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象辭卷十八
餘姚黄宗炎撰。
繫辭上
伏羲作易,止于畫卦,有名无辭。文王作彖辭,繫之卦下,周公作象辭,繫之爻下,皆稱繫辭。此則孔子學易,得諸心而見于言論者,後人亦稱之。謂繫辭内有子曰者,大約為門弟子所記載。後儒作上傳、下傳,以别于文、周,今從古本。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静有常,剛柔斷矣。方以類聚,物以羣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
聖人作易,俱因造化之自然,絶无勉強布置于其間。易未作,則大道散殊而森列;易既作,則兩間之至理,俱可于易中求之也。聖人觀天之高、地之卑,而為乾為坤,從此定矣。陽氣輕清而上浮,地質重濁而下墜,卑者在下,高者在上,陳列于日前,聖人因之而序貴賤之位矣。凡陽皆動,凡隂皆静,是其性體之常畫,為奇剛偶柔,可決斷矣。南北東西,方位不同,氣類相近,或自此而之彼,或自彼而之此,雖異地能相聚,飛潜動植,所賦有别,羣居一處,或相慕相說而來,或相背相叛而去,雖始合而終分,散各止而不相與,則无得无失,類聚羣分,則有得失之可徵,吉凶因之而生矣。縣象于天者,氣有遷轉;賦形于地者,質有進退。形象互有升降,自有之无,自无之有,變化從此而現矣。天地自然之道,聖人悉取而著之卦畫爾。
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盪。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既有剛柔,則剛與剛相摩而成純陽之卦,柔與柔相摩而成純隂之卦,剛與柔摩而成陽襍隂之卦,柔與剛摩而成隂襍陽之卦。于是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各以一貞卦在下而為主,逓加八悔卦而居上,八卦輾轉相盪,每卦各成八卦也。孰為振作興起,鼓之者則有雷霆;孰為滋枯濕燥,潤之者則有風雨。日照于晝,月照于夜,運行不息。冬至月近日遠為極寒,夏至月遠日近為極暑。道以生成而言,乾為父,得其一體為長中少男;坤為母,得其一體為長中少女。在諸卦之雷風水火山澤,皆乾坤之雷風水火山澤;在隂陽之男女,皆乾坤之男女也。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六子皆乾坤之所為,六子之弛張闔闢,皆乾坤之所轉動。佀乎為之主者,艱難而繁襍,乃乾則知其大始,絶无事事。萬物之氣機,有禀有受,莫不資乎此也。坤承乾之始,絶无更端,不過因所已然,作成其物物。大始不容有為,成物不容他造。乾知隨乎物,是以易為知也;坤能隨乎乾,是以簡為能也。品物幽深險遠,求之于難,則无一可知者,惟易則易知爾。庶類紛紜錯襍,求之于繁,則多不可從者,惟簡則易從爾。易知則天下之性情悉合一而有親,易從則天下之作用盡歸向而有功。親如父母,固結而莫之解散,為可久;功如帝王,周徧而无所缺?,為可大。賢人之法乾坤,則效其无息不已而為德,則效其博厚无疆而為業,自不在于艱難繁襍无為而始。因民而利,亦止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得其理,則天地易簡,賢人亦易簡,故參天地,稱三才,而位乎其中矣。古今學問功業,无踰易簡。君子不多一貫,忠恕无知空空,皆易簡也。教之孝弟,省刑薄斂,惠而不費,治天下可運于掌,皆易簡也。怨欲不行則難,博學多識則繁,博施濟衆則難,每人說之則繁。賢人德業,本諸乾坤,在此不在彼也。右一章。
