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下震上】
解:利西南。無所往,其來復吉;有攸往,夙吉。何也?
葉子曰:天下之大難方殷,其猶人之大病初起乎?不平易則險思邪慮,精已竭而益竭;不安靜則蹂動妄為,形已疲而益疲。其不羸瘠枯槁而死者,幾希矣。聖人知其然,則不敢以煩苛嚴急治之也。濟之以寛大,使民樂而安;行之以簡易,使民法而守,則人心懷而天下定矣。湯去桀之虐而以寛代,武誅紂之暴而反商政,漢高除秦之苛而約法三章,唐高戡隋之亂而約法十二條,蓋有以識此矣。其為開基創業之聖主也,不亦宜乎?不然,如水益深,如火益熱,是項羽、曹操而已矣,豈所以昇太平、建萬世不拔之基哉?雖然,此固圖成保定之要道矣,不思所以安定而鎮固,可乎?芟夷甫就,天下之事不足為矣,則居其所而不動,與天下相安於無事。若武王歸馬華山,故牛桃林;若光武置兩子於度外,閉玉門關而謝匈奴,可也。漢高已定天下,而復伐匈奴;唐太宗已成大業,而復征突厥,不幾於復治而為亂乎?媒孽未盡,天下事尚當為之也,則我是用亟以除孔熾之禍,不遑啟處以圖有那之居;若周公不免三監之誅,而旋為東山之返;若漢高自將擊陳豨、黥布,而即還過沛宫,可也。晉文盟踐土,成霸業矣,不反故絳,休兵息民,又合諸侯以會温,率諸侯以圍許;吳光九年冬伐楚,至十年秋未還,不幾於因事而生事乎?故曰:時以靜安,機以早斷。噫!非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其孰能與於此?《易》曰:解,利西南,无所往,其來復,吉;有攸往,夙吉。
初六:无咎。何也?
葉子曰:上有開泰之人,而我非自靖之徒,則孽由己作,自貽伊戚矣。已有恬靜之守,而上無翼運之主,則其何能淑載,胥及溺矣。生太平之盛世,負太平之厚德,為太平之逸民,而履太平之定業者,其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堯、舜在上之巢、由,與東京之殳、老,三輔之孝弟力田,與公孫度威行海外,中國人士避亂者多歸之,北海管寧、邴原、王烈皆往依焉,抑亦其近似者已矣。莊生有言:市南僚弄凡,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則彼必有不道之道,不言之辨。德休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矣。《易》曰:无咎。
九二,田獲三狐,得黄矢,貞吉,何也?
葉子曰:無曰難平,
【闕】
興;無曰亂已,將爲亂始。隂陽消息之運,剥之後有復,即夬之餘藏姤也。太平甫定之日,能無讒邪恧佞之徙伏於其間乎?霍光、上官並受武之托,丙、魏、恭、顯雜居宣之朝,是未可以安志也,其惟搜而去之乎?邪媚之見執,則中直之士嘘吸而自至矣;妖惑之必剔,則剛正之朋旋轉而來矣。何也?
君子小人相為水火氷炭,不容一刻並焉者也。世無明德,則小人者害君子者也。故曰:使杞得志,吾屬無唯類矣。世有善政,則君子者誅小人者也。故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去小人而得君子,獵禽獸而不失其所以獵之之具焉,豈非必然之勢而一定之理乎?周公去三叛人,而周公委任之權為益重;霍光誅上官桀等,而霍光秉執之勢為益隆。固理也,亦勢也。故楚莊好獵,大夫諫王曰:吾獵,將以求士也。其榛藂刺虎豹者,吾是以知其勇也;其攫虎兕者,吾是以知其勁有力也;罷田而分所得,吾是以知其仁也。因是道也,而得三士焉。《易》曰:田獲三狐,得黄天,貞吉。
六三,負且乘,致寇至,貞吝,何也?
