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卦-同人䷌天火同人(离下乾上)-[清]黄宗炎撰《周易象辞•卷五》

[清]黄宗炎| 易经注解| | 0

䷌【火下天上】同人

同人。

否,上下不交,萬物不通,人自為人而不同久矣。君子知其敝也,通天下之志而去其壅閉,故休否、傾否以後,非同人不可也。其卦上天下火,日之始昇,甫離於地而將登於天之象。日之麗天,光明溥照,薄海内外,无不同者。但始升之際,其光明?於東方,尚有所隔障而未徹透,門戶、屋宇、林莽、陵阜、城郭、市?之處,俱有所隱蔽,光明亦未淂照臨。是於大同之中,有明有暗,世故人情之變態,遂自此而生。唯於野於郊,曠遠寛平,一望无阻,日光所及,普天无異,方可以言同也。然而爻辭无一盡美者,何與?藏天下於天下,魚相忘於江湖,不求其同,則人无弗同。名為同人,同朝則爭位,同事則爭功,同業則爭利,同言則爭名。故至於伏戎登墉,號咷師克,極人世之險巇,而後己天下之深讐,多成於親密。物之不齊,物之情也;人之不同,人之習也。使必欲強之而合於一途,其潰決不崇朝而至矣。如天日同居於上,其性同也。而天左日右,其道背馳;天金日火,其行相克。君臣之相得者危,朋友之相親者離,此同人之戒也。愛親敬長,赤子入井,无弗同者。此心虚靈,如天空不礙,日明不翳,遠而至於東海西海,千秋百世,若合符節。一念殉私,則隔絶者不可得通,昬迷者不可得曉,枕簟即生戈矛,肝膽判為吳越,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同者何?謂理與義。夫仁主愛,愛則易同;禮主和,和則易同。理有界限而分疏詳,義有裁制而辨别嚴,聖人何不以仁禮同人,而偏取理義為同然乎?是卽類俗辨物之意也。彖辭同人於野,言田野之人,樸直醕龎,同里同井,朝夕相依,出入友守,望助疾病,扶持耕種耔耘,收穫赴公,各盡其所當為,而大同之象見矣。初于門,幼穉无知,未曾交與,僅識門中之父母兄弟而已。二于宗,稍親人事,已知有宗黨之人矣。三將適外卦,有莽有陵,道路之象也。四登上卦,乘墉交遊於城市之象也。五大師,克遇朝廷之象也。上于郊,歷盡世道之險阻,退而息交絶游者也。道途城市,朝廷趨之愈衆,其同愈難,其事愈險,聖人之道,非斯人而誰與忘人?我心虚明,則无偏黨,機械變詐,盡消於青天白日之下矣。

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

萬井為同,同方百里,為家八萬,為田九萬頃,為畮九百萬。又云:八家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四都為同。一同之數,有四千九十四井,為家三萬二千七百五十二。田以頃計者,三萬六千八百四十六;以畮計者,三百六十八萬四千六百。一同之田,所少者過半。夏后氏五十畮,凖周人百畮,以此相參,猶然未合。然總之侯國也,一國之人,人各有事,人各懷心,焉能使之盡合於一轍?唯是春耕秋穫,出作入息,會集於田野,有不待告誡,不煩期約,而无弗同者。天不言而四時行,迨日至而皆(缺字),各守疆里經界,斬然无可争也。各勤其四體,自享其倉箱,无弗和也。金玉珠璣,藏之秘密,而人不見;芃芃禾黍,散之臯原,而人不私,同人於野之象也。彼此无荆棘,往來无藩籬,豈不亨通暢逹,何往而不宜?從來成大事,濟艱險,患在人自為心,不能合力,亦旣同矣。雖大川固利涉也,然而阿比為同,其同非正,必利於君子之貞。則自一井以及一同,由一同以及天下,皆同於野,而方隅畛域,无不盡化矣。井邑丘甸,各有溝洫畎澮,以為田間之水道。至於一同之地,則同一大川,以為堤防畜洩。兹大川者,又一邦一國之界限也。邦國區分於天下,非大同矣。故利涉大川,使間隔者无弗同也。

