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象義卷十四,宋丁易東撰
繫辭傳上
繫辭上,王弼本篇題也。文王所繫卦下之辭,周公所繫爻下之辭,謂之繫辭。夫子作傳以釋,故亦謂之繫辭。古註所以不題傳字者,蓋孔子十翼通謂之傳,此乃傳内之篇名故耳。漢儒引之稱易大傳,即此繫辭傳也。近世吳斗南又謂漢河内女子得說卦三篇,今止存一篇。蓋繫辭上下兩篇即說卦上中篇,而今說卦乃下一篇耳。其說亦通,詳見上經題註。今但從朱子《本義》加傳字云。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静有常,剛柔斷矣。方以類聚,物以羣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盪。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天地者,隂陽形氣之實體。乾坤者,易中純陽純隂之卦名也。天居乎上而尊,地處乎下而卑,此大易所以先乾而後坤也。定者,謂乾坤二卦之先後定也。卑高者,天地上下之位也。卑者在下為賤,高者在上為貴也。凡陽畫皆自乾來,隂畫皆自坤來。九五,乾也。六二,坤也。故九五在上,六二在下,則乾坤定,貴賤位矣。不曰高卑而曰卑高者,蓋先畫下卦,後畫上卦故也。乾其静也專,其動也直。坤其静也翕,其動也闢。乾坤皆有動静也,然動者乾之常,静者坤之常也。知動者乾之常,静者坤之常,則乾剛坤柔于此斷矣。又以卦爻言之,九六動而七八静,然動者剛之常,静者柔之常也。方以類聚,謂乾為陽,居西北,而坎居北,艮居東北,震居東,以類聚也。坤為隂,居西南,而巽居東南,離居南,兌居西,亦以類聚也。物以羣分者,乾陽物為天,而坎之水,艮之山,震之雷,皆羣分于此。坤隂物為地,而巽之木,離之火,兌之澤,皆羣分于此。卦畫得之,則交錯而生吉凶,或以類聚而吉,或以羣分而凶。類聚而吉者,陽得陽吉,隂得隂吉者也。羣分而凶者,隂不得陽而凶,陽不得隂而凶者也。在天成象,如乾索于坤而成坎為月,坤索于乾而成離為日,而震象出庚,兌象出丁,乾象盈甲,巽象伏辛,艮象消丙,坤象喪乙,坎象流戊,離象就已也。在地成形,以氣質言之,則乾兌金,坤艮土,震巽木,坎水離火也。以鳥獸言之,則乾馬坤牛,震龍巽雞,坎豕離雉,艮狗兌羊也。卦爻之八者,交錯而變化見矣。若乾變而化為坤,坤變而化為乾之類是也。此以上皆先言天地造化,而後言卦爻,言卦爻因造化而生也。是故以下又因上變化之言,推其變化之用。剛柔相摩,謂乾以剛摩柔而生震坎艮,坤以柔摩剛而生巽離兌,此言八卦之所從生也。八卦相盪,謂八卦交錯相盪,而八卦之上各生八卦,此六十四卦之所從生也。鼓之以雷霆,言震艮也。潤之以風雨,言巽兌也。日月運行,言坎離也。一寒一暑,言乾坤也。何也?震為雷,而横渠言雷出于石,故曰言震艮也。巽,風也。兌,澤之氣為雨,故曰言巽兌也。風亦言潤者,風蓋佐雨者也。日離月坎,故曰言坎離也。六陽成乾而為夏,寒往而暑來也。六隂成坤而為冬,暑往而寒來也。故曰言乾坤也。然日月運行,寒暑之所以成,則坎離者又所以為乾坤之用也。乾道成男,所謂震為長男,坎為中男,艮為少男也;坤道成女,所謂巽為長女,離為中女,兌為少女也。此以上言卦爻之中有造化也。自乾知太始以下,又言乾坤之所以為乾坤,而人之所以中乎乾坤,而與天地並為三才也。乾知太始,先儒謂知為主,若今所謂知郡、知縣者,似亦有理,但恐古人不如此解知字耳。先儒之意,謂乾為天,不應如人之有知,故為是解而不知。夫以性情謂之乾,以主宰謂之帝。易言天地之心,天地之情可以情性言,可以心情言。下繫以乾為知險,坤為知阻,獨于此不可以知言乎?夫子謂知我者其天乎,非以天言知乎?蓋乾元萬物資始,萬物之生始于子,而萬物之成始于午。乾先子而居,亥先午而居,已非太始而何?乾之性惟在始物,故曰乾知太始也。坤元萬物資生,坤作于建午之月,而成于建亥之月,皆所以佐乾而成利貞之功者也,故曰坤作成物也。乾知始物,一健而已,即其所知,便能始物而无所雜,不亦易乎?故曰乾以易知也。坤之成物,一順而已,凡其所能,順乎陽而不自作,不亦簡乎?故曰坤以簡能也。人之所為,如乾之易,則其心明白而人易知;如坤之簡,則其事要約而人易從。易知則與之同心者多,故有親;易從則與協力者衆,故有功。有親則存諸中者不替,故可久;有功則著乎外者自廣,故可大。德則得乎已者,業則成于事者。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也。有可久之德,而又有可大之業,則可以為賢人矣。此言賢人之法乾坤也。若夫由易簡而天下之理得,則聖人之德也;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中,與天地參,至此則聖人之業也。蓋上以易體乾而為德,以簡體坤而為業,未至于化者也。此則合乾坤易簡而為德,合乾坤易簡而為業,所以方盡聖人之能事,而聖人亦乾坤也。賢人德可久而業可大,聖人德久大而業亦久大也。易簡指乾坤兩卦言,天下之理指六十四卦言也。成位其中,以二五言,蓋三畫皆以中畫為中故也。此章先言由造化而生卦爻,次言以卦爻而寓造化,末言乾坤易簡,人能體之,則由賢以至聖,而與天地參也。
聖人設卦觀象,繫辭焉而明吉凶,剛柔相推而生變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憂虞之象也。變化者,進退之象也。剛柔者,晝夜之象也。六爻之動,三極之道也。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樂而玩者,爻之辭也。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此承上剛柔吉凶變化而言。設卦,非謂作卦也。設者,設立之設,猶今術家所謂假令之類。蓋文王之繫卦,非是始作,又非筮得,特將卦爻設立而觀其象,猶所謂假令得某卦則有某象也。故設卦而觀其卦之象,以繫其辭焉。繫之以辭,所以明其吉凶也。
