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十翼】系辞•下传-[宋]李杞撰《用易详解•卷十五》

[宋]李杞| 易经注解| 2022-12-01 23:51:22| 0

【周易十翼】系辞•下传 -[宋]李杞撰《用易詳解•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用易詳解卷十五*宋*李杞*撰

繫辭下傳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吉凶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爻象動乎内,吉凶見乎外,功業見乎變,聖人之情見乎辭。

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八卦各居其列,而天地、山澤、水火、雷風之象,由是而形矣。八卦各有三爻,重之以為六爻,而六十四卦之爻,由是而備矣。一剛一柔,相推而无窮,而卦爻之變,由是而顯矣。因其有卦爻之變,而擊之以辭,而吉凶之動,由是而著矣。吉凶悔吝,是四者因卦爻之動而後生者也。一動之間,吉居其一,凶悔吝居其三,聖人所以前民之用,同其憂患之意也。夫易之為書,有體焉,有用焉。分剛柔以立一卦之本,是易之體也。極變通以趣六位之時,是易之用也。易之體一定而不易,易之用萬變而不窮。且自其體而觀之,則其道以貞為本。貞者,理之常然者也。故吉凶雖不同,而以貞為勝。盖得其貞則吉,不得其貞則凶,是以貞勝者也。乾確然其健,而示人以易;坤隤然其順,而示人以簡。天地之道无過乎易簡,是以貞觀者也。日月運行,一寒一暑而不差忒,是日月之道以貞明者也。天下萬變雖不可窮,然終歸于一理而已,是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故乾坤本示人以易簡,而易之爻象皆有以效而像之,此易之體所以一定而不易者也。自其用而言之,則爻象一動乎蓍卦之内,而吉凶自應之于蓍卦之外。凡聖人開物成務之功業,皆因時變而後顯;而聖人作易憂世之至情,亦因于辭而後著。此易之用所以變通而无窮者也。夫惟其有剛柔立本之體,故不至于泛濫而无主;惟其有變通隨時之用,故不至滯礙而不通。體以示其常,用以明其變,而易之道无餘藴矣。自非聖人窮理之妙,夫孰能知其所以然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

天地、聖人,一也。天地之生,聖人之仁,无異用也。然論天地之德,不過曰生而已。而聖人則既有所謂位,又有所謂仁;既有所謂財,又有所謂義。抑何其多事也哉?盖天地无為而成化,故其德可一言而盡;聖人有為而應世,故其道非一言而足。是故天地以生物為德,生之外不容贅也。而聖人則既有是大寶之位,則不可无以守之,故守以仁。仁以愛人而非財,則為徒惠,故聚之以財。理財之道,正名而使之不妄取,禁民為非而使之不踰分,而又有義存焉。聖人應世之法至此,是豈容有一毫不盡者乎?天地无為,故其道簡且易;聖人有為,故其道盡而詳。其煩簡雖不同,而其于好生之德,則一而已矣。聖人即有為之天地,而天地即无為之聖人,是豈可以差殊觀之哉?

此章言卦爻變通造化功業之大,皆本諸易。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易始于伏羲,非謂伏羲之前果无易也。天地肇判,易理已具,特未有以發其端爾。故在天有自然之象,在地有自然之法,在鳥獸有自然之文,在地有自然之宜,在物與我有自然之理。伏羲特觀而取之,而八卦於是乎作,是豈有一毫私意加於其間哉?故伏羲未作之前,易理初无虧減;伏羲既作之後,易理亦无增益。惟其能先天下之所未見而開其端,此後世謂八卦為伏羲之所作,而不知其本无作也。盖天地間自有八卦之理,伏羲獨能因而模寫之爾。而說者乃謂伏羲作八卦,則自重之為六十四卦,而不知八卦之作,在伏羲以為贅矣,而况肯自重之乎?後世徒見神農耒耜之利,盖取諸益,遂謂六十四卦在伏羲之時已有之,而不知所以取諸益者,非取其卦也,取其理也。八卦未畫而八卦之理已具,六十四卦未重而六十四卦之理已具乎其中,是豈必待畫之而後顯,重之而後著也耶?學者觀其理之自然,則知聖人之作易,无所用其私矣。

