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下离上】
大有,元亨,何也?
葉子曰:普天之下有分土,不可語至治;率土之濱有分民,不可溥同仁。何也?
令有所梗而不通,化有所沮而不達,君子所不道也。其惟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蒼生,萬邦黎獻,共惟帝臣,惟帝時舉者乎!其惟弼成五服,至於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各迪有功者乎!其惟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者乎!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沛然德教充溢乎四海,斯之謂極盛矣。若夫東極於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東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萬六千九百一十八里。唐地盛矣,而治功不免于雜夷,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縣一千二百五十五,戶八百九十萬有奇,東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一萬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極於此矣,而旋踵遂至于滅亡。漢有南粤之不下,宋有十六州之未收,以至六朝之不能渾一,五季之不復有中原,其事益末,其道益替,而不足以語治道矣。《易》曰:大有,元亨,
初九:无交害,匪咎。艱則无咎,何也?
葉子曰:富貴之極,侈心自起,世禄之家,鮮克由禮,故曰富不期驕,貴不期侈,豈非人情也乎?然則履豐裕之初,居富貴之始,則驕盈之失未起,奢麗之態未作,亦其勢使然也。無有蕩陵,德背天道,夫亦何過哉?子貢之富而無驕,公西華之積而能散,此聖門之所重也。雖然,出見紛華,入與心戰,雖賢者不能自免,而况常人乎?見之者尚不免心動,而况身履其盛乎?怙侈滅義,服美於人,驕淫矜誇,將由惡終,不特殷之庶士為然也。古今中知之士,往往有所不免焉,可無慎乎?伯張曰:貴而能貧,可以後亡。恭敬事君,與二三子,生在敬戒,不在富也。晏子曰:慶氏之邑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也,益之以邶殿,乃足欲。足欲,亡無日矣。不受邶殿,非惡富也,恐失富也。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為之制度,使無遷也。夫民生厚而用利,於是乎正德以幅之,謂之幅利。利過則為敗,吾不敢貪多,所謂幅也。免餘曰:甯子惟多邑故亡,臣恐死之速及也。史魚曰:富而能臣,必免於難,上下同之。戍也驕,其亡乎?富而不驕者鮮,驕而不亡,未之有也。然則始雖不害,終其可以忘戒乎?持其志使無終怠,惕其心使無久淫,閑於禮使無末侈,庶幾其可免乎?書曰:雖收放心,閑之惟艱。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于何其訓?嗚呼!此畢公之所以成就殷民者,斯其為至乎!子謂衛公子荆善居室,抑亦庶幾於是矣。《易》曰:无交害,匪咎。艱則无咎。
九二,大車以載,有攸往,无咎,何也?
葉子曰:短綆不可以汲深,小器不可以盛大。故欲引重致遠者,蓋軫輪輻之具,不可以不厚且良;戡禍亂、綏太平者,文武常變之才,不可以不大而博。不然,則僨矣。戰國策曰:君因王言,而重責以事之軸。今折矣。楚詞曰:任重載盛兮,陷滯而不濟。則夫有其物而無其器,有其器而無其具,安有不僨於濟而入於淖者哉?然則授之至大而不驚,納之至煩而不亂,其正足以立天下之經,其權足以達天下之變。古之人有勝之者,伊尹、周公是已。其次孔明、李綱,亦庶幾乎。管仲知不足而才有餘,蕭、曹識不明而量褊淺,房、杜有宰相之才而無其道,韓、范、富、馬有宰相之道而乏其器,諒哉其未易易也。《易》曰:大車以載,有攸往,无咎。
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何也?