按:下文當有悔吝字,此以吉凶二字包悔吝也。剛柔相推而生變化。剛爻動則變為柔,柔爻動則變為剛。以剛推柔,以柔推剛,剛柔相推,變也。剛既變柔,則化為柔,而剛體不見。柔既變剛,則化為剛,而柔體不見。化也。故曰剛柔相推而生變化。然此皆指聖人繫辭之意也,非占者之變也。如乾初九變,則下卦成巽。坤初六變,則下卦成震之類也。是故以下再申釋之。吉凶者,失得之象也。失則凶,而得則吉也。然不曰得失而言失得者,卦爻當吉矣,而失則亦凶。卦爻當凶矣,而得則又吉。互言之,所以使人之趨吉避凶也。悔吝者,憂虞之象。憂者,憂于中也。虞者,虞于外也。卦有吉凶,則悔吝之大者也。悔吝者,吉凶之小者也。吉凶者,理之確然者也。悔吝者,吉凶之幾也。悔者,吉之幾。吝者,凶之幾。悔者,陽善之心復萌。吝者,隂柔之心未决也。悔吝而能憂虞,則悔者可至于吉,吝者亦可未至于凶矣。變化者,進退之象。六爻則剛推柔,則變剛而化為柔。既變剛而化為柔,則剛退而柔進矣。柔推剛,則變柔而化為剛。既變柔而化為剛,則柔退而剛進矣。剛柔者,晝夜之象。剛者陽明,故為晝象。柔者隂晦,故為夜象也。剛而柔,柔而復剛。晝而夜,夜而復晝也。此即所謂剛柔相推而生變化也。六爻之動,三極之道者,有兩說。以上下同體而觀之,則初二為地,三四為人,五上為天也。以上下異體而觀之,則初為地,二為人,三為天,四為地,五為人,上為天也。不言三才而言三極者,天此太極也,地此太極也,人此太極也。三才之道,亦太極而已矣。極者,至也,太極即道也。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謂卦之位也。初二三四五上也,此位有序不動者也,故所居而安也。所樂而玩者,爻之辭,謂九與六也。九六行乎六位之間,故謂之爻而有辭焉。九六所以變化動者也,故君子樂而玩之也。此以成卦之位與爻言也。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即是重上文而言之也。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變謂卦爻之變,如七八不變而九六變。君子觀其變卦而玩其占,以見之于用也。大凡卦變與變卦不同,卦變謂某卦自某卦來也,變卦乃是占筮而得某爻之類。朱子發誤以卦變為變卦,不可不辨也。末復結之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君子取决于易如此,則能上合天心,而下得人事之宜矣。所以自天祐之,而吉无不利也。此二句雖大有上九爻辭,聖人但借用之耳。先儒或便以此作大有上九解,則不通矣。
此章明剛柔變化吉凶之理,而兼言君子觀變玩占之事也。按繫辭有一段再三言是故者,多是申明前義之未盡者,後放此。
彖者,言乎象者也。爻者,言乎變者也。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无咎者,善補過也。是故列貴賤者存乎位,齊小大者存乎卦,辨吉凶者存乎辭,憂悔吝者存乎介,震无咎者存乎悔。是故卦有小大,辭有險易。辭也者,各指其所之。
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體。
易指易書而言。易中之道,與天地相準。蓋作易,聖人與天地參,故所作之易,其道甚大,與天地齊平而无差等也。惟其相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彌者,徧包之義;綸者,條理之義。謂于天地之道,徧包而不遺,有條理而不紊也。先儒所謂包絡者也。仰以觀于天文,如日月之運行,風霆之動盪;俯以察于地理,如山澤之流峙,水火之燥濕。皆因其至著之象,而知其至微之理。先儒所謂體用一源,顯微无間,即所謂幽明之故也。
或曰:幽明即晝夜也。火在天上,則為大有,仰觀于天而知明之故也。明入地中,明夷,俯察于地而知幽之故也。亦通。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以一歲言之,一陽之復,陽之生也,始也。六隂為坤,生意息矣,非終乎?以一月言,震象出庚,明之生也,始也。坤象喪乙,則魄其死矣,終也。然生意似息,而一陽之月,天地生物之心見于復,則生生者未嘗息也。月魄雖喪,然旁死魄而生明,則日月運行亦未嘗息也。此死生之說。先儒或以自一世而至六變為遊魂者,卦之終也;至七變而反為歸魂者,卦體復也。始者,生也;終者,死也。反其死而復于生,知此則知死生之說也。亦通。精氣為物者,氣聚為物。先儒謂精聚為物,得乾為首,得坤為腹,得震為足,得巽為股,得坎為耳,得離為目,得艮為手、為鼻,得兌為口。及其散也,二五之精各還其本,魂陽反于天,魄隂歸于地。其生也,氣日生而滋息;物生既盈,氣日反而游散。至之謂神,以其伸也;反之為鬼,以其歸也。鬼神情狀,无餘藴矣。然以易言之,則自一陽之復至六陽之乾,則乾之伸也,神也;自一隂之姤至六隂之坤,則隂之屈也,鬼也。方神之伸,則乾道變化,品物流形,精氣之為物也;反鬼之歸,則魂歸于天,魄反于地,而成坤矣。死生之說,鬼神情狀,皆不逃乎聖人之易矣。與天地相似故不違,以下言聖人也。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故與天地不相違也。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聖人盡人物之性而參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故不過也。以易言之,則與天地相似者,以乾坤言也;知周乎萬物者,以萬有一千五百二十之策而言之也。不違即爻位之相應也,不過即二五之得中也。旁行而不流,六爻發揮,旁通其情,旁行也;知進退存亡,未嘗失其正,不流也。樂天知命故不憂,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知至至之,知終終之也,此以乾言也。安土敦乎仁,故能愛,安貞之吉,應地无疆,而承天時行,以資生之元,合資始之元,而厚德載物也,此以坤言也。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者,範如冶者鑄金之模,範圍猶梓人量材之有圍徑。有其範,則金隨其大小而成器;用其圍,則木隨其大小而適用。聖人範圍天地之化,亦如是也。天地之化,本自流行,所以範圍之者,以易言之也。聖人取天地之化,納之于易道之中,如匠者之取金木,而歸其範圍之内也。有範圍則不過矣。不過者,中庸所謂天地位焉者也。位天地則能育萬物,故曰曲成萬物而不遺。曲,中庸所謂致曲之曲。曲,謂各順萬物之性而成之,非直致也。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苟不曲成而致曲焉,是率天下而路也,此聖人所以曲成之也。曲成則无遺矣。譬如坦塗之中,一直而行,非不可也,然左右必有所遺,至于曲則无不徧矣。无一物之不體,故曰曲成不遺也。以易言之,則天地之化,亦指乾坤言,萬物亦指策數言也。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晝夜,即幽明、生死、鬼神之謂也。明也、生也、神也,晝之謂也;幽也、死也、鬼也,夜之謂也。
