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玩辭困學記》卷首
海寜張次仲撰。
王輔嗣曰:夫彖者何也?統論一卦之體,明其所由之主者也。夫衆不能治衆,治衆者至寡者也。夫動不能制動,制天下之動者,貞夫一者也。故衆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之也。動之所以得咸運者,原必無二也。統之有宗,會之有元,繁而不亂,衆而不惑,六爻相錯,可舉一以明也。剛柔相乘,可立主以定也。是故雜物撰德,辯是與非,則非其中爻莫之備矣。故自統而尋之,物雖衆可以執一御也。由本以觀之,義雖博可以一名舉也。處琁璣以觀大運,天地之動未足怪也。據會要以觀方來,六合輻輳未足多也。少者多之所貴,寡者衆之所宗。一卦五陽而一隂,則一隂為之主矣。五隂而一陽,則一陽為之主矣。夫隂之所求者陽也,陽之所求者隂也。陽苟一焉,五隂何得不同而歸之?隂苟隻焉,五陽何得不同而從之?故隂爻雖賤,而為一卦之主者,處其至少之地也。或有遺爻而舉二體者,卦體不由乎爻也。繁而不亂,變而不惑,約以存博,簡以濟衆,其唯彖乎?
夫爻者何也?言乎變者也。變者何也?情偽之所為也。夫情偽之動,非數之所求也。形躁好静,質柔愛剛,體與情反,質與願違。巧歷不能定其算數,聖明不能為之典要,法制所不能齊,度量所不能均也。為之乎豈在犬大哉!陵三軍者,或懼於朝廷之議; 威武者,或困於酒色之娛。近不必比,遠不必乖。同聲相應,高下不必均也;同氣相求,體質不必齊也。召雲者龍,命呂者律,故二女相違,而剛柔合體。隆墀永歎,遠壑必盈。投戈散地,則六親不能相保;同舟而濟,則吳越何患乎異心。故苟識其情,不憂乖遠;苟明其趣,不煩彊武。能說諸心,能研諸慮,暌而知其類,異而知其通,其唯明爻者乎!故有善邇而遠至,命宫而商應,脩下而高者降,與彼而取此者服矣。是故情偽相感,遠近相追,愛惡相攻,屈伸相推,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於此哉!是故卦以存時,爻以示變。
夫卦者,時也。爻者,適時之變者也。時有否泰,故用有行藏。卦有小大,故辭有險易。一時之制,可反而用也。一時之吉,可反而凶也。故卦以反對,而爻亦皆變。是故用無常道,事无軌度,動静屈伸,唯變所適。故名其卦,則吉凶從其類。存其時,則動静應其用。尋名以觀其吉凶,舉時以觀其動静,則一體之變,由斯見矣。夫應者,同志之象也。位者,爻所處之象也。承乘者,逆順之象也。遠近者,險易之象也。内外者,出處之象也。初上者,終始之象也。是故雖遠而可以動者,得其應也。雖險而可以處者,得其時也。弱而不懼於敵者,得所據也。憂而不懼於亂者,得所附也。柔而不憂於斷者,得所御也。雖後而敢為之先者,應其始也。物竸而獨安静者,要其終也。故觀變動者存乎應,察安危者存乎位,辯逆順者存乎承乘,明出處者存乎内外。遠近終始,各存其會。辟險尚遠,趣時貴近。比復好先,乾壯惡首。明夷務闇,豐尚光大。吉凶有時,不可犯也。動静有適,不可過也。犯時之忌,罪不在大。失其所適,過不在深。動天下,滅君主,而不可危也。侮妻子,用顔色,而不可易也。故當其列貴賤之時,其位不可犯也;遇其憂悔吝之時,其介不可慢也。觀爻思變,變斯盡矣。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主於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主於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也。然則言者,象之蹄也;象者,意之筌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於意而存象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於象而存言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則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盡意,而象可忘也;重畫以盡情,而畫可忘也。觸類可為其象,合義可為其徵。義苟在健,何必馬乎?類苟在順,何必牛乎?爻苟合順,何必坤乃為牛?義苟應健,何必乾乃為馬?而或者定馬於乾,案文責卦,有馬無乾,則偽說滋漫,難盡紀矣。互體不足,遂及卦變;變又不足,推致五行。一失其原,巧 彌甚,縱復或值,而義無所取,蓋存象忘意之由也。忘象以求其意,義斯見矣。【愈,石經作 】。