聖人設卦觀象,繫辭焉而明吉凶,剛柔相推而生變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憂虞之象也。變化者,進退之象也。剛柔者,晝夜之象也。六爻之動,三極之道也。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樂而玩者,爻之辭也。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伏羲觀天地六子之象,設為八卦。文、周因其已設之卦,觀彖、象而繫之彖辭,觀爻、象而繫之爻辭。象中雖有吉凶,俱隱藏而未露,繫以辭焉,始判決而明之,使吉凶无淆惑也。吉凶于何而見?盖以剛柔之畫,迭相推移,生生不止,而變化出焉。夫吉凶非僅言禍福,得其理則吉之象,失其理則凶之象也。未至于吉凶,則有悔吝,憂其不慊于心,虞其有媿于己之象也。卦爻之來而變,往而化,即一進一退之象也。剛者陽明,柔者隂暗,即為晝為夜之象也。四者之象具,而周流于六爻,遷轉不息,故曰動。動而无窮,三才各臻其至極之道也。學易之君子,終身居處于其内,心安理得,乃易中秩然之次序也。心與易通,欣喜不厭,反覆推詳,樂而玩之,則爻之辭也。故君子當平居之時,混然无所專属,縱觀其全體之象,而歷玩其二篇之辭。當動作之際,確然有所法則,觀其一事之變,而詳玩其在我之占。君子動静,无非易矣。易與天合,故天祐而吉,无不利。讀此章,知象占之不可分,卜筮乃其餘事也。右二章。
彖者,言乎象者也。爻者,言乎變者也。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无咎者,善補過也。是故列貴賤者存乎位,齊小大者存乎卦,辨吉凶者存乎辭,憂悔吝者存乎介,震无咎者存乎悔。是故卦有小大,辭有險易。辭也者,各指其所之。
自始至善補過,釋繫辭之文。自列貴賤至終,皆玩辭之道。彖為全卦之象,主統體而言。爻為各爻之變,主一節而言。其云吉凶,謂事理之得失。其云悔吝,謂未有大害而小有疵病。其云无咎,謂善於補救其過。彖象即卦,爻變即位。爻分六畫,上貴下賤,列于位中。卦體内外,彼此交合,齊其小大,自見一卦之義。齊者,參差大小,整齊而畫一之也。辨别吉凶,存乎卦辭爻辭之内,明白而莫可掩。憂悔吝之或成,則存乎幾微之介。咎每在於苟安,亦得於輕忽,能震動警惕以自媿悔,何咎之不去乎?隂陽偏勝,卦因之而有大小大小之分。治亂攸關,辭因之而有危險平易之不同。聖人所以繫辭者,各指人所當向往爾。之往也,
右三章。
易與天地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
此贊易與天地无間。聖人神化,原與天地无間,故能作易也。夫易為卦爻象辭,實與天地以凖則也。如天地无易為之凖則,其氣化萬殊,品類繁賾,何所條貫?惟有此準則,故能使天地之道,彌滿而无罅隙,綸緒而不混淆,莫載莫破,充足分辨,皆聚於易矣。其作易也,仰觀縣象於天,日月星辰,風雷雲雨,皆謂之文;俯察成形於地,河岳山川,原隰都鄙,皆有其理。天象之躔次遲留,時若恆若;地形之高卑險隘,沃瘠遷徙。明者易見,幽者難知,知其故而幽明莫可遯也。人之始,非倏然而來也,其未始之前,微特氣質无麗,即恍恍忽忽之靈明,亦何從而降禪?原之而究其所以始。人之終,非溘焉就滅也,其將終之頃,微特五官百骸,莫可寄託,即千變萬化,出有入无之智慧,亦何從而解散?反之而窮其所以終。故知生有禀受非虚生,死有歸著非浪死,是知死生之說也。精乃氣之所聚,氣乃精之所行,凝結而為物,自无而趨有,必神靈自為主宰,所以各盡其用。魄附精,魂依氣,合而不可見。及其離也,捐精氣為臭腐,而營營然游於太虚者,輕清之魂也。魄可臆度,已與精氣而俱去;魂不可測識,是為變而莫窮,聖人所以知鬼神之情狀也。兩間之成形成象,皆有精氣,即皆有鬼神,不專指人言也,人特其大者爾。其觀察原反,為物為變,俱備于卦爻,不逮他求者,
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以易為凖則而測量天地,如以規矩成方圓,不患其不肖,是相似即肖之謂也。不似即有違背,既已似矣,豈復有參差而違背者乎?其智足以周徧乎幽明、死生、鬼神,而无一毫之遺漏,且?為財成輔相之道以濟天下,使有餘不足悉得其中,而不過濟天下,豈有一定之法?執中無權,或不可行,必旁通曲盡以行之,又不流溢于時中之外。審時識數,心與天游,神與命契,和樂沖容,知覺明顯,得喪屈伸,无足以攖寧而不憂。内无怨尤,在在自得,隨土可安,俱以培養其元氣而敦厚。夫仁心視人物為一體而能愛,庸人昧於事理,行多窒礙,怨天尤人,不安素位,居身戚戚,與人乖牾,不智不仁,惟學易則庶乎可免矣。
