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四庫全書|易原就正卷十一
邢臺包儀撰
繋辭下傳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
上傳發明隂陽之理,下傳推論吉凶之情。八卦成列是小横圖,因而重之是大横圖。聖人作易,教人卜筮,故易書備言吉凶,而吉凶原於象爻。然則象爻何由立乎?成三畫而有八卦,隂陽純雜之象著,不特雷風山澤也;因三畫而倍六畫,承乘比應之爻備,不特貞悔貴賤也,而易之體立矣。
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繋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
卦爻為易之體,何以為易之用哉?卦爻之變動是也。然變動則何所從來乎?卦爻者,剛柔而已矣。剛極而柔推之,柔極而剛推之,迭相推也,而交錯之變已具。變有得失,則辭有險易,故聖人觀變繋辭而命之。卦命全體之吉凶,爻命一節之吉凶,雖未即於動,而當動之卦爻有辭可玩,則占者値之,孰能舍此而他圖?易之用其行矣夫!
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
動在辭中,用易者何以用其辭哉?蓋卦爻之辭,或吉或凶,或悔或吝,不動則幾無所用。故必抱蓍問易,占者値之而後用之也,是生乎動者也。生乎動,可不於其動也而即以玩其占决之辭乎?
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
立本是本卦,趣時是之卦,卦爻動而剛柔變通矣。蓋未動則剛柔有定體,立本者也;已動則變通無定用,惟趣乎進退之時耳。
吉凶者,貞勝者也。
剛柔變通而吉凶見。用易者,豈聽其吉凶而已哉?無為貴理矣。天下有常勝之道,貞是也。貞,正也。正則吉,不正則凶,是貞勝者也。
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
貞之理為常勝之道,豈無所㨿而徒為之說哉?聖人作易,本天地之道以教人。天地之道為覆為載,亘萬古而無疆,則知其所正而常者以為觀。貞,觀者也,即得乎天地之道者而論之。日月之道為晝為夜,亘萬古而不息,則見其所正而常者以為明。貞,明者也,而人可以不貞乎?何貞乎?貞夫理之一而已。故天下之動雖不一,而貞則貞夫一者也,有何吉凶之可得而範圍乎哉?
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
貞一者何?即乾坤之易簡也。夫乾,至健者也。思其至健者而幾不可測,則見其確然而已矣。確然貞,此大始之一理而無所難,非示人生物之易乎?夫坤,至順者也。思其至順者而幾無所似,則見其隤然而已矣。隤然貞,此大終之一理而不自作,非示人以生物之簡乎?
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
乾坤以易簡示人,聖人作易以教人,亦法此易簡而已矣。故八卦因重而有爻,爻也者,非他也,奇所以效乾之易,偶所以效坤之簡也,效此者也。八卦成列而有象,象也者,亦非他也,陽所以像乾之易,隂所以像坤之簡也,像此者也。天下之動,誰謂不貞夫一乎?
爻象動乎内,吉凶見乎外,功業見乎變,聖人之情見乎辭。
聖人作易,爻象之體固由易簡而立,而爻象之用則由蓍卦而行也。故揲蓍求卦,爻象動則吉凶見矣。夫爻象之動即變也,雖未有功業之可㨿,而所以通志成務者,不已見於變之所値乎?吉凶之占即辭也,雖未為聖人之有意,而所以與民同患者,不已見於辭之所决乎?無非易簡之理也,則亦無非貞夫一者也。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
夫卦爻吉凶,本易簡而貞夫一,則知天地之造化,與聖人之功業,未有不貞夫一者也。同此貞一之理也,宰於天地為造化,天地不有大德乎?其大德則惟生而已矣。體於聖人為功業,聖人不有大寶乎?其大寶則惟位而已矣。守之以仁,而行之以義,功業與天地同流,皆易簡之理為之也,而易之功用大矣哉!