或曰:坎離之升降,晝夜也。離上坎下為未濟,晝而夜也;坎下離上為既濟,夜而晝也。亦通範圍天地而不過也,曲成萬物而不遺也,通乎晝夜之道而知也。故神无方而易无體。兩兩相易者,易也;合一不測者,神也。合一而无方,相易而无體。天高地下,不為无方,至于神則无方矣;天圓地方,不為无體,至于易則无體矣。蓋天地萬物,晝夜皆有方有體者也。我能範圍,則超乎範圍之表;曲成,則出乎萬物之上。通乎晝夜,則知隂陽互根之妙,此其所以為无方无體也。
此章言易道至大至妙,聖人用易至于如此之大且妙也。
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極數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隂陽不測之謂神。
一隂一陽之謂道,此指太極而言也。一隂矣而又一陽,一陽矣而又一隂,隂不可无陽,陽不可无隂,所以然者,道也。道,太極也。繼之者善,繼謂續續不已,所謂亨也,善即所謂元也。繼之者善,猶言其亨之者元也。成謂成其稟賦利也,性即所謂貞也。成之者性,猶言其利之者貞也。善之繼者,元之所以為亨也。性之成者,貞之所以為利也。先儒謂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誠者天之道故也。若此段以易釋之,則一隂一陽之謂道,即乾元坤元也。繼之者善,成之者性,即乾坤元亨利貞也。此元亨本善之繼,利貞即性之成,人性之所以善也。然以四德而配四端,則仁其元也,知其貞也。仁者見其繼之者善,但謂之仁。知者見其成之者性,但謂之知。亦猶今之解易四德者,或以元包四者而主元,或以貞為事榦而主貞,即是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也。百姓日用而不知,人莫不飲食,鮮能知味,此君子之道所以鮮能也。仁者知者尚止見其一偏,不見其大全,况于日用而不知道者乎?雖然,仁者元則陽也,知者貞則隂也。上章樂天知命本乎乾,安土敦仁本乎坤,則仁隂而知陽,何也?曰:中庸言誠之之事,則先致知而後力行,人道也;言至誠之事,則先仁而後知,天道也。上文自聖人言之,人道也;此自隂陽變化言之,天道也。顯諸仁,藏諸用。顯之于仁,即所謂繼之者善,陽之闢也;藏之于用,即所謂成之者性,隂之闔也。其在易,則六爻之動者可得而見之,六爻之静者不可得而窺其際也。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蓋天地无心而成化,聖人有心而无為。天地以其心普萬物而无心,聖人以其情揆萬事而无情。普則无憂,揆則不免于憂也。易无思也,无為也,聖人則思曰睿,睿作聖者也。盛德大業至矣哉,言易中之德業也。富有之謂大業者,富有謂大而无外也,萬一千五百二十之策不亦富乎?日新之謂盛德,日新謂久而无窮也,陽生隂,隂生陽,如環无端,不日新乎?生生之謂易,謂一卦可變六十四,六十四各變六十四,則成四千九十有六,生生不窮也,无非自變而生也,故曰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乾始三畫以象三才,故曰成象。坤則以耦配奇,效法乎乾,故曰效法。極數知來之謂占,極數謂極天地之數成大衍,而吉凶之兆可以前知,此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通變謂因爻之變而通之,舉而措之,是之謂事。蓋占必用變者,縱爻不變,亦因其變而知其不變,故一言蔽之曰變也。隂陽不測之謂神,先儒謂兩在故不測,隂中有陽,陽中有隂也。若以卦變論之,則爻之陽者以九而占,則變為隂,變有伏又復為陽;爻之隂者以六而占,則變為陽,變而有伏則又復為隂,不可測之神也。姑舉一端而言之,如乾之初九本是陽爻,初九變則為巽,成隂爻,巽又伏震,則又成陽爻,此之謂不測也。
此章自一隂一陽而下,言造化流行之易,顯諸仁以下,言造化之見于易書,皆一隂一陽之道也。
夫易廣矣大矣,以言乎遠則不禦,以言乎邇則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閒則備矣。夫乾,其静也專,其動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動也闢,是以廣生焉。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隂陽之義配日月,易簡之善配至德。
夫易者,隂陽之變也。廣以量言,坤之隂也,取其有容而厚載也。大以質言,乾之陽也,取其本體之甚大也。以言其遠則不可禦,自乾言之,極其所至,放之而準也。以言其邇則静而正,自坤言之,以其至静而寂然不動,不偏不倚者也。以言乎天地之間則无所不備,又合乾坤言之,所謂无一物之不體者也。此歎易之廣大也。然未言其本于乾坤,又推原其所以然之故,直指乾坤言之。蓋乾坤者,易之門也。夫乾其静也專,其動也直,先儒所謂不專一不能直遂也,此以大而能生者也。夫坤其静也翕,其動也闢,先儒所謂不翕聚不能發散也,此以廣而能生者也。承上文生生之謂易而言之也。乾奇也,故曰專曰直,皆自其奇者言之也。坤耦也,故曰翕曰闢,皆自其耦者言之也。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隂陽之義配日月,易簡之善配至德,此言乾坤能配此四者也。觀此言,則知乾坤者乃指隂陽健順之性而言,而非直指天地矣。乾之大配天之大,坤之廣配地之廣也。變通配四時,自復而乾,自姤而坤,包十二月,配四時也。隂陽之義配日月,謂乾之二五變坤則成離,坤之二五變乾則成坎,配日月也。以上言易配天地也。易簡之善配至德,言乾易坤簡,配聖人之至德也。此言易之配人事也。此易皆指易書言,乾坤亦主二卦之義言。
