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下离上】
鼎,元吉亨,何也?
葉子曰:大功者,聖人之所造;大器者,聖人之所資也。傳曰:聖人之大寶曰位。
又曰: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有聖人之位,然後得以行聖人之道,制禮作樂,而天下之耳目新,心志一矣。心志一,耳目新,然後參天地,贊化育,而裁成輔相之功成矣。大哉,聖人之新民乎!至哉,聖人之寶位乎!斯堯、舜、禹、湯、文、武所以立人倫之極,為萬化之原者乎!孔、孟則亦末如之何矣。秦政沸竭而自融者也;六朝多汁小鷄,淡而無味者也;五季多鷄少汁,熬而不熟者也;十六國死狐腐鼠,起臭積穢以自潤者也。漢、唐、宋抑庶幾焉,而要之未可以享天地,養聖賢,振頹風,滌汚俗,重開天文地理之紀,再整三綱五常之懿,使經正而庶民興,道昌而天地立,其惟聖人乎!其惟聖人乎!《易》曰:鼎,元吉亨。
初六:鼎顛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无咎。何也?
葉子曰:莊生有言:鵲上高城之危,而巢于高榆之顛,城壞巢折,凌風而起。故君子之居世也,得時則蟻行,失時則鵲起。此言顛沛之際,未必非奮揚之機也。何則?順逆者,外物之遇也;反觀者,入德之務也。天下之事,豈能皆順而無逆哉?逆而以順行,君子之哲也。語云:三折肱而成良醫。豈不信哉?何也?
士君子之處世也,名行之未成者,躁心為易起。躁心起而苟且以赴功名之會者多矣,豈知所謂世無呈身御史者哉?然而郎君當以聖賢為師,不宜發足,便輕枉己之說,則愧赧流汗之際,抑亦動心忍性之資也。况所遇之不善,則輕經生而賤文士,亦因之為反躬自悼之地,改過遷善之門乎?故曰:苦海無邊,囬頭是岸。
又曰:前失脚,後把滑。從古及今,良不少矣。柳子厚附王伾、王叔文,名行挫矣,敗貶之後,大有進益。張横渠早年意氣横放,論兵獻策,恒若不足,一見范文正,教之名教之樂,遂為當世大儒。信哉!一跌之不可以自廢也。《易》曰:鼎顛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无咎。
九二,鼎有實,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何也?
葉子曰:好女之色,惡者之孳也;公直之士,衆人之瘞也;修乎道之人,汚邪者之賊也。君子小人之際,豈非不觸而自怒,不犯而自惡者乎?雖然,秉德在我,釁孔不開。孔子之教子路曰:君子以忠為質,以仁為衛,不出環堵之内,而聞千里之外。不善以忠化,寇暴以仁固,何必持劍?是故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佛肸召,子欲往,磨不磷而湼不淄,聖人之事也。若閔子汶上之逃,曾參藜藿之食,其自守之高,亦足以却非義之凂焉。雖然,杜林高蹈而不副隗囂之望,囂固惡之矣,然身輓鹿車,載致弟喪,則刺客知其行義而假其命于志。寧極諫而不從承乾之欲,承乾固忌之矣,然親喪致哀,憔然苫塊,則張思政見其篤于孝思而不忍殺。仁義在我,彼雖欲即之,其何能即之乎?《易》曰:鼎有實,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
九三,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虧悔,終吉,何也?
葉子曰:胡為乎君子以道?君子胡為乎以道以君?不君其君而改其所以為君,不從命世之士而更從避世之士,其何以行之哉?巢父、許由、沮溺、丈人、晨門、荷蕢、楚狂、接輿之流,非不充然道也,然而山林非沛澤之所,煙霞非光被之資,則亦黯焉沕,泥焉窒而已矣。豈如伊尹處畎畝之中,樂堯舜之道,若將終身焉,而幡然改,畫然起,則君臣之義于是乎行,亂倫之咎于是乎免,而伐夏救民之功,咸有一德之盛,後世不可及乎?然則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君子亦觀其時而已矣,胡為乎往而不反哉?是故不病于始之隱,而病乎終之迷。雖然,為司空圖、魏野則可,為盧藏用、种放則不可,假捷徑,丐良媒,大之藉五就,小之稱兩截,叛道甚矣,豈非名教之罪人乎?《易》曰: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虧悔,終吉。
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何也?
