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雷上】豫
人情傲妄則很愎,與物必乖,應事必踈,謙恭敬慎,視天下皆可親愛,天下之人亦無不親愛於我者。其雍雍和樂,從容暇豫之氣象,於斯著矣。謙固繼之以豫也。豫有和樂之義,有從容之義。卦承謙來,其遏抑退藏,非一朝一夕,自然變而為?揚宣暢,凡鬱之極,未有不申之至者。然取象於雷地,何也?雷以陽氣伏於九岡,閉錮沉匿,可謂甚矣。其時之萬物,俱窒塞而莫吐,及時至而猛厲奮迅以出,地氣悉隨之以上升。其將離地也,勢最急廹;其既出地也,氣皆安舒。至於安舒,則萬物和樂,萬事從容矣。和樂從容,?而為聲音,琴瑟鐘鼓以宣之;作而為器具,重門擊柝以備之,皆順時振動者也。順則豫說,動則豫備,豫說豫備,事理相因。大凡人情安舒則和樂,其所圖維,必能詳審,稍有匆遽,則缺畧每生於此際,惟豫說乃能豫備。豫備之至,天下之艱難不足畏,倉卒不足虞,惟豫備乃益豫說也。然常人閲歷憂患,其心神警敏,處於安樂,未有不怠惰乘之者。怠惰遲緩,則忽於當前而不覺。三四當人位,有遲疑之戒,故豫莫重於知幾。知幾非他,亦仍是豫備而已。初在地下,雷所自出之處,故云鳴。二在地中,土之堅者,故云石。三近雷,有驚瞬之象,故云盱。四為成卦之主,雷體而出地者,故云由。五當雷衝,故云疾。上居豫極,說樂之至,則惟有昬迷而已矣,故云冥。二體六爻,又有作樂聲容之義。初之鳴,考鐘伐鼔,管籥並奏也。二之石,?石撫石也。三之盱,干羽雜進,儀文可觀也。四之朋盍,八音齊舉,舞佾皆集也。五之疾,樂大備而繁弦促節也。上之成,樂竟而闋也。雷為衆聲之長,當其始?,不能無猛厲震驚,既而宣泄天地之和,萬物由兹而生,遂建侯行師,未嘗不變更動衆。及其寜民定亂,歌功誦德,氣象雍和,以昭格於鬼神。禮以和行,樂以和作,有以也夫。
豫:利建侯行師。
豫有安舒和樂,先事知幾之義。震為長子,居於地上,有土有民,建侯之象。一陽得用而統羣隂,又非君位,為將帥行飾之象。夫建侯者必君民親愛,設險守國,行師者必將卒同心,知彼知此,俱非和樂知幾不可。建侯備鐘鼔之縣,聞其樂而知國祚之興衰,行師執同律以聼軍聲,辨其宮商而知勝負,亦皆和樂知幾者也。故豫之所利,在此一陽統率五隂,惟大君坐明堂而朝諸侯為宜,此之象也。外是則將帥率師,亦一人操權而號令億萬,故復師、謙、豫皆有行師之辭。獨剥不言行師者,上陽無位,止於極外,不能指麾在下之羣隂故也。師二居中應君,又在下卦,乃人臣奉君命而出境專征之象,故特以飾名歸之。謙三不敢自專,以征伐行師,歸權於君與輔弼之臣,謙道當如是也。豫四近君而總師柄,其權震主,故五有疾死之嫌。復初居下,位卑力薄,未可駕御羣隂,至於卦終,乃取行師之象,猶云大敗。由是觀之,行師之道,惟居下卦則不僭,得中則吉,能止則有終,舍文人君子未可也。豫從象從予,人情奪之則怒而憂,予之則喜
而樂,喜樂形於顔色,乃受賜予之象。許叔重謂獸之大者,但言象矣,於予何取?未然。
彖曰:豫,剛應而志行,順以動,豫。豫順以動,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師乎?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聖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豫之時義大矣哉!卦何以謂之豫也?九四一剛為卦之主,五柔應之,聼其轉布施為,莫或違之者,君子之所懷抱,志無不行矣。古今之經綸作用,必以動而後成,然惟順時,則不先不後,適合其幾,宜是順以動方為豫也。豫之順以動,即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亦不過如此,况於建侯行師乎?焉能有他道也?天地以順而動,故日月代明,成其晝夜而無過差;四時迭進,序為寒燠而無愆忒。聖人以順而動,則刑罰之設,皆條理燦然,清而不淆,使民心說服,不敢犯之矣。豫之因時,其義顧不大哉?四以一陽居近君之地,自有君弱臣強之象,以其威權行於境外,建侯行師其事也,故不言其翊主内治之道若何。夫子之特舉刑罰,亦見威權過重之意,反覆丁寜於順動,以明地道臣道不可不慎也。
