禮士,玄纁圭璧以聘隱逸之君子,亦畢世不可逢之嘉會,宜乎在下者可欣欣向往而大有為,何以僅云小利有攸往也?惟恐文盛之世,徒有好賢之名而无其實,其于賢也,果能學焉而後臣之乎?果能薦之于天、授之以位乎?是未可知也。君子于此,烏得輕其抱負,以成苟且之功名?小利有攸往,示未果于進也。賁,飾也,從卉從貝。貝為介蟲,身具錦紋;卉為草木,

之華葉,采色章著,皆自然而有文飾者也。以為交際之用,則卉指幣帛之五采,貝指圭璧之珍寶也。若虎賁之賁,上從犇省體,下從?【鼻】,指,其麤氣當作可通犇奔,不可借為賁飾。小篆廢象形指事,如此之繆誤,未易枚舉。仲輿留心字學,作讀通書,何亦有此失耶?愚故曰:不知六書者,不可以解經。實非虛語。

彖曰: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賁何以亨也?夫一物之盛,不可以言文;一色之著,亦不可以言文。離之所以為離者,以坤止一柔,來處乎兩剛之中,剛得柔而成文,故亨也。艮之所以為艮者,以分乾中之一剛,上而處乎兩隂之上,柔得剛而成文,故小利有攸往也。凡此剛柔之往來錯綜,即成玄黃間襍之象。天有隂陽,即有其文,是天文也。火文明而山止,苟无文明,則虎豹同于羊犬;文明而不知止,則後進等于巫史;文明而止,則文質彬彬,是人文也。天文者,人事見乎下,則晶華應于上。大之為世運之升降,道德之汚隆;小之為政治之得失,寒暑之遷移。君子觀之而審察時變,其莫為莫致者,无不别白于心目,何非常之足駭與?人文者,古今之所尚,風會之所趨,行之既久,其弊必生。昔日之經天緯地,不特棄為塵土,且滔滔日下,而厲民者多矣。君子觀乎此,則因其所必當因,革其所必當革,損之而得其中,益之而得其正,化乎舊而成乎新,漸仁摩義,天下之風俗煥然矣。火薪傳不留,時時變易之象;山一定不改,化成天下之象。剛柔往來,俱以剛為重。柔來文剛,以剛據主位,而柔來文之,如諸侯之朝于天子,如女之歸于男。其亨者,言隂陽俱得而亨也。分剛上文柔,亦以剛據主位,而分一席。以上文柔之客,如天子之適諸侯,如男之逆女。其小利有攸往者,言隂得陽之助,而隂利往也。注、傳于此,俱未徹透。

察,覆也。從宀,從祭。祭祀通于鬼神,求隂求陽必反。

覆,審體以達其誠敬也。說文復有詧字,謂以飲食言語相交際而體察人情也。當與此合為一字。

象曰:山下有火,賁。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獄。

山之生物,非山能自生,其下有火,蓋溫和之氣薰蒸而成潤色,草木蕃盛而光輝,賁之象也。君子體之,以經綸天下,其措諸庶政者,俱煥乎其有文章,可以謂明也。惟于折獄,則務得其真情,不欲以文飾,雖有其明察,无果敢以自恃也。本義云:明庶政,事之小者;折獄,事之大者。豈禮樂兵農,聖人俱視為細事,惟司寇一職,乃為重典與?夫子曰: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其先後校著也。山下有火,可與山下有風並觀。山下之風,回旋反激,其披拂于物為死氣,故為蠱而腐敗。山下之火,溫和?燠,能使剛土融液,發為艸木,皆華美而光采。凡山之向陽者多茂盛,向隂者多零落,有火與无火異也,此賁之義也。无敢折獄,當與不留獄並觀。山上有火,為崦嵫之日,百年短景,而使之遲滯于圜土,君子傷之,所以不留,欲其急出也。山下有火,為扶桑之日,春氣方生,日之旭旦,正當長養萬物之時,折萌殺藝,破卵敗殈,尚有弗忍,而况于人乎?此无敢折獄之義也。聖人慈愛之心,每于刑獄,必流連反覆而不欲决,故知蔡氏之注呂刑,務為深刻,非聖人意也。

