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卦-大畜䷙山天大畜(乾下艮上)-[清]黄宗炎撰《周易象辞•卷八》

[清]黄宗炎| 易经注解| | 0

䷙【天下山上】大畜

无妄乃人生之本體,有此質而不知造就,則亦庸愚爾。如无規矩凖?,欲為方圓平直,雖然似是,必不能臻其精妙。夫子曰:十室有忠信,未必能好學。非天降才爾殊,學與不學異也。聖人懼人自守聰明,遂謂心與天通,欲破步趨之畛域,故盡天下之智愚賢不肖,悉納于學之一途,而後无妄其所已能,增益其所不能也。此无妄所以必受之大畜也。大畜者何?學也。小畜為小人之事,大畜為大人之事。小人養口體,大人養身心性命也。聖賢之精蘊不可傳,聖賢之言行具在,吾得而悠游涵泳于其中。日征月邁,畜滋大矣,豈糠粃塵垢之云乎?其卦合山,天而成象,天行不息,山止不遷,以靜制動,以止禦健。人之性情,无不流行旋轉,苟非靜後,何從得其安慮?人生少壯,莫不有一往剛健之氣,視古今德業,俱可以智力而成。苟无以止之,則不能盡其變而老其才。豪傑之士,未有不經磨鍊而可以驟當大任者也。聖主之于賢才,將欲大用之,必先大畜之。拔于草茅,擇于世禄,教諸庠序,簡在帝心,然後共天位,食天禄。其畜養之者,顧不大哉!下卦三爻,有人才之象。初利己,所以遏其鋭氣,不欲往學于大官大邑也。二說輹,學既成而徵之,使就道也。三既成,驅逐矣,猶使閑習于輿衛,歷試之而後大用之也。上卦三爻,有君師之象。四告牛,五牙豕。為君相者,教人于始進,徐以收其效也。上天衢,聖主賢人共亨平康正直之治也。欲求至治,其原在于端學術乎!小畜隱牛之名而不露,因歷舉其事而想見之,皆

庶人之用大畜,舉馬牛豕,直指其名而兼言其事,皆國家之制度也。牛豕以供鼎俎,輿馬以章威儀,備養賢之物也。山天、大畜為賢人輻輳之象,易體而為遯,則為君子退避之象,其義正相反。夫山天者,山雖自止,天健而運行不息,其氣實相交,草野之賢將日升于廊廟,君相虚?而好善故也。天上而山下,則天自上行,山自下止,其氣不相接洽,伏處之君子柔弱而沉淪,驕亢之君相剛強而自用故也。

大畜:利貞,不家食吉,利涉大川。

夙成者才不巨,躁進者德不堅,畜而止之,所以畜而養之也。然而止非徒止,有閑邪之義焉;養非徒養,有培護之義焉,皆欲使之歸于正也。羣黎百姓,才德卑下,終歲勤動,僅足以活其八口,自養其身體。至于俊傑之士,乃人君所賴以共治天下,代養萬民者也,豈可亦使之勞力於畎畝,盡瘁于一手一足之事,而輕棄其莫大之德業乎?故必有禄養之制,而士始不困于飢餒,方得肆其功于詩、書、禮、樂、兵、農、刑、政矣,唯不家食為吉也。人君之愛護賢才如此,何德不立,何業不成乎?大川雖險,亦利涉也。風天小畜者,風一隂二陽,以隂為主,故云小畜其畜,以畜養畜積為義,不取畜止。山天大畜者,山二隂一陽,以陽為主,故云大畜其畜,以蘊畜畜養為義,有取畜止。畜止即蘊畜也。風以散之,无止之象;艮以止之,始可言止。混而言之,失其道矣。