附餘
仁字從來作人,第思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效法天地之大德,不當曰仁乎?天地生萬物,不與聖人同憂,聖人生萬民,非得位不能,而守位自非仁不可,故仁字應從生字來,而義則仁之裁制也,而况聖人作易,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乎?作人字殊無深意,敢以質之高明學者。
右第一章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自八卦成列,而易之功用乃爾。八卦之作,於何始乎?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俯仰遠近,無所不觀,無所不取,而知天地人物之至理,莫非隂陽消長之兩端,於是始作八卦,即六十四卦皆此八卦也。則天地隂陽之妙,即德入神明,此八卦可以相通;而情分萬物,此八卦可以相類。易豈特卜筮之書哉?立成器以為天下利,亦不外神明之德、萬物之情也。
附餘
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句,朱註集王昭素曰:與地之間,諸本多有天字,當有不當有,未曾註明,終是闕疑。余思邵子所謂走飛木草,皆屬之地。嘗觀飛之羽,走之毛,無不與其地所生之草木形色相類,知走類木而飛類草,則地之宜也明矣。若云天地之宜,上下義理,似難牽合。
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
此鮮食之始也。網,大罟。小網,佃罟。漁,離麗也,取物麗之義,是尚德也。兩目相承,亦於尚象似未明亮。坎象牖矣,離不當象網罟乎?且中四爻互兌互巽,巽為繩直,兌為口結,繩之上有口焉,非網罟耶?而又巽木成林,兌為澤,則佃於林而漁於澤也。
包犧氏沒,神農氏作,斵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
此粒食之始也,朱註詳矣。但斵木揉木,巽為工也,為耜,為耒,互艮銳其前,互坤曲其柄也。而且震於稼也,為反生。先天卦位,震居寅而巽居申,正是東作西成也。
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蓋取諸噬嗑。
此通財之始也。日中,離在上也,為市。震,大塗也。致天下之民,互坎為通也。聚天下之貨,互艮為止也。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以火互水,以動互止也。朱註噬為市,嗑為合,是又尚音也。夫亦知市人嗜利交,而未肯即易爭多寡,權子母,必噬而後嗑耶?
神農氏沒,黄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
此人文之始也。乾為衣,坤為裳,乾坤本諸卦之宗,變化之祖也。通變則不倦,神化則民宜,蓋合乎易則合乎天,合乎天,天有不祐之者乎?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亦即其文治之可見者而言也。三聖人其乾坤變化而無為者乎?則凡通德而類情者,民宜不倦,何莫非易之妙哉?
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蓋取諸渙,
此舟楫之始也。木在水上,其為木也何用,其為水也不險而阻乎?巽為工,刳木使中虚而為舟,剡木使末銳而為楫。中爻又互震互艮,當動而動,當止而止,則何險不濟,何阻不通?渙之為言散也,而可以聚矣。
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隨。
此輿馬之始也。馬能行地,剛在足也,震固有馬象焉;牛無上牙,虚在口也,兌亦有牛象焉。兌一隂附於二陽,牛性順而可服也;震一陽制於二隂,馬性健而可乘也。順則可以引重,健則可以致遠,隨人之義也,而况下動而上說乎!
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
此防患之始也。震二隂在前,有重門象。坤三隂中虚,有柝象。互艮,有手象。震動之一陽在手,有擊象。又震互坎為盗,有暴客象。又坤互艮為門闕,則止也。止於門闕之間,有待象。豫備之義,則卦之名也。
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蓋取諸小過,
此舂作之始也。剛何以破之?柔何以碎之?臼杵之濟民用也,為不可少矣。震,穉木也,互兌金而克之,不亦斷乎?艮,堅土也,互巽木而制之,不掘地乎?震又互巽,為直矣;艮又互兌,為口矣。直其木而上動者,則杵也;口其地而容止者,則臼也。萬民以濟,利亦溥矣,豈特脱粟而已哉!