政,正也。從攴從正,敺人之不正者而使之歸于正。

也。政教政事,皆在上者持其柄,使民相率則效之也。

初九,賁其趾,舍車而徒。

賁,求賢之時,陽剛在下,有賢人伏處之象,宜致安車蒲輪之聘。而乃相時度勢,量已審人,却而不就。天下庸夫俗士,无不以名物之及身為寵貴,則駟馬文茵,所以賁其趾者甚盛。豈知名實不副,若將浼焉,而行縢履屩,反覺光華之不可掩。是賁其趾者,在于舍乘車之顯榮,而安庶人之徒步。孟子云:飽乎仁義,不願膏梁;聞譽施身,不願文繡。正與此同。

徒、步,行也。從辵,從土。人行有四:舟、車、馬、步。舟、車與?

馬三者皆不親土而能行,惟步行踐土而勞。以徒步為輕易,故借為徒然之用。又以徒行者衆,借為徒類、徒侣之用。

象曰:舍車而徒,義弗乘也。

夫能援天下之溺,救天下之饑,則千駟萬鍾不以為忲。如有未能,而苟竊軒冕,俱為非義之事。彼舍車而徒者,非介于可乘可舍之間,直是舍之則義,乘之則弗義,曾有弗義而可為者乎?君子于辭受之際,其嚴如此。

六二,賁其須。

下卦以剛為主,而二柔來文之,非有獨立獨行表見于當世,特以求賢之時,上麗九三,下附初九,皆賢士也。而已處其間,彼有聘幣之至,此亦因之而及,賁其須之象也。須附于口,隨其動止,不能自主之物。卦反噬嗑而來,有頤象。自三至上肖頤,須垂頤下,二當其位,須眉毛髪膚之文也。日之初升,其光采變幻,絲絲下?,如旗斿山下之日,初升之時也。二為日光,正下?之文采也。賁須之象,確不可移易。

象曰:賁其須,與上興也。

賢人君子宜在高位,日雖初升,未離山麓,必將麗乎中天。初三两陽為日質,二一隂為日光,質興則光與之俱興者矣。其須者,謂两賢與之俱上進也。

九三,賁如濡如,永貞吉。

賁已文矣,而又加濡焉,如采繢之豓色而沾濕之,其光華更為煥發,位當上下之交,將飜然出而用世。在上者禮固隆渥,然必誠信以任之,期于始終一德,无或衰替之乘斯盡矣,故以永貞乃吉也。日浴咸池而出,一洗舊而更新,其賁飾之采采,俱從盪滌而來,故云濡如。然運行既久,恐有昬玷之染,則為旦晝之梏亡矣,惟以永貞為吉。聖人戒慎恐懼,虞采色之奪目,自有洗滌之功,克己是也。克己即復禮賁,非有以增益其光華,濡之而賁益盛。佛氏之學,有身无心,原无昬玷,何所用其洗滌?自謂高出聖人,指戒慎恐懼為凡夫,光華為邪慧,究之光華撲滅,昬玷繩承,知及易,仁守難,窮年畢世,无可依據矣。

濡,水名,從水從需,以其有需待之義,故借為濡染。

沾濕之用,說文有擩【而主切】字,乃為染也。

象曰:永貞之吉,終莫之陵也。

永貞之吉者,言敬賢如始,樂善不倦,直至于終无可加于其上,是為終莫之陵。陵,越也,即好仁者无以尚之之謂。日雖在山下,頃刻登天,邱陵可踰,日不可踰。賢者宜在高位,與日同升。周公雖不為天子,孔、孟并不得如周公之制禮作樂。然而周公、孔、孟之道,如日照萬古,終莫有陵之者,不患无位,寧不然哉?