大畜,解見小畜。

彖曰:大畜,剛健篤實(句)。輝光日新(句)。其德剛上而尚賢,能止健,大正也。不家食吉,養賢也。利涉大川,應乎天也【實句,新句】。

卦,何以謂之大畜?乾體剛健篤實于内,蓋歛而不洩,充足有餘者也。艮象光輝日新于外,蓋彰而莫揜,發舒洋溢而不可遏抑者也。其為德也,則一剛居乎最上,處賓師不臣之位,豈徒貴之乎?彼之賢原足以當此,蓋尚其賢,非虚禮也。得此一賢而隆重之,即能教育天下之英才髦士,止其健而愛護培植之,其餘盡歸于正矣,是正之大者也。然濟濟多士,安可不制為禄位以處之,以盡其養賢之術乎?故以不家食為吉也。夫剛上之一賢,賢之既成者,其尚之固若彼。在下而健之羣賢,賢之待造就者,其養之又如此。士君子之趨事赴功,以建不世之德業,亦易易矣。蓋仰荅生成,以應乎天也。或曰:剛健為乾,固不待言。篤寔有艮之義,未可以四字專屬下卦。艮一陽在上,有光輝發越之象。至于日新,則天行一日一周,變化代謝,有乾之義,未可以此專屬上卦。當是兩字釋一象,顛倒而迭釋之者也。曰:如子所言,其義是洽。但艮之所以稱敦艮者,以一陽在上也。今三陽之全體具在,不宜舍其重而取其輕。艮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輝光即光明不失其時,豈非日新乎?聖人言語既極精微,又復直截,不必如此支離繁瑣。分配太多,有似教典,反令學人多增一障。窮經不求通于所難知,每崎嶇于所易曉,亦輕重失宜矣。鄭氏與古本諸家俱以日新斷句,陸氏作日新其德,程、朱從之。

象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天在山中,先儒言有其理而无其象,是理與象有分矣。苟无其象,則无其理。古今无象外之理,理外之象也。所以不能觀此象者,蓋將前往二字輕輕讀過爾。天行一日一周,昨日之天,今日已隔于山,而在山中矣。今日之天,至明日而隔于山,又在山中矣。其在前之天,雖已往而莫追,先聖先賢之言行,不昭然而具存乎?君子觀山,能畜前往之天而不已,則效法之,而多識前往之言行于无窮。是此前言往行也,皆蘊畜于身心,而為我之德矣。天在山中,正與明入地中一例。日月原不過旋轉于地外,遠莫可覩,似入地中,天亦自為旋轉。及其廖廓而不可問,則但見其阻礙于重山而已矣。此實象,非虚理。迨楊時喬氏求之而不得其解,乃云山下有虚洞,如世俗所呼洞天者是。噫!此與井谷射鮒為蝦蟆何異?士君子窮經,當曠觀遠視,得其綱領之所在,則繁枝瑣葉,无不迎刃而解。倘屑屑于毫末之微,則處處皆鐵門限矣。

初九,有厲,利己。

少年初學,未習風波,視聖賢大道,帝王功業,无不可一蹙而至,輕于自用。及乎一蹶,而身名俱喪,雖欲草衣木食,顦顇畦塍,其可得乎?故聖人恒于始進之時,不啻耳提面命之也。于晉則晉如愁如,于大狀則狀于趾,于大有則无交害之類。蓋當欣欣向往,連鑣共進時,每不令其隨行逐隊也。大畜之初,即乾初也。潜龍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勿用。畜之厚,養之至,方可大用爾。天下事易者嘗難,安者嘗危,无不有厲存乎其間。與其躁急而僨敗,曷若詳審而觀變;與其繆誤于出門,曷若從容于遲莫。凡所經營,不如己諸之為利已止也,己非終已蘊畜以大其力也。老氏之學,以退為進,正本乎此。後世妄稱易老,實似是而非。聖人仕止久速,各得時中,退則真退,進則真進,以退為進,失時中矣。

象曰:有厲利己,不犯災也。

夫識未定而才未老,以身嘗試,是災本在彼,而我直往犯之,知厲而止,災自遠矣。

九二,輿說輹。

既中矣,復有六五之君應于上,宜其進而有為,得以致君澤民,行吾所學。向日之優游待時,豈真忘世者乎?所以慎而又慎,正不欲輕試而養其大用也。此其時矣,則翩然解說其車軸所束縳之物,載重而行遠。說輹乘時,勢當即進。大君下賢,義在必起。此輿說輹,即脂車秼馬之謂,與小畜輿說輹義正相反。小畜柔乘剛上,妻制其夫,農家之不祥。彼說輻者,言說去其車輪,謂牝雞司晨,事事不可行也。大畜六五柔中,謙恭虚己,人君下賢,帝王之盛治。此說輹者,言說去其繋軸之物,與發軔之義同。安車就徵,君臣契合也。初利己,二又止輿,是兩爻一義,何别于初二乎?乾初為潜龍,二為見龍,卦止六象,焉容重複?玩象傳,其意更明。