此章言易之廣大本于乾坤,而能配乎三才也。
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聖人所以崇德而廣業也。知崇禮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道義之門。
易其至矣。歎易道之極其至,至即所謂太極也。惟其易有太極,此其所以為至也。夫易如此其至,聖人故以此而崇德廣業也。德至于崇而後為至極,不崇非至也;業至于廣而後為至極,不廣非至也。聖人之德業,乾坤也。知崇效天,欲其德之崇如天也;禮卑法地,欲其業之廣如地也。窮理則知崇如天而德崇,循禮則禮卑如地而業廣。首章言天尊地卑,而章末歸之久大賢人之德業;此章言知崇效天,禮卑法地,為聖人之德業,蓋因前章而申言之也。天地設位,而易行其中,先分言天地,此又合而言之,猶首章分言易簡,而又合言之也。天位乎上,知之崇也;地位乎下,禮之卑也。聖人以易位乎其中,知如天,禮如地,所以成位而與天地參也。成性存存,道義之門,蓋知與禮皆成之者,性所固有,性中一天地也。知與禮所以存存也,道義之門,言道義由此出矣。知禮取其存乎性者而言,道義取其出乎性者而言。道出乎性,所謂率性之謂道也;義出乎性,此所謂義,非指四端而言,謂行而宜之之義也。知禮以其性之體言,道義以其性之用言。若自易推之,則知崇效天者乾也,禮卑法地者坤也。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即所謂乾坤易之門也。乾道變化,坤道其順乎?乾坤道之門也。乾利者義之和,坤義以方外,乾坤義之門也。
此章言聖人以易而崇廣其德業,蓋承廣大而言之也。
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以斷其吉凶,是故謂之爻。言天下之至賾,而不可惡也。言天下之至動,而不可亂也。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擬議以成其變化。鳴鶴在隂,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見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初六:藉用白茅,无咎。子曰:苟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術也以往,其无所失矣。勞謙,君子有終,吉。子曰: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語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禮言恭。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易》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子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不出戶庭,无咎。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子曰:作易者,其知盜乎?《易》曰:負且乘,致寇至。負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易》曰:負且乘,致寇至。盜之招也。
舊謙卦下以乾上九文言繼之,今按文言重出,是謂衍文。而下章大有上九一爻无所附麗,應是錯簡。今以大有一爻補于其中,而乾之上九更不重出。賾,謂殽亂也。聖人見天下之殽亂,而擬諸形容,以象其物宜,如說卦所陳諸卦之象而取之,是故謂之象。動,謂變動也。典,常也。禮,則天理之節文,而人事之儀則也。會,謂理之所聚處。通,謂理之常行无礙處。聖人見天下之動,而觀其理之所聚,而求其當行者,以行其天理節文之常,繫之以辭而斷吉凶,是故謂之爻。所謂象者,但據卦位所得之象而言之;爻者,據其爻之變動言之,此所以不同也。蓋自初至上者,位也;或九或六者,爻也。言天下之殽亂,似可厭惡矣,而不見其可厭惡者;言天下之至動,若為所亂矣,而未嘗有所亂也。擬之而後言,謂擬諸形容也;議之而後動,謂見天下之動,而觀會通以行其典禮也。擬議以成其爻中之變化,因以下七爻例之。蓋下七爻皆擬而後言,議而後動者也。中孚九二兼言動言之,同人九五謹言者也,大過初六謹動者也,謙九三謹言者也,大有上九謹動者也,節初九謹言者也,解六三謹動者也。中孚九二爻義,本卦明矣。此又以言行樞機言之,言行樞機不可不謹,故因鶴鳴子和之義,取千里外之從違言之也。同人九五所謂二人,言九五與六二也。其利斷金,言至誠可以通金石也。其臭如蘭,謂其言之氣味相投也。大過初六于本卦已詳,此則言謹慎之至,以明謹動也。謙九三亦于本卦己詳,此則因謹言而發,故曰語以其功。下人曰德言盛,禮言恭,有德之言則盛,有禮之言則恭也。舊此處乃乾上九文言,合是衍文,而下大有一章无所附麗,當是此處錯簡,故以補之。蓋大有上九履信思順,履者此身之舉動,思者此心之發動也,其義則已詳本卦矣。節之初九不出戶庭,本卦已釋,此則謂言語為亂之階,故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所以謹言也。解六三爻義,亦于本卦已詳。此又言慢藏之誨盜,冶容之誨淫。蓋坎為盜,六三動則互兌,為少女之說,故以誨盜、誨淫言之,欲其謹動也。先儒但以此章七爻為言卦之用,不知皆因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兩語發之,所以初一爻則兼明言動之謹,而下六爻則以謹言、謹動相間發義,此則先儒所未及也。