作結繩而為罔罟,以佃以漁,盖取諸離。

曰:舉其綱,衆目張。離為目,兩目相承,罔罟之象也。兩目相承,而物得其所麗,故佃漁之象,有取于離。

包犧氏没,神農氏作,斵木爲耜,揉木爲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諸益。

上巽下震,巽,木也,而震亦為木。震木,陽木也;巽,隂木也。陽則斵之,隂則揉之,此耒耜之象也。天下之益,孰有大于農功者乎?神農教民稼穡,而萬世資生養之利,故取諸益。

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蓋取諸噬嗑。

離為日中,而震有變動之象,故日中為市。懋遷有无,此噬嗑之義也。夫嗑者,合也。市之所聚,合異而為同,况獄市姦人之所容,亦貴乎有以噬而嗑之,故取諸此。

神農氏没,黄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

上衣下裳,乾坤之象也。史記黄帝為文章以表貴賤,堯有黄收純衣之服,舜亦觀古人之象,山龍華蟲,作繪宗彛,藻火粉米,黼黻絺繡,是衣裳之制,自黄帝、堯、舜始也。黄帝之前,天下朴畧无文,三聖人者作,始與天下變而通之,以適一時之宜,故制作之事,開物成務,愈詳愈顯。蓋變通無窮者,易之道,而能與變俱者,聖人用易之神也。

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渙。

以巽木而居坎水之上,舟楫之象也,故其卦亦曰乘木有功。所謂有功者,其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者乎?故曰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

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盖取諸隨。

震之初九變為坤,而坤為牛,震亦有為馬之象。上說而下動,是服牛乘馬之義也。牛馬之用,亦隨其物之所宜而已,何必拘哉?故取諸隨。

重門擊柝,以待暴客,盖取諸豫。

豫者,豫備之意。天下悦豫之世,苟不有以先為之防,則將有不測之患伏於其中,故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豫備不虞之義也。

斷木爲杵,掘地爲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蓋取諸小過。震為木,艮為山,上動而下止,杵臼之象也。以小事而利天下,盖取諸此。

弦木爲弧,剡木爲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蓋取諸睽。上離下兌,離有兵革之象,弧矢亦兵器也。天下乖離而弗合,然後威以服之,故其卦亦有張弧說弧之義。

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

宫室以壯大為貴,故上棟下宇,有取于大壯。蕭何曰: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无以示威。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无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蓋取諸大過。

澤中有木,棺椁之象也。送死,事之大者也,雖過乎厚,聖人取之。

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

夬決争訟者,待書契而後决之也。

此章言聖人之制器尚象事。

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彖者,材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

易之卦本取乎象,而象者因其形體而像之者也。彖者所以統論一卦之材,而爻者各隨其爻之動而倣效之者也。此三者備,而吉凶以之生,悔吝以之著。悔吝本微,故以著稱之。

此章言爻、象、彖之異。

陽卦多隂,隂卦多陽,其故何也?陽卦奇,隂卦耦。其德行何也?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隂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震也,坎也,艮也,皆一陽而二隂,是陽卦也。巽也,離也,兌也,皆一隂而二陽,是隂卦也。陽卦二隂相耦,而一陽獨奇;隂卦二陽相耦,而一隂亦自為耦。奇耦之異,德行之所以為不同也。夫陽為君,隂為民,君以一而治民,民以衆而奉君,此天下之所以治也。苟君多而民少,則相陵而无以相統,豈不為天下之亂乎?故一君二民為君子之道,以其順也;二君一民為小人之道,以其逆也。此所以貴陽而賤隂也。