案:象无初上得位失位之文,又繫辭但論三五二四同功異位,亦不及初上。唯乾上九文言云貴而无位,需上六云雖不當位。若以上為隂位邪,則需上六不得云不當位也。若以上為陽位耶,則乾上九不得云貴而无位也。隂陽處之,皆云非位,而初亦不說當位失位也。然則初上者,是事之終始,无隂陽定位也。故乾初謂之潛,過五謂之无位,未有處其位而云濳,上有位而云无者也。歷觀衆卦,盡亦如之。初上无隂陽定位,亦以明矣。夫位者,列貴賤之地,待才用之宅也。爻者,守位分之任,應貴賤之序者也。位有尊卑,爻有隂陽。尊者陽之所應,卑者隂之所履也。故以尊為陽位,卑為隂位。去初上而論位分,則三五各在一卦之上,亦何得不謂之陽位?二四各在一卦之下,亦何得不謂之隂位?初上者,體之終始,事之先後也。故位无常分,事无常所,非可以隂陽定也。尊卑有常序,終始无常主,故繫辭但論四爻功位之通例,而不及初上之定位也。然事不可无終始,卦不可无六爻。初上雖无隂陽本位,是終始之地也。統而論之,爻之所處,則謂之位。卦以六爻為成,則不得不謂之六位時成也。【自輔嗣而後,諸儒議論,不拘人代,隨經旨序次,故有一人而前後再見者】。
程正叔曰:萬物之生,負隂而抱陽,莫不有太極,莫不有兩儀,絪緼交感,變化不窮,形一受其生,神一發其智,情偽出焉,萬緒起焉。故易者隂陽之道也,卦者隂陽之物也,爻者隂陽之動也。卦雖不同,所同者奇耦;爻雖不同,所同者九六。六十四卦為其體,三百八十四爻互為其用,遠在六合之外,近在一身之中,暫於瞬息,微於動静,莫不有卦之象焉,莫不有爻之義焉。時固未始有一,而卦未始有定象;事固未始有窮,而爻亦未始有定位。以一時而索卦,則拘於无變,非易也;以一事而明爻,則窒而不通,非易也;知所謂卦爻彖象之義,而不知有卦爻彖象之用,亦非易也。故得之於精神之運、心術之動,與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時合序、鬼神合吉凶,然後謂之知易。雖然,易之有卦,易之已形者也;卦之有爻,卦之已見者也。已形已見者可以言知,未形未見者不可以名求,則所謂易者果何如哉?學者所當知也。
天下許多道理,都散在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中。將作易看,却無意味;須作事看,方句句字字有用處。
郝仲輿曰:人生无時非屈伸往來之感,無處非悔吝休咎之幾。一念之精進即乾,一念之收斂即坤,一事之光明即陽,一事之昏邪即隂。操心制行,隨時處中,懼則思占,疑則思斷。聖人作易,體天道,明人事,舍此更无餘術。後儒執卜筮作解,至以筮法老少為變,點畫重交為動。夫隂陽之有老少,不見于經;爻畫之有重交,不見于卦,皆後世卜祝筮史之說,而以解經,陋也。易者,變動而已。二篇之序,一正一倒,反覆周流;一卦之體,一剛一柔,變動不居。何者非變?奈何取重交當之?夫禮可御數,數不能違理。學易者但主十翼,易道自中天矣。
鄭亨仲曰:易自商瞿至漢、魏,不可勝計,大槩象、義二者。李鼎祚專明象變,集三十餘家而不及義;王弼盡掃象變,不用古注,專以義、訓二者,最不合。有象則有義,訓義不可遺。象隨時釋義,泛論道理,不復識古人畫卦命名之意,是猶終日論影而不知形之所在,失之遠矣。
毛伯玉曰:彖者六爻之綱領,爻者一卦之條目。觀象論卦以定其名,因卦分爻以盡其變。此名與此卦相當,此辭與此爻相得,方可以窺羲、文、周、孔之意。
蘇君禹曰:象者,奇耦之畫,非濳龍見龍之謂。六十四卦無卦不變,三百八十四爻无爻不變,非某爻自某卦來之謂。辭占一耳。就周公繫辭時則勿用,亦辭也。占而得之,則濳龍亦占也。
卓去病曰:以繫辭觀象玩辭、觀變玩占二句言之,變即象,占即辭。變之為義,即本象以觀其變化也。占之為義,即本辭以驗其吉凶也。
吴桂森曰:八卦推盪有六十四様大道理,聖人看得這道理真切,難以盡言。每卦定一卦名,命名雖一字,卦中義理無所不備,彖辭總發明此一字。故夫子彖傳詳說卦名,把兩卦推盪妙理細細分剖,每卦必先從上卦連下說一句,又從下卦連上說一句。如蒙則曰山下有險,需則曰險在前,皆就上卦說起也;蒙又曰險而止,需又曰剛健而不陷,從下卦說上也。把只兩象相合處看出往來之妙,爻位吉凶大段可以了了。