葉子曰:以下而奉上者,臣民之分;以義而為奉者,克獻之貞。君子之事君,吾身之上皆君物也,而敢以之為自私邪?是故朝而獻功以告其勤,聘而獻物以表其情,有嘉謨嘉猷而入獻爾后以昭其忠,奉其土地、奉其民人、奉其犧牲玉帛而畢獻其君以述其職,是為推所有以進君,不敢私也。然其心之公而正,情之精而忠,無所假也。彼小人者私而邪矣,狡而偽矣,其何以有是邪?是故不有所進則已矣,苟有進焉,將必面而獻諛以長其過,背而獻謟以逢其惡,明而獻物以投其欲,微而獻計以售其奸,婉而獻巧以竊其柄矣,而得謂之有所進乎?古之人若姚崇之手寫無逸為圖以障屏風,裴度之上憂勤計畧,歐陽脩之進朋黨論,范純仁之進尚書解,鄭俠之進流民圖與魏徵、姚崇、宋璟、李林甫傳,范仲淹之上百官圖,槩可見矣,不然則李絳之不進羨餘乎?彼李林甫繼姚崇為相,則代以山水圖矣,李鷃則進慶雲圖矣,丁謂則上景德會稽録矣,林特則上祥符會稽録矣,王安石則進其子雱所論天下事三十餘篇矣,鄧洵甫則進愛莫助圖矣,不然則十五道之不申戶口乎?心術之不同,而為獻之能否如此,人君不可以莫之察矣。《易》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
九四,匪其彭,无咎,何也?
葉子曰:人之言曰:近君者勢不震而盛,用事者權不招而集。權勢之所歸,禍敗之所隨也。雖然,此勢說也,非理說也;此權勝也,非義勝也。不有明以察夫消息盈虚之機,辨以别夫上下尊卑之分,明而又明,辨而又辨,晣以昭夫古今興亡之數,諗乎賢愚禍福之原矣乎?則不有其盛而處其衰,不居其滿而處其虚,周公之不以至親廢恐懼,伊尹之不以寵利居成功是已。其次,張安世畏父子封侯之盛,而辭禄遠權;郭子儀杖其子肆言之失,而歸朝待罪。又其次,若鄭祗德為江西觀察使,以子顥尚萬夀公主通顯,固求散地,罷為賓客分司。後顥營求作相,祗德與書曰:聞女已判戶部,是吾必死之年;又聞欲求作相,是吾必死之日也。顥懼,表辭,庶乎其免矣。不然,幸則萌芒刺灑淅之疑,不幸則致怏怏跋扈之死。大不幸則為楊邠總機政,郭威主征伐,史弘肇典宿衛,王章掌財賦。邠、弘肇嘗議事于隱帝曰:陛下但禁聲,有臣等在。卒為誅死,非苟然也。故曰:聖人之知固已多矣,其所守者有幸,故舉而必榮;愚人之知固已少矣,其所事者多妄,故動而必窮。吳起、張儀知不若孔、墨,而爭萬乘之君,此其所以車裂支解也。《易》曰:匪其彭,无咎。
六五,厥孚交如,威如,吉,何也?
