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下离上】
噬嗑,亨,利用獄,何也?
葉子曰:兩情之不通者,一孽之為間也;萬理之未融者,一疑之為窒也。然則惑既辨而悦諸心,隙既塗而協其志,不亦天下之定理乎?故淮南子曰:水之性淖以清,窮谷之汙生以青苔。不治其性也。掘其所流而深之,茨其所決而高之,使得循勢而行,乘衰而流,雖有腐髊流漸,弗能汙也。其性非異也,通之與不通也。管氏之書曰:水未始弗勝火也,鬵釡鬲之,則火烈熾然,熬而不已,水涸竭枯,乾而失其性矣。鬵釡之鬲,其患乃如此。然則君臣、父子、朋友之間,而一有讒邪間于其中,其害可勝言哉!成王、周公之管、蔡,楚平、子建之無極,高、國與諸大夫之陳乞,一日不去,則君臣、父子、朋友一日不得而合矣。是故梗者決而後心始悦,間者融而後情可通。自一身而推之,天下無不皆然者,非特父子、君臣、朋友而已也。夫間而必使通,隔而必使融,此疏淤理滯之道,通塞決壅之機也。是故以是道而聽訟,情則無壅;以是道而斷辭,民則無咨。舜、禹之興,而為天下之所趨者,此其道乎!臯陶之明刑,子路之折獄,亦率是軌也已。《易》曰:噬嗑,亨,利用獄。
初九,屨校滅趾,无咎,何也?
葉子曰:豪傑之士,不待文王而後興,陳良是也。英斷之人,不必懲戒而自改,周處是也。若夫小人,豈易易哉!不威則不懲,不懲則不戒。故曰: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形用。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治其形也。
又曰:教化之廢,引君子而墜于小人之域;罰懲之飾,引小人而納于君子之塗。然則庶頑以撻而格,王駘以兀而賢,朝為小人,暮為君子,聖人之刑,盖期于無刑。信矣,誠齋之言乎!昔者楚之為楚,聖人立必後至,天子弱必先叛。周王不君,而横行江表,遠交魯,近伐鄭,駸駸乎守關問鼎之勢矣。齊桓一舉召陵之師,則退休江漢,不敢犯王室者幾二十年。晉文一勝城濮之戰,則遠避荆郢,不敢亂中國者五六十載。小懲而大誡如此,不然,周室為其所并矣。此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袵者,夫子所以大其始懲之功也。《易》曰:屨校滅趾,无咎。
六二,噬膚滅鼻,无咎,何也?
葉子曰:匪佞折獄,惟良折獄。故天下之最可以服人者,惟賢惟德也。而䲭義奸宄,奪攘矯䖍,亦有卒不可以賢德服者,巨憸猾豪也。雖然,賢德在我,君子亦修其歉焉,求良而已矣。憸猾之懲而弗吾服,吾何容心哉?古之人所以不罪人而罪我,有由然矣。是故舜有好生之德,而苗民逆命;禹有訟獄之歸,而防風不來。非舜禹之歉也,所乘非其人也。然則大順大化之中,固有負固梗逆之醜耶?故子路之片言折獄,而終不能墮成;子產之舉國順命,而不能克子南;子晳之訟,勢所不行,有自來矣。吾于聖賢乎何尤?雖然,吾有服人之德,而人有不服之心,吾何愧矣?若武后有憾于郝象賢,使奴誣告象賢,族誅之。象賢臨刑,極口罵太后,發揚宫中隱慝。自後法官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則不務德而務禁人,抑末矣。彼雖不得言,而吾服彼服彼云乎哉?《易》曰:噬膚滅鼻,无咎。
六三,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何也?
葉子曰:弱于齒而噬大堅,齒必不全;短于才而治巨黠,黠則反詰。然則欲治人之不道,而才不稱信,取辱焉而已矣。魯桓以弑君之賊、無恥之人而強平宋、鄭,故宋、鄭為之辭平;欲平莒及郯,而莒人不肯,故雖侵宋伐莒,而必不能使心服矣。朱全忠襲李克用,克用前後八表,稱全忠隂猾禍賊,異日必為國患,惟乞下詔削其官爵,臣自率本道兵討之。僖宗無德威以為畏,無德明以為明,祗優詔和解之,故朱全忠益無所憚,而克用終鬰鬱心不能平,卒之不服,而為唐之梗矣。故曰:百揆非舜,則去四凶以安民,祗以危民;司宼非仲尼,則誅正卯以治魯,祗以禍魯。雖然,邪以間正,則治邪者為輔正;奸以梗賢,則治奸者為護賢。才雖不逮,而推其心可以保國;力雖不堪,而扶其義足以定邦。故大者翟義舉兵西誅不當,攝者李敬業以匡復廬陵王為辭,次者陳蕃、竇武之去漢賊,李訓、鄭注之去唐兇,事雖不濟,君子盖有通論矣。是故吾寧為魏戊,不為叔魚、伯州犂。
《易》曰: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
九四,噬乾胏,得金矢,利艱貞,吉,何也?
