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下巽上】
小畜:亨;密雲不雨,自我西郊。
彖曰:小畜,柔得位而上下應之,曰小畜。健而巽,剛中而志行,乃亨。密雲不雨,尚往也。自我西郊,施未行也。
小畜者,以臣畜君之卦也。以臣畜君,其心雖順,而其迹不免有拂逆之嫌,故有密雲不雨之象。夫隂陽和而後有雨澤之功,君臣和而後成天下之治。小畜者,以臣而畜其君,君未必肯受其畜,而臣必求有以尚之。外有所拂而内有所拒,君臣之間未能和同無間,此所以止為密雲而不能為雨也。西郊,兌也,隂之所居,人臣之象也。小畜之密雲自我西郊,言其所以致此者,皆人臣為之也。然則為小畜之主者,其六四之謂乎?四以柔居隂,正當大臣之位,而上下五陽從而應之,四所以畜者也,而上下五陽為其所畜者也。畜君之難,古人病之,故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宜若有罪者也,而畜之以其道,則何尤之有?故健而能巽,剛而得中,雖有諫諍之名,而無矯訐之過。夫如是,則吾之志可以有行,而君臣之間可以相通而亨矣。密雲不雨,非不雨也,尚往則雨也。自我西郊,非止於西郊也,所施之未行也。方其為畜之初,上下扞格而不相入,故雖有愛君之心,而人君或有所不能受,是以所施齟齬,曰: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是故天氣下降,地氣上騰,陽居其所,隂喪其朋,然後雲行而兩施。今六四之巽既上騰矣,然而未離其類,自我西郊,是以屯其膏而未下也。子曰:密雲不雨,尚往也。自我西郊,施未行也。尚往之為言,猶曰乃與類行云爾。自我西郊而未逹於東北,施之未行,不亦宜乎?東北,艮也。自北而東,震也。大畜以艮畜乾,而九三、上九皆有震體,此其所以異於小畜歟?
象曰:風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
雲所以為雨也,而風薄之,是以不能雨也。君子當小畜之世,未能行其所施,則當漸以積之,而不可太驟,故以懿文德。以懿文德者,君子自畜之學也。天下未有己之不正而能正人者,小畜之君子,必先懿其德於已,而後求有以畜其君,豈非自治之道哉?
初九,復自道,何其咎,吉。
象曰:復自道,其義吉也。
以臣而復君,事之不順者也,此宜若有咎矣。然而復之而務引其君於當道,則其心實順,故曰何其咎吉。謂心乎愛君,其迹若可咎,而其義則吉也。此所謂畜君何尤者也,其周公攝政之事乎?周公攝政,人有非之者矣。然周公之心,不過輔導成王,盡其拳拳之愛爾。彼流言于國,何足為吾咎哉?
九二,牽復,吉。
象曰:牽復在中,亦不自失也。
以全體論之,則為畜者巽也,受畜者乾也。以六爻論之,則爻皆有畜之義。九二以陽居隂,此大臣之得君而欲恬退者也。惟其以恬退自處,故常有求去之意,必待牽挽之而後復。夫牽之而後復,雖不若復自道之為美矣,然退不失其中,則亦未有不吉也。其周公作君奭之事乎?周、召相成王為左右,而召公不悦,欲遠引而去。周公作書以挽留之,丁寧委曲,無所不用其至,而召公亦釋然自悔,有篤棐時二人之言。此豈非所謂牽復吉者哉?
九三,輿說輻,夫妻反目。
象曰:夫妻反目,不能正室也。
輻者,輿之所賴以行者也。妻者,夫之所資為助者也。輿而說輻,則不能行。夫妻而反目,則不能正其室矣。此猶君臣相資,而至于不相悦,未有不睽離者也。三處乾之極,而受畜于四。四之畜三,三之所不能堪也。乾為夫,巽為長女,故有夫妻反目之象。其周公東征之時乎?周公遭變,遠則四國流言,近則王不知,是以不免有東征之役。苟非金縢之啟,不辨而自明,則反目之禍,必有不可勝言者。以臣畜君,雖有周公之聖,幾不能免,可不畏哉!
六四,有孚,血去惕出,无咎。
象曰:有孚惕出,上合志也。
小畜之所以畜乾者,四也。四以隂畜陽,是以臣畜君之象也。以臣畜君,其事為不順,必有忠信之誠而後可。六四,惟其有孚,是以血去惕出。血去則可以无傷,惕出則可以无懼。无傷无懼,何咎之有?四之所以致此者,以其忠信之念有以動悟人君之心,而與上合志故也。其周公西歸之事乎?天大雷電以風之變,周公之精誠上通於天。金縢之書一啟,而成王即知悔悟。歸禾嘉禾之書作,君臣交歡,亦可謂無間矣。非周公之忠誠不欺,豈能致成王之自悔也哉?故公自謂作周孚先,信乎其有孚矣。
九五,有孚攣如,富以其鄰。
象曰:有孚攣如,不獨富也。
以巽畜乾,卦之全體然也。而自六爻别之,則四為臣,五為君,五亦受畜者也。五切近于四,故謂四為鄰。四既有孚矣,而五亦以信待之,君臣相親相信,牽攣而无間,五不能自富也,而待四以為富。四之畜五,其有功於五亦多矣,是君臣相資之至焉者也。周公既歸於東,輔導成王,盡其愛君之忠,而成王亦拳拳於公,留之而不使去,故制禮作樂,成洛邑,遷頑民,皆公身任其責,而成王因之以坐享太平之治,此其所謂富以其鄰者哉!
上九,既雨既處,尚德載,婦貞厲。月幾望,君子征凶。象曰:既雨既處,德積載也。君子征凶,有所疑也。
處卦之極,畜道成矣。故前日之密雲不雨者,今則既雨,謂其隂陽之和也。前日之自我西郊者,今則既處,謂其君臣之無間也。上九果何以得此哉?其德之積厚,有以任天下之重也。雖然,以臣畜君,事為不順,不可過也。故有婦貞厲,月幾望之象。夫婦所以配夫也,而不可過乎貞,過乎貞則危矣。月所以配日也,而幾至于望,則敵乎陽矣。以臣畜君,畜之太過,其能无陵犯之憂哉?故君子於此,不可復征,征則凶矣。此周公復辟之事也。周公既歸自東,君臣相得無間,亦可謂既雨既處矣。公自任以天下之重,一身總百官,而不以為辭,亦可謂尚德載矣。而公乃復於明辟焉,豈非憂其婦之過乎貞,而月之至于望也哉?不然,以霍光之忠,而卒不免于禍,君子征凶,聖人之戒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