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蓋取諸睽,
此弓矢之始也。睽乖而與我異矣,我欲威以服之,雖離火與兌金皆有兵象,而短兵不足以制之。離互坎,其於木也為堅多心。又坎為矯輮,為弓輪,木也,而弦之為弧矣。兌為附决,互離而銳在前,則剡木附弧而决者非矢耶?威而服則睽而合矣。
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宫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
此宫室之始也。為者,開其剏也;易者,改其制也。上古冬穴居而夏野處,民無所安息。後世聖人易之以宫室,雖取壯固之義,何以有宫室之象哉?大過四陽居中而為棟,大壯之四陽在下而向上,非上棟耶?二隂在上而垂下,則下宇矣。且雷在天上,風雨可立待也,不以待風雨乎?從此而有安宅矣,生者之得其所也。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无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蓋取諸大過。
此棺槨之始也。以巽木制於兌金而成器,内四陽,上下左右相若也,非棺耶?外二隂,上下左右亦相若也,非槨耶?送死大事而過於厚,亦卦名之義也。從此而有喪禮矣,死者之得其所也。
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
此書契之始也。書以紀言,契以驗信,結繩而治,原未嘗亂,惟不若書契之便耳。聖人於何取象而易之?乾一也,一者文字之祖也,非書耶?兌二也,本自乾來,以一而為二,非契耶?而且乾為君,君不有百官萬民耶?兌為附决,以治以察,附之而即决也,非夬之義耶?右第二章。
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
彖者,材也。
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
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
觀夫制器之尚象如是,則知天地間萬物之象,何莫不在易之中也。是故羲皇作易,自太極而兩儀,而四象,而八卦,而六十四卦,無非變變化化之形象也。然而象也者,豈徒剛柔之迹而已哉?正彷彿乎隂陽之理之似而像之也。故文王本此象而繋彖辭,雖德體象變之不一,而辭有險易,亦盡乎其材之不得不然也。周公本此象而繫爻辭,雖愛惡遠近之不同,而各指所之,亦效乎天下之動而不得不然也。既有羲皇先天之象,又有文周後天之辭,而吉凶悔吝之占,豈不顯然於象辭之中耶?學易者惟有觀象玩辭而已矣。
右第三章
陽卦多隂,隂卦多陽。
其故何也?陽卦奇,隂卦耦。
其德行何也?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隂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易固惟卦畫隂陽之象也,觀象者則不可以不知其大義。純陽純隂之乾坤,易知也。而六子之陽卦反多隂,隂卦反多陽,其故則何以說哉?凡陽卦一陽二隂,合為五畫,五數之奇也。凡隂卦一隂二陽,合為四畫,四數之耦也。仍不離乎陽奇隂耦之大義也。然有數則有理,得乎其理謂之德,循乎其理謂之行。其德行又何以說哉?陽貴而隂賤,亦易之大義也。則陽卦多隂者,一君而二民矣。統御羣下,大公至正,君子之道也。隂卦多陽者,二君而一民矣。政出多門,罔上行私,小人之道也。聖人作易,又不獨前民用,亦以扶世教也。
右第四章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
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君子小人,初無二理,而終則道二。其所以用心者,公私迥異耳。公則可以應天下,私不足以安一身。不觀夫咸四之辭乎?憧憧往來,朋從爾思。豈知吾人一身之外,天下之大,何處可容吾心之思,且容吾思之深而慮哉?蓋天下之理,原其歸宿,本同也。而事物散見,其塗不能不殊,殊卒不離乎同也。抑天下之理,推其極致,本一也。而情識云為,其慮不能不百,百卒不離乎一也。因天下以應天下,順其自然而可矣,何用憧憧思慮為哉?即往來而論屈信,造化與物理皆然,可以知君子之屈信往來矣。君子惟有學也,精義則至於入神,利用則見其安身。屈信自如,往來無迹,用之所以致也。殊合為同,百融為一,德之所以崇也。然過此精義利用以後,而交養互發之機,我亦不得而自主矣。未之或知,何其神化也哉?窮神知化,德至此,豈徒崇之而已乎?其盛矣!夫德盛而神化自致,天下何思何慮?
《易》曰: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宫,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耶?
君子之精義利用如此,小人反是,未有不困而致凶者也。不觀夫困三之辭乎?不量力而動,適以辱名;不度人而依,適以危身。既辱且危,惟有凶而已矣。見妻何為,而况前有石而後蒺藜,不可得見耶?