此章論隂陽奇耦之異。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

此明咸九四之義也。夫思之為累大矣。人莫不有心,亦莫不有思,思以心之交於物而動焉者也。心交於物,物有所係,則其感為不洪矣。故九四之咸,憧憧於往來之間,以是為感,則其所從者,獨吾朋而已,非其朋則有所不從也。其所應者,惟思之所及者而已,思之所不及,則有所不應也。且天下果何思何慮之營營哉?萬物之變,彼此之交,途雖殊而可以同其所歸,慮雖百而可以一其所致,其自然相感,盖不待乎思慮而後能得也。故曰:无思也,无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夫寂然不動,而感通之妙自存乎其中,尚何思慮之有乎?天下之理,惟无心於物者,為能應物而不滯於物。夫物理之相感,其往來屈信之際,蓋自然而然,非有以使之然也。天道之運,日月相推而明自生,日月豈有心於往來者哉?寒暑相推而歲自成,寒暑亦豈有心於屈信者哉?往者之屈,彼自屈也,非有以屈之也;來者之信,彼自信也,非有以信之也。屈者之必信,而信者之必屈,相感相應,而利於是乎生。尺蠖之屈,初非欲求信也,而自信;龍蛇之蟄,初非欲存其身也,而自存。物理之相感,自然而然,不容偽也,而奈何以有思惟之心求之乎?一涉於有思,則往來紛紜,在我者愈勞,而物之應我者愈狹,此九四之咸,聖人所以小之也。

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因言屈伸往來之理,而又推以言道學之序,亦有自然之幾也。夫真積力久則入精,研其義以至於入神,宜若屈矣,然乃所以為出而致用之本。利其所致之用以安其身,宜若信矣,然乃所以為入而崇德之資。内外交相養,而君子之學日益而不已矣。雖然,此特修為之序也。夫學有二:有人學,有天學。人學者,窮理之事也;天學者,盡性之事也。方學之未離乎人,則精義利用容可以智力加意於其間。自此已往而至於天,則何所用其力哉?故始於可知而終於无知,則足以窮无方之神,知變化之妙,而為德之盛矣。故精義利用者,學之涉於有心者也;窮神知化者,學之進於无心者也。學而進於无心,則天矣,而尚何思慮之營營也哉?

《易》曰: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邪?

此困六三之義也。非所困而困,非所據而據,進退俱困者也。進退俱困,名辱身危,身且不能自保,妻其可得見邪?小人行險,僥倖自䧟於危困之地,方且恬然而不自知,此崔武子之所以死而不悟也。

《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此解上六之義。解之世,君子大有為之世也。君子之所以濟難者,必有其器;而所以用器者,必有其時。有其人而无其器,不足用也;有其器而非其時,不可為也。既有利用之器,又乘有為之時,是以動而无結括之憂,出而有必獲之利。君子如此,是豈僥倖於萬一者哉?成器而後動,器在我,動在時,養其可用,以待其必用,君子无所苟而已矣。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屨校滅趾,无咎。此之謂也。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无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无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滅耳,凶。

此噬嗑初、上之義也。屨校滅趾,疾其始也,可以使之自新,故无咎。何校滅耳,稔其惡也,稔其惡而治之則无及,故至于凶。小人之為不善,苟不懲之于初,待其長惡不悛,尚何及哉?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

此否九五之義也。否之九五,反否為泰之時也。反否為泰,宜若可以少安矣。而君子於此,凛凛然有其亡其亡之戒焉。其亡其亡,再言之者,憂之深而謹之至者也。聖人之為天下後世保治之戒深矣。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此鼎九四之義也。四居大臣之位,公輔之任也。三公鼎足,承君鼎而至于折足,則不勝其任可知矣。不勝其任,以覆公餗,其凶也宜哉。无其德而居其位,此易之所深戒也。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此豫六二之義也。二介居于初與三之間,上交于三則為諂,下交于初則為瀆。二惟其以中正自守,不諂不瀆,而獨安于至静之地,介然如石之堅,是以能見幾而作,而不俟終日也。盖惟天下之至静者,為能見動之微,而知幾之至,故知柔之必剛,知微之必彰。方其未為,其見固已先定矣,故有所不動,動則必不終日,豈非不為之中,乃所以為有為之地也耶?此知幾其神乎!夫子所以樂道之也。