六四,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

其位與時,好賢禮士之大臣也,亦國家之老成人也。下有抱德懷才,甘貧賤而不出身者,既知之而用之不力,求之不早,徒使徵車之屢駕,數見其往返,而彼已老于巖穴矣。所謂賁如,皤如也;皤,白髪也,即皤皤良士之意。然與其終棄而不用,曷若責報于末路乎?自宜更加其誠敬,遣潔白之良馬,服安車而再往,飾旌旗以羽毛,而為華采之翰,復下聘賢士,彼必當鍳其誠敬之實意,飜然起就矣。賢人君子亦欲出而自行其志,豈真以名器為斧鉞乎?終知我之匪寇,欲與彼為婚媾爾。

皤,老人白也,從白從番。須髪非生而白者,自黑而。

轉蒼,蒼而轉白,更番而至者也。白,西方色也,象百穀艸木之實,中指其發生之意。果與穀之種,繁襍不勝數,其仁則无有不白者,以其得秋氣而堅,故為西方之色。雖未必皆孰于秋時,至亦總謂之秋,如麥秋之類。古文中含二畫,指凡仁皆雙甲者。翰從羽從倝,翟雉采羽,可以為旌旗之飾,日光照之而烜爛也,借為采藻華翰之用。

象曰:六四當位,疑也。匪寇婚媾,終无尤也。

六四居近君之地,可云當位矣。才質柔弱,遲疑而不果,使求賢之典禮,黃髪而始逢其盛。然猶愈于聼其老死而不顧者,非寇婚媾合之既難,自能久敬而不衰,可以終无怨尤也,豈不勝于苟合易離者哉!

六五,賁于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

下賢之主,能降貴而求賤,處高而敬卑,賁飾夫隱逸丘園之士,可以為難矣。然而一束聘賢之幣帛,往來道途,日就弊壞,而賢人不至戔戔。弊壞之狀,即殘殘也。聘賢如此,必其恭敬之不足。君子不可以虚拘,豈不可羞吝乎?然而愈于驕恣侮慢者遠矣。故雖不得天下之大賢,亦必有奔走禦侮之臣出而應之,可以獲終吉也。

邱,土之高也,省山之高峰以指意。小篆作失其。

義矣。園,所以樹果也,從囗從遠省。藝蔬之地,附于場圃,近而隘,農家所共有者。樹果之園,非公侯卿大夫不能置,必廣濶深遠而後可隱。士之高蹈邱園者,以此為適情養性之所也。束,縳也,從囗從木,謂既伐之木,以繩圍縳之也,借為約束、檢束字用。帛,繒也,從巾從白,凡先織後染通謂之帛。戔,賊也,從二戈相殘賊之意。今但用殘殘餘物也,不知有戔讀若箋,舍本字而誤讀,以致誤解。

象曰:六五之吉,有喜也。

人君之喜,莫大于得人。分剛上而文柔,剛柔相濟,以成賁飾,是則六五之吉,天下之喜也。

上九,白賁,无咎。

以陽剛之質,居乎世外,其體高潔玄黃,圭璧不足以飾之者也。彼義弗乘者,姓名蹤蹟,尚或表著于人間,故世得而賁之,但自棄而不顧爾。至于弓旌之所不及,命令之所不加,天下未嘗知有此人也。是謂白賁,何咎之有?白賁者,九章五采,无所點染,而晧晧之?,足以奪目,雖天下之至豓,莫敢與之争先。此素以為絢,而夫子亟稱夫禮後之意也。日之升沉,一日一變,高山在望,終古如斯。人生之功業文章,俱有?不?存焉。其際而道德仁義,與性命俱來者,豈可稍受塵氛之汙濁?初舍車而從義,上白賁而得志,始終有以自主,樂其所樂,憂其所憂,登泰山而小天下,富貴云乎哉?皤髪之白,帛繒之白,白馬之白,白賁之白,聚衆白于山體,山骨磊磊,白石鑿鑿之象也。然皤也,馬也,帛也,俱指一物而言。惟白賁則无質可名,居山之最高,无物不出其下,非一物所可象也。

象曰:白賁无咎,上得志也。

斯時而稍有未慊之心,必將自露其風采,而求知于當世。惟其市井草莾,无之不宜;饑寒勞役,无適不可。其志囂囂,奮乎百世之上,而自以為得人,孰能知之?或曰:賁乃文明之世,豈至賢人遯藏若是其甚與?曰:斯時而苟得賢人以用之,豈遂至于剥哉?往來之介,讀易者所當知也。夫質勝于文而失之野,設施以禮讓而救之易,文勝于質,未有不流而為欺偽者矣。欺人自欺,巧言令色,皆文勝之害也。賁而終以白賁,聖人有憂之。

周易象辭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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