輹,車軸縛也。從車從复,复行故道也。車軸有以縛。

之則不可長行,安于故道而已。

象曰:輿說輹,中无尤也。

五為養賢之主,二又應天之臣,隨時處中,宜進而進,任重道遠,非其所難,故勇于說輹。必有得君以行其所素畜者,知无怨尤之及矣。夫子告子張以干禄,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贊此爻說輹,而禄仕亦曰无尤,其義合符。士居窮約,敝屣徒步,无係天下之具瞻,其怨尤固希。及乎出而任事,則高山仰止,副蒼生之望難,故恒為怨尤所集。

九三,良馬逐,利艱貞。曰閑輿衛,利有攸往。

初涵養,二?用,至三則下卦之上,正庶事交責之時也。非有出羣之德力者,恐不足以當此駕馭。三本乾體,健行不息,馬之良者,以之馳逐,正勝其任。然而事變之來,恒出人意表,其為銜蹶者多矣。故不可肆意遂志,視為易與利,艱難守正,兢業于忽微,其心自謀曰:吾其閑習。夫輿中之所衛護者,如戈矛、殳戟、弓矢之類,物物齊備而善用,則安不忘危,治不忘亂,何處非輕車熟路乎?宜其所往皆利矣。曰:先儒俱作日,愚謂竟讀如字解,與困之上六曰動悔有悔同,未嘗有礙。

良美,糓也,從日【糓,實也】。從芒。糓之美者必多,芒借為。

良善之用,今反作粱以避之。逐,追也,從辵從豕。豕行衝突,一豕先行,一豕追之,其直鋭更甚。衛,宿衛也,從行從韋從帀。帀與帀,取圍遶周遍之意,蓋言廵行圍遶周帀而无不到也。古作衛,意亦盡矣。以其為封國地名所專,復加帀以别之,似不必

象曰:利有攸往,上合志也。

上九一剛,國家之師傅,羣賢之宗主。下卦三陽,皆其所陶冶者。三既道成而大用,與之志同道合,无適不可。人君于此得人才之效,士人于此无驟進之嫌矣。

六四,童牛之牿,元吉。

大畜所以能蘊畜德藝,畜養賢才者,以五柔中之君,恭已虚懷,四柔正之相,欿然下士,好問好察,故得上九之大賢,居師保不臣之位,羽儀當世,教育人才,若此之盛也。四下應初九,伏處退藏,修其天爵,皆四之所畜。苟或飢寒而不得遂其願,或沉淪而不得顯其身,草野之士,恒比比也。致謹于童牛,而加之牿,訓于蒙士,才无不就,野无遺賢矣,吉之大者也。未角者為童牛,豈能觝觸而預施衡木于其上?又以謂楅衡之類,則童牛未堪任駕。或謂牿為牛馬之圈,鷄豕羊屬俱有之,何取童牛?牛之順服可供驅使者,以穿鼻也。童牛之鼻未可穿,懼其殘害稼穡,為竹籠以籠其口,即隨羣而行止。今農家養犢者,往往用之,以其為假借所專,俗加牛作牿,頭上安頭,无理之甚者。或曰:犢恒依母,不籠口者為母牛,籠口者為童牛,使其觀母之服軶扶犂,正所以教之也。其義亦通。曰:文字之始,大約易簡明白,轉展增加,其義反晦。夫既有籠口之教矣,復舍而取觀母之義,不亦多此一層曲折乎?