《易》曰: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小人之身名俱喪者,蓋不若君子之有器可藏,惟時是待也。不觀夫解上之辭乎?非弓矢何以射隼?非藏器何以待時?非動而不括,何以出而有獲?爻之義,語成器而動者也。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屨校㓕趾,无咎。此之謂也。
小人之無器可藏而妄動也,不知有仁義而惟利威是趨耳。故勸不如懲,懲不如誡,小懲而大誡,非小人之福乎?噬嗑之初,屨校㓕趾而得无咎,正小懲而大誡之謂也。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㓕身。小人以小善為无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无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揜,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㓕耳,凶。
仁義者善也,不積亦小善耳。不仁不義者惡也,不積亦小惡耳。小善何足以成名?小惡何足以㓕身?故小人以小善為無益於名而弗為,以小惡為無傷於身而弗去。惡不積耶?可以揜耶?罪不大耶?可以解耶?噬嗑之上,何校㓕耳,凶。豈非不知大誡之所致乎?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繋於苞桑。
小人不知誡而致凶。則知誡者可述也。人世之道,有安必有危,有存必有亡,有治必有亂。故當安存治之時,雖未有危亡亂之事,而不可無危亡亂之心。惟君子知之而不敢忘,是以身安而國家保。否五之其亡其亡,繋於苞桑,可謂知誡者矣。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夫人而即君子也,亦有知誡,而或至於身危而國家不可保者,何也?德有厚薄,位有尊卑,而知力且有大小。苟不能度德、審知、量力而強為之,何異鼎四之折足覆餗而形渥,不亦凶乎?言不勝其任也。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謟,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如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如鼎四之不勝任而致凶者,不知幾者也。知幾其神乎?凡人於上下之交,大都不無謟瀆之私,則理為欲蔽,幾不自覺。君子不謟不瀆,天下無可欲者蔽其心,有不知幾者乎?苟能知幾,則知幾之動也,惟有吉而無凶。故君子見幾而作,其速也不俟終日,非神也而能若是乎?無異於介石之豫二矣。蓋靈明定靜,動則幾先,雖微也、彰也、柔也、剛也,莫不有幾,莫不於其動也而知之矣。神乎?不神乎?君子哉!可以與民同患矣,豈不為萬夫之所望哉?
附餘
吉之先見者也句,朱註謂漢書吉之之間有凶字,余謂不當有凶字。蓋吉凶本於善惡,繼善成性以來,人無有不善,則幾先有善而無惡,動之微自是有吉而無凶。
子曰: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易》曰:不遠復,无祗悔,元吉。
夫欲知幾,必須先知善;欲知善,必須先知不善。然而難言之矣。顔氏之子,其殆庶乎可以與幾乎?囘也於天人危微之際,有不善未嘗不知,其為人也不貳過,知之未嘗復行也,是不待既不善而後善者也。於復之初九爻義,不亦相符也乎?
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男女搆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
致一,合二以專一也。蓋幾本無二,而况三乎?然有一必有二,惟合二以專一,而後吉之先見者,生生而無已也。不觀之天地人物乎?天地,絪緼化醇之幾也;男女,搆精化生之幾也,皆合二以專一也。故易損之三,非以言乎其致一耶?致一則損所當損,天地交而少男少女生生其有窮乎?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无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凶。
君子能致一耶?致一,則知幾而身安心易矣,上下之交亦定矣。故動有動之幾,安其身而後動也;語有語之幾,易其心而後語也;即求亦有求之幾,定其交而後求也。君子修此三者,其於人已之間,亦何所不全乎?反是,則其誰與我?豈特不與而已哉?恐傷我者即至矣。不觀夫益上之辭乎?莫益之,或擊之,究恒而立心勿恒者也,安得不凶?先見之,吉自蔽矣。故君子誠不可以不知幾,而精義利用之學,豈小人所能及哉?右第五章。
子曰:乾坤,其易之門耶?乾,陽物也;坤,隂物也。隂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
吾前觀六子之陽卦多隂,隂卦多陽,因以及君子小人之吉凶,兹不可以遺乾坤而弗論也。門與緼不同,緼是包蓄,門是所從出,自有乾坤,不但六子皆乾坤,六十四卦皆乾坤也。乾坤非易之門耶?蓋三奇而乾,純陽之物也;三耦而坤,純隂之物也。隂陽分而德乃合,德者得也,得乎剛者剛為體,得乎柔者柔為體。六十四卦之消息盡是一奇一耦之相交,非隂陽合德而剛柔有體耶?何體乎雷風山澤者,天地之撰也,六子之形象不與同體而無殊乎體之用也。變則通,何通乎健順動止者,神明之德也,六子之性情不與相通而無間乎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羲皇畫卦所以始乾而終坤,文王序卦所以首乾而次坤也。
其稱名也,雜而不越,於稽其類,其衰世之意耶?