同人,同合會也。從,冒從囗【圍】,按春秋傳。

天子之地一圻,列國一同,是以一同之地冒乎城郭之外也。同方百里,同一川之水利,借爵名。周書上宗奉同瑁,太保受同祭嚌,以玉為之,可與圭璧相合,囗象玉爵之形,同象其所覆之巾也。凡受爵土之諸侯,會合於天子之朝廟,則用同為爵,蓋取會合諸侯之衆同而為一大同之義也。又解詳附録。

彖曰:同人,柔得位得中而應乎乾,曰同人。同人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

卦之所以為同人者,以六二一柔隂爻,居於隂位,又在下卦之中,旣得其位,復得其中,而上應九五,為乾之君。如以小國弱侯,有其才德,而誠信交結於天子,心同道合,故曰同人也。同人之彖辭曰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者,非二之柔中,即能若此其通?无礙,有險克濟,蓋乾之健行也。人雖有其才德,无大君與之同心,豈能成就夫功業?故凡事之行否,必歸諸天也。然而應天得君,世不乏人,未必其皆正。卦以離承乾,文明普照,剛健不息。二五隂陽正應,以柔順中正之臣,見知於剛健中正之君。隂陽相濟,中正相和,以君子之正道相會合,君臣際遇,千載一時也。唯君子得逢其時,為能使萬國之諸侯无所壅蔽,而志同於一人;萬民之形骸无所隔絶,而志同於一德。二五中正之同,不僅二人之同心,竟以此而通天下之志也。伏戎乘墉,非卿大夫士庶之事,皆侯邦也。讀書誦詩,不可不辨。易即深奥,過於詩書,而制度等威,必无别道,當於此推之,亦可得大槪矣。卦以柔為主者,夫子彖傳不曰應天,則曰應乾,如履大有與同人是也。小畜以六四為主,則曰剛中志行,見柔不能行之意。大有一柔為君,上下五剛應之,是人君謙恭虚已,

諸臣,賢能盡職之象。同人一柔,得君之專,諸陽未即聽從,同非大同,故同人六爻不如大有之美。

象曰:天與火,同人;君子以類族辨物。

天无所不覆,日无所不照,凡有氣有形者,共戴而共瞻之。惟天與火,无二无私,為同人者也。故聖人於天火二象之卦,名之曰同人。君子觀乎此象,見所覆所照,至紛極襟,乖戾睽違,而不可強齊。其同之之道,靈蠢萬殊也,各以其類相聚;億兆異宜也,各以其族相從。彼固有自然之區别,詳其類,審其族,銖分縷析,使物物各得其所,則因情置辨之為得也。然後物无淆亂,類族以安,並育而不害,並行而不悖,於以見天日之廣大貞明,覆照咸同也。類與族在天,辨物在人。物者,大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身心意知、天下國家之屬,小即溝池、疆界、權量、尺度之屬。辨者,即主敬、主恩、有序、有别、有信、格致誠正、修齊治平、分田制禄、關石和均之屬。故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禮傳:致知在格物。明察與格,正辨之謂也。正所以會通天下,而同人之道也。

族,矢鋒也。束之族,族從?從矢,聚矢而束之鋒。

簇簇然,其上揷旗以為識,凡鏃、簇等字通用之。因矢之會集於一處,故借為宗族之用。

初九,同人于門,无咎。

同人之初,乃人與人相親爱之始。如赤子稍知人事,其所親所愛,自父母兄弟以外,唯一門以内之人,誠樸真懇,无有虛偽猜疑于其間,和美天成,率性无私,其同最善矣,故无咎。

門,居室出入處也,象形。凡易中取象,陽在前則。

云戶,隂在前則云門。戶奇,陽象;門偶,隂象。

象曰:出門同人,又誰咎也?

