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下巽上】
中孚:豚魚吉,利涉大川,利貞。【孚,信也。徐鍇曰:鳥之孚卵,皆如其期,不失信也。从爪,从子。鳥孚卵,恒以爪反覆其卵也】。
彖曰:中孚,柔在内而剛得中,說而巽,孚乃化邦也。豚魚吉,信及豚魚也。利涉大川,乘木舟虚也。中孚以利貞,乃應乎天也。【舉正,信及下無豚魚字】。
孚,信也。中孚,信之在内者也。此卦三四柔而在内,二五剛而得中。柔在内則靜而虚,剛得中則直而和。内說外巽,說則和順而易從,巽則漸漬而不迫。其在於人,含淳抱朴,無分毫客氣之動,私意之雜,而一團真意沁人心脾,如飲醇醪,不覺自醉,故曰孚乃化邦。大抵聖賢學問與豪傑不同,孑孑之義,硜硜之信,如荆軻、聶政、尾生、孝己,何嘗不是精誠?但激烈太過,非中庸之學。聖人只是保養天機,無絲毫詐偽之雜,真意盎然,自能感動得人。如鳥之孚卵,凝神定氣,穆然肅然,時至氣到,子從中出。以此想像中孚,最為親切【私記】。
程正叔曰:存于中為孚,見于事為信。為卦二隂在内,四陽在外,而二五之陽皆得其中。以一卦言為中虚,以二體言為中實。中虚,信之本;中實,信之質。朱元晦曰:一念之間,中無私主,便謂之虚;事皆不妄,便謂之實,不是兩件事。
楊用修曰:人欲淨盡則中虚,天理充滿則中實。
卓去病曰:柔内之人,慈祥惻怛,温然在中,人人蒙其煦育而不覺,亦人人見其肝胆而不疑。二、五中孚,人知之;三、四中孚,人不知也。
兩乃字俱含二義,一則究極其功,用言其孚。
乃至化邦,非腐儒小信也,一則鄭重其事理。
言必如此乃化邦,不則未有能動人者也。應天例此【私記】。
豚魚,魚之似豕者,大江中有之,俗名江豚。將有風,則浮出水面,南風口向南,北風口向北,舟人稱為風信。唐人詩云江豚吹浪夜還風是也。兌為澤,巽為風。豚魚,澤物,風性。風動澤中,游行水面,不約而信,天機之動也。信及豚魚,及猶如也,言信與豚魚相等也。
大川,兌澤之象。巽為木,益言木道,巽言乘木,俱以巽言。而此獨發舟虚之義,因巽兌合體,有中虚之象,故以虚立論。凡人涉險,能虚中以游,豈有沈溺之患?
胡仲虎曰:信而或失其正,則如盜賊相羣,男女相私,士夫死黨,小人指肺肝相示,皆人為之偽,非天機之合也。人有為,天無為。鳥之伏卵,魚之知風,木之浮水,皆天也,非人也。
郝仲與曰:初、上象卵甲,二、五象中白,三、四象中黄。中黄化五臓,外白化羽毛。卵中有虚竅,是為祖氣,陽靈所棲也。
象曰:澤上有風,中孚;君子以議獄緩死。
錢塞菴曰:坎流水,風行其上,散而流,渙之象也。澤止水,其上有風,寂而感,虚而通,中孚之象也。君子以議獄緩死,王聽之,司宼聽之,三公聽之。議獄也,旬而職聽,二旬而職聽,三月而上之。緩死也,獄與死,兌秋之肅殺;議與緩,巽風之長養。郭
鵬海曰:議獄緩死,不是兩事,緩死正以待議。
耳。
用刑者中心有毫髪之疑,受刑者中心有毫髪之憾,即非中孚。
初九:虞吉,有它不燕【他,石經作它】。
象曰:初九虞吉,志未變也。
中孚六爻皆以孚言,無不孚者,猶節之六爻皆以節言,無不節者。
此爻只據象詞。志未變一句,就卦初說道理,中孚工夫,全在此爻。郝楚望云:其中有信,而外若悶悶,凝神抱一,慮始謹初,有虞之象。曲禮曰:儼若思。老子曰:惕兮其若驚。蓋體信之象,存誠之法也。
人止有一誠,一誠之外,無非偽妄,所謂他也。
不安,不安也。一有他念,即惕然不安,不安是。
心之本體,誠則安,不誠則不安者,他不燕正是虞之警醒處。曾子三省,止從不燕一念做工夫,【私】。
九二:鳴鶴在隂,其子和之。我有好爵,我與爾靡之。
象曰:其子和之,中心願也。
主卦之美,全在九二。王注云:處于内體,居重隂之下,而履不失中,任其真者也。立誠篤志,雖在闇昩,物亦應焉。故為鳴鶴在隂,其子和之之象。在隂以喻幽隱之誠,子和以喻同聲之應。按:母子爾我,皆忘分交孚之喻,不必專屬何爻。