六十四卦既惟乾坤,羲皇本隂陽以作易,文周豈離隂陽以繋辭哉?大要於體撰處立名,亦即於通德内示意。故卦爻之辭,其稱名也,或假物宜,或就事變,雖紛然雜出,總不越乎隂陽之理。然稽其所言之類,而知皇風下衰,聖人憂世之心日切,立言不得不詳,且盡其衰世之意耶?
夫易,彰往而察來,而微顯闡幽,開而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
夫合羲、文、周而先天之易,與後天之易,何理數之有不備哉?亦莫非隂陽而已矣。消息盈虚,天道之已然者,往也。既有方圓之圖,又有彖爻之辭,非所以彰乎其往耶?吉凶悔吝,人事之未然者,來也。既有卦爻之象,又有象變之辭,非所以察乎其來耶?既往者亦甚顯矣,然象以盡意,意難盡象,顯也,而先天則微之。將來者亦甚幽矣,然象有其變,變有其通,幽也,而後天則闡之。闡之維何?立名必當其實,取物必辨其類,於本卦則言無囘互而正,於變卦則辭無疑二而斷也。合先天後天,而易亦何所不備哉?
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因貳以濟民行,以明失得之報。
易何以必合先天後天而始備?蓋後天之辭,正所以廣先天之教也。不觀夫卦爻之稱名乎?擬議者雖一事一物之小,而所取之類則皆隂陽之變化,何其大也?大則遠矣,然指示雖必及乎道德功業之遠,而所發之辭則經緯而成文。文則其言曲矣,而於理未嘗不精確而中;中則其事肆矣,而於理又未嘗不含蓄而隱。易辭之妙,真可謂雜而不越矣。聖人亦何因而若是哉?天下之理,貞夫一而民二之,則有得有失。得失之不明也,何知所以報耶?故聖人觀象繋辭,定吉凶以濟民行,亦以明失得之報也。先天後天總不出乎隂陽之二物,信乾坤其易之門耶?
右第六章
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
自天地設位而有易,聖人吉凶與民同患,千古而一心。但興衰有時,述作待人,故易始於羲皇,雖有濟民行之心,而民之於易也未興,未有興之者也。至夏有連山,商有歸藏,是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然述也而非作也,易道猶至於中衰。文王演於羑里而繋彖辭,則周易之作也自此始。其時有憂患之心,安得不即教人以處憂患之道乎?憂患且可處,未有不可處者矣。
是故履,德之基也;謙,德之柄也;復,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
履和而至,謙尊而光,復小而辨於物,恒雜而不厭,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困窮而通,井居其所而遷,巽稱而隱。
履以和行,謙以制禮,復以自知,恒以一德,損以遠害,益以興利,困以寡怨,井以辨義,巽以行權。
六十四卦各有其德,而以處憂患之道論之,則莫如履、謙、復、恒、損、益、困、井、巽九卦之德為切要也,朱註詳矣。首節明九德之序,玩朱註,前八卦皆所以治已,後一卦乃所以應物也。次節序九德之善,句中皆一抑一揚,方是而字神情。末節善九德之用,重看以字便得,但不可拘拘說用之以處憂患。九卦如此,其他五十五卦,豈不各有所用乎?
右第七章
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
文王繋彖之後,周公則師文之意,合兩彖而繋爻辭,易成書矣。故易之為書也,切於民用,不可須離也,而可遠乎哉?蓋其為道也,亦如天道、地道、人道之屢遷。何以見其屢遷?少不變而老變,以其動也。九六變動,自不能止於所居六位,皆非其實在,不周流六虚耶?雖上下之卦位有常,而九六則无常;雖剛柔之爻位不易,而九六則相易。此豈可以一定之典要拘哉?惟隨其變之所適而已。屢遷如此,皆三極之道也,而人可以遠乎哉?