或曰:以象言之,中孚初至三互兌,為口言也。二至四互震,震為行行也。三至五互艮,艮為門闕。四至上互巽,巽為木室與機也。同人五之二則互兌,口有號咷與笑之象。兌為金,為毁折,互巽為草,為臭,故以其利斷金,其臭如蘭言之也。謙上體坤而伏乾,且有互坎,而下體有艮,且伏兌焉。互坎伏乾,則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者也。下體有艮伏兌,則艮為躬,兌為口,禮言恭之象也。三得位者也,故曰致恭以存其位也。又按:以大有補乾上九,與張文饒述衍數合,詳見下繫。此章因論爻象,而以謹言動明爻義也。
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于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掛。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二篇之策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也。是故四營而成易,十有八變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顯道神德行,是故可與酬酢,可與祐神矣。子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
天一至地十,原在後章,朱子謂其錯簡移至于此章之首。又本象天數五以下,舊在再扐而後掛之下,乾之策之上,朱子取而移于本章之首,而繼于天一地十之下。朱子之說當矣,今從之。天一至地十,此河圖數也。天數五,謂天一、天三、天五、天七、天九也。地數五,謂地二、地四、地六、地八、地十也。五位相得而各有合。相得者,謂天一與地二相得,天三與地四相得,天五與地六相得,天七與地八相得,天九與地十相得也。有合者,謂天一與地六合而居北,地二與天七合而居南,天三與地八合而居東,地四與天九合而居西,天五與地十合而居中也。先儒謂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是也。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者,合天一至地十,積之共得五十有五,此河圖之數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者也。蓋天地之變化,鬼神之屈伸,皆不出乎河圖之數也。自大衍之數五十,至天下之能事畢矣,明揲蓍之法。然天地之數五十有五,而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與天地之數似乎不合。古今諸儒莫有得其說之的當者,多謂大衍虚天數之五,而其用又虛大衍之一,皆不自然。余嘗深思而得其說,專述于大衍一書而辨之矣,今于此言其畧。蓋天地之數五十有五者,天地之積數也。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者,天地之衍數也。一與二成三,二與三成五,三與四成七,四與五成九,五與六成十一,六與七成十三,七與八成十五,八與九成十七,九與十成十九。以其偶數言之,為五者五而得五十。以其奇數言之,則三五七九一二五七九共得四十九。大衍置偶數而用奇數,故四十有九也。若掛天一而再以天數合之,則五與七合成十二,老陽之奇也。七與九合成十六,少隂之奇也。九與十一合成二十,少陽之奇也。十一與十三合成二十四,老隂之奇亦老隂之策也。十三與十五合成二十八,少陽之策也。十五與十七合成三十二,少隂之策也。十七與十九合成三十六,老陽之策也。故四象之奇之策皆自此變焉。至于分二揲四之象皆寓乎中,以至三百八十四爻萬有一千五百二十之策,旁通曲暢,无不貫通,難以詳述,姑即其大數言之。學者欲知,當于大衍索隱考之,則得之矣。自分而為二以下言揲法也。揲法古今亦多不同,有六說焉,惟近世王忠輔之說得之。其六說者,畢中和、劉禹錫、朱子之法,其策得萬有一千五百四,横渠、伊川之法,其策得萬有二千六百七十二,皆與萬有一千五百二十之策不合。張轅一法、莊綽一法、蔡季通一法,雖各得萬有一千五百二十之策,而張轅則誤以二二之偶為一揲之奇,三五之奇為兩揲之偶,及用掛一于其間。莊綽則三揲皆用四十九數,而掛一俱不在奇耦數中。季通則輒廢掛一之一蓍,又從而别掛之,殆非聖人所謂其用四十九者。故惟王氏忠輔之法為合于理。其法止揲左而不揲右,初則信手中分之,此分而為二也。置右手之半于大刻之内,不揲以象地之静。取左手一蓍置于格東一小刻而不用,此掛一象三也。次以左手之蓍四四而揲之于右,象天在上而動,運而西也,此揲之以四也。末後一揲,餘一則以右手三蓍歸之,足成一揲,此奇也。餘二則以右手六蓍歸之,足成二揲,此耦也。餘三則以右手一蓍歸之,足成一揲,此奇也。无餘則以右手八蓍歸之,足成二揲,此耦也。此名奇也。或奇或耦,置于格東之次一刻,此歸奇于扐,以象三年之閏也,是為一變。乃以右手餘蓍與先所置大刻者并而為一,或四十四蓍,或四十蓍,信手中分之,置右手之半于大刻,不揲亦不掛一,直以左手之蓍四四揲之于右末,後一揲餘一、餘二、餘三,或無餘則以右手之蓍如前歸之,足成奇耦,置于格東次二刻,此閏後一扐為二變也。乃以餘蓍與先第二次所置大刻者并而為一,或四十蓍,或三十六蓍,信手中分之,置右手之半于大刻,不揲亦不掛一,直以左手之蓍四四揲之于右末,後一揲餘一、餘二、餘三,或無餘則以右手之蓍如前歸之,足成奇耦,置于格東次三刻,此閏後再扐為三變而爻成,乃以右手餘蓍與第三所置大刻者并而為一,或三十六蓍,或三十二蓍,或二十八蓍,或二十四蓍,此名策也。本揲之以四,故四六為老隂,四七為少陽,四八為少隂,四九為老陽。然取先所置掛一及三扐之蓍并入策數,復再分掛以求次爻,所謂再扐而後掛也。此再扐而後掛,象再閏也。乾之策,老陽策也,每爻三十六,六爻得二百一十六。坤之策,老隂策也,每爻二十四,六爻得一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此以變爻言,若以少陽少隂不變言,則乾六爻各得二十八,通謂一百六十八,坤六爻各得三十二,通謂一百九十二,亦成三百六十。