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下兑上】
大過棟橈,利有攸往,亨。何也?
葉子曰:惠風扇和,朝菌與椿松並煦;嚴霜降寒,芝蘭與蕭艾同凉。聖人以發強剛毅之氣,震雷厲風飛之為用,肅殺果毅之威,批馮河決澤之勢,秖見天下莫能當,而舉世為懼恐矣。故曰:神龍滃翻,四海鼎沸,迅雷轟擊,英豪落匕。其勢使然已乎?何也?
有夷難之才,則造難者肉潰;有戡禍之力,則始禍者骨枯,天下之定理也。昔者三監叛王,周公弗用姑息之愛,而固縱尋斧之利。少正卯亂魯,孔子不盖不順之恥,而實亢助天之虐。彼三監虀粉,而正卯糜爛,不足言也。成王幽憂,而三桓駭懾;周人震驚,而魯國奔走,則亦豈得而堪之乎?故曰:牛雖瘠,僨于豚上,其畏不死。
又曰:當之者碎,觸之者焦。然而私不恤而道惟存,情不徇而義則立,威不猛而行乃中,則不為震主而尊主,非以亂民而庇民。天下之志可以通,天下之業可以定,而天下之疑可以斷,周室以寧,而魯國大治。當時不以忌周、孔,而周、孔之道萬世其永昌矣,何所施而不可哉?噫!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于此?《易》曰:大過棟撓,利有攸往,亨。
初六:藉用白茅,无咎,何也?
葉子曰:知莫明于量力,禍莫大于違時。蔡謨有言:大亂將興,非命世之才,不能克之。鮑信謂曹操曰:夫畧不世出,能撥亂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雖強必斃。是故四海鼎沸,而聞雞起舞者,豪傑之為也。天下亂離,而破帽終身者,自靖之道也。然則彼以干戈芟大難,而吾以詩、書、禮、樂腐吾身;彼以爵祿分人憂,而我則貧賤煢煢之在疚。若之何而可哉?傴僂而俯,循墻而走,饘粥于是,以糊其口。戒于聖人,儆乎欹器,無縱于逸,以墜厥世。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其殆庶幾乎!觀之古人,亦畧可見矣。郭林宗曰:大厦將傾,非一木之支。故明哲保身,不忤羣小,而卒免于黨錮之禍。范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復用。申屠蟠獨歎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横議,列國之主,至為擁篲先驅,卒有坑儒焚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絶迹于梁、碭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二年,滂等果罹黨錮之禍,惟蟠超然免于評論。《易》曰:藉用白茅,无咎。
九二,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何也?
葉子曰:天地交而泰,日月會而蘇,隂陽合際之餘,百務由成之道也。邵子曰:一動一静之間者,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與!誠哉是言矣。是故剛強擊斷之方嚴,而遽接之以柔,則廣心浩大之所容,剛得其調而平矣。陽威震奮之始肅,而即承之以隂,則寛裕温柔之所涵,陽得其濟而和矣。神氣伸而元氣不索,枯槁及而生意勃然,天下之衰可以興,而廢可以舉,出入動靜,蔑不濟矣。鞌之戰,晉大勝矣,而怒猶未怠,曰:必以蕭同叔子為質,使齊之封内盡東其畝。魯、衛從而諫曰:齊疾我矣,其死亡者皆親暱也,子若不許,讐我必甚,惟子則又何求?子得其國寶,我亦得地而紓于難,其榮多矣。齊、晉亦惟天所授,豈必晉?晉人許之,遂為袁婁之盟。諸葛亮治蜀,頗尚嚴峻,人多怨歎者,而法正即以願緩刑弛禁,以慰民望勸之。暴勝之為直指使,所誅殺二千石以下尤多,而雋不疑即以太剛則折威行,施之以恩,然後樹功揚名,以終其祿戒之。韓滉性苛暴,方為德宗所任,百官羣吏,救過不贍,而柳渾即以作福非人臣所宜讓之。哲宗起司馬光為相,銳意為治,將盡改熙、豐之法,而蘇軾即以法相因則事易成,有漸則民不驚,范純仁則以去其太甚,更當熟講而緩行規之。晉不失霸,蜀成鼎足,而哲致大治,暴無禍敗,而韓保功名,有由然矣。《易》曰: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
九三,棟撓,凶,何也?
葉子曰:陽剛不可以先物,猛勇不足以成功。桓公曰:金剛則折,革剛則裂。人君剛則國滅,人臣剛則朋友絶。晉陽處父聘于衛,過甯,甯嬴從之,及温而還。其妻問之,嬴曰:以剛。商書曰:沈潛剛克,高明柔克。夫子壹之,其不没乎?天為剛德,猶不干時,況在人乎?予懼不獲其利而離其難,是以去之。項羽喑啞叱咤,止一范增而不能用,而韓信、陳平竟歸漢祖。苻堅虺蝮劈截,舉國諫之而不肯聽,而慕容垂為之坐。觀剛之為禍,槩可知矣。何也?