其出入以度,外内使知懼。
夫惟變所適,則九變而陽出隂入,六變而隂出陽入,豈任其出入而無度耶?有確不可易之法焉,非以度耶?其以度何也?出而外則有得有失,入而内亦有得有失,將使人知順理則得而吉,逆理則失而凶,寧不深可懼乎?
又明於憂患與故,无有師保,如臨父母。
何以能使人知懼也?周公師文王而繋爻辭,文王作易於憂患,周公則明其憂患之心,與所以致憂患之故。雖无師保垂憂患之訓,如臨父母處憂患之時,懼乎不懼乎?故出入以度之中,而辭之諄切可懼也如此。
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明於憂患與故而繋辭耶?則知懼者當玩其辭矣。初率其六虚之辭,而揆其屢遷之方,即憂患與故,無不於出入以度之中而有典常矣。然有初則有終,有常則有變,而况无方之方,非神而明之者能由辭以達變,而初終於易之為道也,躬行而實踐乎?
右第八章
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也。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
自周公繋爻辭,而易之既成書也,其何以備全體而妙大用哉?蓋原夫一畫之始,以要其六畫之終,則隂陽純雜之體,以為一卦之質也。若一卦六爻之位,或剛或柔,或得或失,相雜而靡定者,則隂陽二物各以時成,時陽而陽,時隂而隂,寧有定體之可拘乎?惟其時物也。
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
即時物之見於初上者而論之,如乾初之姤而繫潛龍,坤初之復而繋履霜,此難知者也。如乾上之夬而繋亢龍,坤上之剥而繋龍戰,此易知者也。何也?難知者先本而後末,易知者由本可以及末也。吾思聖人大要初辭而擬之,則即其所擬以成其終耳。
若夫雜物撰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
初爻上爻固足以該時物之終始,若夫雜陳隂陽之物,撰著剛柔之德,并辨其物與德之是非,則惟中四爻之正變約互而後備也。不然如屯三何以即鹿,蒙三何以見金,夫且師五之長子帥師,而比五之顯比失禽,又何取乎?二五為上下兩體之中,三四為一卦全體之中。
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
噫!時物之用妙矣哉!六爻之雜撰,是非既備,則天道人事之存亡吉凶,不亦居然可知乎?吾又思公之於時物也,原本於兩彖之辭,以繋爻辭。雖取正取變之不同,而知者觀其彖辭,則存亡吉凶之理,可見於時物之間者,思過半矣。何待公備繋六爻而後知之,而無如天下不皆知者也。爻辭可不繋耶?
二與四同功而異位,其善不同,二多譽,四多懼,近也。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无咎,其用柔中也。
再即中爻而論之,因同以辨異,不在位而在德也。不觀夫二與四乎?皆隂也。柔順以為功,不同功乎?上下以定位,不異位乎?而善之有所不同者,則二多譽而四多懼也。四何以多懼哉?近五之君也。然柔之為道,不利遠於陽,二又何以遠於五?而大要得无咎其用柔中也。知四懼之由於近,則知二譽之由於遠;知二譽之由於中,則知四懼之由於不中矣。
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凶,五多功,貴賤之等也。其柔危,其剛勝耶?
不觀夫三與五乎皆陽也,亦同功而異位,乃繋三之辭多凶,而繫五之辭多功,何也?五位乎天之位,三處乎人之下,貴賤之等也。槩而言之,不可以不得其正。若以柔居之,不但三多凶,而五亦危。惟剛則能勝,不但五多功,而三亦或不至於凶,非以其正耶?于以知遠近貴賤者,物也;剛柔中正者,德也;譽懼凶功者,是非之辨也。非中爻何以悉備如此哉?
右第九章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也。
易之繫爻辭也,豈特為屢遷時物之書哉?統而言之則廣大,析而言之則悉備。上二爻有天道焉,中二爻有人道焉,下二爻有地道焉。才者,能也。天能覆,地能載,人能參。天地三畫已具三才,兼三才而兩之,故有六畫。六畫非他也,正三才各得夫一隂一陽之謂道也。
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凶生焉。
一隂一陽之謂道,有常必有變,有靜必有動。道有變動,故曰爻,道之流行也。爻之承乘比應非等乎?爻有等,故曰物,道之分别也。物之或剛或柔,間雜而燦列者,不亦文乎?物相雜,故曰文,道之經緯也。然有剛居柔、柔居剛而位不當者,亦有剛居剛、柔居柔而位不當者,是剛柔互有得失,故吉凶生焉。公之所以繫辭也,亦盡乎三才之道也,豈不廣大悉備乎?