卓去病曰:一卦有一卦之體,隨其一時之事,道自相周。即卦有不善,而戒諭之指,各有取義;拯救之法,亦在隨時。故一卦之彖,在本卦未有不善者也;一卦之德,在本卦未有不全者也。周氏光德曰:兩卦相值,此之性情,多因彼遷;彼之性情,多因此遷。如健者,乾之本性也。訟之乾為健訟,需之乾為堅忍,即一乾而餘可類推。又一卦所取之大意,必各爻俱相回顧,乃成一卦。章本清曰:復止陽復于初,餘皆隂爻也。而休復、獨復,皆取陽復之義,即一復而餘可類推。由斯以觀,自一卦加于各卦而言,則卦以情遷,固隨各卦而見,是謂本同而末異。自各爻效此本彖而言,則情由卦定,原無殊旨,是謂末異而本同。至于履卦,彖曰不咥人,爻曰咥人,迥然不同,何也?蓋卦者合會之全體,爻者各言之一節。譬之為屋,一椽一栱,總衆材而成構,缺一不可,使其零散而不聚,則一椽不過數尺之枯條,一栱不過半方之木林,【音肺】矣。譬之作羮,一酸一醎,和衆 而調旨,缺一不可,使專一而不和,則獨酸必至酢鼻,獨醎必難入口矣。
吴桂森曰:彖傳之後,繫以大象。大象上句,正闡明因象命名之義。如八純卦,曰天行,曰地勢,曰洊至,曰兩作,曰洊雷,曰兼山,曰隨風,曰麗澤,玩之有无窮意味。至于諸卦,或曰上有下有,或曰在上在下,俱非漫然落筆,其義全存兩卦一往一來之間。凡在内卦為來為主,在外卦為往為用,此易中往來大義。所重在内卦,先說内卦;所重在外卦,則先說外卦。一字推移,務尋分曉。若夫訟之云違行,泰、否之云交不交,豫之言奮,剥之言附,无妄之言物,與大過之言滅,家人之言自出,豐之言皆至,命名深意,寓于一兩字中。從此研求,易方有門可入也。
蔡介夫曰:周公之繫爻辭,或取爻德,或取爻位,又或取本卦之時位與本爻之時位,又或兼取應爻,又或兼取所承所乘之爻,有兼取乘應與時位兼全者,有僅兼其一二節者,又有一爻為衆爻之主者,則兼及衆爻,大槩不出此數者。
唐凝庵曰:卦必有主爻,六爻之吉凶悔吝,視其與主爻之向背耳。以三畫卦論,則乾、坤必取其中,六子則取乾、坤之所索者,此其成卦之主也。合之為六畫之卦,則有兩成卦之爻矣。又於其中擇一得位者為之主,他成卦之爻乃為之用。乾、坤、坎、離主在中爻,别無異議。巽、兌以隂成卦,其中爻雖非成卦之主,以其得中多取之。即巽之本卦四得位矣,亦必巽中正之剛,兌則未有不以中爻者也。艮、震以陽成卦,多取成卦之爻,間亦取他爻,則多為用者也。兩成卦之爻在相應之位,其卦易解,或遠或近,則其卦多費解矣。
吴桂森曰:六爻之義,易以貢一卦一箇道理,而用處却有六様,皆因時位有相與相取之不同。所謂相與,則以兩卦一上一下言之,如震動也,宜從初動,則在下卦為得情;艮止也,宜止以極,則在上卦為得情;坎剛宜出而在上,不欲其䧟而在下;離明宜反而照内,不欲其露而向外;巽柔善下,在下愈吉;兌柔善悦,悦于内則凶。以此觀相與,而得不得之情見矣。所謂相取,則以應爻與近爻言之,凡相應之爻,柔上剛下則成交,剛上柔下則不成交,以柔本下行,剛本上行也;凡相近之爻,剛上柔下則為順,柔上剛下則為逆,順則遠而相取,不順則近而不相取。以此觀所取,而得不得之情見矣。由此推求,乃知吉凶悔吝有箇天然之故,明其故則因不相得中便知所以相得之道,此為觀爻之法。
許平仲曰:初,位之下,事之始也。以陽居之,才可有為矣,或恐其躁妄;以隂居之,不患其過越矣,或恐其懦弱。無應則嫌于弱,有應則或傷于躁。大抵柔弱則難濟,剛健則易行。上,事之終,時之極也。是故難之將出,則指其可由之方;事之既成,則示以可保之道。大抵積微而盛,過盛而衰,有不可變者,有不能不變者。
卓去病曰:卦之有爻也,以二五為中。二五者,卦之主也,而五尤全卦之主位。至于五,則一卦之義,无所不統。仲輿所謂五為尊位,物之既成,事之既就,時之既至者也。三四兩爻,上下之交,關全卦利害。天道逢節候,必有風雨;地道遇疆界,必有險隘;人事遇交接,必生齟齬;草木遇移植,必防損傷。可謂得其情矣。
吴叔美曰:大凡看上爻,要另一法,總有四様:有進一步為義,有出一格為義,有反言以盡其變,有究言以詣其極。
