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卦-蒙卦䷃山水蒙卦(坎下艮上)-[清]黄宗炎撰《周易象辞•卷三》

[清]黄宗炎| 易经注解| | 0

䷃【水下山上】蒙

屯之草欲出,而屈折未申,雷雨既行,則衆草蒙茸,布滿於地上矣,故曰蒙襍而著。屯為始生,蒙為穉。穉子昏昩无知,錯襍无辨,蒙蒙然錮閉而未經啓發,其所含藏包畜,无不具備。養善防惡在此時,端本慎習亦在此時,此聖人所以重敎也。為卦反屯而成體。雷之奮越,極乎高山而動者止,故雷變為山。雨之下降,潤乎山岳,出而為泉,雖有上下之殊,猶然水也,故不變。水出於山,涓涓不息,雖不憂其驟涸,然離原漸遠,而為他流之所分合,已失其濫觴之本性。及乎湍激狂濤,奔放四海,求所謂清真恬淡之初,安可問哉?人生於父母,自襁褓孩提以至於好色,慕妻子而慕君,其所閲歷之升沉變態,機械巧詐,豈復稍存其醇樸?甚而倒行逆施,敗常亂俗,亦即此愛親敬長之人,再三移易之所成爾。此山上水下之所以有契於蒙也。蒙有佀乎愚而不同乎愚,有佀乎昏而不同乎昏。愚者限於氣質而无其智慧,昏者塞於稟受而縮其聰明。蒙之智慧聰明不假於外,在養以全之,正以造之,使其智慧不流於邪僻,聰明不汨於澆漓。後日之為聖為賢,非有增於蒙也,不害其蒙而已;後日之為禽為獸,非獨異於蒙也,敗壞其蒙而已。故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聖人有憂,惟懼其逸居无敎。順而不逆,則奔放而无弼直;迷而不悟,則沉錮而无開導。山不能樂其靜,仁而得其頑滯;水不能樂其動,智而得其狂蕩。人情之險,甚於山川,性近習遠,漸摩改變,不可移易。此師之所以並重於君,而蒙之所以繼屯也。六爻皆蒙。二陽剛得中,生知之質,可不煩於敎誨。上氣質相偏,而勇敢奮勵,恐入於強梁。初敎之始,重修身以為法則。三質邪,四俗重,五天姿粹美,好問勤學,天人兼至,亦蒙之最善者也。

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利貞。

山下之水泉之始達,或壅於泥土,或窒於砂石,未能即通,有幼穉弱小蒙昧蔽塞之象。當屯患其難生,逮蒙則恐其生而襍亂,其性其質,天真全備,不雕不琢,誠中形外,自然宣暢而亨通。赤子之良知良能,不待勉強,已是愛親敬兄,但在擴而充之,使不日就於旁落即得矣。豈聖人之知能,師保之學問,有所增益於童蒙之外哉?我為先知,我為先覺,亦即昔日之童蒙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以人治人,其則不遠,匪我能求童蒙也,童蒙求我而後可也。然而為敎必當謹之於始,苟稍失之遲緩,則習與性成,而不可挽矣。童蒙之初,得天者全,原不參以欺偽,其誠敬之心,如對越乎鬼神,必於此時早為之模範,閑其邪而匡之正,則初筮之告也,其本端矣。使稍遲於訓誨,軼於防護,再習之而變其初,三習之而更甚於再矣。如水之出山,漸遠而他流,再合之且三合之,則悉非初性,但見其汪洋奔放,而名為瀆矣。瀆之注海,而欲於此際障其狂瀾,此必不可得之數也,又何告焉?則謹於初者,利於正也。

蒙從草從冢。

愚按曰:【古冒字】,豕已為冢字,音義俱同。

盖困昧不明,无踰於豕。又有曰乎其上者,一无所見,一步不行,卦義卦象已盡得之。《☵》坎為豕象。《☶》艮上一奇,覆二耦,上實下虚。有曰象佀可,不贅從草。但序卦云:物之穉穉,從禾為草。襍卦云:蒙襍而著,獨豕不可謂襍。既曰不可謂著,襍而著者,惟草為然。况從屯反體而來,屯草將見而隱於中,蒙草競出而著於外,皆以草立象,不得去草用冡。我,自謂也。從戈從勿。建戈於旁,置勿於上,使衆人望之而知主將之所在。我者有倨之意,故長者可以自謂,而卑幼不可妄稱。童,少而未冠之稱。射、御、書、數,俱小學之事。禮,成童學御,故童從立從車從土。車在土上,立而御之。小篆從辛從口。童牛之供役使者,繆甚。告,敎牛也。從牛從口。童牛之未穿鼻者,无可拘束,織篾籠其口,使之不得殘傷禾稼,故為敎誨之用。轉去聲為告誡、告訴,音異而義不甚遠。再,從一從舉【古作(缺字)】。舉本二人之事,一人為之,則須再也。瀆,從水從賣。賣者,行且賣也。人之趨利,如水之赴壑,各得其所之謂也。邑中之水,聚於瀆而出,江、河、淮、濟,聚天下之水而去,故稱四瀆。先儒以來學往敎釋二求,不啓不發釋不告,佀是而非。

