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卦-遯卦䷠天山遯卦(艮下乾上)-[清]黄宗炎撰《周易象辞•卷十》

[清]黄宗炎| 易经注解| | 0

䷠【山下天上】遯

愚夫愚婦,視天下之事物,一身之閱歷,俱以為亘古長存,堅固而莫可移易,不知勢過時移,无不氷消烟燼,轉盼而无從蹤蹟。為君子者,當審察于進退存亡得喪之際,先幾而明決,則其為身世之累者亦鮮矣。此遯之所以次恒也。恒為夫婦,義取乎長久,象則合以雷風。人生聚散,儵起儵滅,如雷風之偶會,一過不可尋,惟有天高蒼蒼,青山在望而已。釋氏所以有露電夢幻泡影之喻,實不若雷風一象可深長思也。天健行而不息,山安止而不遷,巉巗傾險,雖高深莫測,一入覆幬之中,甚覺伎倆有限,當前則不能攀染,己過則无所停留,自往來,自屈伸,變化无窮,而山不能窺,遯之義也。夫遯非絶人逃世,草衣木食之謂,知進退存亡得喪,不俟終日之謂也。君子用舍行藏,何嘗有所偏執,但進禮退義,歸潔其身而已。卦之六爻,有豢養禄養之象。下體為山,山以供芻牧,畜俯食則見其尾。初象牛露全身,二居中,象繫在畜首,三下上之象。食而弗愛,愛而弗敬,受人之食,養其口體,即受其籠絡,執之繋之,充厨佐醢,何能逃避乎?上體為天,天禄以饗君子。四之好謂好會,諸侯會同之象。五之嘉謂嘉會,天子宴享公侯之象。上之肥大,庖豐腆,犧牲肥碩之象。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成。享萬鍾千駟,王者之養賢也。苟道不可行,而徒榮其禄,豕交獸畜,以受其羈絆,安得為鴻飛冥冥乎?君子之去就,不止于為身,其為道者更大也。遯之為義,非但前盛後衰,前活後亂也,即盛以繼盛,治以承治,亦莫非遯也。勢過時移,非但小人乘君子之敝為遯,即聖傳聖,賢傳賢,亦皆遯也。縂之,世故日新,前人不得不讓後人。春來而冬遯,夏來而春遯,秋冬來而夏秋遯,消息盈虚,天弗能違,俱往而不覺。惟于此際,君子小人相接續,則禍敗顯然,聖人所以獨指浸長而言也。

遯:亨,小利貞。

退避曰遯,韜藏隱晦曰遯,遷徙不羈亦曰遯。无形質之可拘,方物不足以限之,自然亨通。苟惟知盛滿,不察于幾微,將有進退維谷之虞,何得云亨?二隂在下,其勢浸長,莫之能禦。然六二居中得正,以柔順而成止體,乘時而進,乃詘信往來之常道,彼小者固利貞也。盖二隂之長屬天運,非邪曲使然。

遯,逃也。從辵,從豚。豕性衝突,逸去則自匿藏而。

不見豕,外柔而躁,其行躑躅,見人則避。羊外剛而狠,其行違戾,見人則抵觸。遯之象退也,故彖取豚。大壯之象進也,故爻取羊。

彖曰:遯亨,遯而亨也。剛當位而應,與時行也。小利貞,浸而長也。遯之時義大矣哉!

進行則向用而亨通,退藏則棄舍而窒塞。遯固窒塞之事,何以言亨也?枉尺直尋,雖若見用,而道愈污。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雖在于天,吾道則長信而不屈,惟遯所以綽綽進退而亨也。九五一剛當位乎上,而下應六二,以時勢參之,若正可有為而遂行,豈知衰即在盛時,虚即在盈時乎?天下衺僻之長,其長或驟,常人易覺其變,彼小者得夫氣機之正,浸而漸長,更可畏懼也。此時之為陽剛者甚衆,而又專權以號令乎其下;為隂柔者甚微,而又伏處以聽命于其上。然而遯之勢已成者,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遯之時與遯之義,有使人不可測者,故謂之大矣哉!浸者,由此而及彼,以漸相侵而化之意。遯自一隂而浸及乎二隂,勢不可遏,亦猶臨之一陽而浸及乎二陽,故彖傳皆曰浸而長。地與澤直是一體,故可臨;天與山判然不相連合,故云遯。

