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雷上】解
皇天降亂,民生塗炭,天地好生之心,或幾乎息矣。及乎厭亂悔禍,始有聖賢出而任事,驅除斯世之患。其經緯措置,雖非朝夕可定,而天時人事,實有倏然丕變者。蹇難之後,所以繼之解散也。天地之氣,閉藏況錮,萬物摧殘,陽明剛正之道,漸萌蘖于幾微。其醖醸既久,雷振起而破其隂翳,雨和暢而潤夫枯稿,天下欎勃不申,俱自此而?舒。向也聾瞶之耳目,亦盡洗滌更新矣。更新則必有恩膏之及下,能散其可散者,而後天下歸之。唯務于寛大,而不可有係戀。覆載雖廣,旡所棄取,寛大也。執守雖固,多所遺失,係戀也。寛大之至,以舍為獲,如田如射,舍其矢以獲狐與隼。狐性埋伏,隼性飄揚,能舍則極高極下,旡不致諸羅网。係戀之至,雖以乘車之貴,猶不忍暫離其囊槖。自謂執守之固也,不知思奪其負者,即在其旁矣。若夫為相之道,旡不相從,為君之道,其所以維持固結天下者,止有解散之一途。内而推誠布公,舍已從人,外而捐租除賦,藏諸民間,雖草野小人,亦皆精誠貫徹矣。解非緩散而旡拘之謂,乃散一已之私,而作興天下之謂也。雷雨未作,萬物雖各含其?生之幾,尚有所蒙蔽而不能透達。雷雨一作,萬物之生氣,随其鼔動而盡出,資其潤澤而流行者,皆天地解散。夫太和既无吝嗇,亦无私授也。屯之雷未?,雨未降,在人君為膏澤不施,人民之瞻望,將移于侯國。解之雷已?而上,雨已降而下,人民共沾其膏澤,所以象為君子有解,而孚信洽于小人也。
解:利西南;无所往,其來復吉;有攸往,夙吉。
雷?聲而春雨至,頑凍沉寒,悉從此而開釋,解之象也。雷居正東,水居正北,是解者先在東北。天地之氣化,王者之政治,豈可有所偏私,令方隅之隔絶乎?故利及夫西南,使四海同仁也。夫水本潤下,在蹇之逆行,豈能長久?勢必无所往,其來復歸于下,得水之正道而吉也。今與雷相遇,變為時雨,將有所往,以益萬物。人民望之,唯恐其至之不夙,則又以早為吉也。蒼生饑溺,聖人憂勞以拯其患難。患難既平,聖人急為長養之意,若此分明。无所往,有攸往,兩語截然對係,以兩吉字順理成章。先儒苦苦牽強,毫無意義,吾不知之矣。
解,判也。從刀,從牛,從角。畜之皮紉骨堅者,莫如牛。
且又巨而多力,最為難判,其強在角。屠者避其角而奏刀,可以披卻導窽,无全牛矣,所謂迎刃而解者是也。此即理,此即義也。天下事物雜亂,患難乘人,亦必有所當避、有所當披導者。雷雨之解,天為之;患難之解,人為之。天為者,義理出于自然;人為者,須尋繹其義理而後合于自然也。以其有散釋之義,故為解事講解;以其有離去之義,又借為?遣之用。夙,早敬也,從夕,從丮,持事之意。人之莫氣,昬墯无取,凡言夕者,多為明日有事而預戒其期于今日也。古文作佰,從人,從。,舌之貌也,取言語預為告戒之意。
