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
彖曰:習坎,重險也。水流而不盈,行險而不失其信。維心亨,乃以剛中也。行有尚,往有功也。天險不可升也,地險山川丘陵也。王公設險以守其國,險之時用大矣哉!
上經以乾坤始,以坎離終者,坎離後天之位,即先天乾坤之位。蓋乾坤之用不可見,以坎離為用,故人受天地之中以生,人心之乾坤於何見?藏而為坎,發而為離,即人心全體乾坤也。完得坎德,纔是雲行雨施;完得離德,纔是大明終始。學不知坎離,亦終无乾坤可言。坎中一陽,是乾來坤中,天地生生之妙,都從此孕藏。這點陽透入隂中,乾坤於此而交,故曰:坎者,䧟也。如衝鋒䧟堅之䧟,非陽剛力量不能䧟。有此一䧟,方轉坤之闔,而為乾之闢,萬化之門,於此開矣。然陽剛既入,隂柔墜落而不能出,流溺而不能返,亦是這一䧟。即如猛將䧟陣,可以收廓清之功,亦易有覆亡之患。人心亦然。幾希之天,䧟入形氣中,踐形盡性者在此,堕坑落塹者亦在此。故坎者,險也。險之為義最精。人心一點乾,知獨立坤形之中,分毫不可混雜,不可瞞昧。如壁立萬仞,天下之至峻絶者,此險也,莫貴于險也。然天人理欲界限,毫釐于此失脚,便无駐立之地。日流日下而不可返,天下之至危疑者,此險也,莫艱于險也。故坎險,學問第一緊要關隘,亦第一難過關隘。知得䧟險二義分明,然後可以知坎卦上加一習字。千聖危微心法,便從此一字闡明。鳥數飛曰習,相繼不已之義。兩坎相重,内既有險,外又有險,層層叠叠,无非畏途。可見人生一日,一日便在險中,終身到底,到底亦在險中,安得有个放手鬆身之地?聖人於此見得真切,便知這个險塲,就是人一生住身塲,不由你不在里頭過活,終日要在里頭習,故曰習坎。習而不已,一得一失,便從此習上分岐。若識得坎險,險便是下手做工夫實地,從此戰兢惕厲,步步操修,所習者就是上達路,所云時習之功,此習也。若識不得險,險便是䧟溺人深塹,從此昏迷放逸,步步墜落,所習者就是下流路,所云遠性之習,此習也。千古而下,聖益聖,狂益狂,豈是聖人獨无險?凡人獨有險,只為習險處差,故曰習坎重險也。水流不盈二句,舉水體以象心體,釋有孚二字。有孚者,至實而可信之謂也。坎中一點乾,剛是天然一定實理,以一人之心合之千萬人而同,以一時之人心合之千萬世之人心而同,所謂孚也。只看水,水有定體,常流通而不盈溢,此水之性也。惟水性一定,隨你歷千谿萬壑,必不失其常然之信。論水之興波作浪,最易溢是水,然皆壅激使然也,而水之不失信者自在。人心亦有定體,常流行而不横决,此心之常也。惟心體有常,隨你歷千險萬險,必不失其常然之信。論心之變幻無方,最難測是心,然皆䧟溺使然也,而心之不失信者自在。顧人心本來雖有一定之中,心之操與不操,却存乎人,所以維心方得亨。維心者,一念萬念,息息操存,無間斷也。蓋坎之剛中,即此心未發之中,時時維此心,則時時存此中,故曰以剛中也。虞廷允執厥中,正是維心之義,如此自然亨。然既能維,又要行,維只是存此心,行則見諸用,惟用處所行无不中,方是發皆中節,而全體大用之中,這纔是天體流行,故曰行有尚,往有功也。有功者,出險之功,險而尚行,方是乾健之天行,乾來而䧟入坤柔之中,能行而透出坤柔之外,此所謂有功也。存存不已謂之維,隨處流通謂之行,俱是習字中實工夫。險不是人生後當如此,只為天地原來如此,无險不成天地也。天險无形,地險有形,王公設險,法其无形者為名分等級,法其有形者為封疆界限,无非險之為用。君子一身,那一時无天險之用,那一時无地險之用,險之時用,豈不大哉!