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體。
易何以能如此?以其大而言,則範圍天地之道,而不能過乎其外。大莫大於天地,易為之型範圍繞,不見高明博厚之无窮,而卦爻象辭之可盡也。以其多而言,則曲成萬物,而絶无細微之遺漏。多莫多於萬物,易為之委曲成就,不見靈蠢洪纎之繁亂,而卦爻象辭之簡約也。盖以易兼貫乎隂陽往來之道,而主宰之也。通謂兼貫,晝夜謂隂陽往來,知謂主宰也。其流行變化,神妙莫測,在在皆是,而无容執著,豈方所之可求?其屈伸進退,變易无端,非虚非實,而莫能指定,豈形體之可拘乎?夫流行坎止,皆役役於隂陽之氣化,而遷轉於消息盈虚之數,惟有方以限之,體以滯之也。神无方,易无體,幽明死生,鬼神不能維係。知幽明而不隔於幽明,知死生而不間於死生,知鬼神而不誣于鬼神,所以準佀範圍天地,天地即易,易即聖人也。章分三段,皆以易並天地為綱領。首言準,天地混茫,有準則斯可度量矣。次言似,似則易與天地不二矣。終言範圍,範圍乃陶鑄約束之稱,天地有過有不及,得易以裁成輔相,而天地始歸于无憾。其次第粲然,皆以易言也。夫子繫辭俱以學易而作,闡?卦爻象辭所以合乎天地隂陽之故,絶非推開卦爻象辭專論天地隂陽者,故每章多提易字。後儒言易,以易書為語言文字,惟恐人落于形蹟,徧掃除卦爻象辭專論天地隂陽,猶以天地隂陽為名物,更舍之而論理,其志愈高,其說實背于夫子矣。夫天地隂陽之道,羲文已決其奥于卦爻象辭,夫子不欲增其所禾備,非不欲備也,引伸觸類可不必備也,因其已?明之卦爻象辭而求天地隂陽,正大深微盡得于此。苟進乎此而為進,上乎此而為上,吾恐賢于羲文周孔者,不在二氏而在聖人之徒也。
右四章。
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
天地之道,不外于隂陽。聖人作易,所以盡隂陽之能事。兩間无處非隂陽,詘信往來,動静闔闢,交錯而不止。若道路然,則一隂一陽,直謂之道矣。隂陽之道,降于天,授于人物。天與人物相接續,交關之際為繼,混然元氣之授受,純粹精微,莫可形容,但可云善也。此善非有對待,與善惡之善不同,盖從无能名而強名之爾。既禅于人物,遂有禀賦,而一定為成。已離乎天,形質各具,遂生含靈,散不可合者,則云性也。此皆一隂一陽之所化育,无蹟象可擬就。夫得慈受温和之氣多,則為仁者仁體,所見即謂之仁,不見一隂一陽也。得清明澄徹之氣多,則為智者智質,所見即謂之智,不見一隂一陽也。至于百姓起居隂陽之中,日以為用,而不知誰為之者,仁智已遺其全,百姓竟迷所自。君子之道,雖各具于性,然能全知者鮮矣。
顯諸仁,藏諸用,鼔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極數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隂陽不測之謂神。
道雖鮮見,豈竟隱于无,何有而終莫覩乎?其昭著而顯者,非自能顯也,顯必根諸仁。其秘密而藏者,非終于藏也,藏必?諸用。非内非外,即動即静,鼔萬物而振作之,萬物隨乎氣化,自行自止,无補救之力,參贊之權,不與濟世之聖人同其憂民之責。盛德不離乎仁而用藏焉,大業不離乎用而仁顯焉,至矣哉,莫可加矣。聖人作易,正憂民之憂,易成,使天下皆知趨避先憂,在聖人不在易矣。何云富有?資始資生,无不具備,是之謂大業。何云日新?通變趨時,運行不竭,是之謂盛德。隂陽徵于德業若此,然皆寓于法象,闡于易者也。隂陽相交而生六子,八卦相交而生二篇之易,實生生不已之謂也。其生生奈何?一奇畫而為陽為剛,自成其象之謂乾,凡一百四十二陽爻皆此奇也。一奇既立,一偶效而法之之謂坤,凡一百四十二隂爻皆此偶也。奇連不斷,如天象之清虚而无間隔;偶中拆裂,如地形之重濁而有窒礙,指其畫而言也。成象效法已陳,則有占矣。參伍錯綜,極其數之所至,知未現于將來之謂占。數未定而有定,將來而未來,豈可聼其窮極而委之于數?通變在人,豈數之所能囿而盡信夫占也?則此通變之權全歸人事也,此隂陽為之也。隂陽變動,莫可端倪不測之謂神也。神則无能名狀,至矣極矣,亦不離乎隂陽,而云隂陽非道,必求所以一隂一陽而始名之道,豈非道在邇而求之遠乎?