葉子曰:負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斯奪之矣。其叔世之變乎?昔者詩之言曰:我覯之子,乘其四駱。乘其四駱,六轡沃若。而先之曰:我覯之子,維其有章矣。維其有章矣,是以有慶矣。
又曰:君子來朝,何錫予之。雖無與之,路車乘馬。而申之曰:樂只君子,萬福攸同。便便左右,亦是率從。然則先王之世,夫豈有不可乘而已或乘之者哉?夫豈有已乘之而人或奪之者哉?傳曰:官人,國之急也。能官人,則民無覬心。斯之謂矣。惟夫市井販夫之徒,而居公卿大夫之位,則有以起不平之心,而致施奪之教。此天下之所以多紛紛也,於人乎何尤?舟之僑曰:無德而禄,殃將至矣。語云:家有不宜之財則傷。
又曰:無實而喜其名者削,無德而望其福者約,無功而受其禄者辱,禍必握。蓋言天之所助,弗在不信;人之所助,弗在不順也。昔者鄭尉止、司臣侯、晉堵女父、子師僕率賊以殺子駟、子國、子耳,而春秋書曰盗。說之者曰:鄭之從楚以勞中國,皆騑之罪也。鄭成公卒之初,諸大夫欲從晉,騑以官命未改止之。及鄬之役,僖公如會以從中國,而騑弑之。及楚子囊伐鄭,子展欲堅守以待晉,而騑請從楚以任其咎。故騑者,從夷之人而弑君之賊,不可以當國也。而發輒惟騑是從,惡積而不可掩。鄭不能討而盗得殺之,所謂上慢下暴而致寇至,孔子以為盗之招也。噫!居高位者,其知所戒也哉。唐王鐸厚於奉養,徙義昌節度使。過魏州,侍妾成列,服御鮮華。魏博節度使樂彦貞之子從訓圍而殺之,掠其侍妾。彦貞以遇盗聞,朝廷不能詰。胡致堂曰:鐸在相位,不明是非,用盧攜而沮鄭畋,信裴渥而庇宋威,一年之間,使賊大熾。及為都統,又不能式遏黄巢,更生劉漢宏一寇。然則謀議乖刺,施置乖方,政之所殺多矣。豈非所謂上慢下暴,盗斯奪之者與?不寧惟是,秦楊以田農而甲一州,翁伯以販脂而傾縣邑,張氏以賣醬而逾侈,質氏以洗削而鼎食,濁氏以冒脯而連騎,張里以馬醫而擊鐘,皆越法矣。夫豈自保之道哉?知幾者,惟虞玩、鄭綮而已矣。虞玩遷司空,謂賓客曰:以我為三公,是天下無人矣。陳讓不聽,未久而遯去。鄭綮拜平章事,堂吏往告之,綮搔首曰:歇後鄭五作相,時事可知矣。未幾而致其事,不亦賢矣乎?《易》曰:負且乘,致寇至,貞吉。
九四,解而拇,朋至斯孚,何也?
葉子曰:君子小人不容並處,屏邪來正,所當慎幾。昔者桓公觀於廐,問於廐吏:何事最難?廐吏未對,管仲對曰:夷吾常為圉人矣,傅馬棧最難。先附曲木,曲木又求曲木,曲木已傅,直本無所施矣。先傅直木,直木又求直木,直木已傅,曲木亦無所施矣。然則為天子之耳目股肱而比狎客,為國家之柱石元老而昵柔邪,凡有道德之守、仁義之操者,能不望望然而去之乎?薳子馮嬖八人者,而申叔時遠之。郭子儀任吳曜,而僚佐去之。君子當知所自反矣。必也斥去小人,則君子之黨進而情相得。屏逐隂邪,則剛正之儔合而意相孚。斯不忝於大臣之分,而天下之難不作矣。昔沈尹戌言於子常曰:無極,楚之讒人也,民莫不知而邇之。鄢將師矯子之命,以滅國之良,而不愆於位,子其危哉!知者除讒以自安也,而子愛讒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曰:是瓦之罪,敢不良圖?殺無極與鄢將師以說於國,謗言乃止。《易》曰:解而拇,朋至斯孚。
六五,君子維有解,吉。有孚於小人,何也?