彖曰:解,險以動,動而免乎險,解。解利西南,往得衆也;其來復吉,乃得中也;有攸往夙吉,往有功也。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拆,解之時大矣哉!卦何以為解?水性險而雷性動,動則能達乎其外,而免此在身之險,故曰解也。解則宜廣博,不宜偏私,自近及遠,直至於西南,天下之民歸之,一往而得衆庶之多也。向水在上,今來復于下,而二得中,乃水之正道也。除患難,施恩澤,當速而不當緩,故以夙往為有功也。自冬徂春,天地之氣隂慘者,日就于?舒,雷以下升至天,雨以上降及地,一時並作,百果草木之萌芽苞孕于莩甲者,皆拆裂而透出,豈有所勉強造作而然乎?皆因時至而自解也。故禍亂方興,智无可施其謀,勇無可施其力,雖聖賢亦不能與天争也。迨夫時既至矣,雖庸夫豎子,皆可起而乘其勢。蹇之解,時為之也。夫子特贊其大,言時而不言用,屬之天者多爾。蹇言時用者,不欲以咎歸天,欲人自盡其事也。拆,說文:闕裂也,從手從厈。江厈將崩,其土先裂,人之以手拆物碎,裂亦如之。
象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過宥罪。
隂寒凝錮,萬物枯稿。雷自地起,陽氣随之,直達于上;雨自天降,和藹滋潤之脉,流通于下。前此之惨惻盡消釋矣,雷雨作而象解也。君子憫生民之凋敝,?于過罪,寔上失其道,使天下昬迷而至。是天地好生之德,无乎不在,偶因雷雨而流露,為民父母,以天地之心為心,哀矜其既往,赦之宥之,咸與維新,使各遂夫生生而已。
赦,置也。從支從赤人所犯者,乃薄罸以置之,使悔。
改也。謂小撻之,使其皮赤而已。或從亦作,謂既小擊之,復扶掖之也。宥,寛也。從宀,從有。君子不忍以法加人,尋其有可寛之路,使復還其家也。辠,犯法也。從自,從辛。辛屬金。秋官肅殺為刑獄。聖王仁爱之至,凡于刑獄,必推其所自,以求其隱情,未敢即?以法也。秦人以其上類皇,下佀帝,借魚網之罪,為簿書之用,是網民也。仁愛之心安在?
初六,无咎。
難之初解,人人喜補過之有地,此非人力,乃天時也,故直云无咎。
象曰:剛柔之際,義无咎也。
隂陽交暢,雷雨法施,初比應四,皆剛爻也。剛柔際會,不吐不茹,人與天合,義當无咎。
九二,田獲三狐,得黄矢,貞吉。
雷雨既作,農事伊始,二當地上,稼穡之所也,故田以除其害。苗者獸,三為羣。三狐,謂狐多成羣。雖當春夏,不得不田。田而能悉獲者,以其得黄矢而為躬之用也。剛中之臣,應柔中之君,有賜履專征、彤弓彤矢之象,故貞而吉。
狐篆,解見未濟彖辭。
象曰:九二貞吉,得中道也。
九二之所以貞吉者,自上卦而復下卦,又得中道故也。中道而行,何邪媚之不解?
六三,負且乘,致寇至,貞吝。
人難聚而易散,其最足以離散人心者,莫如聚貨財。貨財聚而劫奪興,禮傳所謂財聚民散,悖入悖出者也。位處下卦之上,乃有國有家之人,固守其畜積之物,不忍頃刻離身,即在輿也,猶然負之而且乘焉,其為鄙賤之狀至于若是。彼必自恃其守護之慎密无間,可以竊?,豈知寇盜旁觀,適足以動其非分之思,實在上之貪鄙敎之使然也。不能解天地之恩膏,而必欲私于一身者類如此,豈不足為羞恥乎?
象曰:負且乘,亦可醜也。自我致戎,又誰咎也?
夫以乘輿之貴,而自負其財物,彼方自為得志,其狀貌之猥瑣鄙陋,即此亦可醜矣。人徒知刼奪之祸成于寇盗,而其所以啟之者,實自我致其兵戎爾。乃專歸咎于寇盜,又誰信之?
