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下离上】
睽,小事吉,何也?
葉子曰:人心之向背,國事成敗之機也。衆志之去留,天命予奪之會也。是故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則一會牧野,而前徒倒戈。武有臣三千,惟一心,則一著戎衣,而天下大定。劉玄德曰:濟大事以人為本。不其然乎?乖戾而心離,暌違而情隔,天下無復可為矣。收拾於敗亡之餘,周旋於危難之際,所得曾幾何哉?休公徒之怒,而脱甲執冰以踞昭公,卒不能克季氏。公亦使鶴,鶴實有禄位,予焉能戰?懿公卒不免為狄所滅,是可見已。不然,何玄德以區區之蜀,而竟能與曹、孫抗?德宗以垂亡之緒,而果能定朱泚、懷光之亂耶?噫!人心之所係,其可畏如此。《易》曰:睽,小事吉。
初九:悔亡。喪馬勿逐,自復。見惡人,无咎。何也?
葉子曰:時也。吾嘗驗之,天下之事不能不乖者,彼此相乘之運;不能不合者,彼此相仍之機。舉目非類矣,而德同則相應,相應則相親,相親而天下之事其庶幾矣。詩曰: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又曰:邂逅相遇,與子偕臧。是故同舟而遇風,則胡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况同德則不介而自親;並行而遇虎,則仇敵可使相擊如父子兵,况同道則不謀而自合。其裴寂之於劉文靜乎?晉陽宫監裴寂與劉文静同宿,見城上烽火,寂歎曰:貧賤如此,復逢亂離,將何以自存?静笑曰:吾二人相得,何憂貧賤?卒與秦王深自結納,以成大功。夫同德則親矣,而非類亦不可不容之。容之則禮恭,禮恭則情順,情順而外至之禍庶其弭乎?詩曰:人之無良,我以為兄。
又曰:人之無良,我以為君。是故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亦不善之,蠻貊之言也。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則引之,朋友之言也。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亦善之,親屬之言也。其劉文静、裴寂勸唐高祖推奬李密乎?高祖以書招密,密自恃兵強,欲為盟主。使祖君彦復書曰: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執子嬰於咸陽,殪商辛於牧野,豈不盛哉!且欲使高祖以步騎數千,自至河内而結盟約。高祖得書,笑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簡可致。吾方有事關中,若遽絶之,是更生一敵。不如卑辭推奬,以驕其志,使為我塞成臯之道,綴東都之兵,我得專意西征。候關中平定,據險養威,徐觀鷸蚌之勢,以收漁人之功,未為晚也。使溫大雅復書曰:天生烝民,必有司牧,當今為牧,非子而誰?老夫年踰知命,願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鱗附翼,惟望早膺圖籙,以寧兆民。宗盟之長,屬籍見容,復封於唐,斯榮足矣。殪商辛於牧野,所不忍言;執子嬰於咸陽,未敢聞命。汾、晉左右,尚須安輯,盟津之會,未卜其期。密得書,喜曰:唐公見推,天下不足定矣。不然,有德而不就,是為棄璧;不肖而不敬,是為狎虎。難乎免於古人之譏矣,何以處乖離之世乎?《易》曰:悔亡,喪馬勿逐,自復。見惡人,无咎。
六二,遇主于巷,无咎,何也?
葉子曰:犧象不出門,嘉禮不野合,君臣之際亦大矣,豈可苟焉而已哉?雖然,乖離之世變,所從來久矣,非意者有來汚之勤,義合者多阻難之迹,君子果將如之何?亦曰:人有求我者,我當廣其包容之量,無絶人可也;我當求人者,更須切乎慇勤之情,無自絶可也。時之不可如何,惡人亦且見矣,而况君臣之分乎?是故主雖無下交之情,而臣不可無上求之願;彼雖有孑然之意,而我不可無委曲之情。常禮不得拘,而多方以求其必合;儀文不必勝,而折節以期其必從。不會之於通都大塗之中,而會之委曲周旋隘僻之地,則其情廹切,而君臣之分不虧,其迹若邪,而無所逃之義始得矣。不然,是為輕棄其君而枉擲乎義,其如大倫之亂何哉?嗚呼!斯趙子龍所以艱難百戰而求先主也。然則舜之於堯,禹之於舜,臯陶、稷、契之於禹,伊尹之於湯,太公之於武,幸之幸者也。孔明之於劉禪,陸贄之於唐德,李綱、趙鼎之於宋高,其有良工之苦心乎?《易》曰:遇主於巷,无咎。
六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无初有終,何也?
葉子曰:古之君子,未嘗不欲得英雄之偶,以成天下之事;全道義之交,以立萬世之功也。顧其時位之所遭,機會之所戹,有不得以如其意者。王陵之歸漢高,徐庶之從玄德,豈不欲成魚水之歡,以赴功名之會哉?不幸而遭項羽之強,曹操之狡,取其母以去,則情牽而心亂,若曳於後而不使之進;志惑而意乖,實阻於前而欲援以去矣。行者舉足而不遂所往,需者久盼而不見其來,則君子之心日窮,而疑似之迹雜起,豈非所遭之不幸哉?所幸陵母伏劍,使其子得以安意沛公,而玄德素以仁孝相與不羈,无直之去也。不然,君臣之際,亦難矣哉!雖然,此不幸耳。邪無勝正之理,間有必去之機,亦在君子自持其志何如耳。雲長、公瑾可見也矣,邪豈終能奪之哉?《易》曰: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无初有終。
九四,睽孤,遇元夫,交孚,厲,无咎,何也?
