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曰: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後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
此夫子再釋文王之言,以明坤道唯有順乾而已。坤六畫皆隂,可謂柔之至矣。動而應乎乾,乾健不息,而坤隨之,其剛與乾等也。安貞不易,可謂靜之至矣。故其德有廉隅,位置一定,而亘古如斯,非方而何?乾先之,坤後之,得乾為主,永有常經,而莫或改變。包含萬物,施者受,始者生,化无而有,化微而著,使之光明顯達。其為道也,何以能若是乎?唯其順故也。順豈有他道哉?承天而能事畢矣。承天者,承其時也。時行則行,未行不敢先,既行隨其後。柔而能剛,靜而能動,順所以配健,而德合无疆也。坤之至德在順,夫子贊其盡美盡善,而總括之曰:坤道其順乎!然而順之為道,有邪有正。天始地生,陽先隂後,順之正者也,此承天而時行也。若夫妾婦之順,諂諛阿私,逢惡長惡,順之邪者也,非承天而時行也。
靜,審也。從青從爭。青有色,相之可欲,人所共爭。
者爭,則動莫甚焉,何以反謂之靜乎?曰:凡人之爭端,必起于不安其分。不安其分者,由審察之不明也。既有色相,則易于審察,各安其分,而爭端息矣。禮曰: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言人能定其心而不移,始能詳審而不亂,能詳審而後能安其身心也。定、靜、安三字,等級不同如此。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易曰:履霜,堅冰至。盖言順也。
天下至善大惡,未有不積而成者。積必由漸而至,苟辨之早則易圖。唯其順以相承,漸以侵奪,固有令人不知不覺,而時日推移,至于決裂敗壞,莫可如何矣。以一隂之微,而處又最下,在其上者,視之蔑如爾。柔能承受,无所拂逆,朝夕樂其便安,豈知弑父與君之禍,遂從此而積乎?聖人于陽消之始,隂長之初,見其順序而行,寒暑改變,推之世運人事,莫不皆然,以明順之為害大也。善亦不能頓為,自小而至大,自少而至多,久而不倦,謂之積善,其人亦未必有邀福之心。福亦未能即降,然而和氣相感,其家之慶,必將悠遠而有餘也。不善亦豈能驟至,細行不謹,以及顯惡,過失不改,以及怙終,習之熟而遂非,謂之積不善,其人原无懼禍之意。禍雖今日未集,然而乖沴之應,其家之殃,必將殄滅而亦有餘也。甚而以臣弑君,以子弑父者,莫大之變亂,豈一朝一夕之所搆,皆由積漸而來者也。至此而始悔悟,亦已遲矣。盖由辨察之不早,今將何道以處之?天下横逆之加易覺,將順之侵奪,无所施其防備。易之致戒乎冰霜者,正言乎其順之謂也。改作愼字,與積漸何所發明,意味索然。積,聚也。從禾,從責。禾每年一熟,足供一年之食。
則已,暴君汙吏督責誅求而積聚之,以思獨富也。通為凡事積聚之用。善,吉也。從羊從誩【古兢字】。羊性喜羣,有為之主者,衆隨之,虛公故也。今兩言相兢,我以虛公之心,擇其善而從之,則善而獲吉矣,與義之意同。殃,咎也。從歺從央。歺為死亡之意,央者,咎患生于内也,非天降之災而自取之者。弑,從杀【殺】從試省,以下犯上之稱。弑逆,天下之大變,雖亂臣賊子,其初亦有所不敢嘗試為之,竟至于此,正積漸之意也。朝,旦也。從倝從月。倝者,日始出光采。?,天若旌旗之飛揚。月者,指其時尚早,月在西方,猶可見也。人君當于此際視朝聽政,不可逸豫偷安,故轉讀朝廷之朝而借用之。小篆譌從舟作,豈復有義理之可尋乎?辯,治也。從言從辡。兩罪人相訟,有司治之,以一言決其是非,若于此注當作辨别解,宜用米字,指四方四隅俱截然整齊,不可紊亂也。今米字不用,通借辨,辯而義反。晦,早晨也。從日從甲。甲位屬木,方在東,俱切日始出之義,為昩爽之時,借凡事預備之用。