九二一爻,不論道理,只以詩體咏歎中孚感應之妙,音旨雋永,令人有言外之想。在朝都俞,在野嚶鳴,皆是此意。
禽經:鶴為露禽。八月白露降,即鳴而相驚。兌乃正秋,故以鶴言之。鶴行依洲嶼,不集林木。二為隂位,在二隂之下,故曰在隂。爵者,雀也。其鳴節節足足,故象其形為酌器。大夫以上與燕享,然後賜爵,因謂命秩為爵。然則我有好爵,即我有旨酒之義,正見中孚之味也。
楊用修曰:靡音摩叶,其子和之,相觀而善謂之摩。鳴鶴以相和成音,好爵以相摩成德,子夏之易說也。
六三,得敵,或鼓或罷,或泣或歌。
象曰:或鼓或罷,位不當也。
得敵,有指六四者,有指上九者。六四柔而得正,雖與六三同為卦主,而三爻柔位剛,不得其正。四與三同類異情,趨向各别,絶之而上從于五,則所謂得敵者不宜指四矣。三與上相應,上爻剛位柔,與三之爻柔位剛相遇,如棋逢敵手,各抱偏至之性,同為殊絶之行。三見上之矯矯慕義,欲為登天之事也,不勝其鼓舞;見上之肝腦塗地,一跌不收也,不勝其悲憤。或鼓或罷,或泣或歌,中心憤懣,不得而知其故也。讀鳴鶴在隂,其子和之,何其和平有味;讀或鼓或罷,或泣或歌,何其感慨不平。天地間自有此一種人,自有此一等事,若無六三爻詞,則亦不見中孚之變態矣【私記】。
胡仲虎曰:三與上俱上下卦之極,體均力敵者也。中孚六爻惟取柔而正、剛而中者,九二、九五剛而中者也,上九不中矣;六四柔而正者也,六三不正矣。以柔而不正者應剛而不中者,此為說之極,彼當信之窮,所以不能自主。或鼓或罷,作止之無常;或泣或歌,哀樂之無常。凡爻以柔居陽者,多以或言
六四,月幾望,馬匹亡,无咎。
象曰:馬匹亡,絶類上也。【絶从刀从卩】。
三與四,彖所謂柔在内者,三不正而四正,中孚之體充實輝光,月幾望之象。四正而三不正,非其儔類,馬匹亡之象。並驅而馬亡,宜有咎矣,而无咎者,何也?象曰:馬匹亡,絶類上也。聖人之意,恐人疑馬匹亡為三之棄四而去也,故發明其義,謂此非三之故,乃四之絶其儔類,而上從於五也。夫四以隂柔之質,而能棄其同好,委心于攣如之五,非中孚何以至此?坤以喪朋為吉,中孚以絶類為无咎【私記】。
古者駕車用四馬,不能備純色,則兩服兩驂各一色,又小大必相稱,故兩馬為匹,謂對也。
九五,有孚攣如,无咎。
象曰:有孚攣如,位正當也。
孚乃化邦,正在此爻,故六爻不言孚,惟九五言之。
沈氏曰:此卦中虚,而二、五中實,五又為之主,則使一卦六爻交結而不可解者,惟九五也。為上可望而知也,為下可述而志也,則君不疑其臣,臣不疑其君矣,更有何咎?
象只以位,正當盡攣如之誼。可見中孚之道,不必如何求誠,如何去偽,只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當其位,自然我無爾詐,爾無我虞,涉川應天,盡在此矣【私記】。
上九,翰音登于天,貞凶。
象曰:翰音登于天,何可長也?
侯果謂信不由中,非也。卦名中孚爻,未有信不由中者。《本義》謂知信而不知變,庶幾近之。此爻蓋節俠之流,欲以匹夫小信,圖經國大事,如荆軻刺秦王,精誠所感,能使白虹貫日。然身死國亡,曾不旋踵,其貞也,乃其所為凶也。此正與柔在内而剛得中,訛而巽相反【私記】。
登天與在隂相反。肫肫之信,此感彼應,雖幽隱而必和;矯矯之信,聲大實喪,雖揚詡而不長。
曲禮:雞曰翰音,雞鳴必先振其羽。古詩腷腷膊膊雞初鳴是也。漢書:朱博翰音,言音飛而不從也。雞飛易墜,雞鳴易絶。雞,巽象,在卦上,登天之象。豚魚知風,鶴知秋,雞旦,皆物之有信者,故取三物為象。
凡人誠不誠,止看初念。初者,中孚之胚胎也。卵翼醖釀,一卦之工夫,根領全在初爻。二、五則此感彼應,所謂誠之不可掩者也。三、四、上地位不同,性情亦異,或牢騷不平,或違世絶俗,或不度德量力,為匹夫匹婦之諒,雖非聖人中和之道,然皆皎皎不欺,不可不謂之中孚也【私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