右五章。
夫易廣矣大矣,以言乎遠則不禦,以言乎邇則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夫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靜也翕,其動也闢,是以廣生焉。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隂陽之義配日月,易簡之善配至德。
此皆易之廣大,而廣大實本乎易簡。夫易之為道,其廣无所不容受,其大无所不包括。以其遠而言之,則周徧而莫可止,極禦止也。以其邇而言之,則隨在各足,性情自具,不必求之於形著,不必虞其或偏頗,盖靜而正也。以言乎天地之間,洪纎高下,或氣或形,則无遺漏,而皆備于易矣。易必本于乾坤,舉乾坤而諸卦在其中。乾畫奇而實,靜則專一不雜,動則直遂不撓,惟專惟直,故大從此生也。坤畫偶而虚,靜則翕聚不散,動則開闢无阻,惟翕惟闢,故廣從此生也。乾坤之廣大,配乎天地。奇偶迭變,流通莫定,配乎四時。坎離得乾坤之中氣,俱以一隂一陽為主宰,其義配乎日月。易固若此其浩蕩,若此其精微也。然而凡乾皆易,凡坤皆簡,其善若此,則配乎剛健柔順之至德。學易者求之于廣大,徒增馳騖,易不可見。知易簡以從事,易不遠人矣。
右六章。
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聖人所以崇德而廣業也。知崇禮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道義之門。
易至極而无可復加。聖人于此,崇其德,使巍巍峻絶,无可攀躋;廣其業,含宏溥博,无能限量。立心行事,夫復何憾?知識高明,已有生知之質,進而不已,知崇而德益崇;踐履謙恭,既有復禮之功,日趨平坦,禮卑而業益廣。聖人豈自為造作也?彼崇者在天,聖人效之,崇非自崇也;彼卑者在地,聖人法之,卑非自卑也。天地設位已來,即有此崇卑之象,即有易道行乎其中。繼善以後,所成之性,即是崇德廣業之資。但庸衆放失而不求,即與天地遠。聖人存而又存,此性純固於穆,運行道義,俱由此而出入,如門戶然,莫之能違,莫之或改也。效天法地,亦與性俱成,非勉強而然。右七章。
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以斷其吉凶,是故謂之爻。言天下之至賾而不可惡也,言天下之至動而不可亂也。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擬議以成其變化。
爻象之立,原所以狀天下之紛賾。變動本无一定之體,衆人不能見,聖人先有以見之。萬事萬物,喧囂繁瑣,不勝其别白,畫為奇偶之卦,擬諸近似,而髣髴其形容,取象其物之宜于彼、宜于此,與奇偶之畫確然符合,所以謂之象。象成而賾在象中,不覺其賾矣。庶類品族,交錯往復,動而不勝其窒礙,何能為之條理?乃觀其會聚疏通,使動者行其典禮,各有章程秩序,繫辭以斷吉凶,所以謂之爻。爻著而動在剛柔相交之内矣。由是而言,天下之至賾,卦有其象,象約而該博,何有于厭惡?由是而言,天下之至動,爻有其辭,爻齊而辭定,何有于棼亂?君子學易,擬吾身所居之位為何象,而後出言,則言可傳;議吾身所值之時為何爻,而後舉動,則動可法。始於擬議,終成變化,是學易而合于聖人矣。
鳴鶴在隂,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况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况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乎邇,見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
舉此七爻以為擬議言動之大概,學易者可類推上下二篇而身體之矣。言行即言動,中孚以鶴之聲交立象見,聲雖无形,誠之感應能孕而成子。君子之言,出身加民,其行?邇見遠,如樞運戶,如機?矢,應斯榮,違斯辱,一言一行,利普萬民而澤及百世,失則反是。天地之大,言行實能動之,惟慎以出,庶盡擬議之道爾。
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人類至衆,人事不齊,其行有出處之難同,其言有語默之難同。于百千萬億中得二人焉,唱和感應,此心相同,不能間隔。如至利之物,何畏乎至堅?雖金亦可斷也。?而為言,但覺彼此相宜,如蘭之臭也。莊生相視莫逆,東海西海,深淂此意。
初六:藉用白茅,无咎。子曰:苟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術也以往,其无所失矣。
天下人之過失,大約起于不慎。不慎之至則為驕,驕則臨深為高,視人與物俱輕薄而莫可用。身陷于大過,亦未嘗覺察。苟處身以卑,是錯地者无有失墜,復能護衛以自防,而承藉用茅,可不謂慎之至乎?匹夫勝予,薄物俱可重用。以斯慎術,雖當大過之時,可以无大過矣。
勞謙,君子有終,吉。子曰: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語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禮言恭。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
竭盡心力,亦云勞矣,而不誇伐于人;著有成蹟,可為功矣,而不以德自居。其識量宏遠,未嘗見勞與功也,非厚之至乎?盖云有功而復能下人也。德盛禮恭,如此其極,豈非高功盛名,人所難居?惟以謙守之,致盡其恭敬,以存此勞臣之位爾,曾謂保守祿位者乎?
亢龍有悔。子曰:貴而无位,高而无民,賢人在下位而无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此正與勞謙君子相反,故並列之。
不出戶庭,无咎。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事之幾微者,未即昭著,言語泄漏,而禍患已成,故君子貴于慎密。慎密之人,審時度勢,在静以圖維,然後出无敗僨。
子曰:作易者其知盗乎?易曰:負且乘,致寇至。負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奪之矣。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慢藏誨盗,冶容誨淫。易曰:負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
作易之聖人,其知盗之所自起乎?夫盗之為盗,不過不安其分爾。苟天下人人得宜,各當其位,雖有窺伺之心,亦不敢?。今以身負物之小人,忲然乘君子之器,盗見之而不平矣。是彼有可奪之理,則思所以奪之。事上不能恭敬而敖慢其上,接下不能慈惠而暴虐其下,盗亦知其上下无可容,則思聲罪以伐之。貨財乃人所同欲,而輕慢以藏,直教誨使盗也。女子而夭冶以飾其容貌,直教誨使淫也。躬自負荷而乘輿,直招盗使來也。豈盗之罪哉?