彖曰:蒙,山下有險,險而止,蒙。蒙亨,以亨行時中也。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應也。初筮告,以剛中也。再三瀆,瀆則不告,凟蒙也。蒙以養正,聖功也。

蒙之為卦,高山兀嵂於上,陷溺之險隨伏於下,而其為險也,尚止而未行,所以謂之蒙。天命之性,有善无惡,如山之包乎水,水之潤乎山,融和通貫,混然含畜。其出而為用,則膏澤原野,發生萬物,乃性之德也。然而波濤崩决,罔象憑之,漂没城郭,懷山襄陵,亦即此水也,但行與止異耳。人生一真不鑿,親長孝弟,時言樂笑,與天為游。及乎知識為主,利害相摩,機械横生,變詐疊出,是變其止而為行,行其險則喪其蒙矣。水出山必流,人之幼穉,必就開發,蒙未有不亨者。就其天機之通達,孺慕飲食,无不合宜,喜怒哀樂,无少偏曲,得其時而適於中,初无矯揉造作,何自然也。聖人之坊人也,儀文度數,三百三千,以裁其過,而補其不及。始曰因時而處中,彼不學不慮,已先若此,則知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止以全其蒙也。先聖後聖,其揆合一。東海西海,心理攸同。或作於前,或述於後。山川之修阻不能間,方域之風氣不能阻。水濕火燥,童蒙與我,其志所向,兩相感應,豈能預迎其機而強?其聽乎?水之一陽,行乎地中,佀乎涓滴,可以濫觴,可決東西。不知其性至剛,千回百折,不達不已。蒙之初筮,露其剛中,告之者即用其剛中也。以,用也。苟失於初筮,則再三變易其天真,習與性成,非敎誨所能及。不中不才,流蕩忘返,居下惡歸,是凟蒙也。險而不止,使遂其險,誰之過與?性未有不善,蒙未有不正者。就其正而養之,勿忘勿助,毋暴毋棄,即聖之所以為聖,其功不外乎是。險而止與見險而止,大有不同。赤子匍匐將入井,雖有險而不見,安能止其不匍匐?其所云止者,乃對行而言。知識未開,事物未交,險在其中,一行則將為瀆而不可止。所謂養者,塞之不可,決之不可,欲其漸漸通暢,盈科而進就於溝洫,以膏澤萬民;成章而達造於學問,以企及聖賢。

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水必本於山。山下之水,甫離乎土石,其氣尚與山連,其體初與山判。隨乎脉絡之所融液而自出者,謂之泉。山下出泉,為蒙之象。君子觀象體義云:泉既出山,苟非強毅之質,恐壅塞當前,道遠必阻,是以必果其行,則天下无艱難之事。苟非生生不息之氣,恐逝者如斯,將發舒而不可繼,是以必育其德,則有本之充實,日新而不涸。泉象水出山下之形。古作以泉眼所出,必有數處育養子,使作善也。從云【倒子也】,從肉。凡生子,首先出為順,故取倒子。肉者,離母之身也。德欲日新,故取育義。