右第十章
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其要无咎。此之謂易之道也。
易之書雖成於周公之繫爻辭,非文王繋彖以開其先,即羲皇且無以傳於後,易何由而興乎?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察民故之多艱,周之盛德,明天道之在躬,當文王與紂之事,則親歷憂患矣。是故演易於羑里而繫彖辭,其辭未有不危者。蓋危則使平,易則使傾,雖由於理勢之自然,而若或有以使之也,其辭安得而不危?總之,易道甚大,利用甚切,天下之物一無容廢,危之者所以懼之也。懼以終始,要期於无咎斯已耳。此之謂易之道也,其道顧不大哉!
右第十一章。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
危者平,易者傾,六十四卦無非皆乾、坤也,故文王繫彖而首乾、坤。夫乾之性,天下之至健者也,本此健德以為行,乾易知不恒易乎?易本無險,而凡險之幾則普照無遺,不待險而後知之也。夫坤之性,天下之至順者也,本此順德以為行,坤簡能不恒簡乎?簡本無阻,而凡阻之幾則安貞無間,不待阻而後知之也。所以能危能懼,而無易者之傾也。
能說諸心,能研諸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乾坤之德行如此。惟聖人能說諸心焉,又能研諸慮焉。說諸心,則心與理會,何天下之吉凶有不定乎?研諸慮,則理因慮審,何天下之亹亹有不成乎?聖人之前知心,易之妙也,亦何假卜筮為哉!
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來。
聖人不假卜筮而能前知,豈無所可㨿而徒以臆度也哉?天道之有變化,人事之有云為,吉事也。必有得失,將兆之祥,此皆可㨿者也。理之既定謂之器,事之未然謂之來。說心研慮之,聖人擬議而象其事焉,不可以知器乎?幾先而占其事焉,不可以知來乎?所由心,易之妙也。
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
然則不假卜筮而知器知來,惟聖人能之,而非百姓之所能無。神物數法,何以前民用哉?自天地設位而有易,聖人成天地所不能成之能;人謀鬼謀而有卜筮,百姓得以與聖人所已成之能矣。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百姓何以與能哉?有觀象玩辭之法在。
聖人畫為八卦,即六十四卦無非此八卦,而隂陽純雜之體,不明明以象告耶?而又險阻之情,恐百姓未能遂知。聖人即象所告者,而繫爻彖之辭,或統言,或析言,不明明以象中所具之情言耶?象告情言,皆吉凶也。本象告之吉凶,為情言之吉凶,以是知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
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
不特觀象玩辭而已也,又有觀變玩占之法在。方其揲著求卦也,隂陽老少分,而變者動矣。此時雖未即成卦,而趨避之機已寓,非以利言乎?及占決已著,有吉有凶,則因其卦爻之情,有消息當否之殊,而吉凶隨之,非吉凶以情遷乎?惟其情遷也,是故愛與愛相攻而吉生,惡與惡相攻而凶生矣。若夫吉凶之未判,有悔吝焉。吉凶之方萌,有利害焉。則是遠近相取,或乖離,或妄合,而悔吝生。情偽相感,或義交,或物引,而利害生。大要凡易之情,近而相得者,吉不待言。遠而不相得,似亦無傷。惟近而不相得,則嫌怨起而施受速,凶害悔吝即至矣。易之情,猶之乎人之情也。
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
夫所謂吉凶以情遷,則不特卦爻之象以情遷,而卦爻之辭亦以情遷矣。易之情猶之乎人之情,卦爻之辭不猶夫人之辭乎?可以觀人之辭矣。將叛之辭慚,中疑之辭支,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辭游,失守之辭屈,知人之辭以情遷者如此,則卦爻之辭以情遷亦猶是也,百姓可以與能矣。
右第十二章。
易原就正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