忒,失常也。從心,從代省。人心本正,引於外物而。
代其本心,則失其常道矣。
又曰:更也。更即代之意。小篆又作,宜合為一字。罰,罪之小者。從刀從詈,謂以刀筆列其罪狀於方册之中,不使再犯也。清,朗也。水,澂之貌。從水從青,水之澂者其色青,借為明白之用。
象曰: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
陽氣壓於重隂之下,欲升而不得,則?為靁,劈地以出。凡天下之陽氣,皆隨其上逹之勢,各自奮迅而起。靁出而土膏萌動,地氣奮?也。當此之際,通徹和暢,萬物說樂,故名為豫。先王觀乎此象,思所以宣人情之鬱滯,導事物之雍和者,無過於聲音。乃以五音十二律,寓諸金、石、絲、竹、匏、土、革、木之中,作為一代之樂。崇高其美德,歌舞盛陳,以享郊廟,大合衆工,極於九變,薦之上帝,協和神人,格於上下,配以祖考,與靁聲之宣暢同也。殷,作樂之盛也。
奮,大飛也。從奞,從田。田野空濶,鳥得張羽而大。
飛借為凡,興起振作之義。崇嵬,高也,從山從宗。凡山必有?根之所,如水之有原,乃萬山之宗主,其形勢必崔嵬高峻,散其幹枝脉絡,為一方之羣山也。殷,作樂之盛稱。殷從?【依】從殳。?乃反身之謂。
樂工俯仰升降,翩翻其身也。殳者,樂工所執以舞之干羽也。衆工隨太師為節奏,其聲容咸從之,借為凡盛厚之稱。今於作樂殷薦而僅云盛,既忘其本,兼不知聖文之明確,其不可移易如此。配,酒色也。從酉,酉即酒也。從已,已指飲酒之人各有一已之分量也。隨其分量,徵乎面色,其多寡恰相配合而不可強也,借為凡相稱相當之意。
初六,鳴豫,凶。
聖人以憂患作易,宴樂原非所尚,豫許其和,不許其佚。初在羣隂之中,獨與豫主為應,安舒喜說之象,見諸言詞,自鳴其得意,則驕矜傲慢,滿而盈溢矣,凶何疑乎?蓋初自謙上來,謙多遏抑,令聞廣譽,表暴而為鳴。及至此,則宣泄無餘藴,正與敬慎退藏相反。小人一處順境,讙呼叫笑,不能自持者也。
象曰:初六鳴豫,志窮凶也。
人或始於憂勤,終趨怠忽者衆矣。位當初六,實人事之始基,而逸樂彰聞於外,志非遠大,即此已窮極而莫可增益,所以凶也。鳴謙者,居卦之終,如人之耄耋;處爻之上,如位之師保。猶云志未得,何器量之弘也?惟謙故不盈。鳴豫者,居卦之始,如甫親人事;處爻之初,如稍承顧盻。即云志窮,何自視之菲薄也?惟豫故無求益。立志之君子,安可不弘毅乎?
六二,介于石,不終日,貞吉。
處逸豫之時,多柔弱而不能堅固,多舒徐而不能敏速,人情使然,時為之也。六二得地之中,其於土也為骨,土之骨則石矣。禀性堅固,廉隅分别,介不可移,寜静冲漠之至,其明自生。事物當前,見幾敏速,不俟終日,已先覺矣,盖以貞而獲吉也。夫安樂足以愚人之志慮,覬望足以蔽人之聰明,内懷恬淡,外絶希冀,以至靜觀天下之至動,迅雷之轟烈,非不可驚也。曾未頃刻,而氣息莫追,郊原平順,萬古如故,富貴浮雲,晏安鴆毒,智者不溺也。
石,山石也,象在嵓下之形。
象曰: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
中正自守,外慕不能入,順制動静生明,知幾於微,有吉無凶。
六三:盱豫,悔。遲有悔【豫句,遲句】。
當動静之交,雷雖從此而出,然既離乎地,則絶無蹤跡之可按矣。徒張目仰視,羨其去之疾速,不及攀附以為悔。盱人之豫而自悔其遲,心無主而說於外,其能免於悔乎?如一等素無品行之人,向嘗隨行侍坐,藐焉不以為意,倏然奮迅而起,操天下之大權,已方聸其顰笑以為榮辱。使早知此,我欲為彼所為,亦復何難?但悔其遲爾。苟順動隨時,進禮退義,奚至於是?盱,張目也。從目,從于。于,氣舒也。人張目,則口亦
開其氣多出遲徐行也。從辵,從穉省。穉,子不能疾行也。
象曰:盱豫有悔,位不當也。
與動為隣,外見可欲也。居不中正,内無所主也。故曰位不當。