右八章。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于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掛。
傳義移第十一章天一地二凡二十字于此章之首,接以天數五凡四十四字,置在大衍之前,今從韓康伯舊本。衍即引申之,謂衍一至五,復大衍之自六至十,其數為五為十,乃夫子五十學易之五十也。其用四十有九,盖以蓍草四十九莖為用,所以用四十九莖之故。諸儒穿鑿牽強,未有得其自然之理者,夫子亦无明訓,不敢不闕疑矣。分而為二以下,皆揲蓍之法,惟掛一之掛,當是置一莖于象两之間,故云象三,非掛于小指間也。如掛與歸奇同,扐既不象三,且五歲再閏,豈取義取象之道乎?每分掛、揲、扐,自一變至十八變皆如是,獨又舉後掛者,恐人三變止一掛也。筮法前賢大備,不必蹈襲。
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
天為陽,陽數奇,一三五七九是也。地為隂,隂數偶,二四六八十是也。平分五位,相得皆半。奇與奇類相從而合,偶與偶類相從而合。天之奇數乘之,則為二十有五。地之偶數乘之,則為三十。總天地之數,則為五十有五。用以推詳事物之理,窮盡屈伸之妙,成變化,行鬼神,斷在是矣。宋儒以此為河圖之數,既无聖訓,牽此就彼,甚覺支離,亦與先天等圖同属矯揉,未敢信也。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二篇之策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也。
初變掛扐之數不五則九,再變不四則八,三變亦不四則八,凡三變之後,得五與四四通計十三,則過揲所得者四其三十六,而其數九。得九與八八通計二十五,則過揲所得者四其二十四,而其數六。合十有八變計之,為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為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共為三百六十,以當一期秊之日數也。悉舉二篇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陽爻百九十二,每爻四九三十六策,統得四千九百一十二策,隂爻百九十二,每爻四六二十四策,統得四千六百八策,合之則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策,以當天地間萬物之數也。但言乾坤者,明六子各分父母之肢體,乾陽坤隂,用九用六之道也。
是故四營而成易,十有八變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
營謂營求,四營謂一分二卦,三揲四扐也。四營逓舉成變易之始,至十有八變而成一卦之終。當其未成卦之先,四營三變而成一爻,僅可謂之小成,八卦于此已露朕兆。其後五爻俱引營變之例而伸之,觸天地雷風之類而長之,天下能事畢盡于四營十八變之中矣。成易是分掛揲扐之第一次,成卦是分卦揲扐之第七十二次,小成是三變成爻分掛揲扐之第九次。八卦即指六十四卦,非云下卦也。盖言求得一爻之法,若此則引伸觸類可得六十四卦。如云再加于六十四卦之上,而為四千九十六卦,則荒誕不經之論矣,非易簡也。
顯道神德行,是故可與酬酢,可與祐神矣。
易道隱微,得卦爻則顯;德行已具,得數則神。顯而可見,復神而莫測,可與酬酢夫天下之萬變,可與祐助夫鬼神之不逮矣。
右九章。
子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神之所為者,易也。易有隂陽、屈伸、剛柔、往來、變化之道也。知此道,則知神之所為矣。夫辭變象占,皆聖人之道,而莫詳于易。學易者,各因其所用而求焉可也。人有言,用以謨謀問畣卦爻之辭,極事物之賾,一本諸性天。言而非此,將奚尚乎?人有動,用以作為興起卦爻之變,盡情偽之理,一見于往來闔闢。動而非此,又奚尚乎?審時度宜,制器以利生民之用,可以垂永久而无敝者,尚其象,斯可是則是傚矣。開析明辨,卜筮以定生民之志,可以決趨避而无疑者,尚其占,斯可因數得理矣。觀象玩辭,觀變玩占,學易者入聖之門也。
是以君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嚮,无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于此!
君子知易道如是,將有所作為,將有所行事,不能自信諸心,謀之于易,極其誠敬而問焉。告以吾言,蓍策受命,畣以辭變,象如覿面相嚮,此往彼來,无有遠近之異,幽深之隔,遂知將來吉凶悔吝之物。此雖發現于蓍策,而非術數所能窺測者。其必極天下之至精,无以復加,始能與于此也。
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于此!
參者,一奇一偶,並列為三,然奇偶自分,不可言三,但云相參而立也。伍者,一貞一?,合兩體之三爻而相為伍也,兩體成卦,合而為一,不可言六,但云三两而交伍也。參如參贊之參,伍如隊伍之伍,有奇有偶,有貞有?,變自出矣。錯是隂陽剛柔,往來交易,綜是乾坤六子,上下摩盪,制為蓍策,以求其數,數自此定矣。然而變猶在,易尚未通也,通其奇偶貞?之變,及于各卦各爻,遂成日月風雷,山川河岳,而為天地之文。數猶在,蓍策尚未極也,極其分掛揲扐之數,及于上下二篇,萬有一千五百二十,遂定萬事萬物,高卑靈蠢,而現天下之象。此豈徒蓍策之變能若斯,必天下之至變,始能與于此也。
易无思也,无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于此!