子曰: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易》曰:不遠復,无祗悔,元吉。

此復初九之義也。顔子之好學,以不貳過為本,而其不貳過,以克己為本。惟能克己,則私无自而生,此所以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而有合于不遠之復也。雖然,聖人无復,而顔子未免于有所復,聖人无不善,而顔子未免于有不善,其亦未達一間也夫。

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男女搆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

此損六三之義也。絪緼,密結之狀。天地致一故化醇,男女致一故化生。是以以三而行則有所損,以一而行則有所得。一之為用,雖天地造化猶將賴之,而况于人乎?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无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凶。

此益上九之義也。損益之來,皆吾所自取也。在我有以受之,在物有以與之。故安其身而後動,則動无不從;易其心而後語,則語无不應;定其交而後求,則求无不得,皆吾有以致之也。苟其不然,在我无以受天下之益,而徒有求益之心,則物莫之與,而或有傷之者矣。上九立心无恒,而求益太過,是以莫益之,或擊之,聖人以為自取之咎也。

此章釋卦爻之義,與上繫同。

子曰:乾坤,其易之門邪?乾,陽物也;坤,隂物也。隂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

說者謂觀易必自乾坤始,易猶室也,乾坤猶門也。嗚呼!是未知乾坤之為大焉者也。夫易與乾坤非兩物也,乾坤即易,而易即乾坤,故乾坤毁則无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亦幾息矣。是易與乾坤盖同體而異名者也。然則謂易之門者,其往來闔闢之機乎?故曰:闔戶謂之坤,闢戶謂之乾,一闔一闢謂之變。夫以其有一闔一闢之變,是以謂之門也。雖然,既曰乾坤,而又曰隂陽,曰剛柔,何也?隂陽者,其德也;剛柔者,其體也。隂陽合德,故能體天地之撰;剛柔有體,故能通神明之德。盖隂陽變通,則天地之撰即我之撰也,而豈不能體之乎?剛柔相推,則神明之德即我之德也,而豈不能通之乎?論至于此,則乾坤之大,謂之非易則不可也。乃造化作用之妙,宜深味之。

其稱名也,雜而不越,于稽其類,其衰世之意邪?

六十四卦參錯而不齊,而皆不出乎隂陽之數,則有條理而不亂,故雜而不越。然稽其義類,則非上古之時所為也。盖上古之時淳厚未離,聖人之制作亦簡畧而未備。至于後世,憂患愈極而制作愈詳,所謂衰世之意者,其文王與紂之時乎!

夫易彰往而察來,而微顯闡幽,開而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因貳以濟民行,以明失得之報。

易之為用大矣,已往者則彰之,未來者則察之,顯者微之,幽者闡之,開而當其名,辨其物,正其言,凡見之于斷辭之間者,盖无一而不備也。故其稱名雖小,而其取象則甚大;其旨意雖遠,而其言辭則甚文而可觀;其言雖委曲,而各中其理;其事雖放肆,而實隱其義。聖人之所以為是變化周流,不拘于一者,盖因其有疑貳之憂,以濟民行,示之以吉凶,以明失得之報。聖人憂世之慮,盖于此而後可見也。然則易之為書,其與春秋之書異經而同指乎?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成章,盡而不汙,宜若不可擬議者矣。而其大綱,則不過以懲惡勸善為本。盖聖人憂世之念切于中,是以見之于書者,惟恐其有所不盡,此其所以諄複而不厭也。學者欲觀聖人之書,不可以不明聖人之心。此章因論乾坤,而遂及易之為書,其妙如此。