胡庭芳曰:六爻取應與不應,夫子彖傳例也。如恒彖曰剛柔皆應,此六爻以應言也。如艮彖曰上下敵應,不相與也,此六爻雖居相應之位,剛柔皆相敵而不相與,則是雖應亦不應矣。又如未濟六爻皆應,故曰雖不當位,剛柔應也。以此例之,則六爻皆應者八卦,泰、否、咸、恒、損、益、既濟、未濟是也。皆不應者亦八卦,乾、坤、坎、離、震、巽、艮、兑是也。二體所以相應者,初應四,四亦應初,二應五,五亦應二,三應上,上亦應三。然上下體雖相應,其實陽爻與隂爻應,隂爻與陽爻應,若皆陽皆隂,雖居相應之位,亦不應矣。江都李衡曰:相應者,同氣之象,志同則合,是以相應。然事固多變,動在因時,故有以有應而得者,有以有應而失者,亦有以无應而吉者,以无應而凶者。夬九三以應小人而凶,剥六三以應君子而无咎,咸與蒙貴虚心受人,故咸六爻以有應失所,蒙六四以无應困吝,斯皆時事使然,不可執一論也。又觀彖辭重在二五剛中而應者,凡五卦,師、臨、升二以剛中應五,无妄、萃五以剛中應二,
【原闕】
其不可通者,終不可通。其可通者,又皆穿鑿,而非有自然之理。惟有有一二之適然,而無待于巧說者,為若可信。然上無所關于義理之本原,下無所資于人事之訓戒,則又何必苦心竭力,以求於此,而欲必得之哉?故王氏曰:義苟應健,何必乾乃為馬?爻苟合順,何必坤乃為牛?而程子亦曰:理無形也,故假象以顯義。此其所以破先儒膠固支離之失,而開後學玩辭玩占之方,至矣。然觀其意,又似直以易之取象,无復有所自來,但如詩之比興,孟子之譬喻而已。如此,則是說卦之作,為無所與於易,而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者,亦剩語矣。故疑其說,亦若有未盡者。因竊論之,以為易之取象,必有所自來,而其為說,必載于太古之官。顧今不可復考,則姑闕之,而直據辭中之象,以求象中之意,使足以為訓戒而決吉凶,如王氏、程子與吾《本義》之云者,其亦可矣。固不必深求其象之所自來,然亦不可直謂假設,而遽欲忘之也。
焦弱侯曰:易但言河出圖、洛出書而已,未有龜龍之說也。東漢重圖䜟,儒者争言奇異,于是鄭、馬之流无不篤信。至劉牧又以九為圖、十為書,託言出于圖南。元人趙撝謙又為自然河圖,謂蔡元定得于蜀山隱者,朱子亦莫之見。其為詭秘,大率皆一類耳。書顧命河圖與天球並列,當為玉石之類,如俞琰所言近之。若龍馬,則自伏羲至成、康,歷千萬年,豈有尚存之理?或者據繫辭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數語為公案,則歸熙甫言之矣。其言曰:聖人見轉蓬而造車,觀鳥跡而製字。世之人求為車之說與夫書之義則足矣,而必拘拘焉為轉蓬、鳥跡之求,不亦愚乎?學者執圖、書而謂聖人何以畫卦,何以序疇,无論穿鑿傅會,即一一合道,而遠无當于天下國家,近無補于身心性命,亦何用此為也?
張西農曰:一卦一爻,一出一入,無非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之分位,無非富貴、貧賤、患難之境遇,無非喜怒、哀樂之節候。孟子云:經正則庶民興。舍子臣、弟友无所為道,舍修、齊、治、平无所為學,舍詩、書、禮、樂無所為敎,舍庸德、庸言无所為。不睹不聞,無聲無臭。自卜筮行,以四聖人之心寄之;方術傳義出,以一先生之言守之。學究譜傳而古操絶,一唱三歎之音亡矣。
朱康流曰:吾讀易二十餘年,而知四聖人之作易,皆相遇于其天也。瞥然而得之,若不思而得也;沛然而出之,若不慮而出也。無門無蹊,不相襲跡;有原有委,不相悖義。如先天後天之同符也,順數逆數之共貫也,此其變而未常變也。推之以至于序卦之次屯、蒙,雜卦之次比、師,一若整,一若亂,而莫不有大義存焉。乾之健為馬,而又為龍也;坤之順為牛,而又為牝馬也,此其變而未常變也。推之以至于鼎之為鼎,頤之為頤,小過之為飛鳥,噬嗑之為頤中有物,一若莊,一若戲,而莫不有微義存焉。此豈非天懷所發,純任自然,觸緒横生,無往非道者乎?後之學者,極思以研之,而不得其所不思;殫慮以精之,而不得其所不慮,則支離膠固,而不可以語易也。然未嘗竭思殫慮,而務其所不思不慮者,則二氏虚無之敎,非聖人之敎也,又何足以語易?
夫變者,象也;未常變者,太極也。時惟適變,道必會通。不察其適變,則微彰柔剛,有拘墟之患矣;不觀其會通,則屈伸往來,有臨岐之泣矣。故履之六三,于彖不咥,于爻則咥;同人六二,于彖則亨,于爻則吝。若此之類,亦夥矣。此其所以異者,皆在乎卦爻分合之間,知其所以異,則知其所以同也。至于一爻之辭,而此以為善,彼以為否,如小畜六四之于九三;此以為否,彼以為善,如隨六二之于九五。若此之類,亦又夥矣。此其得失存于參錯之中,媺惡辨于芒忽之際,固非爻象之不可常,而直為此憧憧也。求諸物而格之,反諸身而體之,究其大要,不越乎知幾精義而已。知至至之,知終終之,而微彰柔剛、屈伸往來之故,殊塗同歸,天下復何思何慮哉!
