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下巽上】
漸:女歸吉,利貞。
象曰:漸之進也,女歸吉也。進得位,往有功也。進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剛得中也。止而巽,動不窮也。
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天下之事,未有不以漸而能進者。人臣之事其君,人君之化其民,學者之進於道,莫不各有其漸。而漸之卦獨曰女歸吉者,何也?先之以媒妁,申之以介紹,將之以幣帛,决之以卜筮,納采、問名、納吉、請期、親迎,而後告之於廟。其品節次第,所以防閑之甚嚴,而不可少躐。夫如是,而後可以為婚禮之正。一有僭差,則始進不正,其終有不可勝言者矣。故漸之進,以女歸吉為主者,欲其進之以禮也。不獨女為然,而人臣之事君,亦猶女子之從人者也。孟子曰: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鑚穴隙相窺,踰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孟子之言,所以示人臣輕進而自媒者之戒也。君子之仕也,必有其道。不由其道,而躁動以求進,則與鑚穴踰墻何異?孟子之意,亦猶易所謂女歸之意也。夫漸,自否來者也。坤之六三,自下而進於上,進而得位,往而有功也。其所以有功者,以其進之以正,而後可以正邦也。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道正則天下定矣。文王之化,始於二南之齊家,其功用庸可既耶?然而又曰其位剛得中,何也?此主九五言之也。九五以剛居中,而下應於二,是又男正位乎外者也。四以柔進而得位,而五以剛居其位,男女各得其正,則其進也,亦可謂合乎禮者矣。以二體論之,巽上而艮下。艮,止也;巽,順也。止則不競,順則不逆。始之以止,而繼之以順,以此而動,動必不苟,豈不綽綽然有餘裕也哉?
象曰: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
山之高,木之生,皆有漸。自累土之積而成丘陵之高,是山之漸也;自毫末之積而為合抱之長,是木之漸也。夫以一山一木之無知,且有其漸,而况於君子之化民乎?君子之化民,必先自居於賢德之全,而後可以善俗。夫可久者,賢人之德,此最未易居之者也。是必優游浸灌,待其自得,然後居之而安,則是在我之德,盖有其漸矣。我之賢德,居之猶以其漸,則以之善俗,是豈可驟化之哉?商之頑民,自成王、周公化之,以至於康王、畢公之際,既歷三紀,而後世變風移,四方无虞,俗之不可驟革蓋如此。此居賢德善俗,君子所以有取於漸也。
初六,鴻漸于干,小子厲,有言无咎。
象曰:小子之厲,義无咎也。
卦言女歸者,統論一卦之體也。爻言鴻漸者,别言六爻之用也。卦以立本,故女歸利乎正。爻以趋時,故鴻漸有可不可焉。二者雖不同,其所以為漸進之意,則一而已。鴻,水鳥也。干,江干也。非其往不往,非其居不居,飛止有序者,鴻之性也。初六為漸之始,始進之初,不可以驟,故漸于江干也。漸于江干,非不能直進也,不可遽也。而小子之好進者,乃反以為厲而有言焉。君子之進止有義,彼小人之見焉,足以知之哉?孔子非不欲仕者也,而陽虎懷寶迷邦之言,反以為譏,是小人之厲也。義之所在,安而行之,彼雖有言,何咎之有?
六二,鴻漸于磐,飲食衎衎,吉。
象曰:飲食衎衎,不素飽也。
二有應於五,進而得地者也,故鴻漸于磐。磐,石之坦平者也。所居既安,而又飲食衎衎然,有和樂之意,其進亦可謂吉矣。然而雖有飲食之樂,而未嘗素餐,非進之以正,能如是乎?孟子曰:君子之居是國也,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弟忠信。不素餐兮,孰大於是?是也。
九三,鴻漸于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凶,利禦寇。
象曰:夫征不復,離羣醜也。婦孕不育,失其道也。利用禦寇,順相保也。
陸,平原也。漸于陸,則愈進而愈高矣。過剛而不中,躁進而不知止,近比於四,雖有夫婦之象,而實不相得。亟起而從之,陽往而不復反,隂孕而不能育,其凶宜矣。夫漸之女歸吉,以其正也。而今也,夫征不復則有離羣之醜,婦孕不育則有失道之羞,是皆非所謂正也。以其不正相從,无一而可,唯利在乎禦寇而已。蓋患難之來,胡越可使為兄弟,三之於四,雖非其正,而能以巽順相保,以之禦寇,不亦利乎?
六四,鴻漸于木,或得其桷,无咎。
象曰:或得其桷,順以巽也。
桷,平柯也,木非鴻之所宜居者也。漸于木,疑若危甚,而或得其桷,則亦可以少安矣。危亂之邦,君子之所不處,而當時之君,或能以巽順之道待之,則尚可託之以為安,此夫子之所以有際可之仕也。
九五,鴻漸于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
象曰:終莫之勝吉,得所願也。
陵,高阜也。五與二為應,而為三、四所隔。五居尊位,如在高陵之上,其勢亦隔絶而不通矣。二之從五也,歷三爻而後至,是以有三歲不孕之象焉。然二、五為正應,勢雖隔而情實相通。彼小人之間,豈能終勝之哉?久而自定,則君臣之志願得矣。周公東征,三年不歸,亦可謂三歲不孕者矣。而三監流言之變,終不足以間其君臣相得之歡。雷電以風,雖天且不能違,而人能勝之乎?
上九,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吉。
象曰:其羽可用為儀,吉,不可亂也。
先儒胡氏、程氏皆謂陸當作逵。逵,雲路也。處漸之極,愈高愈顯,得時得位,超然出于雲逵之上,文章昭著,為一世之儀表,故其羽可用為儀也。君子之進也,自下而高,皆有次序。方其于干、于磐、于陸、于木、于陵之際,其進亦不苟矣。極而至于上九,乃始逍遥于萬物之表,而聳一時之美觀,是豈躐等而驟進者哉?其進有序,不可亂也,揚子雲之論盡之矣。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焉?然則漸而進于雲逵之上,又安得有人道之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