門内之同,屬之天性;門外之同,多起於功利。所以舉步而生窒礙,覿面而判冰炭。苟以愛親敬長之情,出門而同人,雖逹之天下四海兄弟,又誰得而咎之?

六二,同人于宗,吝。

凡門以外,即為宗黨之人,出門交接,必自宗始。六二雖明體,然必麗於陽而後能明。以一隂附於兩陽之間,如人之涉世,倚附於鄉黨以為基,稱孝稱弟,而後令聞廣譽,可以傳諸天下。蓋日之登天,先出於地上,人之陟高行遠,未有不出於卑近者也。以成德之君子視之,以友天下為未足,而尚論古人,則區區同人於宗黨者,不免乎吝矣。

宗,貴祖廟也。從?【交覆深屋】。從示【鬼神之意】。言高、曾、祖、禰。

之神靈棲息於堂室而如在也,其子其孫皆從而分,即謂之宗人,借凡歸向依附之稱。

象曰:同人于宗,吝(句),道也【吝句】。

未大同而先於宗,雖為可吝,然而同於天下者,莫不由兹而始,乃同人之道當如是也。道,猶路也,謂同人必取路於此也。不然,内行未修,而欲顯其身於天下,宗族鄉黨多未能信之矣。

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

日將麗乎天,此普天共照之時。然荒蔓之地,茅葦叢生,自蔽塞而不見,日光有所不能及,則種種可怖可畏之事,從兹生矣。有伏兵戎於榛莽之象,然日旣臨蒞乎中天,而升夫高陵之上,可以窮極幽隱,察見遐邇。然東西南北,又限於方隅而多阻隔,雖三歲之久,安能興起事功而有所成就也哉?夫三為上下之介,正同而不同之地也。伏莽而為寇,升陵而偵伺,以曖昩之心胸,為強梁之形狀,明極則暗生,燥極則暴甚也,究亦何能為乎?上下之介,有一同異域之象。三四兩剛相比,各守其封疆,故伏戎以有待,乘墉以有備,皆各國諸侯之事,未可言凶。

伏,司也。從人從犬,濳伏於幽隱之處,以察非常。

人以犬自隨,為候伺也。戎,兵也,從戈從甲。戈以禦敵,甲以衛身,兵器之要者。莽,衆草也,從二草會意。其中加犬作者,犬逐獸於草中,凡鹵莽等義當用之。至於草莽、蒼莽等義,則不當加犬。高,崇也,象臺觀層壘而高之形。陵,大阜也,從阜從夌。夌有超越之義,阜與夌非高山峻嶺比,可以超越而過者也。歲,木星也,從步從戌。木星十二年而周天,每日昬時見於歲支之方,一歲歷一辰,故一年為一歲。木生於亥,至戌而終,故以步、戌為義。興,舉也,從共從同。并二人之手,同二人之心,而興起也。

象曰:伏戎于莽,敵剛也;三歲不興,安行也。

三質旣強,火性旣烈,何不明白章顯以陳其師旅,而乃伏戎於莽,以為此曖昧者,何也?特以其所猜忌而為之敵者,乃乾健而至剛者也,旣不能坦然而徹備,又不敢公行而犯上故也。至於三歲而不興,則亦安用此險巇為哉?是終不可行者也。大凡君子之待人接物,光明磊落,天下之窮奇極怪,遇青天白日而俱消。小人消沮蔽藏,每於蕩蕩平平之内,生逆詐億不信之心,以自誇其明察,以亂天下之大同。故人心之曖昧,即世路之山川,國家之戈矛也。

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

天日違行,火金相克,二體上下之交,有不相得而戰争之象。三在下卦,故為伏;四在上卦,故為乘。墉,郭也。四乘已墉以自守,所以禦三之伏戎,以下攻上,其理逆。以伏莽之詭計,攻乘墉之正兵,其勢難。故三見事不可為,弗克攻而自止。四五同體,以敵三之外宼,何奸宄之能逞其惡哉?故吉。如曰乘他人之墉,則旣以登城入郭矣,何得猶云弗克攻乎?

