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下地上】复
兩間之氣化不息,其運行者隂陽而己,一往一來,迭為消長,雖有偏勝,而無孤行。隂窮于上,則姤于下;陽極于上,則復于下。夬則姤,剥則復,非夬後成乾始姤,剥後成坤始復也。碩果之仁,即含于碩果之内,不待他求而自得。子曰:仁遠乎哉?欲仁斯至。復豈别有物自外來?不過就此未食之餘,不剥之而即是矣。寒極必温,亂極必治,雖近禽獸,未嘗无夜氣。物不可終盡剥,亦未有終盡剥之事也,此復之所以次剥也。然何以謂之復乎?復者,去而來,往而返,去來往返,交錯不止之義。凡為陽氣,无不上升,上之至則反下矣。如日月經行,西之至則又東矣。就四時而言之,春陽在地面,草木隨地氣而?生;夏陽離地,在于人間,暑熱爍膚,萬物受其熯燥;秋陽去人,麗乎空中,一切濁質不能隨,乃見澄清嚴肅之象;冬陽上達九天,離人甚遠,故人物苦寒。天之最上,接于地之最下,此陽尚往而不息,即埋伏地中,是為後日之雷。雷非能去天而入地也,升升不已,則雷已在地中,故合地雷二象,謂之復也。地順雷動,順禮而動,則為聖賢;順己而動,則為禽獸。地中之雷,有動之機,實未嘗動。理欲未分,喜怒哀樂未?,藴畜培養,正在此時。初陽從剥上來,似乎相去甚遠。先儒擬為主人翁,他出宅舍,日就荒蕪,一旦歸來,便門庭洒掃。此語尚覺毛輪。主人他出歸來,是遠復也。剥之終即是復之始,剥之上即是復之初,斯為不遠爾。六爻取象,俱以道路往來為義,以明復乃往復也。初不遠復,操存之心,无有放失【即先儒心在腔裏之意】。居于安宅,修身為政,不下堂而萬事理。二休復,有所依據,休息安養,无外慕者也。三頻復,時出時入,用力勞而成功寡。四中行獨復,如衆客覊旅,吾獨還家。五敦復,如驅安車而由正道,无反无側,自然登堂入室者也。上迷復,喪失道路,離家日久,客子忘歸,放心不求者也。釋氏謂無心者,非无其心,心本自无心也。欲還无心,不須勉強放下,即是剥,可不必復。復而修身下仁,從道自考,指為紛紛理障。聖學求放心,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不思則不得。不放是復,得亦是復,復非空空可以保守。必修身下仁,從道自考,其本原不同,枝流迥别。後世之欲合儒釋者,豈非夢語乎?
復。亨。出入无疾,朋來无咎。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利有攸往。
窮上反下,往而復還,故謂之復。復則无有開塞,行而莫阻,故亨。復者,復其所固有,非由外爍,陽氣下入,隂氣上出,入者因之?越,出者因之退讓,其出其入,俱由漸而至,非一蹙而成,故云出入无疾。疾,速也。一陽雖孤,五隂之朋雖咸,陽動上升,陰皆順從,其朋來聽命于我,故云朋來无咎。隂,陽之道路,上下交錯,反反復復,无時或已,故云反復其道。日,陽之象,剥窮于上,復反于下,以剥六爻加復一爻,其數為七,故云七日來復。二至相距,每跨七月,隂陽一改,謂之日者,猶詩云一之日、二之日也。當此之時,君子可以有為,世運漸成開朗,是以利有攸往,與剥正相反也。
復,往來也。從彳從(缺字)(缺字)從刃從(缺字),謂老人血氣向。
衰,其由行之道路,不過在日用飲食之中,其起居出入,俱有定所。人行往而復來,來而復往,就此故道,有似乎此。故合彳复為復,然實一字爾。小篆強如區别,不若古文專用复為正當簡易也。彖辭出入,朋來反復,道來復往,皆在文義中,可以想象。剛反一語,亦覺燎然。
七日來復,有取易緯稽覽圖,卦氣起中孚,六日七分為復。朱子從五月姤一隂,六月遯二隂,七月否三陰,八月觀四陰,九月剥五隂,十月坤六隂,至此十一月一陽生而為復。夫復本一陽,在初而二而三而四,五上則成剥矣。剥則復來居初,故云復反其道,如人之行路者,去而復反,其期則七日而來復于此位也。其義甚明,何用支離?
彖曰:復,亨,剛反,動而以順行,是以出入无疾,朋來无咎。反復其道,七月來復,天行也;利有攸往,剛長也。復,其見天地之心乎!