象曰:六四元吉,有喜也。

人才既盛,治化昌明,為相之首務,宜四有元吉之辭。既見君子,云胡不喜,非直一人之喜,天下之喜也。

六五,豶豕之牙,吉。

為人君者,其位既隆,其威既嚴,而復訑訑自足,惟言莫違,則善孰得而聞?賢孰得而舉?六五虚中下賢,與四同德,此君此相,謙恭一體,薄海普天之才德,未成施其切琢,已成同其禄位。其象為碩大之豕,繫之于?,而烹以養賢。豶豕,大豕也。牙,繫豕之?也。天下之賢,悉立明庭,豶大之豕,悉繫牙?,人君之吉道也。豶,大也,從豕從賁。賁者,牛犇之喘息,借為凡壯大

之用,如有賁其實、牂羊墳首之類,當即用賁字。蓋獸之肥碩者,喘息必麤,加豕作豶,即指豕之肥碩也。舊釋羠豕與、犗、猗、奄等,此穢瑣慘刻之事,非聖人本意,且于象義无取。

象曰:六五之吉,有慶也。

四應初,尚利己,故牿牛以教之。有喜者,喜其成功可待也。五應二,輿既解維,故牙豕以饗之。有慶者,慶其今日之得人也。喜小慶大,喜屬將來,慶屬當下。先儒以利己、說輹同為自止,以牿牛、豶豕同為止人。初、二兩爻重複于下,四、五兩爻重複于上,无分别次第,聖人取象先後,不可得見。

上九,何天之衢,亨。

何讀與何校滅耳之何同,謂衢之通逹平正,无所隔礙,无所遮蔽,舉目四望,遠與天接也。程子欲衍去何字,朱子以為何其通達,若疑詞俱費力矯揉,而天之衢三字益不可解矣。一作負荷,便直截痛快。上九一陽在卦之上,彖傳之謂剛上也。五為君,四為相,俱以柔承剛,虛已以聼,所謂尚賢也。其下三陽,君相賴上為之養,使蘊畜于初,發軔于二,馳驟于三,至此野无遺賢,俊傑在位,老成與英妙共立朝端,王道蕩平,下消其災尤,上受其喜慶,志合而道行,其亨極矣。下三陽為天,天雖在下,健行則反乎上,而上為荷天矣。古今之通義,成功則退,乘時則進,上一陽成功,下三陽乘時,以上下下,以賢繼賢,太平何以長保?苟世過時移,貪位而不知避,天上于山而成遯,所謂尚賢養賢之道安在哉?

衢,爾雅:四達謂之衢。從行從瞿。瞿有瞻視之義四。

達之衢,可東可西,當瞻視而審所適從也。

象曰:何天之衢,道大行也。

衢即道也。荷天之衢,則東西南北,大小共由,可云大行矣。養之不久,畜之不固,其行僅可謂之嘗試。君相同心,賢才輻凑,險阻平夷,无偏无黨,太平之治見矣。故論治功,必先端學術。學術不端,天下無真儒。彼哉!漢、唐苟且功名,非三代之治也。

无妄言不利有攸往,質美未學,往即妄矣。大畜言利涉大川,亨賢出衆,充之以學問,豈但可往,即涉川之難,盤根錯節,俱其所利也。動而健者,率性之道;能止健者,修道之教也。无妄之上,即大畜之初行有眚,至此猶利己;五无妄勿藥,至二亦說輹无尤;四可貞固有,至三利往合志;三繫牛為災,至四牿童牛有喜;二不耕菑,故未富,至五牙豶豕,故有慶;初往得志,至上天衢大行。六爻顛倒,細玩之,俱學與不學之别。釋氏云:因妄說真,真无是相;從真起妄,妄體本虚。妄既歸空,真亦不至,至于真亦不立,則本來无一物,无心性,空俱顯然明白矣。苟欲多識畜德,是又自增一重障礙也。若夫聖人則不然,母意必固我空,空无知固无妄也。惟不踰矩,竭兩端,而後于吾身之分量始足,故大而事父事君,細而鳥獸草木,莫不求其知及仁守、莊涖、動禮,非多識畜德,烏能至此乎?是以无妄若同,而成其无妄則大異也。

周易象辭卷八

<經部,易類,周易象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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