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内,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習无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坤二何以能直也?唯其正,故能直爾。天下衺僻之端,發必枉曲,正則衺僻无從起,枉曲无由生,是以直也。何以能方也?唯其義,故能方爾。同流合汙則不方,與世牴牾則乖方,義則物物合宜,事事應變,是以方也。君子之于學也,唯恐怠惰之乘心,將縱恣而不直,必齋戒神明,常如賓祭之當前,則敬以直其内也。无適无莫,而確乎不遷,有廉有隅,而无之不合,于錯襍紛亂之際,條理秩然,則義以方其外也。敬立于内以主宰,義立于外以裁制,知无不行,始无不終,其德日新月盛,而不可遏抑。直方大,不習无不利,則從心所欲,率性安由,自然合夫中正之道,其所行也,又何可疑哉?盖疑則有彼此之界,須習而後利。不習无不利,隨足所行,動容中禮,豈有裵瞻顧之疑耶?聖人踐形言性則故,故以利為本,正不習无不利之發明也。耳不習而能聽,目不習而能視,口不習而知食,鼻不習而知臭,此氣質也。然即此已是天性,苟欲除却耳目口鼻,别尋義理,則杳冥眩惑,其為疑也甚矣。非理无以行氣,非氣无以載理,理與氣固未嘗分,分之者後儒之失也。釋氏以眼耳鼻舌自知色聲香味,固已不習无不利,何有敬直義方?内无六根,外无六塵,一切世間諸所有物,皆即菩提妙用,故云青青翠竹,盡是眞如,冉冉黄花,无非般若,則是一體空慧,絶非直方大之不習无不利也。孩提愛親,稍長敬兄,不習者也。苟不知擴充,不加學慮,將日見其牿亡矣,此無他,終于不習故爾。人一已百,人十已千,克已復禮,困知勉行,必待習者也。慕少艾妻子,慕君熱中物,交物而引之,喪失其本心,與禽獸不遠者,此无他,安于習故爾。盖不習者聖凡所同,而習者上知下愚所由遠也。然必敬義既立,良知良能皆可由仁義行,從心不踰,而儒釋自分途不亂矣。
敬,肅也。從攴,畏懼之意。從苟,自為敕治之意。君。
子之内自敕治,如刑驅勢逼,肅然不放佚也,禮之愼獨是矣。内,入也,從冂,象門戶之竇,為内外之界限;從入,指自外而入之也。外,遠也,從夕,從卜。禮,晝不居内,夜不居外,明旦將有事于鬼神,則齋戒而外處。專言卜者,古人凡有舉動,必先卜而後行,如郊、社、禘、嘗,俱先從事于卜也。曰遠者,有推而去之之義。
隂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終也。
隂之所受,皆陽之所施,雖具有品物之衆美,不欲自為顯著,但含藏而韜晦之者也。以之而從王事,弗敢遂必而居于成就,此地應天之道,妻順夫之道,臣承君之道然也。天運于上而地隨之,凡有所成,悉在于天,而地道无與焉,不過因其所始,代為之終而已。從王、无成、代終,俱有美而含之也。位在地上,將陟乎外卦,正人臣有所經綸之際,唯恐其有恃才矜功之漸,以見隂之有美,當終含也。特言地道、妻道、臣道,辯之早也。于下卦之終而即終,自不至于驕盈矣。代,更也。從人從弋,弋以木橛發彈丸,更易而代
用之士卒之防戍者,其相更代似之,借凡更改迭換之通稱。
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易曰:括囊,无咎无譽。盖言謹也。
天始地生,三之所含者,宜乎至四而盡發。此隂陽和合之候,天地顯其神奇,自无而倏有,自微而忽盛,變者變,化者化,草木得氤氲之氣,亦皆蕃茂矣。今復以積隂加之,陽氣无從發越,隂陽不交,天地閉塞之時,人物感其氣而生者,大畧為慘刻殺傷,乏和藹生生之意。小人當其會,則與乖沴相符,乘運而與起,操握權勢,布其曖昩之術于天下,而人心日亡。賢人不幸而遘兹戹,與時世相違,无可炫才露德,唯有匿景逃形,混跡于愚夫愚婦,其退藏于密者,令人莫可窺測。夫既隱矣,亦无從而知其為賢人也,是之謂天下无道之隱。坤四所云括囊而咎譽兩忘者,盖言乎謹愼之至,而全其至德巨才也。趨時求譽,則直為小人;違時立異以干譽,則亦未可為君子。而咎必隨其後,賢人必隱,不隱即非賢人矣。坤四括囊之隱,與乾初潛龍之隱不同。潛龍之隱,在我未可以見躍,而其為見為躍即隨之隱,所以養成其後之用行也。括囊之隱,在天時世道晦冥幽昩,无可施其補救。其為隱也,盖天原不必生此人,并无有樂行憂違,但與世无所短長而已。盖乾初陽之陽也,陽氣上達,非終隱者。坤四隂之隂也,隂性下墜,欲振拔固難,將終于隱者也。為說者泥于四為近君之位,指其身已出仕,聖人教之全身遠害,吾恐于忠君愛國之義有乖,欲以後世之巧宦為明哲也。大抵讀易求象,不可死煞。坤六四不過以地重地,三偶復加三偶,當二體交介之際,有此閉塞不通之象。賢人知幾審時,即宜退藏而隱,不必拘定以相位言。如曰為相見,事不可為,委而去之,有是理乎?有是臣道乎?