葉子曰:至難起者,天下之心非孚誠不交,然而誥誓不及五帝,詛盟不及三王,交質子不及二霸,其惟朕心朕德,惟乃知蕭王推赤心置人腹,此臣民所以翕合而通為一身也。周桓畏鄭而紿曰無之,衛侯叛晉而詭朝國人,改卜嗣質,公子行工商,臣民不解體乎?不易屈者,天下之勢非德威不畏,然而道德之威成乎安強,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滅亡,其惟乃聖乃神,乃武乃文,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庶頑讒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斯天下無有反道敗德,侮慢不恭者矣。漢元之優柔不斷,而漢業遂衰;唐文之牽制文義,而卒不復振,國事不廢滅乎?故曰:事周于世則功成,務合于時則名立。昔齊桓公合諸侯以乘車,退誅于國以斧鉞;晉文公合諸侯以革車,退行于國以禮義。桓公前柔而後剛,文公前剛而後柔,然令行乎天下,權制諸侯均者,審於世之變也。漢文帝誠信及蠻貊,而叛亂競起於藩國;宋仁宗能使契丹夫婦交泣以發喪,而不免於疆場之禍;唐代宗處僕固懷恩之母,德宗處懷恩之子,未嘗不責己厚,待人恕。然而誠不能感物,則恩加人而人不親;義不足以服心,則信示人而人益疑。恩威不立,紀綱卒壞而已矣。甚而天平軍亂,僖宗詔本軍宣慰之,無得窮詰。右補闕常濬上僖宗書曰:陛下姑息藩鎮太甚,是非功過,駢首並足,致天下紛紛若此,猶未之寤。宜稍振刑典,以威四方。嗚呼!事勢至此,抑又何言乎?庶幾於此者,唐憲宗用杜黄裳之謀討劉闢,用武元衡之謀討吳元濟;武宗用李德裕之謀討劉稹,誅郭誼。其剛明果斷,英敏特達,能用忠謀,不惑羣議,良可詠矣。善乎先達之言曰:賈生有言:髖髀之所,非斤則斧。天下固有尊官大寮方命圯族者,有剖克剥截元元者,有執左道以亂政者,有寇賊鴟義者,有強宗豪右凌虐孤寡者,有作邪行以敗俗者,有為訛言異服、淫聲奇技以疑衆者,是髖髀也。不斧而斤之,可乎?是故四罪而天下服,舜之所以帝;三罪而民服,文之所以霸。威之不可弛也如是夫!司馬法曰:教笞不可廢于家,刑罰不可弛于國,征誅不可偃于天下。書曰:其尚克詰爾戎兵,方行天下,以陟禹之迹。
又曰:張皇六師,無廢高祖寡命。蓋有以諗此矣。晉武平吳而去州兵,唐穆宗即位,兩河畧定,蕭俛、段文昌以為天下已平,宜漸銷兵,請密詔軍鎮,每歲八人之中限一人逃死,無備甚矣。天下能不易而潰之乎?雖然,兵以威國,將以威兵,命將不嚴,威固不立。昔者城濮之敗,楚殺子玉;鄢陵之敗,再殺子反。用能轉敗為勝,以弱為強,與晉爭霸,横行江漢。其最後也,敗于栢舉,而其將囊瓦出奔,不復能舉先王之法,于是楚自此不振。平王之尸鞭懷王,紿以入秦,其子孫以六千里之地而為讐人役,至於亡而後止也,可不慎與?昔李光弼與史思明戰於河陽,禆將郝廷玉奔還,僕固懷恩少却,皆命取其首,二將乃奮力齊進,而賊大潰。周世宗高平之戰,誅敗將樊愛能、何徽,卒取威定霸。宋太祖命曹彬取江南,出匣劍付之,而江南平。狄青討儂智高,陳曙敗績于金城,青會諸將堂上,揖曙起,驅出軍門斬之,而智高卒㓕。為君者既不能強,至於不得已而用兵,又不善將,使敗其師而得逃死,將何以安其身而存其位也耶?《易》曰:厥孚交如,威如,吉。
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何也?
葉子曰:履信思乎順,人道備矣。天與而人歸,神道全矣。履端于始而舉正于終,人與其成而天防其敗,不亦美乎?
昔者孫叔敖遇狐丘丈人,狐丘丈人曰:有三利必有三害。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禄厚者怨歸之。孫叔敖曰: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于患矣。
噫!人不滿則天無所從,槩非伊尹、周公,曷足以當此?霍光不負周公之托,孔明益䖍後主之誠,燕陽騖歷事四朝,年耆望重,自太宰恪以下皆拜之。而騖謙恭謹厚,過於少時,戒束子孫,雖朱紫羅列,無敢違犯其法度者,抑亦可以為次矣。故曰:所貴乎位者,達道於天下,達惠於民,達德於身。不然,而以貴高人,以富奉身,以肆報心,則生災矣。劉聰螽斯則百堂災,燒殺聰子二十一人。斯堂之名何居,而乃殺其子若此之多也?不履信,不思順,天不祐之,而凶禍乃如此。《易》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