剛而不和,不和則不可用。是故四馬不和,取道不長,而況君子任天下之大事者乎?暴而陵人,哲人之所逃避;猛而愎諫,忠臣無可如何。其不凶于而家,害于而國者,幾希矣。《易》曰:棟撓,凶。
九四,棟隆吉,有它吝,何也?
葉子曰:大臣,國家之柱石,而剛柔不偏,則大臣之要道。昔者楚子木問于趙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對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晉國無隱情,其祝史陳信于鬼神無媿辭。子木歸以語王,王曰:尚矣哉!宜其光輔五君以為盟主也。伯宗以剛敗,孔光以柔廢,棄寵名而壞梁木矣,何以承天下之重而懋官方之榮也哉?其惟孔明乎!以嚴治蜀,而又盡時人之器用;以寛役民,而又適位分之治體。所以中興漢帝而定業三分,天下後世稱雄傑也。彼房琯迂而庾亮踈矣,濟以劉秩之鄙、殷浩之浮,敗而喪功,何其陋哉!《易》曰:棟隆吉,有它吝。
九五,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无咎无譽,何也?
葉子曰:君德以剛為主,是故貴陽也,而陽不可過也。過極者畏首畏尾,身其餘幾而無用,以不情遇無用,則耳目無所加,手足無所措,天下之事欲為而卒不為,求成而竟無成矣。齊景公耄年狂悖,挾魯、衛之僝弱,乃欲力政經營,以定霸統,抑晉代興。然而次五氏,次垂葭,會于牽,又會于蘧拏,徘徊睥睨,卒不敢以伐晉,終五十八年之久,漫無一事也。劉裕欲經略中原,有封狼居胥意,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由是伐魏無功,而元嘉之政衰矣。北兵再敗,喪名損望,孰與不為之無過哉?是故幸不為,大不幸為而無成。誠齋曰:以魯昭公誕妄,而倚公衍、公為季后以去季氏;邵陵厲公之狂悖,而倚曹爽以抑司馬懿;唐文宗之無能為,而倚訓、注以除宦官,何可久也?《易》曰: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无咎无譽。
上六:過涉滅頂,凶,无咎。何也?
葉子曰:天下之不可為者,時也;其不能為者,材也;而不可不為者,義也。時適所遇,而材稟于天,吾將如之何哉?獨有吾義所當為,不可廢焉者,君子為之而已矣。材之不足,而時之不濟,吾何計焉?昔者孔子觀于呂梁之水,懸流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黿鼉魚鼈之所不能遊也。見一丈夫,遊之數百步而出,披髪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蹈水有道乎?曰:亡。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汨皆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夫有是丈夫之能,則齊入而偕出矣。不然,其不葬魚腹而享鼈靈者,不亦鮮乎?故曰:江湖所以濟舟,亦所以覆舟;仁義所以全身,亦所以害身。然而先賢玉摧于前,來哲攘袂于後,豈非天懷衷發,名教拘束者乎?雖然,身罹大戮矣,而心不虧;載胥及溺矣,而義則取。古今之士,蓋不少焉。昔宋之末,元師渡江,天下勤王。詔至贑,江西提刑、知贑州文天祥捧之涕泣,使陳繼周發郡中豪傑,并結溪洞山蠻,使方興召吉州兵。諸豪傑皆應,有衆萬人,遂入衛。其友止之曰:今敵兵三道鼓行,破郊畿,薄内地,君以烏合萬餘赴之,何異驅群羊而搏猛虎?天祥曰:吾亦知其然也。第國家養育臣庶三百餘年,一旦有急,徵天下兵,無一人一騎赴者,吾深恨之。故不自量,欲以自徇,庶幾忠臣義士將有聞風而起者。義勝者謀立,人衆者力濟,如此則社稷猶可保也。卒之功雖不成,而凜凜大節,照映千古,雖曰不幸,而于義何疵?故曰: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又曰: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雖然,此其才之不足耳。仲遂殺惡及視而立宣公。以君命召惠伯,其宰公冉務人止之曰:入必死。叔仲曰:死君命可乎?公冉務人曰:若君命可死,非君命何聽?弗聽,乃入,殺而埋之馬矢之中。齊崔杼弑莊公,殺賈舉、州綽、邴師、公孫敖、封具、鐸父、襄伊、僂堙、祝佗父、申蒯、鬷蔑,而晏子立于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已死而已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卒與崔、慶盟于大宫。然則嬰、伯將何歸?曰:伯也過,其蔽也愚;嬰也不及,其蔽也蕩。愚何尤焉?而蕩幾賊矣。《易》曰:過涉滅頂,凶,无咎。
葉八白易傳卷七
<經部,易類,葉八白易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