復何以亨也?剛去居于上矣。從上反居于初,无所隔礙故也。雷之性動,地之性順,動而以順行之,不虞其不繼,不慮其不勇,是以出入无疾,朋來无咎也。其所以能去而仍反,往而又復,不息于道路,期乎七日來復而不爽者,何與?陰陽之氣,天所旋轉,絶无置作,勉強自然,而往來以為行也。其所以利有攸往者,剛在世道為昌明,在人為君子,在人心為天德。剛長則天下治,賢人出,克己復禮,聖人于此若慶之也。隂陽屈伸,剛柔往來,其氣機運行,俱天地之心為之主宰。然而寄諸品物,或蕃盛,或雕零,其心俱不可見。惟此出入之交,反覆之際,窮于彼而倏生于此,其端倪接續,乃見變化之无盡。其為心也,蓋于此而見乎?自王輔嗣以反本為心,寂然至无為本,其說淪于致虚守靜。邵氏擬之玄酒太音,朱子指為冷冷清清,皆形容其靜而未動,是即无極之意。然此實老氏之學也,與吾夫子所云天地之心,毫釐千里。夫陽從剥反,惟其能動也,故出有入无,莫間乎上下。使其止而不動,則終于剥上矣。文王之言出入朋來反復,來復利往,夫子之言剛出動而順行,天行剛長,合而觀之,言動乎?言靜乎?可不辯而自明矣。人本有心,釋氏千言萬語,必欲抵之曰:无天地。本无心,聖人一言斷之曰:見天地之心。无心之心,因氣化流行而見,知氣化非能自流行也,有心以主之也。豈有有心之眼、耳、鼻、舌、身、意,而欲付之色、聲、香、味、觸、法,滅絶其心,使之弗思?弗思之禍,外蔽于物而不詳審,猶其小者也。内无可依據,私邪横起,莫知端緒,其害始不可名狀矣。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弗正心。乃是對證之藥。
象曰:雷在地中,復;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
一,陽伏至重陰之下,其象為雷。雷之獨體,原為地中潜藏之物,再加以地,則其陽氣更覺微眇。天地陰陽之屈伸,如環如輪,往之極即是來之始,陽氣初來幾希,而未可見復之象也。先王政教必合天時,當隂陽交會之際,日極南陸,謂之至日,閉四郊之關,不令奔走出入,即商旅之在道路者,亦止而不行,后之廵狩者,亦端居而不省方,蓋靜聽隂陽之變易,不敢瀆擾其往來接續之隙也。人身之氣血原與天地氣化相通,日月飲食俱以麤暴掩忽,不能察識,一當疾病,則每逢節候,其輕而就愈者,即從此退去,重而難瘳者,必于此而增劇。元后為天地贊化育,豈可不順時令以調天下之氣血乎?
行與省,亦是出入往復之義。天地之氣化初回,人不敢與之爭道而馳也。
關以木横持門戶也。從門,從?。?者,織帛以絲貫。
杼者,距門者,以横木貫門扇,有似乎此。郊外為關,鄰國之界限,設門以防出入。關須稽察,借為相關。關係,關啓閉有聲,借為關。關間,關(缺字)行賈也。從貝,從商省。啇賈重利,商度其貨貝之貴賤以為趨向,當如楷書,借用商度之商。小篆如貝,近俗。
初九,不遠復,无祗悔,元吉。
初陽來自剥上,若似乎相去甚遠,然剥之上即是復之初陽,升之極造為天上之天,即反為地下之地,即是此陽循序而至,故云不遠復也。人性本善,无或塵竢點染,一念偶起,旋即消除,固未嘗彰顯而可見,何至于有悔?悔者,悔其不善而遷于善。本无不善,自不至,悔祗至也。此身混然天理,故為元吉。倘剥之而坤,由坤而反復,遠乎?不遠乎?天道聖學,俱背馳者矣。大傳曰:震无咎者,存乎悔。悔而後復者,常人之放心,其去已遠。震者,困心衡慮之謂。君子无見于言行之過,何所用其悔?
象曰:不遠之復,以修身也。
不遠之復,本從慎獨而來,所以能誠意正心,使視聼言動咸歸无過,以其握修身之要也。放心不知求者,是遠而不復,皆因五官百骸偏任其好惡,血氣強暴,心反退舍,物交物而引之,則其身蔽壞汚濁。修之亦甚費整頓,過不外章,身自光明清潔。修之之道,孰與于此?釋氏以視聽言動付之五官百骸,當其?然不動,是為真空,空實非空;當其或視或聼,或言或動,是為妙有,有實非有。是為空有不二,是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當視而視,當聽而聽,當言而言,當動而動,何嘗有心于其間?是為過去心不可得,見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達磨西來,直指本體。本體者何?身是也。身能視聼言動,付之官骸,不落識神,則雖視雖聽,雖言雖動,无所留滯,自落生死洒落,超脱輪迥,同謂之身。以身還身,何所用修?苟无識神黏戀,偶有非禮之視聽言動,亦无傷于本體,又何必用修?故以時時頻拂拭為凡夫,以本來无一物為見道也。爻詞不遠復本言心,傳以修身釋之,正一大關鍵,不可不詳辨者。
六二,休復,吉。
他卦之為雷者,隂居陽上,為乘剛,乃雷出奮之衝,多屬危而不安。復則地下之雷,潜藏深閟,未露端倪。二依其上,得藉其温和之氣,休息含養,神情暇豫,從容以成其復,吉之道也。初不遠,其象敏速剛健,見于幾先也。二之休,其象和緩柔中,涵育于平時也。
象曰:休復之吉,以下仁也。
陽氣初回,獨與之近,二爻皆正,剛柔合宜。仁在我之下,吾即休息于此。初之仁,斯為二之仁矣。其體虚,故樂善而能受。
六三,頻復,厲,无咎。
位,介乎上下之交,雷體近地,為將出之象,故為頻復。頻者,地水之際,涉水既盡,則登于地,雷由下起,亦將陟乎地上,蓋因相似而取義者也。人心操存舍亡,或出或入,知及而不能守,擇善而不能執,必當戰競惕厲,恒過然後改,乃可无咎。復之出入反復,其往來道途,本一氣周流,其運行无有端倪。三當上下之介,有接續可見之跡,如行者逢津梁,于此自覺危險。合彖詞觀之,爻之取象,豈不神妙也哉?