葉子曰:九官十二牧,都俞吁咈於堯舜之朝,以成雍熙之治者,幸之幸也。武瞾之世,舉朝皆周臣矣。狄仁傑以孤危之身,而得荆州長史,張柬之薦之曰:宰相材也。又得桓彦範、敬暉等,布之腹心,卒反周而為唐。苗、劉之變,赦書至平江矣。張浚以單隻之身,得韓世忠,由海道將赴行在,曰:世忠來,吾事濟矣。又得張俊、呂頤浩、劉光世等,約共起兵,卒復宋、明辟,豈非不幸中之甚幸乎?然則君子立人之本朝,而孑然惟一身,天下之事宜無望矣。苟有同德之相信,彼此之相資,不尚有瘳乎哉?杜慆之遇辛讜亦然。龎勲之亂,杜慆守泗州,孤危殊甚。辛雲京之孫讜與慆有舊,聞勲作亂,詣泗勸慆避之,慆曰:誓與將士共死此城。讜曰:公能如是,僕當與公同死。時賊勢猖獗,官軍數不利,晝夜政泗不息,使勅使郭元本將兵救泗,至洪澤,畏賊不敢進。讜夜乘小舟潜渡說元本,不聽,讜乃囬望泗州,慟哭終日,士卒皆為流涕。元本乃以五百人與之,讜率以擊賊,賊敗走,寇和州。勅使崔融引賊入城,賊遂大掠泗州,援絶糧盡,讜率敢死士十人,破賊小寨而出。明旦,賊以五千人追之,讜力鬭二十五里,乃得免。至揚州,見令狐綯。至潤州,見杜審權。權乃遣兵二千人,與淮南共輸米五千斛、鹽五百斛以救泗。讜率以至楚州。賊水陸布兵,讜募敢死士數十人,先以四舟乘風獨進,死戰,得入城。復自泗州引梟勇四百人,迎糧於揚、潤。賊夾岸攻之,轉戰四百里,乃得出。至廣陵,舟載米鹽錢至斗山,賊拒之於盱眙。讜復艱難萬端,血戰,得入城。馬舉將兵救之,殺賊將,泗州圍遂解。同心之助乃如此。雖然,未易言也。難不生於乖,而生於合;禍不起於敗,而起於成。五王自以志合而難削,道恊而功成,無復他事,而安意肆志,三思之兇,塊然視之,如几上肉矣。而不知莫大之慘,起於忽然之頃;滔天之禍,作於不測之中。是以聖人於此,有過慎焉。呂頤浩軍次秀州,亦諭諸將曰:今雖反正,而賊猶握兵居内,事若不濟,必反以惡名加我。翟義、徐敬業可以鍳也,其可以不知所慎乎?古之人有言曰:聽於人以救難,不可以言武;借人之力以救其死,不可以為能。審諸此而自惕可也,而乃有侈心焉。若季文子以鞍之戰立武宫,季武子以平隂之役作林鍾,陋矣。《易》曰:暌,孤遇元夫,交孚,厲无咎。
六五:悔亡,厥宗噬膚,往何咎?何也?
葉子曰:古之為君者,濟天下之難也,得人則易,失人則難。古之為臣者,與人以濟難也,未合則難,既合則易。方成湯之獨處也,夏臺之辱不能免矣,其何以有于伐夏救民也?及得伊尹而四征無敵矣。方先主之孤立也,奔走之禍無日無之矣,其何以有於三分鼎足也?及得孔明而祀漢配天矣,又何必卜征五年而觀兵累歲哉?方伊尹之囂囂,成湯若不得而有之也,幡然一改,則若身臂之相使矣。方孔明之高卧,先主若不得而有之也,三顧一起,則若魚水之相契矣。又何必饋樂以釣由余,刻像以求傅說哉?伐夏救民,扶漢九鼎,成湯、先主之慶何如矣?故曰:聖賢之相接也,不待久而親;能者之相見也,不待試而知。桓公之舉甯戚以扣角之歌,孔子之禮鮑龍以跪石登嵼,堯舜相見不違桑隂,文王舉太公不以日久,明良相遇,有自來矣。後世若桓温奉天子命,將鋭兵十萬,為百姓除殘賊,而三秦豪傑未有至焉。公孫述徵李業而業死,聘譙元徵王皓、王嘉而皆自殺,費貽漆身佯狂以避辱,任永、馮信托青肓以辭命,其於功業何如哉?《易》曰:悔亡,厥宗噬膚,往何咎?
上九,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何也?
葉子曰:猜不生於疑,而生於信,信之深,是以有間則疑生。疑不生於暗,而生於明,明之極,是以有疑則反暗。陸贄有言:謀吞衆畧者,有過慎之防;照明羣疑者,有先事之察。然則形迹之貳,安能為旄丘之量乎?詩曰: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多日之不來,則雜然之惑起。是故本潔也,而蒙穢之疑生;本正也,而崇邪之疑作;本親也,而仇讐之怒發。其能已於紛紛之故乎?然惟天下之至明,為能生天下之至疑;亦非天下之至明,不能舉羣疑而頓釋也。是故其初雜然而疑,其後渙然而解矣。其齊子旗之事耶?子尾卒,子旗欲治其室,殺梁嬰,逐子工、子車,而立子良氏之宰。其臣曰:孺子長矣,而相吾室,欲兼我也。授甲將攻之。陳桓子善於子尾,亦授甲將助之。或告子旗,子旗不信,則數人告將往,數人告於道,遂如陳氏。桓子請命,對曰:聞疆氏授甲將攻子,子聞諸?曰:弗聞。子盍亦授甲?無宇請從。子旗曰:子胡然?彼孺子也,吾誨之,猶懼其不濟,吾又寵秩之,其若先人何?子盍謂之?周書曰:惠不惠,懋不懋。所以服弘大也。桓子稽顙曰:頃、靈福子,吾猶有望焉。遂和之如初。《易》曰: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匪宼婚媾,往遇雨則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