【西農,名遂辰,錢塘人。康流名朝瑛,同邑人。予所質疑者,故為諸賢之殿】。
右諸儒易論
易乃易簡之學,寡過之書。須心體易直,氣質和平,不可妄生意見,好立異同,故與先儒枘鑿。亦不必株守成說,尊儒而疑聖,舉一而廢百,將聖賢道理,自己聰明,無端埋沒。讀者整襟危坐,先看卦畫,次解卦名,次據翼傳而繹彖爻之辭。卦名是一卦時勢,彖則統言時勢之道,爻則值此時勢之人,辭則分言處時勢之事。一卦六爻,異苔同岑,如家之有主伯亞旅,藥之有君臣佐使。分有尊卑,情有親疏,品有賢不肖,而又有得時不得時之辨。故卦各有成卦之主,諸爻之吉凶悔吝,皆視為趣避。然亦有權不在主爻,而别有所屬者,則皆時為之也。須于六爻中理清線索,貴賤親疏位置得所,恩怨報施聯屬有情,微彰柔剛處分得宜。合而觀之,如五絃之琴,清濁高下,無不中律;如常山之蛇,擊首尾應,擊尾首應,擊其中首尾皆應,斯得之矣。讀易有簡要之法,只是反諸心而安,揆諸理而當,質諸聖言而無大乖謬,令讀者憬然省悟,有冷水澆背之意,便可從孔子而悟文周,從文周而窺皇象。晦庵云:今之譚經者有四病:本卑也而抗之使高,本淺也而鑿之使深,本近也而推之使遠,本明也而必使至于晦。去此四病,方可從事于易。
羲皇仰觀俯察,遠求近取,見得天地人物不過是這些子。信手作剛柔二畫,此道理文字之祖。機緘一洩,歇手不得,摩而為八,盪而為六十四,俄頃告成,決非擬議揣摹。今日畫一卦,明日畫一卦,但既落形象,動手之時必有先後。如繫辭所云生儀、生象及一索、再索等,此八卦成列之序,無可疑者也。然究極論之,所云相生、相索者,亦是聖人沈酣易學,看出許多妙理。伏羲畫卦時,何曾有是擬議哉?康節乾一兌二十六字,依倣兩儀生四象而為次序方圓之圖,縱横錯綜,總不離此十六字,妙極自然,是易中一家之學。然繫辭曰因而重之,又曰八卦相盪,八卦相錯,則是八卦之上各加八卦,何嘗有根榦枝葉逐節相生,如八卦生十六,十六生三十二之說?且父母、男女、少長失其倫序,亦有可議者。先儒云:兩儀之為八卦,可得而知也;八卦之為六十四卦,不可得而知也。故康節四圖,直以為康節則可,以為伏羲則誣矣。友人汪惕若因重圖說如左。
【惕若,名學聖,休寜人,精于圖學,今僅載其一】。
說曰:重卦之法,先從剛柔立本,而後相盪之妙,惟變所適,故作因重圖。圖法遵聖辭因之一字起義,而所因者不離成列之卦。蓋成列之八卦,始終不易,但各以八卦循下而上,乘之以生,故謂之因而重也。其法乾與坤先兩相重,乾則先三男而後三女,然後以本卦自重;坤則先三女而後三男,然後以本卦自重。至六子之卦,隂卦先與陽卦重,陽卦先與隂卦重,而後各以本卦自重。乾父坤母居中,各率其男女,左右分列,成六十四卦,隂陽並對,一絲不亂。
伏羲畫卦,文王繫彖,周公繫爻,孔子作十翼,諸儒辨駁考訂,已有定論,不必更立異同。彖、爻與翼傳原各自成書,以傳與文言附彖、爻之後,始於費、鄭,繼以王、韓,用便觀玩,例同《左傳》之附於經。宋儒沾沾以不復古易為恨,不知易之晦明存亡,全不在此。若論古易,則六十四卦亦當别為一書,不當列於彖辭之前矣。至卦名定自羲皇,此無可疑者。而或者謂蝌篆鳥書皆畫卦後事,則卦名似非羲皇所定,不知太古無文。
字而有語言。卦畫既成,必有名號,䷀即稱為乾,䷁即稱為坤。如未有天字而呼蒼蒼者為天,未有地字而呼茫茫者為地,亦理之必然者。自文王繫辭遂以乾、坤為卦名,不以䷀、䷁為卦名,而畫與名判為二矣。《易》曰:聖人之情見乎辭。易自六畫而外,卦名即辭也。羲皇卦畫非文王彖辭,則竟同符術;文、周彖爻辭非夫子二傳,則有如謎語。自羲皇迄今數千年,易學不至晦暝者,賴有辭在耳。即如延夀卦氣之說,不過依附萬物出乎震一章;堯夫乾一兑二之學,亦根據兩儀生四象數語,辭之功大矣哉!今欲舍辭而求象,舍孔子而求文、周,舍文、周而求羲易,猶問祖尋宗,不從其子孫追遡,而茫茫焉向黄茅白草求塚中枯骨,亦何從别其真偽哉?程正叔曰:得於辭而不達其意者有矣,未有不達于辭而能通其意者也。圖南謂:學易者當于羲皇心地尋求,無于周、孔脚跡下盤旋。敬夫則謂:學易者須于周、孔脚跡下尋求,然後羲皇心地可得而識。故予學易,一以辭為據,斯亦下學上達之一端也。