葉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才過其任,則為大車之載,而積中不敗;力不能勝,則為棟橈之凶,而不可有輔。天下事豈易為之哉?班彪之論曰:駑蹇之乘,不騁千里之途;燕雀之儔,不奮六翮之用;粢梲之材,不荷棟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器。然則君尊者必有高天下之德,然後能無傾;任重者必有過天下之力,然後能不踣乎?己德薄矣,而又濟之以小人,幾何而不敗國家之事,貽天下之患哉?楊駿以斗筲下愚之材,當柱石難堪之任,雖小智猶慮不免,而乃比昵小人,踈遠君子。宰相以知人善任使為賢,而馮道先薦杜仲威,復引景延廣,此二人者,實喪晉國。德宗任房綰,而房綰任劉秩,元顯與反復之牢之圖靈寶,袁粲與惜身之禇淵圖蕭道成,取敗之道也。劉摯上疏神宗曰:陛下夙夜厲精,以親庶政,天下未至于安且治者,誰致之?即陛下注意以望太平,而自以太平為已任,得君專政者是也。二三年間,開闔動搖,舉天下無一得安其所者。蓋議財則市井屠販之人皆召至政事堂,政府謀議經畫,獨與一掾屬决之,然後落筆,同列與聞,反在其後。故奔走乞丐之人,其門如市,輕用名器,混淆賢否,忠厚老成者擯之為無能,俠少儇辯者取之為可用,守道憂國者謂之為流俗,敗常害民者謂之為通變。聖人憂勤念治之時,而政事如此,皆大臣悞陛下,而大臣所用者悞大臣也,非是之謂乎?若已不能勝,而任賢人為之,則亦何至僨事之深也?唐鄭從讜為河東節度使,奏以王條、劉崇龜、崇魯、趙崇為參佐,時人謂之小朝廷,言名士之多也。宋張浚在關陜三年,訓新集之兵,當方強之敵,以劉子羽為上賓,任趙開為轉運,擢吳玠為大將,蓋庶乎知大臣之道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
六五,鼎黄耳金鉉,利貞,何也?
葉子曰:治天下有本,執大中是也,先后所以經世宰物者非乎?而堯、舜、禹、湯相傳之心法可見矣。不然,則雜霸而雜夷,非所以語天德王道之純也。治天下有道,用剛直是也,先王所以知臨神馭者非乎?而堯、舜、禹、湯弼咈之氣象可見矣。不然,則說諛而孚剥,非所以言從繩格心之正也。何也?
真西山曰:人君一念之不純,一動之失中,皆足以奸隂陽之和。故洪範以雨、暘、寒、燠、風為肅、乂、謀、哲、聖之應,五者之不時為狂、僭、豫、急、蒙之應。人主之一心與天地相為流通,而善惡吉凶之符甚于影響蓋如此,其可以不執大中乎?羅豫章曰:士之立朝,以正直忠厚為本。正直則朝廷無過失,忠厚則天下無嗟怨,二者不可偏也。一于正直而不忠厚,則漸入于刻;一于忠厚而不正直,則流入于懦。汲黯正直所以闢公孫之邪諛,忠厚所以闢張湯之殘刻。武帝享國五十年,其臣之賢獨此一人而已,其可以不任剛直乎?雖然,執中可矣,執而弗恒,猶弗執也,故曰允執其中。伊尹戒于太甲曰: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今嗣王新服厥命,維新厥德,始終維一,時乃日新,可不諗乎?唐憲宗初年之政,動中機會,處置得宜,可謂服強暴之膽,起豪傑之心矣。兩鎮既平,末年漸肆,何也?
執中不允,私欲得而參之,道心兢兢若是乎其難持,人心役役若是乎其易起故耳。用賢可矣,用而弗克,終猶弗用也,故曰任賢勿疑。蔡襄言于仁宗曰:天下之勢,譬猶病者。陛下既得良醫矣,信任勿疑,非徒愈病,而又壽民。醫雖良,術不得盡用,則病且日深,雖有和、扁,難責效矣。李絳相憲宗,忠鯁直亮,受知人主,言聽計從,不一而足,雖古之都俞吁咈,無以過之。而受降城之徙,獨從吉甫。吉甫在位十年,言計鮮效,至此而忽從其策,何也?
李絳忠鯁至此,稍以取厭;吉甫順媚至此,益以取憐耳。嗚呼!此守道者所以貴于拳拳服膺,而用賢者所以貴于逐逐以繼乎?《易》曰:鼎黄耳,金鉉,利貞。
上六,鼎玉鉉,大吉,无不利,何也?
葉子曰:古之大臣,建精明之治功者,貴有以涵渾厚之治體;作神氣以立事者,貴乎養元氣以厚生。故曰:不剛不柔,敷政優優,百禄是遒。
又曰:沉潜剛克,高明柔克,平康正直。稷、契、臯陶、伊尹、周公之所以佐唐虞三代者,見于書而可考也。韓、范、富、馬、李沆之輩,抑亦可以為次矣。蕭、曹、丙、魏、房、杜、姚、宋又次焉。《易》曰:鼎玉鉉,大吉,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