象曰:天下有山,遯;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

天運行于上,山靜止于下,日相習熟,而兩不相關。遥山接天,似乎可以階升,而實未異夫平地,有當前莫能測識之象,所以為遯。君子觀乎此象,而知待小人之道,亦惟有反身自治而已。天下小人多而君子少,吾日相與遊處者,莫非斯人之徒,安能推小人而遠之?但在吾原无已甚之辭色,亦无刻核之心意,其門牆高峻,自然令人不可攀越。難說易事,隨材器使,未嘗不和平也。天无私覆,泰山巖巖,未嘗可干犯也。不惡而嚴,小人不期遠而遠矣。君子小人,由來如水火,原不能混合而為一。但處之得宜,則小人亦收歛其鱗甲,自效其才能。然其性隂險,貪而好進,患得患失,即敢推刃。君父君子,苟欲與之共功名,爭進取,未有不受其荼毒者。惟先幾退讓,方可遂夫高飛遠舉之志。苟欲爭道而馳,至顛隮以求遯,亦已晚矣。不惡則彼无傷心之怨,嚴則吾无可乘之釁。君子律身,本當如是,不專為小人而然也。

惡,過也。從心,從亞。人心初念本善,及轉念相並。

則私欲横起。亞者,轉念而成過惡也。惡則人所同惡【去聲】,,故轉讀為好惡之惡。嚴,教命急也。徒吅從厭。厭,山崖嶔岑之意。吅,人聲也。人雖喧襍,而教命整肅,如崖岸之斬截也。古作詳繹古文,知嚴字直假借。山巖之巖,上之兩口,乃石之象形,非人口之吅也。為借所專,反加山以别之。而嚴憚之嚴,又支離訓解,忘其所自。

初六,遯尾,厲,勿用有攸往。

遯以二隂浸長而成,然二隂止體,不見其有逼陽之嫌。玩其爻詞,亦取俱遯之象。陽之遯在上往,隂之遯在下伏,此其異也。遯貴先幾,以柔居下,隨人之後,身已行而見其尾,危厲之道也。不可有所作用,而遂果于自往,但當安靜无為爾。

象曰:遯尾之厲,不往何災也?

遯而為尾以在後,固宜有厲。然安靜自守而不往,豈有進取之災?人之熱中,見利而不見害,果敢于前往,災其所自取者也。苟能凡事退讓,時未嘗忌之,災于何生?

六二、執之用黄牛之革,莫之勝說。

以隂靜之姿,有中正之德,處乎山中,雖有當位之應,而无歆羨畔援,執守堅確,若用黄牛之革以操持者,莫得勝之,而可為解說焉。盖其立心若此,泯然不見有遯世之蹟,故獨不言遯。革之固者莫如牛,黄牛之革又固于他牛。黄牛,垂胡,亦名胡牛。

象曰:執用黄牛,固志也。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見不可為而思止,是非之心也。名利當前,輒為所動,皆其志之不固也。執用黄牛,則堅固其志者无復可加,豈虞其有遷變哉?

九三,係遯,有疾厲,畜臣妾吉。

下體為山,勿往執係,皆止之象也。三為止,主欲遯而有所維係,不能決絶,行則纒綿不忍,止則時勢可虞,胸中自相爭戰,以成疾病,危厲甚矣。僅可用之,而畜養其臣妾,則吉也。盖臣妾者,小人之微賤者也,亦為難養,然操縱之權,猶或在我,尚可恩撫而止其惡爾。初、二兩隂,近伏于我之身下,臣妾之象,小人之傾

君子其始未有不起于微賤者,視之故蔑如也。及乎乘時推刃,非復昔時之面目矣,可不戒于所忽乎?妾本從立從女,女不用聘,而來侍立,以供使令。

者。小篆乃秦人之暴政,謂有罪女子給事得接于君者。其字作從辛,從女。辛,罪也。聖王之世,罪人不孥矣。焉有為人君者,戮其父與夫,奪人之妻女而淫之,身近刑餘之人而與之接,且制為文字,以示不刋之典,豈仁厚立國之心乎?與童字同其慘刻繆誤。李斯變大篆,襍以西秦之俗書與其法律,故有此失。士君子苟不知其本末,遂以為古法當爾,使仁人之意盪然,非細故也。