易之有翼,猶堂奥之有戶牖,道路之有指南。學者一一以夫子之言為宗領,方有依據。夫子所不言者,不必深求。蓋夫子十翼,韋斷摘折,天人之祕,已無不盡。後儒一知半見,非無所得,然愈說愈支,于身心無補,是添足之蛇,非點睛之龍也。
彖、爻二傳,夫子手筆,而題之以彖曰、象曰者,蓋表傳之不自己作,而述文、周之意也。程、朱注易,豫取二傳之義,分疏于彖、爻之下,似不必問津漁父,而自識桃源門徑者。作而不述,失後學之誼矣。今以一切訓詁,悉附二傳之後,彖、爻下不著一注脚,庶乎循流遡源,夫子釋文、周之意,文、周釋羲皇之意,先後一揆,千萬世無二易也。
大象乃夫子特創,文王、周公所未言,與卦爻辭有絶不相涉者。彖自彖,象自象,程、朱取以釋彖辭,非也。六十四卦皆著一以字。以者,用也,學易之階梯,下學上達之根領也。
郝仲輿曰:八卦始畫,取象天地五氣。自夫子作大象,而後知八卦之用不遠于人。學易者始識指歸矣。
文王彖辭,連卦名共七百二十字,簡質高古。夫子以德體象變為案,逐字詮解,周至詳悉。學者因辭觀象,以象玩辭,如水乳符節之合,令人有心爽神怡、手舞足蹈之趣。周公爻辭,離奇險怪,古今創格。夫子作傳,絶不于取象處下一注脚,斷章摘句,一一歸之于理。或提掇其要,或推原其故,或疏解其義,或申明言外之意,或發為不平之感,或聊寄調笑之詞。離奇險怪,悉就平淡,所謂易簡而理得也。微夫子,則爻辭竟不知何語矣。
虞庭十六字。中庸一書言中不言正,大學言正不言中,夫子翼傳諄諄以中正立論。中正即易,簡易之樞紐也。天下道理至中正而盡,吾輩學問至中正而極,故易借位之中表,中借位之正表,正中正而易之能事畢矣。中正亦不必深求。昔桓温伐蜀,遇一老校久侍武侯,温問武侯:治蜀有何奇特?校對:並無奇特,只是事無大小,處置停當耳。易之為道,呼吸之際,治亂安危所繫,但處置停當,便泰然無事。中正者,停當之謂也。冒險犯難,行所當行,不失為中正。中正不在事跡規畫,須從心源理會。武侯云:寜静以致遠,澹泊以明志。
易以剛居剛、柔居柔為當位,剛居柔、柔居剛為不當位,經有明文,此是定論。然言不當者二十有一,都在三四兩爻。蓋此二爻為卦中用事之人,又改革之際也。初上非用事之地,宜不言位矣。五為一卦之主,二居下卦之中,與五相應,是二亦主持世界者,而竟不言當不當,豈繫辭謂其遠而柔中,不必以當不當論耶?大抵一卦有一卦之大意,一爻有一爻之本旨。爻與卦相宜,即謂之當;爻與卦不相宜,即謂之不當。聖人不過借爻位標一影象,全要在時宜觀玩。若執一以求,則就易之中比類而觀,都有拘執不通者矣。六爻之情,在于乘承比應。繫辭謂遠近相取,愛惡相攻,情偽相感,近而不相得,俱在四字中尋討。然事固多端,動在因時,有以乘承比應而得者,有以乘承比應而失者。琥珀不吸腐草,磁石不引曲針,總看本卦本爻時勢若何,道理若何,氣類若何。輔嗣云:感不以義,雖邇不可懷;應必以理,雖遠不可棄。斯言盡之矣。易者,變也,言變莫備于繫辭。其綱領之言,無過剛柔相推,及變動不居,周流六虚等語。蓋羲皇畫卦,相摩相盪,自乾坤而未濟,三百八十四爻,一爻有一爻之時勢,一爻有一爻之義理,乘除流轉,移步換形,此變之大都也。程、蘇謂乾坤變而為六子,六子變而為六十四卦,卦中剛柔,皆由乾坤之變而來,此變之本原也。至于聖人所不言,而寓至理深意者,莫妙于序卦之反對。蓋即此奇耦六畫,一上一下,一正一倒之間,造化消息,人事淑慝,莫不露其端倪,令人有憬然會心之處,此變之最大者。然聖人止就本卦發明道理,個中消息,絶不說破,所謂引而不發,欲人深思而自得之也。若夫本卦往來,如賁之柔來文剛,隨之剛來下柔,此聖人觀玩時,尋討出種種妙理,各就其親切者拈出,以發揮卦義。至于成卦之後,簡帙之上,謂此爻從某卦來,此爻從某卦去,如易林所云:一隂一陽之卦,自姤復而來;五隂五陽之卦,自夬剥而來。此焦氏占察之術,晦庵祖其說,衍之為圖。