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

易始于伏羲,而曰興于中古者,夏、商之末,易道中微,文王遭羑里之變,重六爻,作彖辭,而易道復興,故曰興于中古也。

是故履,德之基也;謙,德之柄也;復,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

是九卦者,聖人處憂患之世,所以為反身修德之要者也,而各有其序焉。盖不學禮无以立,故履為德之基,所以立之也。持滿者有道,必守之以謙,故謙為德之柄,所以持之也。既立而持矣,然不復其性,則猶未離乎外,故復為德之本。既復其性矣,而无以守之,則復者有時而失,故恒為德之固。既固矣,懼其不能常也,則又懲忿室欲以修其身,遷善改過以長其善,而損益之道行焉。夫如是,則處困窮之際而能致其辨,推養人之惠而不遷其所,行巽順之道而能致其宜矣。以此而處憂患,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

履和而至,謙尊而光,復小而辨于物,恒雜而不厭,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困窮而通,井居其所而遷,巽稱而隱。

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此履所以和而至也。自下者人高之,自後者人先之,此謙所以尊而光也。復雖微而不亂于物,恒雖雜而不厭乎人,損先難而後易,欲其无所苟也。益長裕而不設,貴乎无所作也。困雖身窮而道益亨,井雖不改而利无窮,巽能稱物之宜而晦其用,此又申明九卦之義也。

履以和行,謙以制禮,復以自知,恒以一德,損以遠害,益以興利,困以寡怨,井以辨義,巽以行權。

行以同人為貴,故履以和行。禮以自卑為本,故謙以制禮。復以反本,故自知。恒則日新,故一德。損以自損,故遠害。益以益人,故興利。困而能安,故寡怨。井隨物所求,故辨義。巽以順而能入,故行權。上言九卦之德,此又言九卦之用也。

此章三陳九卦,以明聖人處憂患之道。

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其出入以度,外内使知懼,又明於憂患與故,无有師保,如臨父母。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易不可須臾離也。

其不可須臾離者,以其道也,非以其書也。盖易之道雖妙乎不一,而實歸于至一。不一者,聖人應世之用;而至一者,聖人憂世之心也。故自其應世之用觀之,則易之為道,推遷而不一,變動而不居,周流于六位之中,或上或下之无常,一剛一柔之相易,宜若不可為典要,而唯變所適矣。然自其憂世之心觀之,則其出入也,不過示以法度;其外内也,不過使之知所憂懼。明憂患變故之端,使人兢兢常若師保父母之臨乎其前,而不敢失墜。率其辭以度其義,則前之所謂不可為典要者,盖有典常存焉。是不一者,乃所以為至一之歸者也。然神明之則存乎人,苟非其人,則易之道豈可虚行也哉?

此章論易道之大,雖曰无常,而要其歸,不過同民憂患而已。

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也。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若夫雜物撰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二與四同功而異位,其善不同,二多譽,四多懼,近也。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无咎,其用柔中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凶,五多功,貴賤之等也。其柔危,其剛勝耶?

一卦之中有始有終,原其始以要其終,是其體質然也。六爻之用有隂有陽,因其相雜以求其宜,是其時與物然也。卦有六爻,爻各有位,而初上无位。初在一卦之下,擬議而未决,故其辭難知。上居一卦之終,其事已成,故為易知。惟其介乎始終之間,辨其是與非者,苟非中爻,則有所不備,此中爻之所以有四位也。故要其吉凶存亡,則所居之位可知矣。觀彖辭,則一卦之體可見矣。盖一卦之體備始終之全,而六爻之位則有偏正之異,此又四位之所以為不同者也。盖乾无一,坤无六,惟四位為之用。五居陽之中,故為正。三居陽之偏,故為不正。二居隂之中,故謂之正。四居隂之偏,故謂之不正。是以二與四同功而異位,二中而四偏也。二惟其中,故上應于君則多譽。四惟其偏,故偪近于君則多懼。二者皆隂位也,柔之為道不利乎遠,然二所以无咎者,以其得乎中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五位正而三不正也。五惟其正,故得位而多功。三惟其不正,故重剛不中而多凶。盖其位有貴賤之别也。然三五至剛之位,以柔居之則危,以剛居之則勝其任矣。然則二四、三五所以同功而異位者,豈非以其偏正之不同也哉?雖然,此特論其多者爾,若夫變而通之,則有不可執一拘者。如屯之初九,頤之上九,謙之九三,小畜之六四,皆為一卦之主,是又不可以此論也。