葉子曰:天下無多難,小人者造難之宗。去難無多術,去小人者除難之本。是故洪水非堯之難,而四兇不除,厲階猶在也。殷民非武之難,而三監未去,禍梗猶存也。君子可無慎乎?故曰:為國家者,見惡如農夫之去草焉,芟夷藴崇之,絶其本根,勿使能植,則善者信矣。雖然,不知而不去,昏也。唐德宗不覺盧杞之邪,猶可言也。知之而不去,弱也。宋元公惡寺人柳,欲殺之。及喪,柳熾炭於位。將至,則去之。比葬,又有寵。唐肅宗不與李輔國宰相,而嘉裘冕之不從。屢欲誅之矣,而乃畏之不敢發。德宗不與竇、霍白麻,而咎大臣之不拒。明識其奸矣,而乃委任之如故。楚文王明知申侯之專利,而終我之身寵之不衰。唐明皇明知李林甫之奸,而終彼之身任之不替。憲宗欲討王承宗,裴垍、李絳以為未可輕動。宦官吐突承瓘欲奪垍權,請將兵討之,宗正少卿李栻奏承宗不可不討,承瓘親信近臣,宜悉委以禁兵,使統諸軍。憲宗以栻狀示學士曰:此奸臣也,卿曹記之,勿令得進用。夫憲宗知栻之不可用而不能退,知承瓘之不可將而不能止,既明而暗,方勇而怯,不可言也。雖然,猶有云云,而不驗於其退者。蔡確之奸,汪覿言之於先,章凡數十上,孫寛、劉贄、蘇軾、王巖叟、朱光庭、上官均言之於後,累十餘疏,而元祐太后不忍斥之,但罷政出知陳州。其與知伯尊賢而不用,使賢者知其不用而怨之;賤不肖而不遠,使不肖者知其賤已而讐恨並生、滅亡立至者,相去曾幾何哉!《易》曰:君子維有解,吉,有孚於小人。
上六: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何也?
葉子曰: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動之所加,莫先解悖。先達有言:世有學屠龍之技,搏虎之能者,縱不得龍與虎焉,猶當得長鯨肥鮫以為膾,怒彪文豹以為腊,而區區小雀之獲,非其志也。是故漢鄧通戲殿上,丞相申屠嘉檄召府中,責之曰:女小臣戲殿上,大不敬,當斬。吏合行斬之。通頓首出血,天子持節赦之,乃止。周䊸為洛陽令,下車,先問大姓主名,吏數閭里豪強以對。䊸厲聲怒曰:本問貴戚,若馬、竇等輩,豈能知此賣菜傭乎?於是部吏望風旨,爭以激切為事,貴戚跼蹐,京師肅清。順帝遣八使分行州郡,表賢良,顯忠勤,其貪汚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取舉。杜喬等受命之郡,張綱獨埋其車輪於洛陽都亭,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遂劾奏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任,而專肆貪叨,縱恣無極,以害忠良,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書奏,京師震竦。李膺拜司隸校尉,小黄門張讓弟朔為野王令,貪殘無道,畏膺威嚴,逃還京師,匿於兄家合柱中。膺知其狀,率吏卒破柱取朔,付洛陽獄殺之。自此諸黄門、常侍皆鞠躬屏息。元稹以裴度先進重望,恐其復有功大用,妨已進取,故與魏洪簡深相結納,於度所奏軍事,多從中沮之。度上表曰:逆豎搆亂,震驚山東;奸臣作朋,撓敗軍政。陛下欲掃蕩幽、鎮,宜先肅清朝廷。河朔逆賊,止亂山東;禁闈奸臣,必亂天下。是則河朔患小,禁闈患大。小者臣與諸將必能蕩滅,大者非陛下覺悟斷制無以驅除。臣蒙陛下委任之意不輕,遭奸臣擯擲之事不小,但欲令臣失所,而於天下理亂、山東勝負悉不之顧。若朝中奸臣盡去,則河朔逆賊不討自平;若奸臣尚存,則逆賊縱平,無益喪亡。憲宗不得已,罷洪簡、稹。然則備藏器之資,當待時之動,居大臣之位,解悖亂之人,使竊據不得肆,戲侮不敢恣,非其分所當為與心所莫解者乎?張九齡之不得斬禄山,施全之不得刺秦檜,天不祚國,可歎也已!《易》曰: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
葉八白易傳卷十
<經部,易類,葉八白易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