金汝白謂:五隂五陽之卦,即一隂一陽之卦也。既自姤、復來,又自夬、剥來,可乎?蓋變者,變也。一闔一闢謂之變,聖人亦不知其所以然。若拘定某爻自某卦來,則刻舟守株,毫無靈動,尚可謂之變乎?晦庵雖列圖于簡端,而謂此易中一義,非畫卦作易之本旨。又謂伏羲畫卦,六十四卦一時俱有,雖乾、坤亦無生諸卦之理。若如文王、孔子之說,則縱横曲直,反覆相生。斯言得其旨矣。易筌載王拱東論卦變,謂彖傳剛柔、上下、來往等語,俱是卦體,絶無卦變之說,則又杜撰不足信。蓋爻畫之上下,猶人身之來往。止此一人之身,止此一爻之畫,來此則彼無,往彼則此無,所以謂之變。今拱東謂訟剛來得中,是上體乾剛來得坎體之中,則上體九五之剛,仍確然不動也,可謂之來乎?若謂之來,是又有一剛也。謂噬嗑柔得中上行,以震二體之柔,上行離體之五,則下體六二之柔,固隤然静處也,可謂之上行乎?若謂之上行,是又有一柔也。隨、賁等卦,俱循此例。此皆理之難通者,不足信也。
《左傳》:周史以周易見陳侯,陳侯使筮之,遇觀之否。謂觀之六四,變而為否也。杜注:否自二至四有艮象。此互體之說所由起,後人因仍其說。不知互體乃卜筮家一隅之見,以之射覆,亦有偶中。羲皇六畫成卦,六位成章,何嘗有去其初、上,割裂分配,于卦中求卦,卦外生卦,支離纒擾,以易為游戲者乎?最誕妄者,援引繫辭二與五、三與四之語,以為證據。夫此章首言六爻,次言初、上,次言中爻。中爻謂中四爻也,故曰雜物撰德,辯是與非。非中爻不備,謂初、上所不言者,中四爻備言之也。二與四、三與五,乃總論中四爻功位,何嘗謂二、三、四為一卦,三、四、五為一卦,如世儒所云者?聖人作易,闡先聖之微言,開後賢之覺路,豈有于正卦不置一語,而于互體娓娓不厭者?若據世儒所言,是時物乃十爻相雜,不得言六爻矣。窮經將以尊經,借經語以文飾其異說,有是理乎?大抵讀易之人,聖人所諄諄告戒者,不濳心體認;所不言者,鑿空揣摩,以張皇其幽渺。此學者大病,不可不辭而闢之也。伏羲畫卦,未有文字,即有卜筮,不知如何測驗。《左傳》筮詞,若執劵取償,其非誕妄可知。然南蒯、穆姜皆得吉占,而卒以敗亡,則吉凶悔吝存乎其人,于區區龜策無與也。京房、郭璞技擅千古,身受奇禍,禍福固君子所不論,亦足見推測之無用矣。北山黄公善醫,先寢食而後鍼藥;汾隂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後天道。平時不能居安樂玩,利害當前,滿腔人欲,皇皇焉抱枯莖而問路,神其許之乎?布蓍之法,僅見繫辭,老少重交,不載經傳。古之占者,各有繇辭,其法掌于太卜。今湮沒不傳,而徒據彖、爻成論,窺測來物,以事合辭,以辭斷事,勉強傅會,徒滋眩惑。嗟乎!學易而亡國者,張禹也;學易而殺身者,京房也。學者宜何從乎?為仁不卜,臨義不問,無天無神,惟道是信,所謂卜筮,如是已矣。焦、京、管、郭,無所用之矣。
【筮法有以卦名占者,有以卦字占者,有以卦氣占者,有以卦體、卦象占者,有以卦爻辭占者,有以世應納甲占者】。
古之治經者,各自成家,祖禰相承,守其說而不變。夫于一經之中,分立戶牖,似非通論。然象辭、變占、繫辭,久分四科,蓋一的而衆射之,必有一中正,以示大道之公,非開聚訟之門也。易自商瞿子木而下,遞有師承。秦人焚經,而易以卜筮獨傳。丁、孟、京、田、荀、劉、馬、鄭,【丁寛、孟祖、孟喜、京房、田王孫、荀爽、劉向、馬融、鄭玄】訰訰紜紜,分疆立幟。要不出象辭、變占四種,不流于技術,則泥于訓詁,而易道微矣。王輔嗣出,而悉掃象數,歸諸義理。仲達奉天子之命,為之疏解,而諸說退舍。傳至有宋,程氏首為祖述,晦庵諸賢,互相闡繹。于是讀易者,知易之為書,不離人事,句句字字,皆有實用。數千年暝晦,披雲見日,輔嗣為之倡也。或者據范甯一語,呶呶詬詈,非徒禮海忘河,抑且操戈入室。讀易之人,心地不宜若此。記曰:潔静精微,易之教也。羲皇畫卦,時屬太古,險阻未遇,幾變未生,止以一奇一耦,寫天地人物之藴。奇耦立而變化生,相摩相盪,勢不容己,人情物變,森然具矣。