今言乾二百一十有六,坤百四十有四,止以二老變爻論爾。當期之日,以氣盈論之,一歲三百六十五日有奇,以朔虛論之,一歲三百五十四日有奇,三百六十舉其中數言也。二篇之策萬有一千五百二十有三說,以老隂老陽言之,老陽得六千九百一十二,老隂得四千六百八,共萬有一千五百二十,此一說也。以少隂少陽言之,少陽得五千三百七十六,少隂得六千一百四十四,亦為萬有一千五百二十,此又一說也。然以揲蓍每一爻合得變數言之,則為老陽者八,得二百八十有八,為老隂者八,得一百九十二,為少陽者二十四,得六百七十有二,為少隂者二十四,得七百六十有八,共得策千九百二十七。六爻六之,則為萬有一千五百二十,此又一說也。先儒但取前二說,而不問揲蓍變數之合不合,故揲蓍變數與二篇之策不同,豈理也哉?故知揲法惟楊氏為當也。今猶恐其法學者有所未解,别列諸圖,以便學者之參考焉。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數者,非謂萬物止有此數,亦言其大數爾。如歲之氣盈朔虛,非三百六十也。又歸奇于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卦。先儒多謂三歲必一閏,又兩歲再閏,周而復始。朱子畫為定圖,亦止如此,于歷法未深考也。惟韓伯康謂十九年七閏為一章,五歲再閏者二,略舉大凡者得之而未詳。余考之歷法,自入章之始,三歲而逢首閏,又三歲而逢次閏,又三歲而逢第三閏,為三歲一閏者三,然後兩歲始逢第四閏。此兩載逢閏之後,又三歲而逢第五閏,又三歲而逢第六閏,為三歲一閏者二,然後兩歲又逢第七閏。蓋一章之中,通有七閏,三歲一閏者五,兩歲一閏者二爾。若以五歲再閏言之,則第三閏之三歲,第六閏之三歲,俱在五歲之中,則謂三歲一閏者三,五歲再閏者二也。然則掛扐所以象閏者,非謂三歲一閏之後,必有五歲之再閏也。不過言閏有三歲而一者,有五歲而再者,故其一扐象其一閏者,以再扐象其再閏者爾。詳見索隱。若夫四營,舊謂分一、掛二、揲四、歸奇,其營為四也。後二變不掛,則止成三營,不知所謂再扐後掛者,正以後二變不掛,故有是言爾。若以左右手為再扐,中間既不分而為二,自然不掛,何待有是言乎?惟其後二變不掛,故云再扐而後掛也。蓋四營者,以每揲之間必有四者之不同,或餘一,或餘二,或餘三,或无餘,其所經營不出于此四者耳。故必經夫三變而後能成一爻,六爻則有十八變,然後成卦。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則六十四卦自此而成,六十四卦之變亦自此而成,如啟蒙所謂四千九十六卦,皆觸類而長者也。觸類而長至四千九十有六,天下之能事畢矣。顯道神德行者,道因辭顯,行以數神,可與酬酢,謂互為賓主,反覆相變也。可與祐神,可助神明之德也。夫子又贊之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謂大衍卦爻變化之道,非人力所能為也。
或曰:後兩變不掛,朱子所闢,今何故取之?曰:蓍以得策為重,如後兩變皆掛,則不能得萬有一千五百二十之策,是老陽少隂皆多二百五十六卦,而老隂少陽皆少二百五十六卦,其大體有礙,故不敢從也。曰:二篇之策自以六十四卦九六而言,何必求合蓍爻之策乎?曰:蓍猶形也,卦猶影也,蓍既偏枯而不全,欲令其卦之全,其猶形不全而責影之全也,可乎?曰:老陽老隂止八,而少陽少隂各二十四,不為偏枯乎?曰:以四象而論之,其變若不齊,以八卦而論之,其變正等也。
此章言大衍之數,卜筮之法,蓋文王作易之舊,夫子特因而明之爾。中間閏數,皆以冬至為歲首,非夏正也,學者詳之。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是以君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嚮,无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于此?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于此?易无思也,无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于此?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硏幾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
前章言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以象辭為一事,以變占為一事爾。今此章則分辭、變、象、占為聖人之道四,而其下以辭占為一事,變象為一事,互相發明也。先儒謂以猶大象君子之以。以者,用也。以言者,所告之事也,求諸易之言則有辭,玩辭則知言之所指矣。以動者,所舉之事也,求諸易之動則有變,觀變則知動之所之矣。制器以利用,求諸易以制器則有象,觀象則器之制度在其中矣。卜筮以占事,求諸易以卜筮則有占,玩占則筮之吉凶在其中矣。制器,如十三卦與鼎、井是也。卜者,龜而非易也。兼言之者,卜筮之理一也,猶下章云莫大乎蓍龜也。是以君子將有所作為,將有所行動,問焉而以言。問者,問諸蓍也。以言,即上之以言也。其受命也如響,易受聖人之命而告于人,如響之應聲也。无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或遠或近,或幽或深,皆可以知方來事物之吉凶也。非天下之至精者,安能如此乎?所以極深者,至精也。此一節指尚辭、尚占言。參伍以變,謂用易之始,求數之原也。天數五,地數五,以五而參之,得數五十有五者,初考覈也。衍而得偶數五十,奇數四十有九者,再考覈也。以此奇偶之數,而生四象之策數者,三考覈也。三考其天五、地五之數以變之,故參伍以變也。錯綜其數,如一與二合為三,以至十七與十九合為三十六之類是也。通其參伍之變,而天地之文章章可見,非成乎?極其錯綜之數,而象于此而辨,非定乎?如此,非天下之至變者,不能與于此也。所以硏幾者,至變也。