象曰:水洊至,習坎。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
一至再至,謂之洊至。原泉混混,過往來續,无有間斷。故君子修治工夫,亦无間斷。德行有常,如水之不失信。教事習而又習,如水之重習也。教事,即中庸修道之謂教。
【治已、治人,不必兩句分屬。德行原所以成物,教事原所以修已】。
初六,習坎,入于坎窞,凶。
象曰:習坎入坎,失道凶也。
九二,坎有險,求小得。
象曰:求小得,未出中也。
六三,來之坎坎,險且枕,入于坎窞,勿用。
象曰:來之坎坎,終无功也。
初柔最下,險而又險者,人終身最怕是這个習。從此而習,日流日下,如何能從二上出?既入坎,又入窞【水底穴】之象。坎以尚行為道,入窞正與尚行反,故失道而凶。初之習坎,習于下者也。二内卦之中,惟危之心,惟微之心,皆二所有,謂之有險。人生溺于險,皆因不知有險。若能有此險,便能知出險求小得,從小處求,從小處得也。操心工夫原是細密,微小處不漏,方是真操存。故涓滴不已,遂成江河,積小則大通之道也。千丈之堤,潰于蟻穴,遺小則失大之幾也。中庸曰致曲,正是求小工夫。要二之所以能求能得,皆以得中之故不昧,此中自然无微不謹。故象曰未出中,言時雖未出險,已是得了中也。三視初稍上,有可出之機者。然身是險,上又是險,則來有坎之,而往亦坎。往來坎坎,正要在此際力掙勇往,方得出路。若沒有這段尚往力量,却要就險中尋个倚靠安身之地,這險中可是你依據得的,此為險且枕。蓋險而知其不安,便不是險。若不知其不可安,是自家安灾利危,必至溺而䧟,不入坎窞不止。巳入于坎窞,何時有上出之功?故不可用。象曰終无功,到底无上行之日,與初同歸也。
六四,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无咎。
象曰:樽酒簋貳,剛柔際也。
六四上體下坎,已出尋出險之路,只在此爻。四之一脉通,則兩坎皆通而成流行之水矣。牖是取其可通之路也,酒食是取其求通之物也,納約正取聯屬交孚之義,指二五也。四雖隂柔近五中,是其有可明通處,人但有明可通,則无微而不可入,故雖酒以一樽,貳以一簋,用以瓦缶,皆可將其誠意聯其交孚,可以免咎。四能順五,故曰剛柔際。二之求小,四之納約,義正相通,有四以相通,而二與五无有不孚,心體流行而險平矣。
九五,坎不盈,袛既平,无咎。
象曰:坎不盈,中未大也。
上六,繫用徽纆,寘于叢棘,三歲不得,凶。
象曰:上六失道,凶三歲也。
五剛中而正,心體到五,已是通行无碍,所謂流而不盈之水也。故既曰不盈,又曰祗既平。祗既云者,適到盡平田地也。險與平正相反,邵子詩:去盡風波存止水,世間何事不能平。人只為險未除,心體難平,平則更何險可言?萬頃波濤,皆成安瀾,川源不息,皆為順流,更何咎之有?象曰中未大,何也?乾稱大哉,然必到雲行雨施天下平,方是大。坎之既平,只說得心體平,必到離之正邦,心量盡滿,方說得大。直至既濟五爻,坎離工夫,一齊俱到,故爻云:不如西隣之禴祭,實受其福。象曰吉大來也,纔稱得大字。此處說未大,亦非心體上有歉也,見得心雖中正,尚有險在。還要習,還要維,還要尚行,无窮盡之詞也。
六處險終,至此尚未能出,更有何時出得?豈是險終不可出?只怕人自不肯出。故一則曰係用把徽纆來,自係縛也;再則曰寘于向叢棘中,自拘寘也。終其身纒于膠結,入于危途,有安平道理,不知自由,故謂之失道而凶三歲也。三歲總是久而不出之意。初失道,從先墮落上失道到底。䧟、溺兩者,病則一般。惟觀上之凶,乃知險無底止,與生俱終。纔失道,俱是險,故雖上聖,猶嚴末路。堯、舜終身兢業,或一失足,而三歲之凶即不免也。危矣!危矣!
總:習坎之義,人終身日日在險中,但行便是出之路,纔不行便是入之路,故曰行有尚。初困而不知行,蚩蚩之氓也,愚不肖一項人。二得中,本心不失,如有恒之質可與進者。三有畫而不肯前之象,中材而暴棄一項人。四有以愚進明之功。上六則居高而自墜,舍上而趨下,是高明而到底不返一項人。䆒竟入于坎窞而已。習雖不同,然習上一路甚難,習下多途甚易。世變㴞㴞江河不返,所由來矣。習坎,重險也,可不畏哉!