葉子曰:天下之流奔壑赴而不可禁止者,莫急于有抑而欲伸。天下之疾趨亟往而莫能遏禦者,最先于有辭而欲白。惟官惟反,惟内惟貨,惟來而奔者注,赴者止。德威不畏,德明不明,而趨者反,往者復矣。剛柔分,動而明,雷電合而章。惟齊非齊,有倫有要,而天下之強梗服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則天下之有所抑而欲言,有其辭而欲達者,不之我而曷之哉?文王之虞、芮質成,包拯之裹糧聽斷是也。不然,將為愚谷之老人,寧喪馬而不來矣。昔者桓公獵于山谷之中,見一老公而問之曰:是名何谷?對曰:以臣名為愚公之谷。公問其故,對曰:臣故畜牸牛,生子,大而賣之而買駒。少年曰:牛不能生馬。遂持駒去。傍鄰聞之,以臣為愚,故名此谷為愚公之谷。桓公歸,以語管仲。仲曰:此臣之愚也。使堯在上,臯陶為理,安有取人之駒者乎?若有見暴如是叟者,必不與也。知公訟獄之不正,故去之而不訟耳。然則訟者之來,不有以知致之乎?雖然,緹縈有言:獄者,天下之大命。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續。其可苟焉而已哉?不曰其難其慎,則以民命為戲;不由正常平直,則為獄吏所舞。其不流為秦刑、隋法者,幾希矣。可不慎乎?故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萬物之大極曰死。死者不可以生,刑者不可以復。先王之刑也,官師以成之,棘槐以斷之,情訊以寛之,朝市以共之,哀矜以恤之。刑斯斷,樂不舉,情之至也。刑哉!刑哉!其慎矣夫!
《易》曰:噬乾胏,得金矣。利艱貞,吉。
六五:噬乾肉,得黄金,貞厲,无咎。何也?
葉子曰:小人之惡,止之于初矣。順者變而為君子,逆者積而為獨夫。獨夫,天所棄而人所疾,塊然死物而已。食其肉而寢處其皮也,夫何難哉?此天下之大順,遠近之大化。舜去四凶,而訟獄之咸歸;禹格苗民,而萬國之畢會者也。雖然,元惡大憝固當誅,而欽哉之恤,不可以不慎;一怒安民固所望,而好生之德,不可以不全。故曰:獄者,天下之大命。
又曰:刑者,成也,一成而不可反。是故州郡之不當,刺史得而平反之;刺史之不當,廷尉得而轉移之;廷尉之不當,天子得而更張之;天子之不當,天下鮮有所措其手足矣。故唐高祖之言曰:雖太子有罪,亦不可赦。近于公矣,而失父子之恩,使太子不免于絀死。玄宗以重刑加于后黨之輕罪,近于斷矣,而傷夫婦之義,使皇后不免于廢殺。故曰:幾者,動之微,不可以不慎也。
又曰:八議設而後輕重得其宜,君子戒之焉。
《易》曰:噬乾肉,得黄金,貞厲,无咎。
上九:何校滅耳,凶,何也?
葉子曰:稔惡之極,天網之所不漏也。獲罪于天,人刑之所必及也。鄭莊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齊仲孫湫曰:難不已,將自斃。州吁弑完而虐用其民,衆仲知其必不克。商人弑舍而多行無禮,季文子知其弗能立。楚頵僭王,馮陵中夏,戰勝諸侯,毒流天下,復以不仁處其身,而以不孝處其子,卒之禍發蕭牆而莫之覺。楚䖍殺麇自立,而求諸侯于晉,晉人許之,中國從之,執徐子,圍朱方,遷賴于鄢,城竟。莫校畏其彊盛,則曰:晉、楚惟天所授,不可與争。滅陳而不能救,則曰:陳亡而楚有之,天道也。滅蔡而又不能救,則曰:天將棄蔡以壅楚,盈而降之罰也。至使窮凶極惡,師潰于梁,身竄于棘里,而縊于申亥,人不致討,而天自討之。下至李斯、趙高滅于秦,董卓、梁冀滅于漢,韓全誨、崔允滅于唐,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秦檜、賈似道、韓侂胄之徒滅于宋,所謂小人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而不知格人元龜,罔敢知吉,重辟所潜至矣。夫孰有能遁其天刑者哉?雖然,自取之也,使耳而聰,聰而明,則聞言而聽,知過可改,何至為天下之大僇乎?陳轅頗出奔鄭。初,頗為司徒,賦封田以嫁公女,有餘以為已大器,國人逐之,故出道,渇其族。袁咺進稻醲粱糗腵脯,喜曰:何其給也?對曰:器成而具。曰:何不吾諫?對曰:懼先行。郭君出,郭謂其御者曰:吾渴欲飲。御者進清酒。曰:吾飢欲食。御者進乾脯粱糗。曰:何備也?曰:臣儲之。曰:奚儲之?曰:為君之出亡而道飢渴也。曰:子知吾且亡,何不諫?曰:君喜道諛而惡至言,臣欲諫而恐先郭亡,是以不諫。閻樂將兵入望夷宫,射二世。二世怒,召左右,皆惶擾不鬭。傍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曰:公何不早告我?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誅,安得至此?故曰:赴谷必墜,失水必溺,人見之也。赴阱必陷,失道必沈,人不見之也。不察之故,君子慎乎所不察。自古昏亂之禍皆如此,豈特一商鞅不聽趙良之言,蕭至忠不受宋璟之諫乎?
《易》曰:何校滅耳,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