此指尚變、尚象言之。然尚辭、尚占、尚變、尚象,此皆易之用也。盍亦求易之體乎?易无思也,无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无思无為,即无極而太極也。寂然不動,太極之静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太極之動也。若以蓍卦言,則蓍卦之示人,未嘗有心也,所謂无思无為也。寂然不動,蓍之未揲也。感而遂通,蓍之變化。若以人心言,則无思无為者,吾心之无極而太極也。寂然者,感之體;感通者,寂之用也。以人心之太極,自為感,自為應,而蓍之神即心之神也。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于此哉?再申言之曰:夫易,聖人所以極其至深之理,研其幾微之事者也。惟其極深,故能通天下之志,即上文所謂天下之至精者也。惟其硏幾,故能成天下之務,即上文所謂天下之至變也。唯其至神,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言心之至神,會易之至神,不疾而自速,不行而自至,所以能通天下之志,而成天下之務也。末復結之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文法與乾文言上九其唯聖人乎文法同也。
此章言易有聖人之道四,而又以四者貫之于无思无為之至神也。
子曰: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己者也。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義易以貢。聖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與民同患。神以知來,知以藏往,其孰能與于此哉?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是興神物,以前民用。聖人以此齋戒,以神明其德夫!是故闔戶謂之坤,闢戶謂之乾,一闔一闢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貴,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聖人,探賾索隱,鈎深致遠,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龜。是故天生神物,聖人則之;天地變化,聖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繫辭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斷也;
上章言聖人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務,故此章因而發明之。夫易何為者也?蓋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開物,謂參伍以變,錯綜其數,成天地之文,而定天下之象也。成務,謂惟幾故能成天下之務者也。開物,言作易之始事。成務,言作易之終事。先儒謂冒者,包而有之也。惟其開物于先,成務于後,故能包乎天下之道而有之也。惟易能成天下之務,故聖人以之通天下之人其所欲為之志,以之定天下之人所作之事業,以之斷天下人心之所疑。此言聖人之用易也。蓋通天下之志,即開物之道也。定天下之業,即成務之道也。斷天下之疑,即冒天下之道也。因此又言易之用。蓋蓍之德圓而神,四十九蓍奇陽之數,變通不測,故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十四卦隂耦之數,各有定象,故方以知。六爻之義易以貢,易謂變易,貢謂告也。六爻之義,因其四營成易,以告于人也。
或曰:貢猶獻也,如書獻卜之謂,其義俱通。聖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與民同患。夫聖人之未作易也,憂患後世,可謂深矣。及其既作易也,則蓍之神,卦之知,六爻之易,有以代聖人之口,而獻其象以告天下。聖人前民憂患之心,可以一洗而退藏于无思无為,寂然不動之中矣。而聖人方且吉凶與民同患焉,所謂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蓋易无思无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者也。若聖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而吉凶不與民同患,則豈聖人純亦不已之心哉?故云為動作亦且求之蓍龜焉,此其所以為聖人也。此應通志、定業、斷疑而言之也。神以知來,蓍之德也,即聖人之德也,而聖人猶自問諸蓍。知以藏往,卦之知也,即聖人之知也,而聖人猶自問諸卦。故曰:其孰能與于此哉?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聰明睿知神武,言聖人之作易神且知也,而曰不殺,則是可以洗心藏密而不自神其神,不自知其知也。不自神其神,不自知其知,是不有其有也。不自有其有,是神武而能不殺者也。此應蓍卦之神知而言之也。明于天之道,故知神物之可興;察于民之故,故知民用之不可不開其先也。聖人以其神物之能前民用,故使人以此齋戒,以神明其德也。神明者,謂蓍龜也。湛然純一之謂齋,肅然警惕之謂戒。使人于此齋戒以考其占,以一心之神明而通乎蓍龜之神靈也。既言一心之神明,又復推原易之所以為神明者,闔戶之謂坤,闢戶之謂乾。闔戶即所謂寂然不動也,闢戶即所謂感而遂通也。一闔一闢謂之變,闔而闢,闢而闔,静復動,動復静,易之變也。往來不窮,闔則往,闢則來,往而來,來而往,此易之通也。見乃謂之象,象即此易之見于外者。形乃謂之器,器即此易之形而下者。制而用之謂之法,聖人之制用,無非此易也。