凡有心即有思,有思即有為。有思有為,則囿于區區形跡之一隅,而所不能思、不能為者衆矣。易本无心,无思无為,不落聲色,寂然常静,莫有萌動,故徹内徹外,不容毫髪之間隔。有感則通,通則極其所以然之故而无留滯,則又不假于思為。苟非天下之神妙不測,其能若此乎?至精從此造,至變從此運,神合精變而不可知者是也。无思无為,猶夫子之无知;寂然不動,猶夫子之空空;感而遂通,猶夫子之两端叩竭。釋氏亦云无心,亦云常樂我静,與此相似。但惡賾厭亂,則毫釐千里,判然不同矣。
夫易,聖人所以極深而研幾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
易之至精至變至神如此,聖人以之窮究夫隱微難見之藴而極其深,以之摩索夫將萌未萌之朕而研其幾者也。人各有志,俱含藏而不露,在在壅閉,何以能通?極深則幽潜悉發,故能通天下之志。繁襍者務或成或敗,俱參錯而莫可期,唯察于幾先,則有吉无凶,故能成天下之務。極深研幾之至,乃謂神不可測,不見其疾而自速,无用其行而自至,絶非心思所能臆度者也。夫子謂易有聖人之道四者,盖以此。夫君子庶民,其卜筮不同。君子之卜筮,觀象玩辭,觀變玩占,須臾不離于易,即學易无大過之謂。庶民不知學易,唯動作疑貳之時,求枯莖朽殻,決其吉凶禍福以為趨避,一生之中,用易幾何?所云至精至變至神,與庶民了不相關,是君子心與易通,不必假途于卜筮。庶民唯知有卜筮,豈能響應若此?夫子之論,亦不過言聖人憂患作易,以前民用,其神妙變化至于此極,非對枯莖朽殻歎其能事也,然亦就易言之也。若夫夫子立教,庸言庸行,務民之義,下學上逹,知我者天事人知,生居蔡為不智,曷嘗重卜筮乎?故无恒曰不占。使欲恒占,則動静食息莫非卦爻辭象,斷不專属諸端策拂龜矣。
右十章。
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
此二十字宋儒移置大衍章首,今從韓康伯古本,未可斷為錯簡。前章言易道之不測,此章言聖人體易,仍歸易簡,唯无思无為而神妙不測已在其中矣。造化之理本于自然,陽唱隂和,數從此出。聖人畫為奇偶,即因其自然順布者而發揮之,使无窮之神妙流行于宇宙,非有勉強也。一為萬事萬物之始,十為萬事萬物之終。天奇地偶,天施地承,天奇為一,地偶則二,一奇一偶而成三。天能統地,故天三;地復隨之以為两偶,故地四;一與三為两奇,復兼两偶,故天五。相依之數已盡于五,而序次尚有未備。六為三其偶,故地六;復益以奇,故天七;復隨以偶,故地八;復益以奇,故天九;復隨以偶,故地十。總之,一三五七九皆奇數,奇者生生不已之象,故屬天;二四六八十皆偶數,偶者配合成受之象,故屬地。此天地之位置與天地並生,而不知誰為之者。聖人作易,大概從兹變化,其理其數俱以是為綱領矣。
子曰: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
夫子觀玩天地之理與數,聖人因而作易,曰:易之作,何所為也?其以發明萬物而開之,使无蒙蔽;完全庶務而成之,使无缺陷;覆庇天下之道,盡冒乎其下,无或遺漏,如斯而已。斯即天地之理與數也。以斯理數,通天下之志,不令其凝滯窒塞;定天下之業,不令其淆亂遷徙;斷天下之疑,不令其或彼或此,靡所適從。唯无心而志通,唯无為而業定,唯无私而疑斷。
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義易以貢。聖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與民同患。神以知來,知以藏往,其孰能與于此哉?古之聰明叡知,神武而不殺者夫!