頻水涯,從涉從頁,水陸之際,津梁會集,前後往來。
相繼,故有頻數之義。冬月病涉,寒徹心髓,愁客見于顔面,故從頁俗省作頻。
象曰:頻復之厲,義无咎也。
義,人路也。頻于危險,則操心慮患,自由正路而復還。惟義,故无咎。不遠者,即身即復。休者,有所依而涵養。子曰:依于仁。頻者,見險而知岐,然後能復。是義之有分辨也。
六四,中行獨復。
不行則為地,行則為大塗,皆二體所自具之象。四離下而上,後有二三隨之,前有五上導之,居羣隂之中以行,獨與初陽相應。以上下卦而言,又逼近于雷,雷以時升,必先乎四,故為中行獨復。
象曰:中行獨復,以從道也。
道即路也,出入反復者,皆于此而共行。四之中行獨復,知所趨向,循守轍蹟而往,无廢无畫,以其從道而行故也。即禮傳君子循道而行之謂。
六五,敦復,无悔。
承乘比應,皆隂與陽,相去校遠矣。五自身以下,三爻皆偶,亦地象也。五履其上,而又為偶畫,是地上又加以土,有敦厚之義。培土既厚,而出入反復以由之,惟覺蕩平正直,不憂其險巇,雖稍有遲速之不同,終必得復,所以无悔。子云:多見闕殆,慎行寡悔。敦則不殆矣。行自无悔,其篤學力行者與?
象曰:敦復无悔,中以自考也。
二近陽,故下仁。四應陽,故從道。三非近非應,猶與陽同體,故義无咎。義者,宜也,人路也。宜猶此路而復于陽也。至于五,既非比應,又非同體,似與初遠,特以虚中之德,天資混厚,可以自考于己而信于初,莊生所云此心同,此理同者是也。敦之取象,皆屬重土之義。敦臨,亦下踐三偶,益以上之一偶。敦艮,下卦已成山矣,又益之以上卦之山,亦兩重剛土之意。
上六,迷復,凶,有災眚。用行師,終有大敗,以其國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
人之改過,貴勇覺于幾微者,上也;更于顯著者,次也。復之既終,是憚于改過矣。與陽既遠,无師友也。身居重陰,質愚下也。日處利欲之内,久而惑亂,惡知其非?蓋昬迷晦冥,不知有路可復者,寧得不凶乎?如此聾瞽,外失路而災至,内狂誕而眚生,見邪為正,即妄成真,不但不能從陽,而且與陽戰。血氣為主,必欲盡除其天理,恃其居上之勢,羣隂之衆,用行師以敵,初不知孤陽雖下,雷霆奮?,自能破土,始則自謂莫強,終必至于大敗而已。此時之君主失職,賊邪為政,五官百骸反放廢其心,國君亦以之而凶也。雖至于十年之久,焉能往而正之?一步不可行也。此爻備極諸惡,見人不能无過,貴于改過,梏之反覆。所以至于如此者,未嘗不因官骸用事,心主失職。在國家則君弱臣強,小人秉政,斥遂君子之象。釋氏欲懲其敝,反以無心處之,任官骸之交引而心不與,雖有非禮,亦空中纎塵,不患其不密。苟以之治國,則權操于臣,无君子小人之辨,大亂之道也。
象曰:迷復之凶,反君道也。
以陽為君,君當在初;以位為君,君當在五。上何為者?而乃行師誤國,以及于君,其迷復之凶,是君不當君,反其為君之道也。在人則耳目手足為主,心放不知求者與?天地不能无寒暑,世道不能旡治亂,人心不能无理欲。天地氣化,行而不息,故寒暑所以生物,而非厲物,蓋剥即復也。治亂必造于人,其人不出,亂未可治。理欲戰勝,為仁由己。?操于天者,剥之就復難;權操于我者,剥之就復易。君子審消息盈虚,以人合天,則剥不久,復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