遯。亨,小利貞。
【遯,退避也。二隂浸長,陽當退避,故為遯。六月之卦也】。
彖曰:遯亨,遯而亨也。剛當位而應,與時行也。小利貞,浸而長也。遯之時義大矣哉!
男女交則陽道當退處,故咸後有遯;男女正則陽道當制動,故恒後有大壮。先天乾,後天在西北,居艮位,是乾父不用事之象,故乾艮之合為遯。雜卦曰:遯則退也。陽剛有進必有退,乃消息往來自然之運,所以四時之序,成功者退。春夏陽之長,秋冬陽之退,艮時之冬也。陽氣正當退藏,惟有一退,乃所以收斂元和,而聯属春生之氣。故遯者,君子所以運旋造化,闔闢隂陽大手段,非遯不足以成變化,利出入。善觀遯者,遯處即是生生之妙,故遯則亨,不遯則不亨。其義與畏避而去,遠引為高,徒為退步一著者,絶不相侔,故遯正是與時行也。時行之妙,全在剛正當位,柔正順應。夫以剛而得位,柔而應從,若不必遯,不知己當遯之氣候,君子正當此時,遯方當乎天理之正【當位】。合乎人心之安【柔應】。
乃時行而行,此遯所以亨。小利貞者,二柔當浸長之時,若不知順從剛大,便是不貞,如何得小貞?所以使之貞者,全在剛大之一退也。盖大為小之主,大者處之不盡道,小必失其順從之常。大者盡其大之事,小者自安其小之正,利貞之義也。由此言之,以遯之時盡遯之義,直與造化同卷舒,時義豈不大哉?卦象柔小進,剛大退,所以成遯。然遂以為小人遯君子,君子避小人之象,則未足盡遯之義。禮大夫七十致政,遯也,非必有所避也。娶婦饗以一獻之禮,舅姑降自賓階,遯也,非柔小迫之也。故精言其義。人皆有遯,又時時有遯,因時盡義,方見遯之大義。乾初曰遯世濳龍,是遯之一脈。乾六爻由濳而飛,
聖人時出之變化,由飛而還,濳聖人時入之變化。故究極其道,必如堯、舜之禪,方完得遯。學一遯,則大既貞,小亦貞,方為各正性命,仍是純乾作用。故五曰嘉,上曰肥。嘉、肥能事,非大聖人未易語此。
象曰:天下有山,遯;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
天自上運,山自下止,但見天之有乎山,未見山之碍乎天,遯之象。上運天自遠,山自不能及;下止山自安,天自常覆被。君子之于小人亦然。天下有山,天至近而遠,君子與小人亦至近而遠,終日同處,隔絶若千里也。不惡原未嘗隔絶小人,天包山之度也;不惡而嚴,又未嘗下同于小人,剛健中正之體也。
初六,遯尾,厲,勿用有攸往,
【遯而在後,尾之象。危之道不可以有所往,但晦處静俟,可免災耳】。
象曰:遯尾之厲,不往何災也!
六二:執之用黄牛之革,莫之勝說。
象曰:執用黄牛,固志也。
【以中順自守,必遯之志也】。
九三,係遯,有疾厲,畜臣妾吉。
【下比二隂,當遯而有所係之象】。
象曰:係遯之厲,有疾憊也。畜臣妾吉,不可大事也。
遯之取象,在隂陽進退間,至于六爻,同為處遯之人。
【凡卦皆然】。
但内三爻艮止,其所見卑而近,外三爻乾健,其所見高而遠,所以有失得不同,不可泥剛柔之分,便謂二柔乃逐君子之小人也。
【觀本義自見分明】。
遯之義全在識之高遠,行之果決,所以能與時行。初以隂柔居下,豈有此等力量?遯本非其能事,只好以柔從剛,随君子而遯,遯尾之象。夫遯惟其先幾遠去,所以為高,若為尾,豈能遠脱世網?悔尤随之矣,所以尾有厲。又曰勿用有攸往,易中攸往,皆有所作為之意。遯世大君子,原有事當為,但有為于遯世更難,初非其人,故不往乃免災咎也。二得艮之柔中,雖不能與剛同遯,却最得順剛之道者,故稱用黄牛。黄牛既中且順,革者,随時變革之革,一随陽剛為行止也。二得柔道之用,但須要守得定,所以稱執,莫之勝說,則所執之固也。其不言遯者,只貴順剛,不必同去,乃為遯也。三是陽剛能遯者也,以與二柔同體,有係之象。夫係之一念,于遯最為害事母,論係禄係名為不可,即係于私恩,係于姑息,皆柔情用事而有累剛大,故有疾有厲,至于憊也。
【憊,疲倦意】。
係之為道,用以畜臣妾則吉,豈有當進退大關節而可係者乎?言小吉,正明其大之疾,故曰不可大事也。
九四,好遯,君子吉,小人否。
象曰:君子好遯,小人否也。
九五,嘉遯,貞吉。
象曰:嘉遯貞吉,以正志也。
上九:肥遯,无不利。
象曰:肥遯,无不利,无所疑也。
遯之各得其妙,在上三爻。九四乾體,當行止之介時,可遯即遯,最是天理之適好處,曰好遯。惟君子適當其好,何吉如之?小人如何識得?此于這條路是閉塞的一般,故曰小人否,不通也。盖君子循理,小人只知私意于遠遯,高義如何得通?所以否也。五、二以中相應,五以中行,則二以中順,都是天地間至佳道理。得嘉美之會,曰嘉遯。遯合時宜,真是衆美俱集,剛大柔小皆得其正,曰正志也。上九居天位,得乾之終,獨立于至高至遠,在天壤間綽綽有餘地,超然自得而寛裕自如,曰肥遯。肥之義如碩,道德則廣,身名則大,行径則裕,是為肥也。上是優游世外人,彼固无所係于世,世亦不得而係累之,故曰无所疑也。无所疑,又何不利之有?
總:遯之亨,亨于剛當位,五之嘉是也。其遯也,卷舒一随乎時,進退惟義所適,逹而堯、舜之揖讓,伊尹之復政,窮而孔、孟之无悶,天下之至美在焉,所謂嘉也。上則迥然出世,中正之外更有高蹈,名位之上別有廣居,碩大而无可與羣,所謂肥也。意巢、許其人乎?後世桐江之釣,庶幾近之。惟四當機能決,時至即行。其遯也,關世道升降之機,繫國家泰、否之運。若四皓之隱見,二疏之先知,栗里之深濳,各伸其志,可謂得遯之好者矣。若夫其人非不能遯者也,以不能早決而失先機之明,則謂之係。其時必當遯者也,以剛果不足而不能善遠去之跡,則謂之尾。如東漢之末,李、范諸賢,造非不高,見非不卓,而栖栖于時事,卒斃身名,此犯係疾之憊也。太學諸生,才非撥亂,德非濟時,又不能緘默自静,徒以意氣附諸賢之後,而遺禍天下,此犯尾往之災也。此其失得不同,悔吝亦異,而皆有禆世道,不愧貞風,故均可以遯稱也。至如以下流之品,託高山之迹,移北山而靦顔,借終南為捷徑,則假遯名,邀遯利,斯其人之不足道无論已。即有錮疾烟霞,耽情泉石,以逃虚匿影為事,而于世了无用者,曰我遯世也,其于當位而應時行之義似乎哉!甚矣,遯難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