此章專辨六爻之位,惟以二、五為得其正云。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也。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凶生焉。

易之為書,廣大悉備,无所不有。在天則有天之道,在地則有地之道,在人則有人之道。是三者同出而異名,其道一而見之于所得者。天地人各有不同,然亦未始不一也。故易之為書,其始三畫而已。重其三而兩之,于是有六畫焉。初與二為地,三與四為人,五與上為天。六畫既分,而三才之道備,而易于是乎始周流而无窮矣。故道有變通之用,而六爻于是乎生;爻有貴賤之等,而時物于是乎著。剛柔相錯而為文,文有所不當其位,而吉凶生焉。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所謂廣大悉備者,盡在是矣。然則易之為書,自三畫而為六畫,自六畫而為吉凶悔吝之變,豈非自微而至著,皆自然之理耶?

此章論易兼三才之道,故廣大如此。

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其要无咎。此之謂易之道也。

内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此文王之所以為明夷者也。當紂之衰,滅天理而窮人欲,以文王之盛德,猶不免有羑里之拘,則易之興也,豈非有憂患而然哉?惟其有憂患,故其辭危。危懼者則使之平安,慢易者則使之傾側,則其道甚大,无所不有,雖百物之微,亦在所不廢。懼之於終始之幾,使之安不忘危,以歸于无咎,此易之道所以為憂世而作也。

此章論文王作易之意。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來。

險阻者,患難之地也。當患難之際,必先自處于平易之地,而後可以應酬而不亂。操舟者常患不見水道之曲折,而水濱立觀者常見之;奕碁者常患不知碁之勝負,而袖手旁觀者常得之。盖處天下之常者,為能通天下之變;而居天下之安者,為能慮天下之危。是亦理之必然者也。故乾雖為天下之至健,而其德常以易如,故能知天下之險;坤雖為天下之至順,而其德常以簡能,故能知天下之阻。易簡在我,險阻在物。吾自處于平安无事之地,則夫患難之來,豈足以為吾之累乎?是故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故能說之于心而心无不應,研之于慮而慮无不獲。凡所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皆自乎易簡之德有以為之用也。是故變化云為,不拘于一。以善事謀之,則有休祥之應;以象事觀之,則有可見之迹;以疑事占之,則知未來之理。盖其先以易簡為德,則天下之事,何所往而不可為也哉?

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

天地无全功,惟聖人有以全其功。聖人之功,聖人之能事也。故天地設位而成能,必賴乎聖人。然聖人豈果有能乎哉?謀之于人,謀之于鬼,雖百姓之愚,皆得以與其能。是天地无能,而聖人成能。聖人不自用其能,而因天下之能以為能者也。故曰: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然則所謂卿士、卜筮者,其人謀、鬼謀之謂;而所謂庶人者,其百姓與能者乎?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僞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

爻彖以情言,情之未動者也。吉凶以情遷,情之既動者也。情之未動,在爻彖有一定之體。情之既動,故吉凶有相反之異。屈伸相感而利生,感之以情也,故止言其利。情偽相感而利害生,雜乎偽也,故以利害兼言之。

將叛者其辭慙,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

卦爻之辭亦猶是也。將叛者,其中忸怩而不能自安,如同人之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是辭之慙者也。中心疑者,所見不能以自一,故其辭支離,如睽之六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是辭之枝者也。吉善之人,内足而不求多言,故其辭寡,如大有之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是辭之寡者也。躁動之人,好進不已,故其辭多,如豐之上六豐其屋,蔀其家,闚其戶,闃其无人,三歲不覿,凶,是辭之多者也。誣人之善,則其辭浮游而无主,如聧之上九見豕負塗,載鬼一車之類,非辭之游乎?自失所守,則其辭畏縮而不能自立,如巽之九二、上九巽在牀下,非辭之屈乎?自卦爻之辭觀之,則人之辭亦可知矣。

此章因論乾坤易簡之德,而泛及爻彖卦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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