初六,發蒙,利用刑人,用說桎梏,以往吝。

襁褓之中无所知識,智愚賢不肖隱而未見,及其稍長,意見漸開,習染漸熟,如草木之發生,善惡之端露矣。謂蒙當開發生長之時也,此際之規矩凖繩,有一定而不可移易之具,宜如甄陶冶鑄之刑範,使之終身刻肖而无改。然作之刑範者誰也?父與師也。未有刑方而陶鑄或圓,刑圓而陶鑄成方者也。故書曰刑于寡妻,易曰利用刑人。妻以夫為刑範,蒙以父師為刑範,妻則无非无議而已,无攸遂而已。若夫蒙者,子未必不可幹父蠱,弟未必不可過於師,聰明之所至,學問之所就,豈可以一徑一竇固其將來也哉?雖為之刑範,而不可使之觸處窒礙,桎梏其天性,農服先疇之畎畮,工用高曾之規矩,必不能雅歌彈琴、秉瓚嗚珂於廟堂矣,烏能有出類抜萃之賢乎?若區區限以刑範而終其身,是不說桎梏也。桎之梏之者非他,即此刑範也。以是而往,雖肖矣,烏能大有為哉?故不免於咎。夏楚之設,不可以言刑,師門之内,講誦之堂,未聞有荷校於頸、杻械於手足者。如此說象,則舜刑二女,文王刑妻,亦豈鞭朴英皇與太姒耶?發從癶【古蹳字】,,從手執弓矢意。?矢者,先開張兩足,立止既安,始可引弓求中。小篆譌從殳,通為凡事物始動之用。刑從刀從井,物莫平於水,水莫平於井,无流動,无風拂故也。先王取之,以象刑罰之平正而无徧曲。天有井宿,主法令中正,借為儀刑、典刑,即刑範也。後人加土為偏旁作型,以指其質。型土用木,型金用土,從刀原取整齊之義,非殺戮之謂,故曰齊之以刑。說從言從兑,為言語之用,轉讀悦,詳兌卦,因言語易於出口,有漏失之義,又轉讀脫。桎從木從至,以木為足械,人至此不能行。梏從木從告,手械。周禮上罪梏拲桎,下罪梏,則拲為手械,梏為頸械也。噬嗑何校重於屨校,則梏又非頸械。總之,從告有訓誨之義,示辱則刑輕。

象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

刑土而陶,刑金而鑄,必先正其模範,而後求肖焉。刑人亦猶是也,未有身不正而能正人者。詩: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傳曰: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後民法之。以正為法,則始可為人刑。

法古文從(缺字)【古集字】,從正,言集取其正者以為法則。

義顯而意盡,後改作灋云:聽訟之時,獬薦觸其不直者,如水之去而就平。夫人為萬物之靈,刑獄為為政之大夫,而任之於獸,其不經甚矣。苟廌不可得,將廢法不用乎?秦人之好怪以愚民,多類此。後又省為法而義疎。

九二,包蒙吉,納婦吉,子克家。

包之與蒙,義正相類。蒙謂蒙蔽,包謂包裹。九二以剛中之德,稟受於天者也。處於二隂之間,如在襁褓懷抱之中,嬰孺之時,維持調護,多屬女寺。以二隂衛一陽,其象佀之。二具生知之美質,雖太樸不雕,大圭不琢,而賦授純備,岐嶷敦敏,見於孩提幼穉之日。此不煩父兄之訓誨,師保之督責,生而知之者上也。弟子若此,可謂吉矣。進而至於成人,則納婦矣。弟子至於納婦,乃人生一大升降也。醇樸者自此而偷薄,謹愿者自此而挑達,遠父母之恩勤,慕妻子之燕婉,親其所私,愛其所?,天機日淺,而學問日疎,庸人之質性,未有不從此而改變虧損者也。今也納婦而不害其為蒙,可謂又吉矣。有子如斯,其為人父而御於邦國之道,雖未可知,而繼志述事,克承其家,斷有望焉。自少至壯,其盡美者乎?先儒之釋包蒙納婦,无其事則嫌於誕,有其事則嫌於?,詳其義理則嫌於重複,且與發蒙、困蒙、童蒙、擊蒙不甚倫。以愚觀之,總當在蒙上求之,不宜分二陽為師傅,四隂為弟子。詳繹象傳,其義自明。

包,象子在衣中,手足未分之形,通為凡也,裹之。

用内從入從冂,冂指門室之意。自外而入門為内,轉入聲,讀納,同為由外而進之義。凡出内當用之,今借用納,乃綴衣也,聲是而義非。克上從合者。畣【古答字】,之省文。下從者,肩之省文,會肩能負荷以答父母之意。

象曰:子克家,剛柔接也。

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乃天授中行之質,以交接於一家。事親敬長,斟酌而合宜。生而知,安而行,不失之強,不鄰於弱。以此接物,何有牴牾?

接從手從妾,以手相引,有前後之序,妻並而妾隨。

繼續之道,凡交際聯屬通用之。

六三,勿用取女,見金夫,不有躬,无攸利。

男子有蒙,女子亦有蒙,而女蒙校男為更甚,三則女之蒙而甚者也。男致謹於納婦,女特重於嫁夫。今以柔居剛上,隂處陽位,其地其習,有違於理。水性下往,在下卦之上,勢欲趨而就卑,見比鄰有納婦之夫,徒羨其富厚承家之美,即欲委身以事之,此見金夫而不有其躬者也。豈知克家之子,當有如玉之女以為配,安肎取若是之女乎?有女如此,何所利也?