象曰:係遯之厲,有疾憊也。畜臣妾吉,不可大事也。係遯之所以厲者,其行止之心不定,兩相搏擊而成疾為憊也。係戀之私,僅可施于女子、小人、臣妾之微賤者。若夫天下之元惡大懟,豈可以恩情維係而能止其凶暴乎?隂陽消長,君子小人之盛衰,乃天地之氣運,有國家者之大事。

憊,?也,從心從葡【備】,人心多所備則相與爭鬭。

于中而不能決,乃成疾矣。俗曰勞憊,亦為不能安養而疲罷也。

九四,好遯,君子吉,小人否。

天本上覆,健行不息,則轉而向下,勢過時移,成功者退。宇宙間之經綸事業,亦日變而日新,斷非一人所能畢,斷非一定而不改。前賢不得不讓後賢,豈必君子之避小人哉?故當宗廟朝廷玉帛交錯之時,正相好而會同,已隱然有代謝推移之象,所以謂之好遯。其在君子,則與時皆行,得屈信往來之正,自然獲吉。其在繼君子而進者,苟復為君子,不亦善乎?如或以小人承之,下卦又加一隂,則成否矣。否則閉塞不通,君子小人顯然分立,雖欲遯,其可得乎?

好,美也。從女從子,少年子女,風度都雅,天下美。

好之物无踰于此,因子女兩相愛慕,故轉去聲為好惡之好。

象曰:君子好遯,小人否也。

君子則審于進退存亡,當好而遯矣。君子遯而小人進,所以成否也。

九五,嘉遯,貞吉。

嘉會合禮,儀文度數之盛,鍾鼔玉帛之繁,以常人觀之,惟覺其身居顯榮,侈威福,以明得意。陽剛中正之人處此,知盈必就虧,滿必招損,其退避知幾,即在于坐明堂而朝萬國之日,盖正當嘉美而遯者也。合乎天時人事之正道,故吉。堯之舉舜,舜之傳禹,俱當至治之時,即思退避,所謂嘉遯也。苟堯不禅舜而與丹朱,舜不禅禹而與其子,豈知進退存亡得喪者哉?惟當位而應,方能傳得其人,可消小人之禍亂。如時已去,小人起,乘其敝,能免于否剥者幾何?漢祖、唐宗亦是三代以後之英君,觀其凭几託孤,徘徊瞻顧,俱骨肉未寒,而禍亂起于蕭牆之内,乃係遯也,不知嘉遯也。知進退存亡得喪者,其惟聖人乎?遯而不見其遯之蹟者,其知進退存亡得喪者乎?

象曰:嘉遯貞吉,以正志也。

君子原无富貴利禄之心,時進而進,時退而退,外物无足以動其中,但以合乎義理之正,是其志也。二在下卦,可自固其志,堅持而不拔。五居上中,其位高矣。一進一退,非大中至正不可,故以正為志。

上九,肥遯,无不利。

處事物之表,内无所係戀,飄然長往,身心俱泰,從容暇裕,以為遯者也,故云肥遯。天下名利之所集,人爭趨之,則有利有不利。世外之優游自得,人所共棄而莫耴者,何不利之有?

肥,多肉也,從肉從卪【節】,兩骨交會聯絡處謂之。

骨節必隆起如竹節,若肉多者,其骨節隱不可見,肉揜乎節肥之狀也。

象曰:肥遯无不利,无所疑也。

容貌之潤身,必先宅心之安,而後光華洋溢于外,不願世俗之文繡。然心安莫若无疑,无疑則内无爭勝,所適皆宜矣。執與係相似,好與嘉相似,肥與疾相反,无不利與勿用有攸往相反。天下莫樂于肥遯,不必憂民之憂也;亦莫易于肥遯,獨善其身也;莫難于好遯、嘉遯,知幾其神也。而嘉遯為尤難,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也。係遯者,介于天山,欲行欲止也。執之者,自守者也。遯尾者,隨人者也。遯非絶人逃世,知進退存亡而不亢爾,此其所以為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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