蓍之為德,其用四十有九,分掛揲扐,隨人轉運,未有定著,故曰圓。隂陽變化,應手而生,故曰圓而神。卦之為德,其名六十有四,象辭變占,各各分列,不容移動,故曰方。辨别精明,隨舉而肖,故曰方以智。因蓍而得卦,因卦而得爻,六爻之義,迭相變易,而顯然告示于人,故曰易以貢。聖人以此見易之虚而能照,静而能覺知,思慮意識,一无可用,洗滌其心,以盡去之,復還空空無知之體,退而藏諸淵深秘密之地,无聲无臭,不可見聞,然而非槁木死灰,寂滅生幾者也。雖于世无染,而憂患生民之懷,未嘗不存乎内。吉凶雖在于民,我則與之同患。惟其洗心退藏,故變化能神知。事物之未形,不必逆其來,而來者自知。惟其洗心退藏,故澄徹而智藏。事物之已成,不必逐其往,而往者自藏。孰能臻于此境?唯古生知之聖,耳目心思,迥絶于人類,與天地合德,妙其神武之用,有生而无殺者乎!聰明叡智,是聖人踐形也。神武不殺,是欲善民。善幾先,則有吉无凶也。
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是興神物以前民用。聖人以此齋戒,以神明其德夫!
上言聖人法易,易即聖人;此言聖人用易,聖人即易。明于天有消息盈虚之道,察于民有存亡得喪之故,乃從動植常物之中,取而興起之,為卜筮之用,而物遂神。凡有為有行,前占而後從事,聖人以此得清淨虚明之理而齋戒焉。齋則无思,无思則天下莫能襍;戒則无為,无為則天下莫能抗。湛然與天地鬼神相對,盖用以神明其德歟!釋氏亦言:有則俱有,塵根對待,不能獨貴;无則俱无,光明寂照,天上天下,唯我獨貴矣。但明道察故,視為理障,其齋戒神明,直是一已之私慧爾。
是故闔戶謂之坤,闢戶謂之乾,一闔一闢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
此明隂陽變通,象器法神之義。借一戶以為喻,而易中八者之名目,觸處曉然,无容疑佀矣。乾坤統六子而言,即隂陽奇偶也。闔戶則静,中有間隔,即謂之坤。闢戶則動,无所阻滯,即謂之乾。倏然戶闔,倏然戶闢,闔闢不常,即謂之變。闔往闢來,闢往闔來,相續不窮,即謂之通。戶示現于彼,令人可見,則謂之象。戶自成其一物之形,則謂之器。守其制作,有一定之式,以為人用,則謂之法。利于出入,天下共由,而不能踰乎其外,即謂之神。夫易之一隂一陽,以前民用者,亦若是而已。誰能出不由戶?何莫能知易也?
右十一章。
是故易有太極,是生两儀,两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
易有至精至神之理,大无可復並為太,高无可復加為極。聖人獨見太極之理,畫而為一【奇】,奇者,一也。有奇則上下岐而為一【偶】,偶者,两也。即老子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也。天下孤行隻立,不見其文采,一奇一偶,两相比附則成儀,是太極生两儀也。两儀乃易中之奇偶,但可云象天地,不可竟云天地也。有此奇偶,數已成三,儼然三畫,即老子所云二生三也。有三奇隨有三偶,《☰》陽之純,《☷》隂之純,有純斯有襍,陽襍于隂成《☳》《☵》,《☶》隂襍于陽成《☴》《☲》。《☱》純陽也,純隂也,襍陽也,襍隂也,皆一奇一偶之所生,是两儀生四象也,即老子所云三生萬物也。四象具而八卦列,以八錯八,是四象生八卦也。有八卦則象辭變占備,可定其得吉失凶也。吉凶既定,民无疑貳,德行事功,擇善而從之,是吉凶生大業也。
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貴;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聖人;探賾索隱,鉤深致遠,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龜。
萬物至多,无論巨細,莫不具奇偶之法象,而大无如天地;莫不有往來之變通,而大无如四時;莫不縣列于象辭,使昭著而明顯,其大无如日月。鄉鄙臣民,俱可學易,俱可用占,然欲崇之使高,為百世所依據,則其大莫如富有萬國,貴為君王者。農工商賈,亦各有備物成器之一長,以為一夫一家之利。備物則備神物,致用則前民用,立成器則圓神方智,為利則普徧于天下,其大莫如聖人。不厭繁賾而探取之,不迷幽隱而索之,于淵深者則鉤之使出,于遐遠者則致之使來,定天下蒙昧之吉凶,成天下之敬信,亹亹不敢倦怠,凡對越鬼神,恭承祭祀,其大莫如蓍龜。易得其大,則足以包括夫餘事,他皆出其宇下矣。
是故天生神物,聖人則之;天地變化,聖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天地、四時、日月、富貴、聖人、蓍龜,此六者皆莫大之事物,唯聖人能取而闡發于易,實出天地之自然,初无造作于其間,不過隨所感觸而詳明之爾。天生蓍龜,僅一草一蟲,孰知其為神物?聖人取以為卜筮之凖則。天地有寒暑晝夜,變化不息,聖人為卦爻之剛柔往來、隂陽進退以效之。人事形于下,晶華逹于上,天垂日月星辰、雨暘寒燠之象,治有休徵而現吉,亂有咎徵而現凶,聖人著吉凶于卦爻以象之。河、洛為天地之中,帝王受命所必經畫,田賦差等,壤土辨别,必有定制,垂諸典册,九州五服,悉視此以為凖的,即禹貢所云成賦中邦也。河有圖籍之可稽,洛有文書之可考,是天下之方物土產成形于地者,聖人繫于卦爻之辭而取則之。天垂象指仰觀天文而言,出圖、書指俯察地理而言。天高无所虧蔽,即其垂而可象;地遠則多阻隔,未必盡能步履,故賴圖、書以代耳目聞見也。若夫龍馬負圖,神龜獻書,此怪妄之言,何所證據?所不取也。