庸,城垣也。古文與郭通用,因讀若庸,即借用庸。

後復加土以别之。古之附郭曰附庸,王莽更為附城,亦竊此意。所以謂之庸者,以城郭為君國之大役,勞民之力,不可出於租、庸、調之外,當農隙以從事,僅可如常庸之制,歲三日而止也,故命以示戒。

象曰:乘其墉,義弗克也;其吉,則困而反則也。

我旣乘墉而有備,彼覬覦之奸,義自不能克矣。然我僅僅為守禦之計,何足為同人之尚耶?其獲吉者何與?豈不以我之捍衛堅固,使彼智力俱困,而漸反於規矩制度之則乎?反於則矣,險阻濳消,疆里无礙,將為同人之盛治矣。

九五,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大師克相遇。

以陽剛中正之人而居君位,天下大同,雖遐陬異域,未有不雲龍風虎而從者,何其言同人若此之難也?蓋堯以不得舜為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憂,大君之求賢以自助,不憚大聲疾呼以招同心,求之旣得,則喜說之色形於顔面,此同人先號咷而後笑之象也。彼同心之人,混蹟稠人廣衆之内,无從辨别,惟志同道合,則一氣相感,自能彼此无間而相遇合,是大師克相遇之象也。師,衆也。大師,猶言大衆也。克,能也,即選於衆之意。賢人旣同,庶民安有不同者哉?舊解謂卦止六二,一隂五陽,俱欲同之,至於搆怨興兵,君臣相奪,則是後世之争幸臣嬖妾矣。豈其然!豈其然!大傳: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人之形蹟各不相同,同者惟心耳。心同則斷金而莫逆,如蘭而可親。形蹟雖混於大衆之中,而此心獨克遇於聲應氣求之表,豈區區會合之比乎?

號,呼也,從号【氣遏而口舒之】,從虎,言其聲之猛厲也。借。

凡號令之用,咷從口從兆,謂坼口如龜兆以出聲。笑從竹從夭,許氏誤遺其字,李陽冰為之補篆。愚謂喜笑之笑,當即用歗字,或作嘯亦可。此笑字當與(缺)【簫、】管之(缺)通用,蓋(缺)象形而笑會意也。天下之聲出於竅,惟竹最虛,故從竹。竹之完者无聲,唯夭折之乃可成聲,作為管、龠、笙、簫之類也。倘用於喜笑,可云借用,不可言正文。

象曰:同人之先,以中直也。大師相遇,言相克也。

所以謂之同人者,其聲應氣求,本出於同心同德。蓋在未同之先者,五剛健中直,二柔順中直,雖在異體,而心已孚合故也。大師相遇,君臣朋友會合之情,有不期然而然者。言相克,猶言各相能也。聲氣相孚,各不阻隔於衆人,不混淆於庸俗也。則一人所好,烏得如是?此友參以大傳,則號咷也,笑也,正詩人嚶鳴求友之聲也。但嚶嚶和平,而號咷迫切,則其時之或異爾。和平當其暇日,迫切當其及時也。

上九,同人于郊,无悔。

國外曰郊,郊外曰野。上九去城郭市朝已遠,其所同者,不過出作入息之農夫,非有争名争利之險者。雖若樸陋固鄙,无有所聞見,而胸懷荆棘,談笑戈矛,亦可以一空矣,故无悔。此沮、溺、丈人不求同人者與?

象曰:同人于郊,志未得也。

君子之同人,欲以通天下之志也。今舍朝市城郭之富美,而甘同於郊,亦豈可云得志哉?畏伏莽乘墉之險惡,寜棄彼而就此爾。同人於野,則通天下之志;同人於郊,則志未得。郊野似乎相近,而志若此其相背,何也?郊者,僅對城市而言,遠乎名利,安乎澹泊云爾。野者,總天下而言,九州萬國之封疆不能界,江山河岳之險阻不能限,蓋一道同風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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