九四,解而拇,朋至斯孚。
一官之守,一事之任,必欲有所執持,以自盡其所長。惟居具瞻之位者,不欲其守一已之見,違拂于衆人。四奮起之雷,激昂决斷,天下憚之。唯其至公,无技能之可試,无意必固我之可私,解其一手所握固之力,則凡為我之同類者,俱進而孚誠,自不可散矣。彼善皆我善,彼功彼能皆我功能也。三身負而寇至,四解拇而朋至。解負與解拇孰難?寇至與朋至孰樂?為民上者,盖亦審諸。按拇,將指也。人之握物,大指不力則不固。咸之拇,因在下而借為足指,今反因借而附會以從之,非也。涉險以足解難,以手手援天下,豈理也哉?硜硜執持,此匹夫細行,非大臣事也。
象曰:解而拇,未當位也。
固執自守,非當位者之事。
六五,君子維有解,吉,有孚于小人。
雷雨既解,散其膏澤于天下,使天下之飛潜動植,各自因其靈蠢而?舒其性情。君子雖為聪明睿知之聖,未嘗自任其耳目心思,善與人同,用中于民。其所以維係天下牢固而不可拔者,止有解之一道,更无他術,能解則吉也。其誠其信,感格于愚夫愚婦,天地同流,有孚于小人,君民始固結而不可散矣。四解拇,大臣无技之象。朋至,同寅協恭之象。五有解,舍己從人之象。孚小人,於變時雍之象。君相皆解,德與效各肖其職。
象曰:君子有解,小人退也。
君子不能解,小人之攘奪斯起;君子有解,小人无不退而聼命。苟子不欲,雖賞不竊也。先儒以扶陽抑隂、進君子退小人為讀易綱領,横據于胸中,處處屈經傳以申此說,矯強雜揉,意旨索然。如曰有孚信于小人之退,天下有此騃笨句法否?君子小人,大約以位言之時居多,自生嫌疑,自開戰争,非天地度量聖賢之胸次也。
上六,公用射隼。(句)于高墉之上。獲之(句)无不利【隼句,獲之句】,鷹隼。霜後始擊,雷雨既作,非其時矣。但恣夫貪戾之性,忘其羽重風回,不可以高飛,且不藏身林木,顯然特立于高墉之上,唯知貪食而害物,戀戀不能自解。公惡其凴陵觀望,用弓矢以射,随即獲之,彼將何所逃罪哉?罪人斯得,何不利之有?人負物不解,隼見物不解,俱患得患失之心使然也。雖有人鳥之異,而其見利忘害不異也。負物者物為盜奪,見物者身為人獲,即莊生栗林之喻。君子視富貴如浮雲,佛氏重解脱,正是此意。往古來今,成毁相因,无不解散之物。田獲狐,墉獲隼,我不能解彼為解,人失人得,或解或聚,一聼諸時而已。君子不可以不知時。
?弓弩,?于身而中于遠也。從矢,從身,或從寸。作射,謂中的須有法度也。此皆會意,不取象形。或作,則稍兼象形矣。隼從隹,從一,鷙鳥也,鷙鳥不雙。
棲,一擊必中,故從一。說文謂即鵻字,屬鳥部。注曰:祝鳩也。意隼即隼之省體,復贅鳥以混于翩翩之?,斯成俗書矣。
愚按:鷹之為文,有隹鳥並著者,今隼亦有隹鳥並見之文,豈指痽隼能擒摶衆鳥之事與?
象曰:公用射隼,以解悖也。
時當解散,不宜有所係戀。隼貪物而不能捨,是悖道悖時之甚者,公從而解之。
悖,亂也。從心從孛,孛乃草木生長,有襍亂之義心。
不專一意識,種種萌動,自不順序矣。本從言作誖,謂言易出則多亂也。籀文從兩,或作疑而不定,兩相違背也。古文作,從子從出,為子而出,其背畔父母可知,尤覺簡當明切。
蹇之患難佀成于天者,君子不敢怨尤,但反身修德以安義命,盡其補救之道,皆歸功于人。解之動而出險,君子不敢貪天功以為己力,乃赦過宥罪而薄責于人。患難未嘗推委安寧,急欲解散,足為縮手患難、攘臂功名者之戒。蹇之時,人君亦在患難中,主雖英武,又必欲才能之臣為佐。朋來先在于五,五始得人而用。解之時,人君虚已施其恩澤于天下,小人无不歡欣鼓舞,須輔弼无私,膂力股肱輻凑而進。朋至先孚于四,四可同寅和衷。苟蹇之朋不來于五,天子未可云知人;解之朋不至于四,帝王未可為大度。蹇難與解散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