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繫辭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斷也。
两儀尚是端倪,初分未見明徹,至于三畫皆具有純陽純隂、襍陽襍隂之四象,則天地雷風水火山澤明明昭示于人也。以八重八而各繫以辭,是有言語告人也。至定而為占,吉凶判然,不可移動,則決斷而不疑也。四象是今三畫之八卦,故可示如老陽老隂、少陽少隂,乃未全之體,何示之有?繫辭焉,是今已錯之八卦,即六十四卦有彖有爻者也。彖爻既備,吉凶斯定矣。
易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子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
聖人作易利民,雖以蓍龜神其用,然蓍龜能知吉凶,而非吉凶之本原。萬事萬物,无巨无細,莫不聽命于天。天道至公,惟善是與,則其權實操于我。君子所以修身聽命,不邀非分之福,不惑鬼神之說也。易曰:天祐。祐者,助其智力而輔相之也。天何故而助之?以其能順天之道。天助必見于人事,人助以其能誠信感人,相為固結也。身履乎信以交人,心思乎順以應天,又不敢自是而貴尚夫賢人,故自天祐之,有吉而无不利,豈待蓍龜而後斷哉?先天太極圖書三
右十二章。
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鼔之舞之以盡神。
夫子反覆于卦象辭變,唯學易者神明默成,始能窺見聖人之意。所謂道待人而行,易亦待人而成事業德行也。著在方策謂之書,書必精粹而簡約,豈能如言之出口詳且盡也?言雖可明辨論議,豈能如意之包含徧覆深廣而无窮也?然則聖人之意賴書以傳者,一不盡于言,再不盡于書,究將隱晦而不可見乎?聖人立為圓融无定之象,使人可以想像,難以執著,寓意于中,斯可盡矣。八卦交錯,彼此物性相遇相感,有得之而親愛者,有合之而拂戾者,設此以盡天下之情偽。彖繫彖辭,爻繫爻辭,以盡吾所欲言。凡此皆欲利民也。又于隂陽上下、剛柔往來變而通之,顯著得失憂虞,以盡生民之利。鼔以聲,言擊動也。舞以容,言行列也。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或安舒和緩,或疾速猛厲,聲容節奏,進退盤旋,以盡其不測之神。
乾坤,其易之緼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則无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
乾坤即指奇偶而言,緼即指含畜精微而言。乾奇坤偶,發露易理之所藏,两儀相並而成列,易之象辭變占,卓然建立于其中。毁,謂棄之使不成列也。不列奇偶,何從而見象辭變占?象辭變占不可見,則大生廣生之道,或幾乎滅息而无所用矣。
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錯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
至理无形,凡見于卦畫爻象,已落于形矣。因形而不局于形,能求其所以然之故,則形逹于上而謂之道。因形而泥于形,執卦畫爻象而不知其本,雖乾坤之功用,亦不過一法象爾,則形逹于下而謂之器。道者,四通八逹,莫有窮盡。器者,一定不移,莫可通方。形在上下之交,道器所由分也。超出于形器之表,化其一體一隅之窒塞而裁制之,則謂之變。推于此而致于彼,流行不已,則謂之通。舉其道器變通之用,錯諸天下之民,則謂之事業。皆易也,皆卦畫爻象也。
是故夫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以斷其吉凶,是故謂之爻。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鼔天下之動者存乎辭。
聖人之意,寄諸卦畫爻象,故當立象立爻之時,其竭盡心思有如此者。窮極天下之紛賾,存乎卦象;鼓起天下之動作,存乎爻辭。聖人示人,道不離器,即器即道;器不遺道,非道无器。使智者母徒循形上之名,愚者母徒守形下之質也。
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化裁謂變,凡所以盡化裁之能事者,存乎能變而已。推行謂通,凡所以完推行之分量者,存乎能通而已。盖言貴乎變通也。變通之在于卦象爻辭,猶為形下之器,神不可測,而明无所蔽,則造化在手,縱横如意,存乎其人也。有其人,卦象爻辭觸一可以該萬,无器非道,形下皆形上也。非其人,象辭皆言,易僅方策爾。聖人之意,寄諸象辭,不能廢言。神明之人,能于淵深幽寂中窺其至理,恭默而成就之,不必言辭之繁襍而已。能信于心,則存乎抱德躬行而已。書不盡言,而言不必盡;言不盡意,而意无不傳。神明默成,天何言哉?
右十三章。
周易象辭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