艸,百卉也,象叢生之形。屮,從艸省,頭與木相類。
木大艸小,故殺其下體;木少艸多,故木隻而艸雙。俗用草,乃橡實也,讀若皁。蕃,艸茂也,從艸從番。艸之種類至多,其生非一時,每依節序更番而出,所以不可指名為茂盛之極。閉,闔門也,從門從才。才者,去根枝之木,所以距門也。
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
黃不止于色,兼有光明朗徹之義。凡物虛則生明,六偶皆虛,五又上之中,其明尤盛。天生聰明睿知之君子,其至德自具,神明内朗,為能燭照天下之事物。唯黄于中,故通夫理也。如此,則人君之德備矣。乃正乎天子之位,而安居其身體,恭已南面,垂衣裳而天下治。以是德而居是位,夫誰曰不宜?彼无為化成之君子,既蘊此内美,則動容中禮,宣暢于四支,形色无非天性,發而經天緯地,以成巍巍蕩蕩之事業,美之分量,于斯而至極矣。黄中通理,即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正位居體,即乃位乎天德也;暢于四支,即堯舜身之也;發于事業,即巍巍乎其有成功也。人君唯順承天,故能配天。坤五謂之臣,孰能為之君?
通,達也。從辵,從甬。甬道,猶馳道也。其脊隆起如。
縣鐘之鈕,故名甬道。萬國所共行,非一方阡陌之路也。人由乎此者,无阻礙,无岐徑,何通達如之?甬所以繫鐘,達道所以繫方域。理,治玉也。從玉從里。物之至堅者,无踰于玉,然其中自有從横離合之紋理,以治玉之工視之,分明如田土之疆里也,况于他物乎?天下之事物衆多,道理亦因而棼襍,就彼一事一物之中,胳井然,至賾而不亂也。君子行所无事,因其界限而治之,故借為治事之用。詳繹理之字義,理與氣同生合一,又何疑乎?以謂理在氣先,此理縣空,何所附麗?畼從田從昜。向陽之田,禾黍茂盛,以其得日月雨露之正氣也,所以為通畼。許叔重曰:不生也。艱澀不可解,故俗以申易田作暢字。豈知其所云不生者,謂物之生不可言畼,必既生之後,其茂盛時,乃可言畼也。畼固不生矣,不生猶言非生也。漢儒文義每有此類,後人求之不得其說,輒弃去不講矣。支厺,竹之枝也。從个,竹之殺。從又,以手折之也。
木支剛,手不能折;竹支小,手可折也。借凡一本所分,手足自身分,加肉作肢;條自榦分,加木作枝。
隂疑於陽必戰,為其嫌於无陽也,故稱龍焉。猶未離其類也,故稱血焉。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疑者未定之詞。陽大隂小,陽常有餘,隂常不足,古今一定,不可易之道也。積隂至于六偶而處其上,隂極而陽无位,則陽將旋轉乎下以怒發乎上,陽與隂必搏擊而後出。曰隂疑于陽者,皆隂盛之,故使陽疑且戰也。陽之微弱,伏處未能奮迅,非无陽也,彼直嫌以為无矣,故稱龍,使知陽尚在也。龍雖潛戰,則見而躍而飛隨之,作為時雨,則陽氣開通,然此時沾濡之津液挾隂氣而俱來,猶未離乎隂類,故稱之為血而不云膏澤也。有陽不能无隂,有隂不能无陽,天地之氣豈可判隔?六奇之乾原非自成乾也,天德不為首,則隂自包于奇内。六偶之坤亦非自成坤也,順承天而德合无疆,則偶本附陽而後行者。一玄一黄,錯綜變化,以組織成形成象之文章,天地交相間襍之象也。萬物化生始于此,八卦相盪始于此,然而至紛極亂之中,條理自在,本乎天則玄,而本乎地則黄。天地隂陽之道,分而合,合而分者也。乾純陽,坤純隂,以常人視之,似乎隂陽隔絶,生長萬物之義。寡不知乾坤雖各為一卦,乃六子之父母,六十四卦之根原,從此而奇偶往來,隂陽屈伸,其氣實相通也。相通則天地襍,陽襍于隂則成《☳》《☵》《☶》,隂襍于陽則成《☴》《☲》《☱》,父母六子又復相襍,則成上下二篇之易。然凡陽皆天屬玄,凡隂皆地屬黄,奇偶粲然,未嘗不斬截也。天地氤氲,萬物化醇,男女搆精,萬物化生,天地不襍,獨陽孤隂,乾坤息矣,豈兩敗俱傷之謂乎?
嫌不平于心也。一曰疑也。從女,從兼男女之别。
最易起,疑兼人之女,則人自不平矣。隂氣過盛而陽不平,故戰。漢人解字之確,非後所能及也。襍五彩相合,從衣從集,衣色貴純,集衆帛而為衣,則色襍矣。玄黄為諸彩之本,玄黄襍則五采出,文章成。地為坤之象,坤為地之德,地德无他,惟順承天而已。順承天則乾之始,皆坤之生也。地未足以言坤,合上下兩地,乃見其下體之博厚,上體之發育。土質在下,氣申乎上,質與天對待,氣與乾交接,坤之取義,方无虧缺。乾義取上達,上達之至,旋轉不息,已在地下矣。坤義亦取上達,所以能配天而生物,至于配天,坤之氣直接于乾矣。
周易象辭卷二
<經部,易類,周易象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