三聖生于多故之世,身受艱難,目擊困苦,于是以憂患之意,危平易傾之旨,一一託之于易,而易悉歸諸人道。其事則君臣父子之間,其理則消息盈虚之際,以戒慎恐懼為工夫,以通權達變為作用。大而治亂興亡,小而語默動静,凡所以趨吉避凶,盡性至命者,無一不極深研幾,而易之為道,須臾離之不得矣。昔長源問道懶,瓚荅以焚棄筆研。康節亦曰:二十年絶意仕宦,方可學易。吾輩利欲熏染,己非旦夕,腸胃之間,不潔不静,不精不微,而欲以管蠡之見,窺測四聖。夫以管窺天,猶是天也;以蠡測海,猶是海也。今不知天在何處,海在何處,并不知管蠡在何處,適冥山而望郢,其可得乎?孔子服菖蒲葅,三年乃知其味。學者有志于易,以十翼為牆壁,用元凱讀《左傳》之法,原其來歷,極其歸趣,因而上窺文、周,遠遡皇象,庶幾有得。不則乾、坤文言,上下繫十九爻,布帛菽粟之文,體味涵泳,可希寡過。又不則詩、禮、語、孟諸書,無句非卦,無字非爻,何必冥觀河、洛,乞靈龜策,舍昭昭而求冥冥哉?孟子七篇,絶口不言易,論時中而歸之智巧,得易之祕密者,孟子獨也。學者其知之乎?
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易之為書,借指標月,非徒辭中乾龍、坤馬之類為形容物宜,即其命名。如易卦彖、爻、象五字,皆借物以喻。
洪景盧曰:易者,蠦 之名,守宫是矣。守宫即蜥蜴,蜥蜴即蠑螈,蓋一物四名也。與龍通氣,故可禱雨;與虯同形,故能嘔雹。身色无恒,日十二變。是則易者,取其變也。詹東園曰:卦从圭从卜。古者造律製量,以六十四黍為一圭,土圭以辨天地之吉凶,易卦以卜國家之吉凶也。
孔仲達曰:卦者,掛也。懸掛物象,以示于人,故謂之卦。木經曰:爻者,交疏之窗。今之象眼窗,一窗之孔六十四,六窗之孔凡三百八十四也。所取于爻者,義取旁通;所取于卦者,懸物有小大也。
楊用修曰:彖即毛犀,狀如犀而角小,善知吉凶,交廣之人呼為豨神。是彖者,取于幾也。象出南方大荒之野。陳藏器云:象具十二生肖 ,各有分段,惟鼻是其本肉。徐鉉云:象膽隨四時,春在左前足,夏在右前足,秋後左足,冬後右足。是象備天地萬物之氣也。
陸農師曰:象食物,以鼻取之。象以鼻致用而不以口,天以氣致用而不以言。繫辭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以上諸說,不知果有合于道器否?
易學至宋而愈明,邵傳羲畫,程演周辭。于是尚占者祖康節,則以義理為虚文;尚辭者祖伊川,則以象數為末技。而邵、程之學,分為兩家。延及末俗,象數供矇叟謀食之資,義理為寒士干禄之具。經學淪亡,門牆頹敗,于斯極矣。
予以幽憂之疾,沈冥易學者二十餘年,凡六七脱稿,皆呻吟反側中語。章句腐儒,秪求自慊,原無象外繫表之思,豈有通邑大都之志?知其不足當有無也。家在漸江之滸,煮海為業,牢盆數片,倚牆壁間者垂百年。去歲丙午,賈豎以百金相貿,非望之獲,兒輩縱臾,爰付梓人,作此誕妄之事。蓋攻苦有年,未免懷顧影徘徊之意,是亦凡心之未盡也。書成,藏諸家塾,以俟後人。東坡謂子雲以艱深之詞文淺陋之意,今以淺陋之辭發艱深之意,寜敢妄踞臯比?或愚者一得,有數行數語,闡幽抉微,不悖經旨,亦可謬附醬翁篾叟之末。若其臆見妄語,獲罪聖賢,亦令天下後世引繩批根,是正其誤,斯所望于罪我者。時年七十有九,伏枕口占於延恩院之待軒,蓋歲在疆圉洽協之九日也。
右困學私記
一、鄭樵通志謂蔡邕三體石經已不可考,今經中字畫俱倣歐陽詢石經本,中有一二與《本義》異同者,疏釋于本字下,以守同文之義。記内字繁,不及考。
一,易原有韻之言,魏了翁論易,以經傳皆韻。魏、晉間有為易音者,于易學無大關係,故不載。
一、諸儒議論,隨經旨叙次,不以人代為先後。
一、詮解有不出一手,繫彚集裁剪而成者,不載。姓氏失考者,亦不載。
一、管窺之見,注以私記,不敢溷于諸賢。
《周易玩辭困學記》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