取從耳從,又耳聞於人,手拾於已,與得之義正相。

近得先目而後手,取先耳而後手轉去聲,為婚娶之用。女不可見,媒妁問名,俱從耳受,加女贅也。金從【古集字】。從土,從金生於土,言集合土中之細星而

成質也。惟黄者得土之正色,百鍊不耗,沉埋不翳,故獨專其名,為五金之長。小篆諧今聲,言昔本土而今始成金也,可謂繁文。

象曰:勿用取女,行不順也。

物順莫如水,人順莫如女。水順下,女從夫,俱順之至者。三之水壓於山,不能潤下,三之女在陽上,不能從夫,其行俱不順。

六四,困蒙,吝。

在山之下,水之上,拘泥而不能超越,囿於方隅,限於聞見,農之子恒為農,工商之子恒為工商者也,故吝困故廬也。廬,田間草舍,謂僅僅固守其樸陋之舊。

俗无能進益者,詳困卦。

象曰:困蒙之吝,獨遠實也。

陽奇而實,隂偶而虚,四承乘應皆隂,在蒙之中,獨與陽遠,安望其有師友之功?

獨從犬,從蜀。羊性羣,犬性獨。犬不同宿,不同食遇。

則相嚙,蜀蟲之怒目者。凡獨宿之物,目多瞻顧,故鰥魚獨行,亦以目視水。遠,從袁,從辵。辵,行而疾徐得宜也。袁,長衣也。小兒日就長大製衣,稍長為久遠計,故會辵為遙遠。實,從宀,從毌【古貫字】。居室而有畜積之意。小篆加貝,指所貫穿之物。

六五,童蒙,吉。

二之美善得於生知,五則學而知之者。古今生知之人不多見,惟學而造於聖域者,人人可為質美,不學究非令器。故曰:十室有忠信,但不好學。五有誠一之良,復知求敎之益,故專以童蒙歸之,何有不吉?

象曰:童蒙之吉,順以巽也。

蒙之求益,最善為順。順則親師求道,聞敎而力行,學者不厭,敎者不倦,日就月將,知其所无,不忘所能,入之有序,作聖不難。巽,入也,言順則易入也。又巽有典籍之義,學之事也。人民社稷,即可為政,憑其天資,何必讀書,非吾聖人之所尚也。

上九,擊蒙,不利為寇,利禦寇。

擊者,發軔之始,車之始行,而又策之,其進必銳。上九以陽剛之質,居山最高,有登高山而臨深淵之勢。自視超出羣蒙,從上而下,登高而呼,為力更易。於此煅鍊逼趲,事半功倍,但内有鄙夷庸衆之心,外有絶倫逸羣之行,則所不利者,將陵世傲物,而伐德賊身,是為寇也,奚可哉!利在用之,以克除私妄,干城名敎,使欲念不起,惡言不入,而為禦寇之勇,則得矣。大約弟子之中,英才強毅者,不可槩見,偶或有之,其防範敎育,實難於庸衆。愚每見質美之子弟,不學則日淪於非僻,學或易流為隱怪,其害有甚於困蒙者。陟高山而瞰深水,恃勇而疾趨,可不危與!

擊從叀【轊字】,從殳,策馬馳驅之意,借為敲朴之用小。

篆,加手駢拇枝指也。禦,從御,從示。漢注云:祀也。借為抵當禁遏之用,義不可曉。應是社禝之神,為民禦災捍患,則祀之。其從御者,與禡之從馬同意。盖師行所征之地,既祭馬祖,或又祭先御之神也。今但知有禡,而禦止為借專,不復深求矣。

象曰:利用禦寇,上下順也。

上而為山,崎嶇突兀;下而為水,波濤洶湧。人心之愚頑者不可通達,詐偽者不可測度,其何能順?然人性本善,所以至此者,其故皆動於始也。思遂其欲,則殘賊有所不惜,終至於為寇而逆極矣。上以陽剛為禦寇之具,使上夷其高峻之危,下平其深淵之險,一歸於至順。順則能率敎,能好學,蒙之美德,无過於此。故一篇之中,三致意焉。

屯初磐桓之雷,擊而向上,及蒙之山頂而止。其建為侯國,則嚴畺界而禦寇盜。屯二女不字,蒙五童蒙,男之未娶,女之未字,皆童也。屯三入林,蒙四困蒙,皆幽潛蔽錮之象。屯五屯膏,蒙二克家,水在上則失其職,在下則得其用。屯上澀洫而不通,蒙初脱桎梏而自適,亦以水性潤下取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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