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或出或入,無所不利,百姓之日用,無非此易也。然易之所以為易者,太極也。太極者,總天地萬物之理而名之,所謂極至之理也。有太極則生兩儀,有兩儀則生四象,有四象則生八卦,此以揲蓍言之。分而為二,兩儀也。揲而得老陽、老隂、少陽、少隂,四象也。既得四象,則乾、坤、震、巽、坎、離、艮、兌由此生焉,此以蓍策言之也。先儒以此為加一倍法。以伏羲八卦言之,謂太極生一奇一耦為兩儀,兩儀之上各加一奇一耦成四象,四象之上加一奇一耦成八卦者,固同此理,特此章則自揲蓍而言之耳。八卦既生,則或吉或凶,由此而定矣。吉凶由此而定,則天下可以趨吉避凶,大業由此生矣。此言八卦定吉凶,顯是揲蓍事。若伏羲八卦,則且示成象,未見其為定吉凶故也。既言生大業,遂言其所以為大者有六焉:以言乎法象,則莫大乎天地矣;以言乎變通,則莫大乎四時矣;以言乎縣象著明,則莫大乎日月矣。天地以乾、坤言,四時以震、兌、離、坎言,日月專以坎、離言也。崇高莫大乎富貴,此以卦之五位言也。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聖人,此以聖人用易言,即下篇十三卦所陳也。探至賾之象,索至隱之理,鉤深而致其遠,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龜。易但用蓍,兼龜言之,猶上章言卜筮也。既言大業矣,又復以聖人之則效象者,言天之生神物,謂蓍龜也,聖人則之。天地變化,謂乾、坤也,聖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凶,日月之行,或盈或缺,坎、離也,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曰河圖者,天一至地十者是也。洛書者,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者是也。先儒或誤以河圖為洛書,洛書為河圖,至朱子而後正之。然其所謂劉牧誤置,則未詳也。劉牧之前,其誤久矣。易卦本取河圖,非取洛書,特與洛書旁通耳。至此又言易有四象,所以示也,言隂陽老少也。繫辭焉,所以告也,言卦爻之辭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斷也,言大業以吉凶而生也。此三句又應上易有大極一節也。此下舊有犬,有上九一爻,似因吉之一字附之。若以此章言,則言聖人作易、用易之大旨,不當單引此一爻以為結。朱子以為恐當在前七爻章,横渠謂當在下繫。今按乾上九文言重出,而此章無所附麗,正是錯簡,故以補于上章,讀易者其詳之。
此章因開物成務,而推原聖人作易用易之事也。
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乾坤,其易之縕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則无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是故夫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以斷其吉凶,是故謂之爻。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章首先設問而自答之。書不盡言,聖人之言,書所不能盡也,蓋言无窮而書有限也。言不盡意,聖人之意,言又不能盡也,意无窮而言有限也。聖人之意形于言,聖人之言託于書,書既不能盡聖人之言,言又不能盡聖人之意,則聖人之意終不可得而見乎?夫子則以五盡字荅之。聖人之立為象者,所以盡其意也,立象如設卦所陳之象是也。設為卦者,所以盡情偽也,設卦如六十四卦之往來變遷也。繫辭焉所以盡其言,如文王卦辭、周公爻辭,言无不盡也。變而通之以盡利,變通謂某卦某爻變之某卦,所以利天下後世也。鼓之舞之以盡神,謂其辭之鼓舞,鼓之于此,舞之于彼,莫知其然,所以盡天下之至神也。然則聖人之作易,可以盡情偽,可以盡利,可以盡神,又豈止于盡言盡意而已哉?卦象莫大乎乾坤,故又以二卦言之。乾坤其易之緼,緼謂所包畜者。六十四卦之變皆在于乾坤之中,凡陽皆乾,凡隂皆坤也。畫卦定位,二者成列而易之體立矣。乾坤毁,謂卦畫不立則无以見變通之妙,无以見變通之妙則乾坤之用亦為之息矣。此以乾坤言之。然隂陽,形而下者也;太極,形而上者也。有太極而後有隂陽。形而上者謂之道,太極也;形而下者謂之器,隂陽也。即此太極之理,因其隂陽之化而裁制,則謂之變;推此太極之理而行之,則謂之通;舉此理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事業无非太極也。乾坤可毁,太極不可毁也。兩兩對立者,執方之器也;生生不窮者,變通之道也。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者,象也;見天下之動,觀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以斷吉凶者,爻也。此兩語前已見。蓋變通事業者,易之道;象與爻者,易之器也。既以七謂字言易矣,又以六存字言之。極天下之賾存乎卦,即所謂見天下之賾謂之象者也;鼓天下之動存乎辭,即所謂見天下之動謂之爻者也。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皆因上文言之。但上文止言其所以立名,此則言其所以寓之理也。神而明之存乎人,即上所謂神明其德也;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即上所謂无思无為,寂然不動,與夫退藏于密者也。中庸言天道而歸之无聲无臭,此篇論易道而歸之不言而信,則有言不若忘言矣。非天下之至誠,其孰能與于此哉?
此章始謂以言盡易,終謂不以言盡易,蓋明易之道雖寄于辭,而又當會易意于忘言之妙也。
易象義卷十四
<經部,易類,易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