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雷以一陽振起乎地上,萬物隨之而?越。凡含陽氣者,皆由乎此而為豫。震為大塗,天下所共由也。一剛秉政,羣隂附之,雲合飇起,乃大有所得也。得謂得衆。四非君位,内外響應,不無可疑之理。然順時以動,非攬權要民,私恩結衆者,人皆信之,勿可疑也。上下人情,不約而同,交相會聚,而總統於四。四能聨属之,則不散辭,為朋盍簪之象。大臣得君得民,有如此者。由從田加體指事,田間塍徑,曲折錯亂,不可通
行必有一處可便於出入以逹大路者,故引田之上以指其出路。簪,首笄也,象人首加物束髪之形,以竹為之,俗遂從竹諧朁作簪,轉展疊加贅疣,反從正義,不可問矣。
象曰:由豫大有得,志犬行也。
有土有民,躋斯世於安和。人臣之志,可為無所阻滯,大行不抑者也。九四之志,以濟民物、安天下為已任,故上下歸已,而不以為嫌。人君專任威權,獨攬而不以為逼。惟其志之公也,故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如其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聖人視天下為至公之物,能尸其事,則居其位;能成其功,則操其柄。順時而動,大行此志,何嫌何疑乎?後世賤儒視天下為至重之物,似乎富貴利禄皆可私為已有,而濟世利民之意反輕,其志先不立。動曰竊權,動曰逼主。彖傳曰:剛應而志行。象傳曰:志大行。論人者當觀其志,不當疑其跡也。此正伊尹、周公之事。雷出地而行乎空中,何物得以阻隔四雷之主?故
曰大行。
六五,貞疾,恒不死。
其位則君也,其才其德,柔弱而不能艾安天下,康濟萬民,承世道之逸豫,無所憂危,反因說樂以致疾,疾則不豫矣。深居高拱,悠游以自養,是用固守之道以治疾,疾雖未能即愈,亦得恒保其身而不死。惟倚任得人,雖政非已出,而宗廟社稷晏然如故,不可以四之由豫,生猜忌大臣之心,自速其死亡也。
疾從疒【牀】,從矢。病之輕者曰疾,疾之加者曰病。
人感内外傷,致感在湊理,其患在表,如矢之傷皮肉也,故從矢。感入經絡,逹於藏府,其患在裏,必?為壯熱,故從丙。丙,火盛火也。有疾病則行,坐少而臥多,故皆從床。其來也忽然,故有疾速之稱。為人所甚惡,故有忌疾之稱。能知疾病二字義者,可與言醫矣。死從歺,從人,魂魄離也,謂人之形狀雖具,即就凘滅而見殘筋枯骨也。小篆作
象曰:六五貞疾,乘剛也。恒不死,中未亡也。
在君位而得不親,萬幾保守,以養疾病,豈非付託得人之效與?其所乘者乃剛也,剛則勝任矣。雖至於遷延之久而不死,天下之臣民知有四,而四能戴五,居此中位,無喪亡之禍也。為君之道無他,唯知人而已。得其人,則惟恐任之不專,權之不重。使太甲早聼伊尹,豈有顛覆之事?成王不惑流言,豈有骨肉傷殘之慘?及其處仁遷義,衮衣東迎,又豈别有治術?亦不過仍前委任伊尹、周公而不疑爾。微獨孺子嗣王,即堯老舜攝,二十有八載之倦勤,何嘗非貞疾恒不死也?而解經者以君弱臣強為嫌,亦未察夫順動之義焉。
上六,冥豫,成有渝,無咎。
雷出地則逹乎天,故上有晦冥之象。人生順意多而拂意少,安樂逸豫,未有不昬迷者。然老者宜安宜逸,所以冥豫,不如鳴豫之凶。君子進德修業,與時偕進,雖成人成功成德,若似乎已定其品位,而復改變以求進益,豈謂垂莫之秊而遂可自畫乎?即成而有渝,變之道也。前此之冥豫,安能咎之?惟其震體,所以無咎。
冥,幽也,從冖【冪】,從日、從六,言日已遮蔽如冪而
高、陸之上尚有光也,正與曉之義對。古文無六字,更覺簡當。
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長也?
苟耄耋而忘其進修,崦嵫短景,為豫幾何?故云冥豫在上,何可長也?惟能變其已成之德業,而孳孳好學,不知老之將至,則可久可大矣。
謙一陽載地,如負重者然,故謂之勞。豫以一陽横亘於地上,如道路然,故謂之由。謙彖辭云君子有終,終乃至於征伐行師,豈非陽在下卦,不能逆而治上,三又止而不進,遠人尚有阻化者與?豫彖辭云建侯行師,六爻全不及此,豈非以陽在上卦,其勢足以俯臨億兆,四又動而振作,有其威力,無庸親事於軍旅與?蓋重門擊柝,以豫備其反側潛消者與?反覆二卦,謙以禮而豫以樂,制禮作樂,刑罰將錯,而况於兵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